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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同人】【民国】《伪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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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来自镜花水月之双曼


1楼2017-02-07 20:11回复
    第1章 夜色
    民国二十八年,湖南茶陵县。
    夜幕低垂,夜空中寥寥几颗寒星闪着冷漠尖锐的光,空落落的大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脸上都带着某种隐隐惶恐的神情,嘴角紧紧的抿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乱世之际,就算是在乡下小镇上,人们依旧被远方的战争和死亡带来的沉重恐惧笼罩着,惶惶不可终日。
    夜深了,没有人想在空旷得瘆人的大街上徘徊。
    唯独有一个人是例外。
    汪曼春坐在轿车的驾驶座上,轿车已经熄火了,安静地停在街尾角落,就像一个无声的影子藏在暗夜中。
    她点燃了一支香烟,侧过脸,看了眼街对面的一幢两层小楼。
    二楼的窗纸透出昏黄温暖的光,如果眯起眼睛细细地看,似乎能辨别出窗子上贴着大红的‘囍’字。
    底楼大门外挂着红灯笼,一派喜庆的模样,不难看出,今晚这楼里在办喜事。
    ——原来,不是她看花眼了。
    汪曼春轻哼了一声,嘴角漫开一丝莫测的笑,指尖一点火星闪烁,忽明忽暗。
    她穿了一身男式风衣,脚上踩着皮靴,脸上的妆容精致冷艳,是她今后多年习惯的浓妆艳抹。
    直到下午看见于曼丽的身影前,她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都有些恍惚,这里的一切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差别,然而她分明已经……死了。
    汪曼春死在面粉厂的乱枪之下,她眼中最后的颜色是师哥举着枪决绝的容颜,可当她从冗长的黑暗和寂静中醒来,却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上海。
    这一年的她沉浸在失去明楼的痛苦中,满怀着对明镜的恨意,以及对叔父汪芙蕖矛盾的情感。未来是一片迷茫,她只知道要等着明楼回来,但是等待是如此令人绝望的一件事。
    她的老师南田洋子告诉她必须要振作起来,不久之后,她将拥有为大日本皇军效力的光荣资格。
    一个月前,她盯着南田洋子目光坚毅的眼睛,听着她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现在的一切都荒唐极了,不仅荒唐,更是可笑。
    南田洋子已经死了,她汪曼春也已经死了,这算什么?镜花水月?庄生梦蝶?
    她心里太清楚,这个梦境的结局是什么。
    后来,经过了几天浑浑噩噩的时光,无论她醒着或是在梦境中,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回想过去的种种。
    多么好笑啊,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一个人,去爱一个人,到头来换得他一句咎由自取,所有她自以为深情的付出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当那一颗颗子弹穿透她的身体,鲜血染透了她的衣服,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如释重负。
    那时,她想,如果她能再活一次……
    又能怎样呢?
    汪曼春不知道,即使到了这一刻,她真的拥有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她还是没有想清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这一点也不是她做事的风格,拖拖拉拉,婆婆妈妈。
    因此,汪曼春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上海,她想到处走一走,或许离开了那个城市,看到了更多的风景,她会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于是,在这个小镇上,人群中的一次擦肩而过,她依稀看到了一个人熟悉的眉眼身影……不,她对这个人根本就不熟悉,她见到这人最多的样子,是她死了之后僵冷的尸体。
    比起很多年后的记忆,此时的于曼丽显得更瘦弱娇小,在人群中一晃而过,很快地就消失了。
    汪曼春又点燃了一支烟,耐心地等待着。
    小楼上灯火依旧。
    忽然,暗夜中划过一道凄厉的惨叫,才刚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像是呼救之人的咽喉被利器割断了。
    没有人过来一探究竟。
    于曼丽死后,汪曼春曾经调查过她的背景,得知她是当年名噪一时的黑寡妇,连环杀人分尸案的凶犯。
    直到听到那声稍纵即逝的惨叫,汪曼春终于对自己死后重生的事情深信不疑,她正在经历的不是一场梦境,她是真的回到了从前。
    看,于曼丽正在把她的仇人大卸八块呢。
    过了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底楼的门吱呀呀地开了,有人踉踉跄跄地跨出了门槛,一个不慎差点摔倒,她扶着门槛站稳了身子,低头看了看手里滴着血的刀子,继续往大街上走。
    于曼丽发髻散乱,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血,脚底也是一踩一个血印子,如果有人在白天看见了她现在的模样,恐怕会吓得当场昏厥。
    汪曼春打开了车门,几步跟上了她,然后就那么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于曼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恍恍惚惚地回头——对面的女人打扮的像个小子,却化着女子艳丽的妆容,街灯下,她肤色胜雪,红唇饱满,那样鲜艳的红色似乎就要滴出血来。
    于曼丽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刀子。
    对面陌生的女人掏出了腰间别着的手木仓,叫了声,“于曼丽。”
    “锦瑟。”于曼丽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对方的眼底,声音轻轻软软的,透出几分如烟如雾的迷茫,“我叫锦瑟,我杀了人,要去自首。”
    汪曼春举着枪对准她,“你放下刀,我带你去。”
    “你带我去?”于曼丽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终于像是醒了过来,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谁?怎么会……”
    汪曼春笑了笑,说:“我既然知道你是谁,当然就是追捕连环凶案杀人犯的人,你把刀子放下,我带你去警察局。”
    于曼丽没有继续反抗。
    她手里的刀子落到了青石板地上,她涣散的目光流露出几许厌倦,是对她满手满身洗不掉的鲜血,也是对她自己。
    冷月无声。
    于曼丽咬了咬嘴唇,把拿过刀子的手使劲地擦在衣服上,自言自语的说:“杀人总要偿命的,我杀完了人,也要死。”
    她跟上汪曼春的脚步,梦游似的进了汽车,整个人蜷缩在座位里,像一只小小的,受了伤的兽。
    汪曼春发动了车,开到了她住的酒店附近,等她找好了停车的位子,没有立即就带着于曼丽下车,而是拿过后车座上的大衣扔到了于曼丽的身上。
    于曼丽的身子轻轻一震,她从大衣下面露出两只受惊的眼睛,眼神凄凄惶惶。
    “套上衣服,把你脸上的血擦擦,这个样子我怎么带你出去。”
    汪曼春见不得她这种凄惨的眼神,有点嫌恶地别开脸。
    自从十六岁那年遭到明镜的羞辱后,她就坚持认为女人必须活的有尊严,她绝不会如同当初对明镜那样哀求任何人的垂怜,即使最后的最后,当她看清了明楼的背叛……哈!说什么最后,其实她一直在怀疑,只是不愿意更不敢去相信真相。可即使到了绝境之中,她想到的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报复,而不是以泪洗面的自怨自艾。
    所以,她不懂于曼丽为什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于曼丽下手杀人毫不留情,事后难道还会感到后悔吗?杀了几个人渣有什么好难过的?
    于曼丽看了眼窗外,说:“这不是警察局。”
    汪曼春说:“杀人要偿命,但是你杀的那几个算不得人。”
    于曼丽坐着不动,只是拉紧了身上盖着的大衣,她笑了笑,“他们杀了我义兄,可他们已经洗手不干了,也都是有妻有子的人,更何况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杀人就是杀人,我的身子不干净,现在我的手也洗不掉血污了。”
    她越笑越悲凉,满眼都是深沉的自我厌恶,喃喃说:“活着做什么,连我都憎恶自己。”
    汪曼春有些不可思议,她甚至开始佩服军统,佩服王天风。
    毒蜂能把一个一心求死,厌世之心已到极致的女支女打造成一把杀人的利器,这也是他的本事。
    “行了。”她推了推于曼丽的肩膀,催促她,“反正你现在死不了了,不如先跟我走。”
    于曼丽空茫茫的眸子盯着她,“你为什么救我?”
    汪曼春不耐烦地回答,“我没救你,我现在想找点事做,正巧碰上了你——说了你也不懂。”
    她说的是实话。
    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爱明楼,她不想再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恨他报复他。
    她需要找点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来做,否则成天想着前世的纠葛,她迟早会发疯,不顾一切的设计报复打击明氏一族。
    与此同时,她非常清楚,什么和平救国全是假的,汉奸就是汉奸,卖国求荣就是卖国求荣,当初她为了获得足以和明镜对抗、能够争取明楼的权力不择手段,做尽了丧天良的事情。
    如今,她拥有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不想为了同一个男人发疯。
    除了杀人夺/权之外,她可以找点别的事干——比如养一只生无可恋的小猫。


    2楼2017-02-07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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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目的
      今天的报纸刊登了黑寡妇再次血腥作案的新闻。
      汪曼春喝了口酒店服务生送来的早餐牛奶,一目十行地扫完了甚为惊悚的文案,又瞄了眼鲜血淋漓的案发现场黑白照片。
      于曼丽恹恹地坐在她对面,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
      汪曼春等服务员走了,才说:“我叫汪曼春,上海人。”
      于曼丽飞快地抬眼看了下她,又低下了眼睑,没什么感情地说:“汪小姐好。”
      早晨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于曼丽略显苍白的脸上,她觉得有点刺眼,微微地眯起眼睛,纤长的眼睫毛蝶翼般的扑闪了几下,洒下一小片弧形的阴影。
      她今天没有化妆,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衬托的小下巴格外的尖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女学生。
      汪曼春想,估计没人会想到此人就是报刊写的残暴凶戾的黑寡妇刽子手,按照报纸上写的,黑寡妇更像是一只形容可怖的女鬼,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曼丽用叉子摆弄了下煎蛋,“你……调查过我?”
