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晚上的专业课无聊的紧。安岩趴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角,目光胶黏在藏在书页内侧的手机屏幕上,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坐在旁边的江小猪瞄他几眼,捅捅手肘小声道:“你今天对着手机都发了八百回呆了,等谁的消息呢,这么上心?”
“没等谁的。”安岩含糊应过去,把手机揽到胸前,侧抬着手挡住江小猪投过来的好奇视线。
“呦,还藏着掖着,一看就有鬼。”江小猪笑得几分揶揄,拿了本书挡在面前,凑过脑袋对安岩挑了挑眉:“老实交代,看你最近老抱着手机一脸恍惚的,是不是交了个小女友,恋爱了?”
“你别胡说,我没有。”安岩一把推开江小猪,挪开身子坐过了一点,耳根却慢慢浮上一层红色。他刚刚反复斟酌小心,发给了神荼一条问候短信,现在一时没得到回复,心里正忐忑局促着。被江小猪这么一闹,再想到不久前与神荼在他家里的种种,立马变得不自在起来。
江小猪往后稍稍退了几寸,嘴巴却不饶人,一脸了然的盯住安岩:“还说没有,耳朵都红成这样了,蒙谁呢?”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示接收到一条新信息。安岩背过身去不再搭腔,急急的拿起手机翻阅起来。江小猪见状撇撇嘴,放下书本自顾自地开始抄录起笔记。
短信是神荼发来的。之前得知神荼今天回来,安岩一条“到校了吗”的简单短信写了又删,反复纠结了好一会,才满腹紧张的发出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手机触屏上都糊上了好几块湿淋淋的手指印。收到的回复却是简单明了的“到了”二字。 安岩对着短短两个字发了一阵子呆,抱着手机翻来看去,望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忍不住又发过去了一条。
【在干嘛呢?】
这次对方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应。安岩趴在桌上心神不宁,耳边是前排老教授乱糟糟的讲课声,一颗心却早飞到神荼那头去了。他翻来覆去的扒弄手机,顺着屏幕忍不住又一条条上翻起最近几天与神荼的短信记录。
两人短信往来,内容无非是一些平淡问候,通常都是由安岩主动发起。寥寥几字却是经由他反复编辑,每一次按下发送,心情满是沉甸甸的兴奋紧张。神荼的回复速度比刚刚开始迅速了很多,几乎每一条短信都能立马得到回应。虽然口吻字数一贯的淡漠简洁,但只要想到那个人抱着手机,对自己每条短信逐一耐心回复,心情就简直美好到爆炸。
短信提示在老教授讲课声音戛然而止的最后一秒响起。“嗡嗡”的震动声响彻一排。安岩急忙按下手机,不顾江小猪投到自己身上意味深长的调侃视线,几下滑开短信。
【兼职,你呢?】
短短四个字,句尾的问号快要弯成了一条猫尾巴,一下一下拂过安岩心尖。从最初的冷淡相答,到现在的主动追问,鬼知道安岩现在有多想抱住手机原地打个滚以示欣喜。
他干脆把课本笔记全摞到一边,埋在角落里手指轻快的噼里啪啦回复短信。
【在上课^_^你在哪兼职呢,还是学校门口那家烧烤店?】
过了一小会,手机亮起。
【嗯。罗平告诉你的?】
神荼猜得正着。安岩有点尴尬,正想着怎么解释比较自然,对方的下一条短信紧接着就跟了过来。
【好好上课,先不聊了。】
……
啊啊啊啊,蠢死了蠢死了。自己怎么聊个天都不会,说什么在上课啊。这下好了,直接被断了话头。
安岩懊恼的用下巴一下下磕着桌子,心道谁想上课,我现在只想赶着去见你。但对着神荼,这些话只能和着满腔思念往肚子里吞。最终他还是慢吞吞地回复了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两节晚课有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临下课时分,安岩终于有点坐不住,偷摸着几下就把书笔收进书包。
江小猪看了急忙道:“你干嘛呢?”
安岩没说话,把书包往怀里一抱,脚尖对准了教室后门,回头对他眨眨眼,摆出了一个“我先走一步”的口型。
“……你不是吧?”江小猪惊的一缩脖子,指指讲台上正唾沫横飞的老教授,“他的课你也敢提前走人,最后点名怎么办?”
