【始】
假叶第一次见到转世的山鬼谣,是在偏僻山沟子里的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子人不多,房屋分布在较为平缓的山坡上,被人们种的大片大片的粟米包围着。这时候正值秋收时节,如果零有嗅觉的话,它们应该能闻到那让人沉醉的麦香。艳红的夕阳映在金黄的麦子上,而那散发着芳香的麦子,则为消失在黑紫色零力中的人们静默。
他带领着一群零洗劫了那个不被玖宫岭注意的村子,为与侠岚对战补充零力。那时候穹奇虽然被再次封印,三魂再度消失,五败、七魄却重新产生,而玖宫岭那边已经换上了一批新面孔。谁知他正暗笑人类寿命如此短暂怎样怎样斗不过他们零,却转脸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悲伤、憎恨。他已来不及对一个十岁冒头的男孩眼睛里能喷出混合着冷酷和决绝的火焰而饶有兴趣,便被那孩子的眉目彻底震惊。
已经过去半个百年,他却仍然深刻地痛恨着那个曾经坏了他的一切好事儿的人,这种憎恨已经到达了——他一眼就透过那张稚嫩的面孔看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白发男人。
山鬼谣。
他咬牙切齿地想到。
他的脑海中翻滚起那些不快的回忆。零可不如人类健忘,他们本就是常理之外的存在。是的,假叶又怎会忘记,那个人是如何愚蠢地遵从那个老家伙的命令,放弃一切只为了潜入昧谷。假叶从来无法理解,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一代一代的侠岚们对抗着他们这些永不断绝的零;他更无法理解,山鬼谣凭借什么杀害他的师父,背弃他的伙伴,抛弃他的兄弟,在他身边沉默了近十年。他不懂。
假叶忽然想,这个和五十年前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性子是否也一样?
“小朋友,恐惧吗?愤怒吗?憎恨吗?”他狂妄地大笑,在五败不解的目光(尽管他知道五败没有眼睛)下俯首看那十二三的少年。他为什么不能笑呢?他要笑上天让他再次看到这样一张脸,也要笑这少年不过是个脆弱得连侠岚都不如的普通人,而如此站在他的面前。
少年灰色的眸子中溢了血丝,惨白了一张脸,紧紧咬着青紫的嘴唇,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着。假叶知道他还不足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这个少年已经明白了是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身后的怪物们导致了家乡的惨剧。可是他不能说话,因为他的喉咙已经像消失掉了一样,他的舌头已经像打了结一样——可是他不能说话,他绝不想表现出屈服于与那对面之人对视的恐惧!
他不语。
他为何不语?
他沉默不语。
假叶与这“面熟”的少年对视良久,忽的再次笑了起来,着了浓妆似的唇部弧度扩大。他无声地大笑,似乎连肩膀都要抖动起来 。
山鬼谣啊山鬼谣,这个小孩儿不会真的是你吧?他在心里问道。
可是假叶也不语,因为他无处询问。那些活不过三十年的五败们又怎会知道,他们的七魄之首,这一手遮天的假叶,被那些早就化作元炁、消散于天地之间的侠岚们怎样的阻挠;又曾忍过那早已再度从人间消失的穹奇,什么样的胁迫。
啊,它们怎会明白?
是的,它们不明白。
假叶又看了那少年许久,脸上的笑渐渐冷却。他轻轻抬手,零力凝聚而成的紫色锁链如他肢体的延伸一般,轻而易举地喷涌而出,束缚住少年的身体。“山鬼谣。”他张开那对于人类来说很夸张的嘴,三个字从他的咽喉深处溢出来,却因为他特有的上扬尾音而显出鬼魅。
少年抬眼看他,假叶能分辨出这眼神中有一些惊异。这时候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少年果然就是叫山鬼谣——如同五十年前那个在他眼前化作万丈金光消散的太极侠岚一样。
呵,山鬼谣,我真的是很想,亲手把你一点一点儿杀死啊。假叶的眼微微眯起,越来越危险,捆住山鬼谣的零力也越来越紧。
假叶看着这个脸庞还圆润的少年——啊,当然,他的面容还没有显现出五十年前的那个人如刀刻般的冷峻,看着他不屈的目光,脑中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了很久以前的另一个山鬼谣。
这是很有意思的,如果非要算起来,假叶在山鬼谣还没有成为太极侠岚的时候就知晓了这个人物。那时候山鬼谣还仅仅是个两仪侠岚,当然,也是佼佼者。都说鸾天殿出精英,到了山鬼谣这一届更是这样:山鬼谣加上另外两个假叶记不太清楚的侠岚,总是作为剿灭重零最多的那个小队。但是他们终究只是小小的两仪侠岚,当他们偶然间撞上了假叶这个七魄之首和另外两个七魄时的时候,毫无疑问地选择了逃跑。假叶也惊奇,这样三个小小的两仪侠岚如何能突破两个七魄的封锁线呢?于是他向领头的那个少年投去一瞥,看见少年山鬼谣那灼灼坚毅。
如现在一样。
如现在一样。
假叶放开了山鬼谣。不再看一眼捂住喉部的少年,目光扫过他的部下,异常阴冷。“只有我能杀了他。”他轻柔地出口。
太阳落下去了,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退散。那些跟随着他们的丝丝浊气,也融入了漆黑的夜,躲藏起来,消失不见。
【字数:1812】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