      “我知道黑寡妇杀的人都当过水匪,曾经合作劫杀了一名姓于的湘绣商人,这个于老板有个义妹,于老板出事后,他的义妹突然就退学了,从此销声匿迹。”汪曼春吃完了早餐,放下了餐具,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审视着于曼丽,说:“于老板没有家室妻儿,他的父母早逝,其实你可以拿着他的遗产,好好的过日子。”
      于曼丽看着她。
      汪曼春似乎能感受到,对面少女的眼中凝聚了薄薄的烟雾。
      于曼丽开口,“那些钱都是沾了血的,在我最凄惨的时候,义兄没放弃过我……我至少能报仇。”
      她蓦地放下了手里的叉子,叉子磕碰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该死!”于曼丽变得异常激动,她眼中迷离的烟雾散了开来,漆黑的眼珠子散发出凶狠的光芒,“义兄是个好人,抢了钱财就罢了,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好不容易,我以为……以为……”她的牙齿在打颤,脸色煞白如死,“我以为我真的能活在阳光下,怎么可能呢,从来都是我痴心妄想。”
      汪曼春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女支女的。
      以出卖身体换取利益的烟花女子,汪曼春以前嫌她们脏,现在自然也没多少好感,但是桌子对面的不是一般的女支女。
      如果一切按照前世的命运发展,眼前的少女将在几年后死在自己手下,作为军统特工的身份,在城墙上毅然割断系着腰间的绳索落于枪林弹雨中,只为了掩护一个心有他属的男人。
      汪曼春无法理解她的心态,如果换做是她,明楼有了另外的爱人,只怕她会疯狂地去杀了夺走师哥的心的女人。
      于曼丽的血脉中也有疯狂的因素,但是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于曼丽终究是‘善良’的,无论是此时杀人后的自厌,还是很久以后的退让成全,她的内心有着温柔美好的一面。
      而汪曼春的心是冷的,就算是为了明楼,心口流出来的血也是带了毒的黑色。
      于曼丽的手在发抖。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克制住情绪,尽量平静地用她那细细柔柔的声音说:“汪小姐,你订的是酒店的贵宾套房,你穿的是名牌,用的是外国进口的化妆品,我想你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救我这种人做什么?你不害怕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阳光越是绚烂明媚,就显得她的脸色越是苍白透明,仿佛就要融化在阳光里,散为碎片纷飞。
      汪曼春笑了,懒懒地靠着椅背坐着,笑容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我知道你当过烟花场所的女支女,当过女学生,杀过人,手里沾着几条人命……可是于曼丽,你除了猜测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之外,又真的了解我吗啊?你怎么晓得……”她突然凑上前,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嘴角弯出一道冷笑,“……我不是比你更可怕的人呢?”
      于曼丽没有回答。
      汪曼春很满意,继续说:“我既然找上了你,你也别管我是真心想救你,还是别有所图,反正你是逃不了的,不如就乖乖呆在我的身边。”
      于曼丽低下了头,看不清她眼里是什么情绪。
      汪曼春也不在乎她是个什么想法,但是她实在是太瘦弱了,而且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等回到了上海,一定要请个医生帮她看看。
      整整一个上午,汪曼春在看报纸,于曼丽就缩在沙发里发呆,神情恍惚。
      有服务生进来打扫房间,瞄到汪曼春手里的报纸,不由开口说了句,“这世道真乱……汪小姐单身在外,可千万要小心。”
      汪曼春笑了声,闲闲地说:“谁说我一个人,我昨天接了朋友来陪我。”
      服务生瞥了眼像只猫儿一样蜷缩着的于曼丽,心里有点惊讶,只觉得这个女学生也太/安静了些,自己竟然没注意到她。
      他也没在意,又说:“报纸上说黑寡妇又犯案了,唉,这个女人的心也忒毒了,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才能在新婚夜下这样的毒手?据说,在受害人死前没多久,黑寡妇还挑唆他抛妻弃子……这种恶毒的女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汪曼春看了眼依旧在出神的于曼丽,“哦,或许吧。”
      中午,汪曼春带着于曼丽,在酒店的大堂里吃了午餐,接着开车去买衣服,毕竟于曼丽穿着她的衣服实在不合身。
      于曼丽始终沉默,但是很配合地试衣服,偶尔也会应一声。
      因为不是在大城市里,所以也找不到百货公司买好的衣服,汪曼春随便找了个衣服店,挑了几件时下流行的旗袍,叫于曼丽试了试,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结款的时候,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是您的妹妹吧?长的可真标致。”
      汪曼春笑了下,不置可否。
      晚上,汪曼春刚洗完了澡,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她拿着干毛巾正在擦,一走出来,冷不丁看见于曼丽抱着下午买的一大堆旗袍站在床边。
      汪曼春蹙眉,问:“干嘛?”
      于曼丽手里的旗袍哗啦啦地掉了下去,凌乱地散在她的脚边,她解开了早上扎起来的女学生似的辫子,一手又去扯她的衣襟。
      汪曼春在柔软的床上坐了下来,懒得去追问,就看着她表演,看她一声不吭的脱下了身上的裙子,只穿了内衣,赤着脚站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抱着双臂,头越来越低。
      于曼丽说:“汪小姐,我这样的人,对你是没有用处的,如果你救我,只是为了同情,那大可以不必。”她的头埋的低低的,轻声细语说:“人生实难,死如之何?有些时候,死亡是归途,是解脱。”
      汪曼春问:“人生实难,死如之何。怎么,这也是你的自祭文?”
      于曼丽轻轻的笑了声,没有否认,那便是承认了。
      她看着自己手臂上晶莹剔透的肌肤,裸*露在外的脚趾,声线又轻又软,然而冷的像浮冰飘雪,“如果是为了别的……你不嫌脏,我也无所谓。”
      汪曼春讽刺地笑说:“听说黑寡妇的手段极其厉害,三言两语就迷的男人晕头转向,妻子儿女都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看来是言过其实了。”她捡起了地上的衣服,甩到了于曼丽的头上,语气不善地说:“走开,去睡你的沙发,我对女人没兴趣。”
      于曼丽站着不动。
      汪曼春觉得自己就快要丧失耐性了,“难道还要我帮你穿衣服?!”
      良久,于曼丽紧紧地攥着对方甩过来的裙子,也没套上,就那么直直地朝着房外走。
      “等一下。”
      于曼丽脚步一停。
      “人生实难,死如之何……”汪曼春念了一遍,不屑地冷哼出声,用她对付76号关押犯的嘲讽而又直透人心底的声音,说:“死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在你被妓院赶出去,饥寒交迫的时候,你就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又哪里会等到于老板去救你。”
      于曼丽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汪曼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76号关押过很多嫌犯,除了即将被抓捕前就自尽的,还有重点看押的,更多的人直到被枪决也没勇气夺走自己的生命。
      求生是人的本能。
      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从城墙上落下来的于曼丽,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于曼丽回头看她的时候,好像眼里水雾蒙蒙的?不是平常如烟如雾凄迷的眼神,而是含着无限委屈的泪水。
      她闭上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来来回回地折腾也睡不着,干脆打开床头的台灯,趿拉着拖鞋下楼看看。
      楼底下很安静。
      汪曼春打开了电灯的开关,‘啪’地一声,灯光亮了起来。
      于曼丽盖着被子缩在沙发里,纤细的眉紧紧地蹙着,白皙如玉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绯红,额头上沁着冷汗。汪曼春摸了下她的额头,烫手的温度让她有点心惊。
      “于曼丽,起来。”
      汪曼春从抽屉里找出来随身带的阿司匹林,去厨房里倒了杯温水,放在矮桌上,这才推了推于曼丽的肩膀,对方呻*吟了一声,痛苦地蜷缩着,并没有醒来。
      没办法,汪曼春拍了拍她的脸颊,耐着性子说:“你发烧了,快起来吃药。”
      于曼丽一把抓住了汪曼春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偏又烫的吓人,黑漆漆的双眸不再蒙着迷离的烟雾,清醒冷漠地盯着身边的女人。
      她看着汪曼春,问出了一句话,“……那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自杀呢?”


      3楼2017-02-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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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照顾
        于曼丽生病了。
        汪曼春照顾了她两天,累的暗自埋怨,有时候气的胸闷,也会掐一把于曼丽毫无肉感的脸颊。
        她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了,好端端的,没事给自己找个累赘回家过年吗?难道她嫌回去上海后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吗?
        如果她猜的没错,过不了多久就要打仗了,南田洋子会要求她进入76号,然后再过一段时间,明楼回国,离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也不远了。
        她现在应该考虑如何扭转乾坤,是要再次为虎作伥,报复明楼……这次她有信心可以让明楼尝尝绝望的滋味,可是之后呢?杀了明楼,杀了明台,害的明氏一族家破人亡,然后她又得到了什么?