“那你帮我看着点。”
安岩说完头也没回,像条鱼一般,哧溜一下飞快的从后门溜走了。 夜幕沉沉,还不到下课时分,校园小路上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迭送着昏黄光线。上晚课的教学楼紧挨着南校门,离神荼兼职的烧烤店距离不远。安岩脚步不停,出了校门穿过一条偏僻小巷,就来到了燕大学生常来光顾云集的小吃街。
这里才是另一番景象。小吃店、摊位铺热热闹闹地排满了一整条街道,周遭人群熙熙攘攘,其中大多都是学生,三五成群地穿梭其中。路边上小贩成群,油烟蒸腾,四周空气里都氤氲扩散着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暖洋洋地飘入行人鼻腔。
安岩抽抽鼻子,穿梭在学生人潮里,熟门熟路地在一家烧烤店前停下。说是烧烤店,也不过是二十多平米的小厨房,在前面一大片空地上支棱起几架推拉帐篷,再在里头摆上十几桌桌椅。暗黄的吊灯晃晃悠悠地摇摆在头顶,映照出周围黑黝黝的一大片人影。这家烧烤店的生意一向很好,又是夜宵时分,店面不大,却都挤满了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块吃喝聊天。
一个人到这的安岩反而被陪衬得有点孤单。他拢紧肩背上的黄皮书包带,掂着脚尖望进前方的厨房窗口,隔着层层人影,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在隔板后头负责拿菜忙碌的神荼。
安岩现在不得不感叹,有些人真是生来就带有某种不可忽视的气质。神荼只要站在那,就显得与周遭简陋逼仄的忙碌环境格格不入。他低头照着客人吩咐从隔板间里取拿食材,动作麻利认真,一看就是已经兼职了很久。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安岩也很容易能看到排在隔板窗口前一溜的队伍里,有几个胆大的女学生正举着手机冲着神荼方向偷偷拍照,然后半捂着嘴,满脸羞红地与前后同伴窃窃私笑着。
安岩处在风口原地站了会,一时摸不清自己到这干嘛来了。好像只是自然而然,身体比理智更先一步地决定要去见到神荼。他兀自踌躇了一会,一个抬头,视线却正好与对面神荼交汇上。
“……”
安岩往后缩了缩,很明显地看到神荼表情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他没法分神太久,匆匆一眼过后,就回头与身后一起忙碌的搭档说了几句话,绕过隔板直直地朝着安岩走来。
“神荼……”安岩摸摸后脑,想极其自然地打个招呼,却直接被神荼拽过手臂踉跄着往里移了几步。
篷里头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离开了风口,安岩一下子觉得有点暖和起来。神荼这才松开手,护着他小心避让开周遭来往人群,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上课?”
安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我……出来找点吃的,顺便……看看你。”
“你翘课了?”神荼说着拧起眉头,语调压低了几分。
安岩有点心虚,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从那头厨房里远远传来的几声急促呼唤。神荼闻声回头,发现原先那搭档已经对着一众人群忙得不可开交,颇有些苦恼地朝自己死命招手。
“要不……你先去忙吧。我也没什么事,一会就回去了。”安岩故作轻松道,心里却难掩失落。本来还想着能和神荼说上几句话,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神荼没回话,看了安岩一会后突然抬起他手臂,瞄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盘,开口道:“现在九点四十,再有二十分钟我就可以换班。你要是方便等我,过会可以一起走回校。”
安岩睁大眼睛看着神荼,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后,里面猛地闪透出星星点点兴奋的光斑来,脱口道:“好啊!我,我挺方便的。”缓过神来后后才觉得自己用意太过明显,语调亢奋得稍显突兀,于是不好意思地低头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头。
身后催促声愈显急促,神荼回头看了一眼,知晓不能耽搁太久,转过头来轻轻向外推了推安岩,低声快速道:“别在这等,旁边有几家店开了暖气,去那里待一会。”
“没关系,就一会功夫。”况且我想能一直看到你。后半句话安岩没法说出口,只能用脚底一圈圈不自然地打磨着地面,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挪身。神荼叹口气,妥协般地与他叮嘱几句过后,匆匆赶回后台厨房。
安岩随便找了处位置坐下,心里沉甸甸地都是喜悦。周遭人声嘈杂,自己却不觉得落寞,一双眼透过镜片闪着光亮来来回回地跟随神荼身影。他看他与客人交谈应答,取菜忙碌,怎么注视都不够。神荼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每次多靠近他一点,多了解他一分,安岩总能发觉这样温柔认真活着的神荼比最初相遇时更令自己心动,喜欢的感觉比最开始还要深刻缱绻。
好像,已经彻底没救了。
强迫自己把视线投到别处,安岩最终没法克制地埋首在臂弯里,透过朦朦胧胧的喧嚣人声,一遍遍倾听自己胸膛处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而心尖落地的每一次,都足以证明,我是多么多么的想要拥有你。
安岩没能等太久,距离整十点还有小一会的时候神荼已经披好外衣站在安岩面前了。安岩揉揉眼抬头看他,视线还有点朦胧。神荼哑然失笑,伸手去帮他把一旁的背包拿上:“你怎么在这都能睡着?”
