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安岩住的房子在校外,等两人走到校内小门的分岔路口后,他抱着猫要和神荼道别。
“我送你。”神荼忽然开口,尾音落在十二月透凉的风里。安岩抬起眼先是迷迷糊糊地看他,后来眼神一亮,低着头磕绊道:“我又不是小姑娘,你,你送我干嘛?”
神荼没解释没回话,用眼神示意他快点带路。
“我房子就租在教职工家属区那一片儿,离这才五分钟的路,很近的。”安岩以为对方是不放心自己,开口劝慰道。他想神荼今天忙了一天,是该早点回去休息的。可对方愣是站在原地,大有你不动身我不走的意思。在较真较劲这方面,安岩从来没拧得过神荼。所以最后他还是由着神荼跟自己一路跟到了家楼底下。 不得不说,心里是欢喜的。能和神荼多待的每一秒每一分,他都万分珍惜。
“到了。”安岩最后在一幢红漆住宅楼前停下,回身向神荼示意。
“你住在这里?”神荼看了眼四周,问道。 路灯明亮,小道边一排梧桐光秃掉的枝丫纵横交叠,腰旁的一溜常青乔木倒是被修剪得颇为齐整。这一带说是学校家属区,大半的房子都租给了本校学生,要么就是空置,整个地片儿常年都很空落。
安岩点头,指向三楼左侧一小面锁紧的窗户:“那里,我家。”
神荼点头,没再说什么。安岩心里纠结要不要请他上楼去坐会,一时之间两相沉默。冷风越刮越厉害,怀里的猫不自觉地把整个身子沉到围巾里,只剩头顶一小撮猫毛乱七八糟地迎风竖着。
“上去吧。”神荼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 安岩好不容易也纠结出结果,闻言看了一眼神荼,点点脑袋小声道:“你要不要也上去休息会?”
神荼摇头:“不用了。我回宿舍。”
“哦。”安岩应了一声,给手里猫换了个姿势,憋了半天讷讷开口:“那……你路上小心。到宿舍……打电话给我?”
“嗯。”神荼点头道。
安岩心跳漏了一拍,不确信地向神荼。后来嘴角率先藏不住笑意,偷偷弯了起来。 跟神荼告了别,安岩几步爬上楼,开门换鞋,甚至连外套都来不及脱,把猫就着围巾垫住,放到桌上。
“喵——”室内的温度暖和不少,那猫把本来就不大的身子舒展开一点,踉踉跄跄地想来回走动几步,被安岩眼疾手快地一把扶稳了。
“你今天还真是走运啊,小家伙。”安岩不确定这么冷的天能不能给幼猫冲澡,就拿了块闲置的干净毛巾,一边沾着温水给它擦拭身体,一边轻点着它鼻头笑道。
猫咪趴伏着身,摆了摆尾巴,喉咙里发出类似“呼噜”的满足声。安岩心里柔软,手下动作放得格外轻。清理到猫腹时,安岩能看到手心贴住的是淡淡一层粉色的嫩肉。
“你到底是怎么钻进去的,嗯?”安岩感受着手下柔软一片的薄薄跳动,异常仔细地把能清理到污垢的每个地方都擦拭了一遍。
明天是不是要送去打针啊?如果要养的话。
安岩边动作边想,胡乱走神间目光又瞥到猫身下的那条围巾上。安岩愣了一下。一旦想起神荼,心里总会有很多情绪。他拿捏不住神荼对自己的意思。和自己同路,帮自己救猫,最后又主动提议送自己回来。每桩每件都昭告着神荼和自己关系的愈加亲昵,但是又似乎全都合情合理地止步于正常友谊的范畴里。
安岩知道的。神荼年长于他,家庭背景又决定他于同龄人之间过早的成熟。他淡漠却不冷漠,沉默却又足够温柔。安岩看过他对阿赛尔所有不露声色的关怀体贴,所以他或许也只是以学长身份对自己尽心尽力照顾体恤,而不曾抱有同自己一样的心思。
“喵呜——”猫咪的轻叫最后唤回安岩心绪。他叹口气,把热水和毛巾收拾好。翻出落到床底的吹风机,几下将猫身上吹干。
“……我去,原来你是白色的啊。”被清理干净的猫毛露出它原本颜色。安岩惊叹一声,伸手捋过它背上稀稀拉拉的一层白毛,再福至心灵地把幼猫翻了个个儿,观察了一会后点点头,若有所思:“还是只公猫。”
猫咪在安岩手下不配合地喵呜直叫,直到安岩松了手劲,才踉踉跄跄爬起,像个球一样蜷在角落里不动了,远看就像一颗圆滚滚的毛蛋。
安岩好笑,伸手戳弄它的耳朵:“喂。你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
毛蛋跟着转了圈耳朵,没理他。安岩看它精神不佳,有点担心,就轻轻捏住它的幼耳,看看里面有没有生小虫。猫耳尖的绒毛被抵住细细扎过自己手心,安岩朝里头观察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异样,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脑:“你是不是饿了?”