        她也可以一走了之,想办法带着汪芙蕖去香港……然而,她那利欲熏心的叔父怎么可能轻易跟着她离开?他还盼着日本人带来无尽的荣华富贵好日子呢。
        汪曼春很心烦。
        三天后,于曼丽总算是好多了,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汪曼春坐在窗户边修剪手指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汪小姐,这几天,是你在照顾我?”
        “不然呢?”汪曼春没好气地反问,很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于曼丽觉得胸口总是空寂冰冷的地方有了一丝暖意。
        她低头笑了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那……也是你抱我上楼的?”
        汪曼春一时语塞,想说她是半抱半扶半拖着她上来的,可她又不想费心形容过程是多么艰辛,于是哼了声,“……重死了。”
        于曼丽笑的更开心了,她用细若蚊蝇的嗓音说:“汪小姐,我很轻的。”
        汪曼春就不想搭理她了,继续一边修着她的手指甲,一边想着上海那边的形势,以及回去后何去何从。
        一个小时后,服务员带来了一封信。
        汪曼春打开了信,扫了一眼,就丢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于曼丽问:“谁写的信啊?”
        汪曼春斜了她一眼,“你病好后,话越来越多了。”她的目光落在信封上,不由的一阵心烦气躁,拿起信纸和信封,统统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于曼丽不敢再问,却听汪曼春突然回答说:“是我叔父的信。”
        汪曼春侧过头,透过窗户,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一片太平安乐的繁华景象,没头没尾地说道:“要打仗了,不知道今天看到的这些人,一两年后是不是还活着。”
        于曼丽有点感伤,垂眸看绞在一处的手指,叹息说:“就算不打仗,谁又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呢。”她顿了顿,抬头去看窗边的女人,“汪小姐,我不怕死,我病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想了很久……那时候,被赶出去的时候,我是想死的,可我病的太重,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了。”
        汪曼春愕然。
        没想到,她随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这个傻子真的花时间去思考了,去想为什么当初没有自杀,没准还是为了这个想的连脑子都差点烧坏了。
        她不禁骂了一句,“神经病。”
        于曼丽笑了,自嘲地说:“是啊,我是真的有病,这有什么好想的。”
        楼下有小贩吆喝着卖东西,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挽着男朋友的手,一手指着小贩,高兴地说着什么。男子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始终保持着温和包容的微笑,抬起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额发。
        男子的背影和明楼有几分相似,就连宠溺的眼光都是似曾相识。
        汪曼春突然有种把烟灰缸丢下去砸破他脑袋的冲动。
        于曼丽问:“汪小姐,你来湖南是干什么的呢?”
        “散心。”汪曼春回答,“很快就要回去了。”
        于曼丽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仓皇,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那……你还会回来吗?”
        汪曼春回头,很奇怪地看她,“回来干什么?不会了。”
        于曼丽好不容易温暖起来的心又冷了下去。
        是啊,她一个千金小姐,以后是要回家去嫁人的,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怎么可能会想到回来看看自己这个……于曼丽咬了咬牙,鼻子有点酸,强忍着不哭出来。
        空气很压抑。
        于曼丽觉得冷,拉上了被子,不发一语地靠在雪白的墙壁上。
        汪曼春丝毫没有发觉她的异常,她依旧盯着楼下的小情侣,看着男子摇头笑着掏出钱包,付钱买了女友看中的东西,看着女孩子欢天喜地收下了礼物,小心地放进了包里,看着他们手挽着手,渐行渐远,没入人流中。
        她相信明楼是爱过她的,但也只是爱过而已了。
        恐怕从她拜师南田洋子的第一天起,她和明楼就是永远没有未来的了……不,有明镜在,他们何时有过希望?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做梦罢了。
        她一手抚着额头,努力抹去脑海中那段少女时期最为美好的记忆,曾经越是美好,对于如今已经知道结局的自己而言,就越是残忍。等她平静了下来,一回头,就看见于曼丽凄冷的眼神。
        汪曼春回忆了下方才的只言片语,敷衍地安慰,“有机会的话,我会找到你养父,让你亲手报仇。”
        这句话引发了于曼丽无限的心酸,她一眨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无论如何也隐忍不住。
        她以为,这话就等同于道别了。
        不会有什么机会了,一个早已消失无踪的人,去哪儿找?从何找起?
        ……呵,有什么好难过的,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汪曼春是出于游戏的心态救了无处可去、早已生无可恋的她,这几天的悉心照顾也是不想捡回来的宠物就那么轻易的死去,可汪小姐终究是要离开的。
        汪曼春见她莫名其妙的哭,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行了,你就是心里感激我,也用不着哭的。”
        于曼丽抽出背后的枕头,朝着汪曼春砸了过去。
        汪曼春纯属本能反应,闪身避过了突然袭来的枕头,怒骂:“于曼丽你有病啊?!”
        “锦瑟。”
        汪曼春一愣,蹙眉看过去。
        于曼丽也不哭了,眉眼凌然,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告诉过你了,我的名字叫锦瑟。”
        汪曼春冷笑,“你是钟情这个名字,还是对做女支女的过去恋恋不舍?”
        这几句话像刀子一样刻在于曼丽的心上,在还未愈合的伤疤上划下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呼吸困难,闷的难受,心口一阵一阵的疼,可她越是疼痛,就愈发不肯露出丝毫的软弱示人,所以她只是木着脸,机械般的发出了声音,“不知道,或许都有。汪小姐,谢谢你收留了我,照顾了我这几天,希望你回上海后诸事顺利。”她深吸一口气,话语里多了几分真心,以及一丝淡如烟尘的酸楚,“希望……你以后平安幸福。”
        汪曼春总算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了声,又开始修剪手指甲。
        许久,于曼丽没听见对方回话,眼泪一颗颗落在手指尖,冷的像冰。
        就算有过再多难堪的过往,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也没有过军校系统的训练,苦苦忍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以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汪小姐,你、你记得……如果可以……等不打仗了,世道安稳了……回来、回来看看我……”
        汪曼春由着她期期艾艾地哭了半天,眉眼都不想抬一下,等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才说:“等你我死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世道安稳。我回来干什么,你要跟着我去上海。”
        “是啊……等我死了,你也不知道回不回来……”于曼丽哭着哭着,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汪曼春,喃喃说:“我要去上海?”
        汪曼春又开始佩服国民党的军校系统和王天风,在她眼里,于曼丽就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学生,杀了该死的人会迷惘,一个陌生人的告别会让她流泪,简直不可理喻。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绣了并蒂莲的手帕,朝于曼丽扔过去,冷冰冰地说:“我跟你说过,叫你乖乖的跟着我,难不成就是跟着我在酒店里呆两天?你一直在生病,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我要是想走,早就抛下你回去了,何必留下来伺候你。”
        于曼丽不懂,她抓着那条手绢,呆呆地看着上面绣工并不怎么出色的花纹,讷讷说:“我……跟着你回去,可以吗?你家里人会怎么看?”
        汪曼春的眼神顺着她看向那条手帕,这才意识到是当年送给明楼的那一条,也是用来包裹明台十根带血的手指甲的那一条。
        这么想来,她也不是输的太惨。
        “我父母都不在了,没人管我,家里只有叔父,他很忙,不会搭理我带了谁回家,又不是男的。”汪曼春苦笑,“就算是男的,只要不上报,不会出现汪大小姐滥交的报道,他也不会管。”
        于曼丽听她说会上报,就明白她一定不是普通的有钱人,而是名门千金,心中更为茫然,“可如果你叔父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了又怎样?”汪曼春毫不在意,心里只是好笑,汪芙蕖连她对犯人用刑杀人分尸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她把一个欢场女子带回家里?
        于曼丽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她眨了眨眼,一滴水珠滚落指尖,但她一点儿也不伤心了。
        她终于相信,汪曼春是真的要带她走。
        汪曼春眼见她的眼眸亮了起来,抿了抿唇,皱眉说:“很快,你我都会置身险境——我本来可以逃,但是我的叔父纵使有再多不是之处,也终究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是怎么也不肯抛下‘大好前程’的。”她讽刺地笑了两声,“你跟着我,必须学会的可不止是简单的杀人而已。”
        于曼丽目光坚定,直截了当说:“我可以的。”
        汪曼春笑了起来,红唇如火,弯成一道无比冷艳妖娆的弧线,“好的很。”


        4楼2017-02-07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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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76号
          一年后。
          上海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
          即使置身干净整洁的办公室,窗户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这个地方依旧有着牢房的血腥和阴冷气息。
          此刻,情报处处长汪曼春的办公室门大开,就在不久前,行动处处长梁仲春刚刚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跟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汪曼春没说上两句话就吵了起来。
          76号双春争权的戏码隔三差五的就要上演,工作人员也是见怪不怪了,况且谁也不想因为看热闹就当了遭殃的池鱼。
          76号,汪伪政权的特工总部,日本特高科的爪牙,连月来在上海掀起了腥风血雨,一时之间人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汪曼春你就不觉得手伸的太长了点?我才是行动处处长,这次抓捕共/党的行动也是由我负责,你不吭一声就带人跟了来,想要抢功也不用做的这么难看吧?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我告诉你,76号到底是我——”
          汪曼春手里的杯子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茶水四溅。
          她双手抱胸,抬眼看了看梁仲春,凉凉地说:“梁处长,你可别忘记了,是谁提供给你共/党所在地情报的?如果不是我的人发现到了不明电波,继而勘测到了电台的方位,你会有立功的机会?”