“唔……”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的安岩看了看神荼,一把站起来,有点不自在地从他手里接过背包:“你,你忙完了?”
“嗯,走吧。”神荼将手上围巾利落围上,回身招呼安岩,从嘴边呵出的一团团白气很快弥消在空气之中。
安岩几步跟上,颇有些奇怪道:“今天你怎么没骑车来?”
“天冷,不太想骑。”
“哦,是挺冷的。”安岩挠挠后脑,避开四周人潮车流,神情里透出一点兴奋,“那什么,预告说今晚好像是要下雪了,如果准确的话,那就是燕坪今年的第一场雪。”
神荼听完回望他一眼,语气平平:“带伞了吗?”
“嗯,好像没有。”安岩老实道。
神荼不再多说什么,朝外转了个身,将安岩护到街里侧,果断催促道:“那还不快走。”
“……” 出了热闹异常的小吃街,寂静无边的夜色铺天盖地地涌来。这段小路年久失修,纵不见底的巷弄里只有一盏昏黄路灯独自亮着,勾勒出周遭一圈圈淡黄光晕。两人并排走着,中间空隔出一小寸距离,骤然安静的四周除却脚步声,只余衣物布料之间相互摩擦的细微响动。
神荼虽是嘴上催促,脚步却并未放快。月光一格格打在周遭小巷镂花墙壁上,将二人身影摇摇晃晃拉得悠长。
如果可以这样永远没有尽头,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就好了。
安岩心想,最终耐不住静谧氛围,思忖片刻后小心看向身边人,唤了他一声。
“神荼?”
“嗯?”
“那个,就……你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神荼放缓脚步,侧身看了一眼安岩,点点头:“差不多了,阿赛尔我请了家政先照顾他一个月。”
“那就好,反正马上也要放寒假了。”安岩扶扶眼镜道,“你还可以早点回去照顾他。对了,说起来你们下学期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实习了?那你……是打算待在燕坪,还是回去你家那边?”
他状似问得漫不经心,其实心里紧张得突突直跳。一想到以后一个学校这样近的距离即将不复存在,难免有些惆怅失落。
神荼却没立马回答。他沉默了一会,转而反问道:“你呢?”
“我?”安岩看向神荼的目光带了点疑惑,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不肖说过了寒假,自己一个大四生,只怕是年关将过就也必须得去外出实习了。所以他原意是想先听听神荼心思再作打算,不料却被对方反问住了。他挠挠头,走在神荼身旁,漫不经心地踢过路边几枚小石子,斟酌道:“我……看情况吧。不出意外应该是在燕坪。毕竟,我父母家就在燕坪,也都在这里过了二十年了。”
“是吗?”神荼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时没回话。
安岩有点等不住了,他本来就对这事极其上心,现下稍稍靠紧了神荼,忙不停地偏头追问:“那你呢?你还没说是要留在燕坪还是回……”
话没说完,四周就突然传来一阵尖利呜咽声,随之而来的是“啪哒”一声极大的响动,落在这巷子四周如墨汁般稠重的夜色里,听得人分外悚然。两人齐齐愣了一下,不禁顺着声音方向,好奇地看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