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暗夜
日头正烈,镇上无端地有股很强的妖气。
慕容白走在镇上,却只见镇民慌乱地四处逃亡。
他白衣未改,只是眼角乌黑愈发严重,唇也褪尽血色。
伤未养好,体力也已严重透支,若不是一心念着要守护镇子,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虚弱之至,竟到了全凭信念支撑着的地步。
可又能撑多久呢?他不去想。
伤人的竟还是白虎精。
此时他眼睛血红,发了疯似地四处杀人。
然而更奇怪的是白虎精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竟仿若朝夕相对。
白虎精虽贪,却并不嗜杀;而且两人交过手,白虎精似乎没这么厉害……
慕容白总觉得不对劲,却也来不及深究,便拔剑刺向白虎精,与之缠作一团。
白虎精招招狠辣,骁勇灵敏,与数日前相比,竟似换了一个人。
那么到底是谁呢?想不起来。
慕容白身子发虚,内力不稳,渐渐落入下风。
“太慢了!”白虎精一边毫不费力地见招拆招,一边不留情地道,“汝犹豫不决!心神不宁!动作迟缓!简直是漏洞百出!”
语毕,白虎精飞起一腿,狠狠把他踢翻在地,慕容白的白玉长剑也自手中脱落。
白虎精却还不够,拎起他又重重甩到墙上。他费力撑起,眼前摇摇晃晃,脑子里更是晕晕乎乎,全是难以辨清的重影。
他是心魔!
白虎精拎起他的衣襟,硬生生把他提起来。
“你这孽障……我绝不能……让你为祸人间……”慕容白脸被勒得通红,口鼻中不停地向外溢血,有气无力犹在举拳捶打白虎。
“就凭汝如今这副鬼模样?”白虎精丝毫不掩鄙夷,“慕容白,汝还要做梦到几时?”他弓腿重顶其腹,而后发泄般把慕容白狠狠扔了出去。
慕容白被摔得头昏脑胀,力气正在流失,日头烈得晃眼,眼前猩红一片。
他紧着眉,却兀地在一片花影交重中看到了他的剑。
剑!
剑就在不远处!
拿到剑,就能杀了那妖物!
他眼中燃起希望的光,咬牙费力朝剑爬去。
身上疼得厉害,他的额上生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发冠早便掉落,头发乱得不行,端的是狼狈之至。
慕容公子从没这么狼狈不堪过。
然而,也没什么办法。
剑的旁边,呆坐着一个镇民。
他是黄三,慕容白记得他。以前有一次黄三上山砍柴不小心冲撞了山鬼,还是慕容白及时赶来将其斩杀,救了他的命。
“把剑……给我……”慕容白的目光中充满乞求。
黄三看了看慕容白,又犹豫不决看了看心魔,倒似十分难以抉择。
白虎精冷哼一声,朝他大步走来。
“啊——”黄三见此惊恐地大叫,毫不顾慕容白地慌忙后退。
剑就在他触手可及处;
他以前救过他的命;
他拿到剑是为了斩杀白虎,守护他们;
而他,没有帮他。
慕容白缓缓苦笑,明明是烈烈夏日,他的笑却仿佛冬季里冰冷刺骨的寒潭,凉到了骨子里。
——无奈,而又凄凉。
可他犹不死心,他抬起眼,望向他守护的人们。他的眼里满是摇摇欲坠地希冀,竟像是天际上即将消逝地最后一点萤光,凄凉深处,深处有绝望无声蔓延。
即使如此,他犹不死心。
他慢慢看将过去,企图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一丝温情,哪怕只有一丝温情也好,也好过无所慰籍。
可是没有。
人们只是疑虑地看向他,议论纷纷。
“慕容公子怎么了?”
“他是不是不行了?”
“慕容白怎么这么弱?”
“他要是死了,下一个便是咱们了!”
……
议论声像溺人的潮水一样,一重一重,愈演愈烈。
慕容白感觉自己快被湮没。
“汝看清楚了吗?这便是你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人们!”白虎精拽起他,逼他与自己对视,“真是可笑!汝还在奢求着什么?”
是啊!真可笑啊!自己怕是从来都是这样一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人吧?
自己竟然还在痴心妄想!
自己竟然还敢痴心妄想!
慕容白惨然敛下眼眸。
心里最后那点念想也得以破灭。
世人,既然你们无情,也怪不得我无义!
再睁开眼,已是眸色黑沉,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潭,一片死寂,连光都照不进去。
白虎精后退几步,观望打量。
他跃身站起,反手,剑已吸至手中。
他朝白虎精走去,一步一步,步伐虽缓,杀机已显。
神色冷凝,不怒而威。
挥剑,剑气逼人。
心魔所附身的白虎精怎敌得过?
白虎精步步后退,随手抓起一个小孩护至胸前:“慕容白,你敢杀我吗?”
慕容白神色漠然,纵剑,引万剑之诀。
白虎精被钉到墙上,头无力地垂到一边。
“慕容白,这就对了!”他看着慕容白,轻声道。
是很满足的一声喟叹。
这样对吗?
即使关键时候他怀里的那个孩子被人救走,他的心里也不起任何波澜。
生死善恶,浮屠佛魔,大抵只隔一线吧?
孰对呢孰错?
不重要了。
他已经不在乎了。
既然人间不容他慕容白,既然人不为己天地所诛,那么堕入魔道又有什么呢?
炼丹此生,
逆天改命,
肉身成圣,
我自逍遥!
眼眸深碧,瀑发逦迤,眼波微转之间,美得无情而又凌厉。
他勾起唇角,已然入魔。
可——
孰说妖异之美,不能勾魂摄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