          梁仲春张着嘴想说什么,汪曼春皱了下眉头,一只手摸了摸沾着深色血渍的袖子,冷笑,“再说了,你的人办事不利,提前打草惊蛇,敌方早有准备,如果不是我即时赶到,你还有机会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恐怕早被特高科叫去喝茶了!”
          梁仲春哑然,烦躁地用拐杖敲了下地面,恨恨地骂:“该死的共/党败类!”
          汪曼春斜眼看他,嗤之以鼻,“整个76号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你的小舅子好本事呀,就这么让对方给溜了,一个人都没抓到,南田课长迟早要找你去问话,到时候我也免不了挨一顿骂。”她的目光看向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木仓,似笑非笑说:“你心里有气,来我面前喷了半天的口水,梁处长,我现在枪毙了你的心都有。”
          “汪曼春!”梁仲春大怒,用拐杖指着她,一字一字说:“你给我说话小心点!别以为有南田课长和汪家给你撑腰,你就能放肆妄为!”
          汪曼春争锋相对,“你也给我走路小心点,现在还是快回你自己的办公室想想怎么应对日本人,可别又走错路串了门。”
          这时,她身后一个穿着桃粉色高领湘绣旗袍的女孩子弯起眼睛笑了两声,用甜糯糯的声音说:“梁处长,你别跟我们小姐计较,还是快回去吧,我还得给小姐处理下伤口呢,她早上出任务的时候手臂被子弹擦伤了。”
          女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起来极为美艳,一双眼波水媚的大眼睛融合了少女的娇俏和女人的妩媚,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勾勒出极为美好的玲珑曲线,衣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好一个人比花娇。
          她的存在和阴冷肃杀的76号格格不入,但是没人会去质疑她怎会在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说是汪曼春家里的下人,其实是她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冷血的主。
          梁仲春有了个台阶下,暗地里松了口气,咳嗽了声,装作大方的说:“我是懒得跟汪大处长、汪大小姐计较,你也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我是她的同事,她说要杀我?”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女孩子家,说话都不经脑子的,曼丽你劝她改改脾气。”
          “是,梁处长说的是。”于曼丽掩嘴笑。
          梁仲春见好就收,也不管汪曼春毫无温度的眼神,转身要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有点尴尬地说:“还是叫个医生吧。”
          “擦伤而已,如果我看着严重了,就带小姐去医院。”于曼丽说。
          梁仲春点了下头,关门出去了。
          于曼丽一边低头去看汪曼春的伤势,一边小声说:“这个梁处长,要是他知道是我们给共/党通风报信的,会不会气的发心脏病呀?”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比起一年前的神思恍惚,现在更多的是清甜撒娇的意味。
          汪曼春哼了声,“谁管他会怎么样——嘶!你倒是轻一点!”
          于曼丽有点生气,“你要我怎么轻?不说是演戏吗,你就不会小心点儿,非得挂彩?”
          “挂了彩才更可信。”汪曼春想起前世明楼给自己挖的坑,想到她平日里独来独往,行动的时候也是不躲不藏,却几乎不曾受过伤,就决定千万不能再吃这个亏。
          像这种陷阱,还真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为什么别人或死或伤,就你好好的?说是巧合也没人肯信,而且无论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
          于曼丽气闷,“可我们又不是共/党……你究竟想干什么?你小心到时候哪边都讨不到好处。”
          汪曼春由着她给自己上药、包扎,闭着眼睛忍住一声声痛呼,半晌才长长舒了口气,微带疲惫地说:“你以为你想做共/产/党,人家就肯收你了?我是南田洋子的学生,76号的头目之一,又是汪伪政府财政司副司长的亲属,多几次主动示好,才能让那边起了策反我们的心思。”
          于曼丽给她穿上了衣服,半跪在她身边帮她系上扣子,“说的就跟我们求着要当抗日分子似的。为什么非得是共/产/党?我觉得如果非要赌,还不如赌重庆那边——”
          汪曼春突然睁开眼,冰凉的看着她,“我偏不要。”
          于曼丽耸了耸肩,又觉得委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就说说而已,随便你,反正我怎么都跟着你。”她走到窗边看了看,“不如你请病假回去吧?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们出去逛街买东西好不好?然后去西餐厅吃饭……”
          汪曼春听着她高兴地数着请假能干的事情,不禁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古怪,于曼丽杀人非常麻利,每次给她的任务都能出色的完成,但是她并不嗜杀,对立功也毫无兴趣,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于曼丽或许对整个抗战也没太大的想法,她讨厌日本人,厌恶日本的侵略行为,但如果有可以远走高飞过上安乐生活的机会,她也是会同意的。
          回想起前世的事情,汪曼春认为,与其说是为理想而活,于曼丽更像是为了某个人而活,某个拯救她脱离黑暗的人——上辈子是于老板和明台,这辈子或许就是于老板和她自己了。
          直到下班,汪曼春也没去请假,等开车和于曼丽回到汪公馆,太阳都落山了。
          汪芙蕖今天在家,他晚上还有饭局,没打算留在家里吃饭。汪曼春见他在镜子前整理领带,一条一条的换,总是挑不到合心意的,不由嗤笑说:“叔父不是去饭局,而是去温柔乡见老情人的吧。”
          汪芙蕖板着脸斥道:“胡闹!女孩子嘴里这么不干不净的,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汪曼春回答:“女孩子嘴里不干不净事小,手上不干不净事大,有哪个千金小姐成天杀人折磨人的,我帮日本人办事,就不见你用规矩压我了。”
          汪芙蕖开口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叹了口气,无奈地软下了语气,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我怎么知道南田洋子会看中你当学生的,她开口了,话说的那么强硬又句句在理,我能不答应吗?你听话,乖乖的在76号敷衍一段时间,叔父会想办法让你脱身的。”
          汪曼春坐在沙发扶手上,懒懒地拉长了语调,“得了,已经上了贼船,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汪芙蕖做贼心虚,左右看了看,横了她一眼,“小声点!”他终于选了一条靛蓝色的领带,一边照着镜子换一边说:“曼春,你等着,过两天我就有好消息带给你了,保准让你高兴!”
          汪曼春心里冷的像冰窖。
          哪儿来的好消息?死神来了的消息才对吧?
          汪芙蕖准备妥当,就要出门了,临走前过来拍了拍汪曼春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半蹲下身子平视她的眼睛。
          看着汪曼春冷艳的妆容和身上的海军军服,他心里满是愧疚,迟疑了会儿,叹息说:“曼春,你也不小了,还不想找个人吗?”
          汪曼春略有些心酸。
          她对汪芙蕖的感情太矛盾了。
          一方面,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父母早逝,可以说是由叔父抚养长大,汪芙蕖前些年死了老婆,成天在外面风流快活,也没有孩子,他们两个的感情,名义上说是叔侄女,其实和父女也没两样了。
          但是,汪芙蕖当年设的局,注定了她和明楼的爱情只能以悲凉收场。
          因此,她憎恨汪芙蕖,从十六岁那年起,她就不曾在家过年,大年夜的宁可在弥漫着血腥腐烂的臭味的76号度过。而她知道,汪芙蕖当然也会去他的销金窟纸醉金迷。
          汪曼春用手挡开了汪芙蕖,别开脸,说:“明家那个老女人不也还没嫁么?急什么。”
          “你和她不一样。”汪芙蕖拍拍胸口,“叔父在,你如果真的有了人选……”
          汪曼春低着头说:“你就不怕我带个人回来分家产?”
          汪芙蕖语塞,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斥了声:“你啊!”


          5楼2017-02-07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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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重逢
            汪芙蕖走了。
            于曼丽看着汪曼春垂着头斜靠在沙发上,许久不发一言,就径自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柔声说:“我已经加派人手跟着汪先生,人选都是我亲自挑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汪曼春低声说:“我不担心。”
            于曼丽以为她是逞强,又说:“汪先生其实很看重你的,这已经是他这个月里第三次跟你提找男人的事情了。”她抿了抿唇,用手去扯汪曼春皮衣的袖子,“其实为什么非得找男人?就我跟着你,两个人在一起,也挺好的。”
            汪曼春唇角漫出一丝笑意,暂且放下了沉重的心事,“我对女人没兴趣。”
            于曼丽还击,“我觉得你对男人也没兴趣。”
            这提醒了汪曼春。
            她从大衣的口袋里翻出一张黑白相片,递给了于曼丽,笑说:“来,给你看看我感兴趣的男人。”
            于曼丽将信将疑地接过照片,平摊在手掌心,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来。
            男子戴着礼帽,穿着长款的风衣,脖子上系了围巾,站在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并不是他的穿着打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是与生俱来的风度翩翩的仪态十分的赏心悦目。
            她心里很是反感,扁着嘴说:“很普通。”
            汪曼春凑过去,下巴堪堪触在坐着的于曼丽的发梢上,虽然她在笑,但是眼底冰冷麻木,“你眼光有问题,我师哥是个学者,翻遍上海滩也找不出比他更绅士的男人了。”
            于曼丽大怒,随手甩开了那张相片,赌气说:“那你自己慢慢看吧,我不奉陪了。”
            汪曼春拉住她的手臂,于曼丽本能地想挣脱,但是想着汪曼春身上带伤,稍微挣扎两下意思意思就乖乖地坐着不动了。
            汪曼春说:“你再看看。”
            于曼丽的小脸都快皱成了一团,“我说了不想看!”