他也不知道两个月大的毛蛋应该吃什么。手机搜索了一番后最佳答案是喝羊奶粉。可是家里哪有这种东西。安岩想了会,就把冰箱里最后一点鸡胸肉用水煮熟,一条条撕开来碾成糊状喂给毛蛋,暂时顶个饱。
毛蛋吃得很慢,吃了小几口就不吃了,安岩本来没打算养下去,但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谁也狠不下心再将它放出去。 他没办法,洗完澡擦着头躺在床上搜索附近的宠物医院,琢磨着明天毛蛋去医院检查打针。毛蛋吃完一点肉,有了精神,挠着爪子想要从桌角跃到床上。
安岩拦住它,皮毛上的病菌没彻底消除干净,他是不敢让它随意上床。猫崽对安岩的阻拦动作有点不悦,被放到临时搭建起的小箱子里时又蜷成了一颗蛋,不太搭理人。
安岩一边感叹着这猫脾气怎么这么大,一边用刚刚给它吹毛的吹风机吹干自己头发,冻着哆嗦上了床。
天气太冷,出租房里没有什么保暖措施。以往每个冬天都是抗抗就过去了,今天的现在却让安岩感觉格外的寒冷。
要是有人能暖被子就好了。
安岩自然想到今天捡回来的毛蛋,养好了养大了白色猫毛又蓬松又软和,打过针后还可以和自己一道钻被窝,抱在怀里都是暖热的。他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今天把猫抱下给他的人身上去了。那个人肤色和毛蛋一样白皙干净,还有透着灰蓝好看的眼睛,不常笑。但如果笑起来的话就是头顶暖色的光晕,一点一点熨到心里去。
如果是这个人……
安岩睁开眼,呼吸炙热。如果是这个人,如果能和这个人,那么被子的那头就是暖热的,他们会靠得很近,一抬头就能吻到的距离。然后自己会真的去吻,因为根本无法忍住。他会去吻他的嘴唇,可是不敢伸舌头去舔,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只能用唇尖一点点去碰,去感受这个人的最柔软温细的嘴唇温度。就和那天一样。也许是这辈子离他最近的距离。 那这个人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朋友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先前所有旖旎心思全都被打散。安岩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最后才把一点点情热冲动消缓下去。
沉寂下来的夜色里,窗边响起些许微弱的“扑簌”声。他透过窗帘缝隙张望,才发现已经开始有一点点白色晶体粘到玻璃上。安岩从床上爬起,看了一眼毛蛋后顺手关了灯走到窗前。比平日亮堂的夜色顺着褶缝流淌进来,安岩掀开一点帘角,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一层细细的初雪。
他心里一沉,想起迟迟没有打电话回信的神荼。但当他视线继续下移,定格在楼前一盏路灯边时,他才觉得心脏从来没有过的紧缩起来。
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身影就伫在那边。灯光泻漏,安岩甚至可以看清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双眼睛是怎样压抑住情绪,朝自己窗口探视过来。
安岩一下松了帘单,跌跌撞撞靠回一边墙头。
那个人是神荼吗?为什么会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从自己上楼到关灯,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他就是一直那样默默站在楼前看着自己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
心头被狠狠一击,先前所有不确信但是尚抱有一丝幻想的愉悦电流现在全都被通了电,在四肢百骸里噼里啪啦燃起一阵火花。如果说先前神荼种种所做都可以被认为成是校友,是朋友间的单纯关怀,那么这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不会有任何一种单纯是友谊的情感,可以让人做到这一步。
安岩几乎就想开窗去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想知道,神荼对自己,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丁点类似恋人的欢喜,否则又为什么要在楼下,不声不响地做出这种事?
他再掀开帘子时,神荼已经留了个背影转身走了。
下雪了,他没有再待下去,也应该没有发现被自己看到。安岩看得模糊,但神荼肩头发稍一定是全都落满了小雪。外面风很大,他还没有足够御寒的围巾。 安岩盯着对方一点点走远的背影,感觉倒像是自己被整个冻住了。手里拽过来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那个烂熟于心的联系人号码上,但却迟迟没办法按下拨号键。
脑子里轰轰作响。安岩把自己一下摔进床被,盒子里的毛蛋被“咚”的一声惊醒,直起身喵呜直叫。“抱歉啊,毛蛋。”他翻个身看着手机,觉得自己手指头一定是被冻坏掉了,不然怎么就是拨不了号。 “喂。”
十几分钟后电话是神荼那头打过来的。安岩掐掉铃声,听着话筒那头那人似往常一般平淡的声音,就好像刚刚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场幻觉一样。
“我到宿舍了。”
“……好。”安岩把所有问题憋在喉口,勉强应道。
神荼不想自己看到,他也在犹豫是否要去问破。依照神荼的个性他以为这次电话就要结束,结果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难耐的沉默一点点扩散进夜色里,那头的呼吸好像开始变得有点急促。
安岩换了个手接电话,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去。他直觉神荼有别的话要同自己说。是什么?
“安岩。”过了许久神荼终于开口,“明晚方便见一面吗?我有话……想当面和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