            汪曼春冷哼,“平时白教你了。”
            于曼丽听她口气不善,这才勉强又扫了两眼,忽然‘咦’了声,抬眼去看对方,“你……调查他?”
            这张照片明显不是情侣甜蜜的记忆证明,而是找人偷偷抓拍的。
            汪曼春不答,只说:“他快要回国了。”
            于曼丽的神情严肃起来,“汪小姐,需要提防他吗?你怀疑他是抗日分子?重庆的、还是延安的?”
            这一年来,于曼丽对她的称呼始终没变,在外人面前,亦或是认真谈论正事的时候,她就会叫她‘汪小姐’。
            汪曼春也从来没提出异议。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重庆。”
            于曼丽若有所思地看她,慢慢地说:“原来……”
            汪曼春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原来因为明楼的缘故,她才对重庆政府这么反感。其实不尽然,梁仲春和重庆政府做过走私生意,她但凡露出一星半点对重庆政府示好的意思,一个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她可不想轻易就死了。
            汪曼春站了起来,脱下了大衣,朝里面走。
            偌大的汪公馆此刻空无一人,汪芙蕖不在,负责打扫的老佣人秦嫂回老家探亲了,过个十天半月的才会回来,还有一个小丫头采儿最近晚上都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不住在主人家。
            汪曼春煮了面,于曼丽就在旁边炒菜,菜里全都加了辣椒。
            “你少放点。”汪曼春嘱咐她。
            于曼丽敷衍应了声,可还是放了不少的辣椒,就连炒青菜也没幸免于难。
            等面和菜都做好了,两个人把碗盘端到了桌子上,长方形的餐桌足以容纳十几个人,现在只有最前方坐了两个人,摆了三五个盘子,看起来很是凄凉。
            汪曼春夹了一筷子的菜,刚嚼了一口就蹙起了眉,勉强咽下去,“辣死了。”
            “辣死你算了。”于曼丽眼也不抬。
            汪曼春放下了筷子,“于曼丽,你今天发什么疯?我得罪你了?”
            于曼丽用唱曲子的尖细嗓子学她说话,“我师哥是个学者,翻遍上海滩也找不出比他更绅士的男人了……”
            汪曼春说:“那是实话,只是后面还有一句,我没说罢了。”
            于曼丽脱口问:“下一句是什么?”
            “翻遍上海滩也找不出这么翻脸无情心狠手辣的男人了。”
            于曼丽手上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慌乱,抬头去看汪曼春,只见对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目光似乎是盯着面前的饭菜,可是她知道,汪曼春正在神游天外,不知心思早飘到哪儿去了。
            晚上,汪曼春一头扎进了书房,锁上门之后很久也没出来,于曼丽疑惑之余,心头不安的阴影逐渐扩散,笼罩了她的思绪。
            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任由冰凉的水顺着手指哗啦啦地流淌,直到洗水槽里的水快漫上来了才蓦然惊醒,慌忙关了水龙头,然后抬起湿漉漉的手揪着头发,她的手指被冷水冲刷得都快麻木了,就像她此刻无限迷惘的心。
            从知道了明楼的存在开始,她就心绪纷乱,一会儿没来由的觉着委屈,一会儿惶惶不安,唯恐有一天汪曼春会和她的‘师哥’旧情复发,藕断丝连。
            汪曼春知道自己所有的事情,可她对汪曼春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一年来,她习惯了陪伴着汪曼春,习惯那人的冷嘲热讽表里不一,以及偶尔不经意间流露的关怀,如果有一天,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一直都是她在奢求,没有什么如果,她是注定会失去的。
            ——她奢求的为世间所不容。
            ——汪曼春并不喜欢她。
            于曼丽越想越难受,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晚,她去浴室洗完澡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而是穿着真丝睡袍,抱着枕头赖在了汪曼春的床上。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在掐她的脸,她烦躁地拍开了那人的手,那人低低咕哝了些什么,接下来,她的身上忽然一冷,整条被子都被人拽走了。
            “自己有床不睡,跑来跟我抢被子。”汪曼春埋怨。
            于曼丽背对着她,也没再去抢她的被子,蜷缩着身体,轻轻地问:“你今天一整天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汪曼春说:“心神不宁的人是你。”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天花板,两手枕在头下面,不咸不淡地说:“以后睡觉的时候,记得面朝着门这边。”
            于曼丽问:“为什么?”
            汪曼春弯了弯唇角,“如果你背对着门,万一你在睡梦中被人杀了,临死前看不见凶手的脸,死了都不甘心。”
            于曼丽呼出的气是冷的,她依旧背对着汪曼春,说:“如果我死了,凶手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死了就是死了。”
            汪曼春沉默了片刻,幽幽开口,低声问:“你会恨她吗?”
            于曼丽一怔,“谁?”
            “杀你的人。”汪曼春抽出一只手,手指缠绕着于曼丽柔软的头发,将发丝一道一道卷在指节上。
            “我还没有死。”于曼丽略带不悦地说,想了想,她终于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汪曼春侧脸隐约的轮廓,“如果我被人杀了的话……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如果死了还不能解脱,还要继续去怨恨别人,那真没意思。”她笑了声,叹了口气,“不会的。不管杀我的人是谁,我不想劳心费力的去怨恨。”
            汪曼春有一刹那的僵硬,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眼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半晌,她掀起了被子的一角,将被子拉过一些,盖在于曼丽的身上,轻声哄道:“睡吧,别胡思乱想。”
            于曼丽得寸进尺,纤细的手臂水蛇似的缠上了汪曼春的腰,搂着她撒娇说:“那你抱抱我。”
            汪曼春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也没斥责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如她所愿,轻轻抱了抱她。
            于曼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扑在颈项之间,一时没来得及去思考她为何行事这么反常,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睡着了。
            一夜好梦。
            *
            灰暗的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黑色的西式大门缓缓向两边展开。
            一墙之隔。
            墙内是76号的阴森晦暗,牢房里时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在这里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着灭绝人性的刑罚,每天都在死人,这里流淌的血污连倾盆大雨也无法冲刷洗净。
            墙外是绵绵的细雨,交织出温柔迷幻的梦境,有人执伞伫立在雨幕中,静静地等待着她,见到门开了,便回身,冲着她浅淡一笑。
            墙内的雨是罪恶的,而墙外的雨是浪漫的。
            汪曼春的双腿像是被人固定在了原地,竟是丝毫未能动弹,只能和明楼在雨中遥遥相望。
            记忆飞快地倒退,她想起那时沉浸在惊喜中的自己扑向了明楼,他抱着她在雨中旋转,眉梢眼角尽是温柔缱绻,说话的声音充满了宠溺。
            那么美好,那么甜蜜,宛如□□。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天生的好演员,比如明楼。有些人是天生的坏演员,比如她汪曼春。
            这一刻,就算给她一千一百个理由,她也无法强迫自己扑进明楼的怀里。
            他杀了她。
            他的手拿着枪,一颗颗子弹冷酷地穿透了她的身体。
            汪曼春握紧了双拳,雨水落在身上而浑然不觉。


            6楼2017-02-07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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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独角戏
              明楼手执黑色的雨伞缓缓走近,在汪曼春头顶撑开了一片暗色的晴空。他将伞往汪曼春的方向倾斜,由着雨滴打湿了名贵的大衣。
              他笑了笑,说:“汪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多年不见,认不出我了?”
              语气带着温和的调侃。
              汪曼春低着头,盯着脚尖,似笑非笑地说:“多年未见……今日一看见师哥,我就知道,这些年你过的不错,伙食挺好。”
              “就知道取笑师哥。”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呢,这些年,你过的怎样?从去年起,就没怎么收到你的信,也不知道你在上海好不好。”他侧过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汪曼春一想到还要和他将暧昧的戏码演下去,心里一阵厌烦。
              这出戏,恕她今生实在唱不下去了,他如果想继续扮演人前的罗密欧,那也无妨,只是这次要委屈他演一出独角戏罢了。
              “有什么好不好的,混日子而已。”汪曼春踢开了脚边的一粒石子,“倒是师哥,这么久不回国,如今兵荒马乱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上海了?”
              雨势渐小,空气里是湿润清新的味道,风吹在脸上有点冷。
              明楼收起了伞,微微一笑,“老师叫我回来,跟着他替新政府效力,在经济司任职,我想着跟老师做事,毕竟也能事半功倍。”他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不过,你也知道我大姐的脾气,她向来不主张明家的子弟去搞政治,尽管她自己清楚,这政治和经济根本是分不开家的。”
              有时候,恨比爱更持久,爱恨纠缠的感情才是刻骨铭心的。
              对汪曼春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明镜对她的羞辱,她必定终生铭记,并且因此得到明楼的念头更加坚定执着。
              汪曼春和他并肩走在林荫道上,离开76号黑色的大门越来越远。
              她笑了,看着明楼说:“原来我叔父在你心中的地位那么重要,他的一句话,你连明镜的金口玉言都不听了,当初你跟我谈个恋爱,她就把你送出国,这下好了,你有心当汉奸国贼,不怕她把你关在祠堂里,再也不放你出来了?”
              明楼神色不动,也在笑,“又胡说了,我们都是在和平救国,暴力不是表达爱国之心的唯一途径。”
              ——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能心平气和。
              “师哥。”汪曼春突然叫了声。
              她的眼前有些零散而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都是很久之前和明楼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因为前世将这些记忆刻在了心上,恨不能带进坟墓里,所以即便这辈子有心遗忘,也是不能的了。
              她想起了在湖南的酒店里看到的那对情侣。
              重生以来第一次,对明楼,除了怨恨不甘痛苦之外,汪曼春有了其他的感情。
              她觉得很难过,不是因为明楼杀了她,而是他可以冷静地戴上伪装的面具,在她面前扮演着旧日情人的角色,轻松地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可以利用她珍视如至宝的所谓爱情,陪着她去回忆他们甜蜜的曾经,其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死间计划的大获全胜。
              他完完全全的将她视作棋盘上的棋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别说曾经的恋人。
              这一切的一切,为什么他做的毫无负担?!
              明楼停了下来,转过身,“怎么了?”
              汪曼春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还记得我前两年写信跟你说过的男人吗,姓方的那个。”
              明楼不假思索,“记得,你说他不够尊重你,所以和他分手了。”
              汪曼春面无表情地说:“后来,我们又在一起了。”
              明楼挑了挑眉,有一刹那的怔忡,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微笑说:“所以才没再给我写信吗?曼春,即使……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他两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中,“只要你高兴,我也就满足了。”
              汪曼春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不管他是出于何意,她都不在乎了。
              至少,可以不看他演戏了,真好。
              *
              于曼丽冷漠地盯着手里的照片。
              她的思绪飞快地转着,这张照片……不止是汪曼春找人偷偷拍下来的,而且背景的所在地……难道……
              她没有去过那个城市,所以不能确定,但她很怀疑。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于曼丽发了一会儿的呆,又去看墙壁上的挂钟。
              就在不久前,汪曼春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很可能是去见明楼。
              四十五分钟后,汪曼春回到了办公室。
              于曼丽起身给她泡茶,在柜子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她的头发。
              汪曼春说:“我没怎么淋雨。”
              于曼丽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没带伞出去。”
              “他带了。”汪曼春并没有说‘他’是谁,但是两个人心知肚明。她忽然一手按在于曼丽微微冰凉的手背上,仰起脸,问她:“曼丽,我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她竟然叫的是‘曼丽’,不是连名带姓的喊。
              于曼丽心里一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软软地说:“还好。”
              汪曼春很疲惫地按了按额头,“现在还好,刚刚肯定是很难看,以前,我从来不会给他脸色看,他见我这么反常,居然还能镇定地自圆其说……”
              她很难过。
              素来冷漠刚强的汪曼春少见的露出了一丝类似软弱的情愫。
              这让于曼丽无法接受。
              汪曼春在她眼里,一直是初见时高高在上的女子,那人的周身仿佛有铜墙铁壁平地而起,将所有的软弱和无力隔绝在外。
              她现在却是这么的疲惫。
              这一瞬间,于曼丽的心里全然没有了对素未谋面的‘明楼’的嫉妒,一种强烈的敌意涌上了心头,控制住了她的思维。
              她的目光看向了抽屉里的手/枪。
              于曼丽俯下身,安静地搂住了汪曼春的肩膀,低着头,在她耳旁轻轻说了几个字,“我去杀了他。”
              “胡闹!”
              汪曼春立刻就清醒了,一把抓住于曼丽的手,用力往下一拉,于曼丽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坐到了她的腿上。
              “我如果想杀他,刚才就应该陪他演这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戏,可如果借日本人的手除掉了他,杀了他杀了明台杀了明镜,我能得到什么?”
              汪曼春脑海中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在激烈地冲撞挣扎,她毫无意识地伸手圈住了于曼丽的腰,此刻,她只是想抓住身边有温度的东西——她茫然地看向于曼丽,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杀人者人杀之,我报了仇,然后继续给日本人卖命,等着叔父被抗日战线的人暗杀,最后我也倒在上海街头的血泊中?我得到了什么呢……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于曼丽不是很明白她的碎碎念,她低头看了眼汪曼春抱着自己的手臂,脸上有点热,心里却是欣喜的。
              “如果能全身而退,带叔父走……”汪曼春的眼眸晦暗沉寂如黑夜,她想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对于曼丽说:“只有能全身而退才是真的没有输给明镜,我已经在明楼身上耗了一辈子,不能把这辈子也葬送进去。”
              于曼丽敷衍地‘嗯嗯’了两声,她根本不在乎汪曼春在说什么。
              汪曼春这才发现自己正以很暧昧的方式抱着于曼丽,不禁有些难堪,又不能马上推她下去,只能干咳了声,状若随意地松开了手,“你最近都吃了什么,变重了。”
              于曼丽哼了声,斜了她一眼,“……就跟你以前抱过我,知道我多重似的。”
              汪曼春尴尬,催促她,“行了行了,快下去,我腿都要麻了。”
              于曼丽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在汪曼春身边蹭了会儿,蓦地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你刚去见那个男人了?他现在人呢?”
              “去我家了,叔父在家里等他。”汪曼春答道,又问:“朱徽茵最近安分吗?”
              朱徽茵是76号的新人,汪曼春手下的报务员之一,但是汪曼春并不信任这个人——如果她没记错,朱徽茵给她提供的情报正是加速她自取灭亡的利器,而且每次不早不晚,全是在最巧妙的时间点呈上的。
              于曼丽说:“很安分,她的工作能力很强,看起来也够本分。”
              汪曼春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叫人看着她。”
              于曼丽从口袋里掏出明楼的黑白照片,摆在汪曼春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在重庆吗?”
              “是。”汪曼春用手指触摸照片上明楼的脸,“我的好师哥真是深藏不露,说好了是在国外,不知不觉就跑到重庆去了,让我好找。”
              于曼丽不死心,“趁早解决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趁早解决了她,我反而就变得被动了。”
              明楼一死,谁知道死间计划会不会如期执行,王天风和重庆政府会不会先派人暗杀了自己……毕竟,她这颗棋子也不是那么重要,梁仲春一样可以为毒蜂所用。
              她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等待。
              “对了。”她朝着于曼丽招了招手,“那个姓方的……叫方什么来着?你去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请他吃饭。”
              “什么啊?”于曼丽一头雾水,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姓‘方’的。
              汪曼春努力的回忆了下,“方云皓,你去我的电话本里面找这个名字,就像我说的给他打电话。”
              于曼丽好奇地问:“他是谁啊?”
              “我以前的男朋友。”


              7楼2017-02-07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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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暗示
                方云皓是个典型的上海滩富家公子,花花大少,跟汪曼春处了一阵子的男女朋友,期间分分合合,两个人都说不上有多么看重这段感情。
                当汪曼春提出要‘假装交往’,并且在别人面前谎称两人一直藕断丝连的时候,方云皓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汪曼春的家世显赫,他可以给家里人一个交代,然后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
                于曼丽在咖啡馆对面的车里等着汪曼春,等她出来了,就发动了车子,“你觉得明楼会相信?”
                汪曼春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会,但是他会知道我不想跟他纠缠,他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于曼丽安静地开车,直到拐进了通向汪公馆的小路,才状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明楼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从来没说过有关他的事。”
                汪曼春看了她一眼,“我也从来没问过你从前的事。”
                于曼丽不说话了,赌气似的发狠了踩油门,汽车风驰电掣地驶进了汪公馆的大门。
                汪芙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汪曼春回来,明楼显然已经来过又离开了,汪芙蕖的心情不是很好,一直在看着手表,等汪曼春和于曼丽两人的脚步声传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撇开了脸。
                采儿极会看眼色,在门外的台阶前拦下了汪曼春,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下午明家大少爷来拜访老爷,才刚走不久,老爷在他离开后就一直坐着,半天没吭声,看上去像是不高兴。”
                汪曼春点头,“知道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采儿应声退下了。
                汪公馆修建的富丽堂皇,如果用明镜那老女人的话来说,就是满室的暴发户铜臭味。可是,这个家里实在太空旷了,冷清的让人心里发怵,生怕哪一天,就连最后剩下的两个人也不在了。
                汪曼春记得,小时候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叽叽喳喳吵闹个没完。这十几年来,死的死,走的走,有一天,万一叔父也死了……她的手无意识地伸向了腰间挂着的手/枪,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墙壁上挂着的钟指向了六点整。
                汪芙蕖脸沉如水,指着汪曼春,恨恨说:“你好的很啊,一直瞒着我……你和方家那小子来往,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我还会阻止你不成?从小到大,还有谁能管的住汪家大小姐?”他一掌拍在沙发的扶手上,“我一心想给你个惊喜,花了多少功夫才把明楼给劝回来,你……你你!”
                “哦,原来你劝明楼回来,全是为了我?”汪曼春好笑,坐到了他的右侧沙发上,歪歪斜斜地靠着软垫,手里搂了一个抱枕,另一只手对着于曼丽招了招,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就算不全为了你,也绝对有想让你圆梦的心思!”汪芙蕖到底没那个脸皮睁眼说瞎话,他恼怒地瞪了一会儿汪曼春,突然长出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丫头,你对明楼的心意,叔父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明楼是个人才,和你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现在时局不同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楼明道理识大体,他既然回来,就证明了他始终有野心,他和明镜是不一样的人。曼春,你对方家那小子能有多少真心,不如——”
                汪曼春抓过于曼丽秀气的小手,一边摆弄着她的手指,一边懒懒散散地说:“叔父如果是想让我去试探明楼,那还是趁早死了心,小心引火烧身。”
                汪芙蕖的那点小心思被她毫不给面子地戳破了,一时有点下不了台,“我哪里是那个意思了,你少瞎猜。”
                “叔父。”汪曼春抬了下眼,“日本人现在得势,你可曾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靠不住了呢,那我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汪芙蕖变了脸色,呵斥道:“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清楚的很。倒是你,你是没有退路的了。”汪曼春冷静地看着他,“我们是卖国贼,是汉奸,现在有日本人撑腰,我们狗仗人势,可以在上海滩横行无阻,一旦日本人败了,我们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你难道一点也不害怕吗?”
                汪芙蕖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一脸的狰狞,声音嘶哑,“你……你他妈的是疯了!隔墙有耳,你这番话传了出去,你是不要命了吗?!”
                汪曼春嗤笑,“你以为我是你?家里伸的太长的耳朵早给我剪了……身边不听话的狗能杀,身边的耳朵能剪,你成天在烟花场所鬼混,小心哪天把小命给玩掉了。”她拉着于曼丽慢慢站了起来,心里有气,说话越发难听,“当然,你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着劲的折腾,我也懂,万一哪天日本人败了……你也就趁着风光的时候多享受两天。”
                “汪曼春!”汪芙蕖气的脸色煞白,手止不住地颤抖,“你少得意忘形,如果日本人败了,我万劫不复,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手里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别说的好像你一身清白!”
                “你说的对。”汪曼春的目的达到了,她转过身,直视汪芙蕖,平静地说:“虽然我已经尽了力,但是南田洋子不是蠢货,做的太过了,她会立刻怀疑到我头上,所以,我手上不干净。”
                汪芙蕖一愣,脑子飞转,很快反应过来,继而大骇,吓的扑通一声坐了下去,“你……曼春,你才是在引火烧身。”
                汪曼春静静地说:“叔父,趁我们现在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你好好想一想。”
                采儿做好了晚饭,汪曼春吩咐说今天在房里吃饭,采儿就乖乖地把热好的饭菜送到了二楼的房间。
                于曼丽蜷着腿坐在汪曼春的床上,翻着手里的杂志,笑着说:“你是真的想吓死他呀……哎,如果我们真的能顺利离开上海,去香港,或者国外,你以后想住个什么样的房子?”
                汪曼春坐在书桌边吃饭,“能不能走成还是个问题呢,没准脚还没踏出上海的地界,身上就被人打出几十个血窟窿。”
                于曼丽依然在笑,“那有什么?我陪着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别怕。”
                汪曼春低低哼了声,说:“过来吃饭。”
                于曼丽轻快地跳下床,踮着脚尖就过来了,从身后伸手揽着汪曼春的肩膀,将脸贴着汪曼春,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事急不得,汪先生也不是愚钝的人,他会想明白的。”
                “如果他想不明白呢?”
                “……你是会留下来陪他的,是不是?”于曼丽不等她答话,自嘲地笑了,“你觉得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他死了,你活着也没意思了,所以汪先生执意留下,你一定会陪着他,不管结局会是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带着淡淡的悲凉,“汪小姐,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
                汪曼春一滞,只觉得心口沉沉的压着什么,沉重的令她透不过气,等这突如其来的又闷又慌的感觉过去了,她感觉心口疼的厉害,就像当年她眼睁睁看着明楼在雨中几近崩溃时的心疼。
                她看不见于曼丽的表情,只能握住她的手,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于曼丽立刻开心了起来,这是一个承诺,一个无论生死都共同面对的承诺。
                她命途多舛,早年受尽了人间最黑暗的悲苦,所以她从来不怕死,也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认识汪曼春之后,她更怕有一天她的汪小姐会弃她而去,此刻有了汪曼春生死与共的承诺,她觉得人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了。
                两个人吃了晚饭,过了一小会儿,采儿上来收盘子碗筷,对着汪曼春说:“小姐,老爷出去了。”
                汪曼春点了点头,意思是她知道了,等采儿快要关门出去了,又问:“那他有说什么吗?”
                采儿知道她问的是汪芙蕖,回答:“老爷问过我小姐晚上吃没吃东西,我说小姐在房里吃晚饭,他就没说什么了。”
                汪曼春看着她开门出去,暗暗念了句,希望他能想通。
                于曼丽又趴在床上看杂志了,她喜欢漂亮的衣服,华丽的首饰,看了好久,记下了想要买的,就对汪曼春说:”过两天,我们去百货公司吧。”
                汪曼春说:“你不是76号的职员,你想去逛商场,自己去就行了。”
                于曼丽睁大了眼,无辜地看她,“可是我想你陪我去啊。”
                “知道了,下次带你去就是了。”汪曼春敷衍。
                “你最近都没买什么衣服了,一直穿的像随时准备去街上杀人一样。”于曼丽闲闲地说,“下午见着方先生,可没吓坏人家吧?”
                汪曼春有点不耐烦,“你有完没完?是不是我身边只要有只公狗靠近,你都要冷嘲热讽?”
                于曼丽猫一样的眼睛盯着她,坦坦荡荡,“是啊。”她看到汪曼春吃了瘪堵得慌的神情,嘴角漾开了一丝笑,耳畔的发丝垂了下来,姿态愈加娇媚撩人,“那是不是我身边有男人靠近,汪小姐也会不高兴?”
                汪曼春一怔,真的考虑了一分钟,但她马上把思绪拉了回来,见鬼了她为什么要去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她哼了声,白了于曼丽一眼。
                于曼丽不依不饶,又问:“你真的不想说说明楼的事吗?即便……是为了让我更了解他这个人,以后方便对付他?”


                8楼2017-02-07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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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大雨
                  如果于曼丽对明楼一无所知,这对以后的行动绝无好处。
                  汪曼春心知肚明,只是本能地抵触揭开尘封的记忆。
                  她沉默地回忆了一会儿,一只手支着头,想用最平淡客观的方式讲述那一段曾经,“明家是世家望族,汪家算是后起之秀。在我小时候,两家有过生意上的来往,我很早就认识了明楼。后来,我的叔父成了他的老师,他成了我的师哥。”
                  “我很喜欢他,他……也许是喜欢过我的。”她停了一下,唇边牵起一个冷淡的笑容,不知是在嘲讽自己或是他人。“他大姐不同意我们的事情,想了个法子把他叫回了家,他走之前告诉我,他会向他大姐坦白,会劝她接受我,我们可以慢慢征得她的认可。”
                  汪曼春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年少的明楼温暖干净的笑,“他说明镜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我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她一定会接受我的……”说到最后,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白净细长的手指,语气似笑非笑。
                  于曼丽知道她是想起了往事,看着今日杀人如麻的双手,心里觉得可笑,因此厌恶起了如今的76号汪处长……
                  于曼丽看着汪曼春冷漠的笑容,心里越发难受,既心疼曾经那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又为现在夹缝求生的汪曼春难过,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低低说:“你别这样。”
                  汪曼春语气漠然,“可惜,事情没有明楼想的那么简单。明镜逼他断了同我的来往,逼他出国留学,并且告诉了他一件往事。”她的眼神空茫,已然心死如灰,“他的父亲死于我的叔父精心安排的金融陷阱。不止如此,叔父为了谋夺明家家产,差点害死了明楼和他姐姐。”
                  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苍白的笑容像一张易碎的面具挂在脸上,“那一天下了大雨,我一直在明家的大门外等着,耐心地等着,是白天是黑夜我已经分不清了,我苦苦哀求所有能看见的人,求他们让我见明楼一面,我想要解释……”
                  解释什么呢?
                  此时此刻,汪曼春竟然忘记了那时究竟是想要解释什么。
                  于是,她嘲讽地笑出了声,算是给自己的选择性失忆找了个台阶下,“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父亲的一条命,他姐弟二人差点葬送的命,我拿什么去解释。”
                  于曼丽问她:“明楼出国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走之前,我再也没见过他。”汪曼春已经从记忆中的那场大雨里走了出来,她眯起眼,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灯,又低头看了看于曼丽水光敛艳的黑眸。
                  于曼丽一向体寒怕冷,这一刻,她的手却很暖,是能透过肌肤直达心底的温度。
                  汪曼春有些失神,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紧紧蹙着的细眉,柔声说:“你哭什么,不过是个烂俗的爱情故事。”
                  于曼丽闷闷地摇了摇头,胡乱揉了揉眼睛,咕哝道:“难怪每次下雨,你总要乱发脾气。”
                  汪曼春失笑,“巧合罢了,我还不至于迁怒天气。”
                  于曼丽扑哧一声笑了,脸上的两道泪痕弄糊了精致的妆容,她也不管了,只是紧紧抓着汪曼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汪曼春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以后不要动不动摆脸色。”
                  于曼丽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小小声问:“今晚,我可以睡你床上吗?”
                  汪曼春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脑子转到了这上面,再看于曼丽依然闷闷不乐的小脸,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是自己的悲伤往事,倒显得听者比她更入心。
                  转念一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甚至比她更在乎她遭受过的伤痛,这种感觉……真的是很温暖。
                  汪曼春笑了笑,“随便你。”
                  *
                  梁仲春和汪曼春一前一后从明楼的办公室走出来,梁仲春用眼角瞄了下身边冷若冰霜的女人,揶揄说:“看来,新来的长官和汪处长也是交情匪浅,汪处长真是好福气,恭喜恭喜。”
                  汪曼春不说话。
                  梁仲春阴阳怪气地接着说:“一个当大官的叔父,一个特高课的日本老师,一个旧情人长官,以后汪处长高升了,可别忘了——”
                  汪曼春皮鞋的鞋跟踩在了他的脚尖上。
                  梁仲春痛叫一声,“唉哟!”
                  走廊上的职员纷纷回头,好奇地看着他。
                  梁仲春脸憋的通红,“看什么看?干自己的活去!”
                  汪曼春笑他,“梁处长,以后嘴里放干净点,多看看路,要不哪天绊了一跤,摔的就难看了。”
                  梁仲春用他的小眼睛狠狠瞪了汪曼春,拄着拐杖撇下她走开了。
                  汪曼春见他穿着熟悉的暗色中山装越走越远,背影没入新政府办公厅门口透进的明媚阳光中,心中微微怅然,想着这人和她斗了几年的嘴,最后也就只有他念着同事情,私下给了她用来自我了断的刀片。
                  只可惜,那一截薄薄的刀片,最终划在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妾细嫩的脖子上。
                  也不知上一辈子,梁仲春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呢……
                  “汪处长。”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自觉往旁边靠了靠,以为是站在走廊中央挡了谁的路。
                  “汪处长。”低沉的男声又响了起来。
                  汪曼春回过头,挑了下眉,“阿诚?有事吗?”
                  阿诚说:“汪处长怎么走的这么急,先生说让你先等一等,他有话和你说。”
                  汪曼春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哦?我以为刚才在办公室里,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那是公事。”阿诚四两拨千斤,笑着说:“这不还有私事吗?”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里面请。”
                  汪曼春无心在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引人注目,点了点头,随着阿诚进了一个闲置的会客室。阿诚问:“汪小姐喝茶吗,还是咖啡?”
                  “喝茶。”
                  不久,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了桌子上。
                  汪曼春翻着手边的报纸,等明楼一手拿着一份文件进来的时候,茶已经凉了大半。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笑说:“师哥那么忙还要抽空来安抚我,不嫌辛苦吗?”
                  明楼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了握茶杯,看向阿诚,“没看见汪小姐的茶已经凉了吗?怎么回事?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能这么怠慢。”
                  汪曼春暗想,恐怕他还没放弃利用自己完成死间计划,心里一烦,口气也愈加差了,“明楼——”
                  明楼抬手制止她,“曼春,你先听我说。”他站了起来,面向玻璃窗,看着新政府办公厅门前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疾驰而去,“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心里有怨气,你余怒未消,那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并不认为你有扯个一戳就破的谎言的必要。”
                  汪曼春知道他说的是方云皓那桩破事,反问:“明大教授要开始上课了吗?”
                  明楼笑了,回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我们认识了那么久,曼春,你觉得我是个自讨没趣的人吗?我……”他认真地思考了下措辞,“为难过你吗?”
                  “你不是。没有。”汪曼春一一回答,不闪不避迎上他的视线,“可是,师哥,我们五年不见了,我觉得,我有充分的理由保持距离。”
                  她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指,“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我不介意当别人手里的枪,但不喜欢到死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上,至少……”她的眼睫毛颤了颤,抬起头,笑的暧昧而温柔,“至少,我有权知道我是为谁所用,目的为何。”
                  明楼摘下了金丝边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细心地擦拭镜片,“你认为我在利用你。”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并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这不重要。”汪曼春心里的厌倦再次涌了上来,她没了互相试探的心情,不耐烦地说:“明楼,五年前,你走的绝情。五年后,你没事人一样的回来,却盼着我像从前那般待你?好,就算你心里还有眷恋,我也没有全然释怀,但你五年前会听从明镜的话弃我而去,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明楼不回答,她就更不客气了,“如果明镜知道你回来了,知道你我又有工作上的往来,如果她对着我发难,你会护着我吗?”她根本就不等他接话,直接自问自答了:“不会。你会任由她羞辱我而无动于衷,就像那年你在楼上看着……看着我全身湿透了跪在地上求她。”
                  她站起来,“行了,明长官,你是我的上司,我是你的部下,只是这样而已,对大家都好。”
                  走出会客厅,她关上了门,背靠旁边的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六岁那年的乌云压城,十六岁那年的瓢泼大雨,这个漫长的梦境,终于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


                  9楼2017-02-07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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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师生
                    落地窗前的大红色窗帘划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出去,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雨了。
                    汪曼春挣扎着靠在厚厚的枕头上,她的床边一侧站着一名看起来极为拘谨的男子,另一头则是穿着日本军装梳着利落发髻和短刘海的英气女子。
                    她脸色苍白,一只手压在胸口,说话有气无力的,“真的是非常抱歉……这几天突然旧疾复发,劳烦南田课长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来看我,我真是——”
                    “不要这么说。”南田洋子抬起一只手,即时制止她往下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似真似假的关怀,“汪处长,听说你的心痛病发作的很厉害,这几天都抱病在家,但是虽然不能去76号上班,你还坚持叫手下的人到你家里汇报工作。”
                    她停了一下,侧身坐在汪曼春的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仿佛两人还是几年前亦师亦友的师生关系,而不是现在等级森严的上下级。
                    “你为大日本帝国付出的努力,我看在眼里,但是有了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地工作、为帝国效力。”她的目光从汪曼春憔悴的脸上移到了自己锃亮的军靴上,语气中含着浅淡的怀念,“早在我教你开枪、审讯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将会是非常优秀的特工,我果然没有看错。”
                    南田洋子说到了这份上,汪曼春自然随着她的意思,一起追忆烽火硝烟中可悲可叹的师生情,“多谢老师,我能走到今天……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老师的悉心栽培。如果不是您,也许现在我还在自暴自弃。”
                    汪曼春看着南田洋子线条凌厉的侧脸,心中涌起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恨南田洋子吗?
                    是南田洋子一手将她变成了嗜杀如命的杀人机器,是南田洋子把她打磨成了刺向同胞的利剑,可也是南田洋子,将明楼离开后行尸走肉的她硬生生带回了现实世界,是南田洋子告诉她,女人不该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她的生命里不是只有弃她而去的男人,她可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
                    即使这样的人生鲜血淋漓,残酷而丑恶。
                    她的心里未尝没有对南田洋子的真心感激,可是在战争家国面前,她们的立场决定了所谓的师生情有多么的脆弱。
                    南田洋子利用她猎杀抗日分子,她利用南田洋子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彼此的利用价值之上。
                    南田洋子说:“我听说,明楼先生和你很熟悉。”
                    她的中文始终算不上应用自如,但是汪曼春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她苦笑了下,“明楼是我叔父的学生,也是当年离开我的那个男人。老师……”她微微摇了摇头,强行抹去心头最后一点感伤,自觉换了个称呼,“南田课长,明楼是一个非常冷静自持的男人,想要去试探这样一个人,很难,以我的身份,就更难了。”
                    “你是说,想要试探明楼,你不是合适的人选?”南田洋子紧紧盯着她。
                    汪曼春平静地点头,“是的。他太了解我,如果他真的对新政府有异心,我甚至担心会反过来被他试探。”
                    南田洋子有点被她说动了,点了点头,慢慢说:“你说的有道理,明楼的身份,我们也不能做的太直接,看来想要揭开他的真面目,需要时间。”
                    汪曼春没有说话,她蹙着眉,未施脂粉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
                    她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终于开口了,“汪小姐,你的病需要静养……”
                    南田洋子这才正眼看向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这是……?”
                    汪曼春的语气愈发软弱,“这是给我看病的苏医生。”
                    “苏医生,你好。”南田洋子略一点头,知道眼下病中的汪曼春不是见客的时候,便站了起来,“汪处长好好休息,76号有梁处长在,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这还不忘用梁仲春刺激她的好胜心。
                    汪曼春如她所愿,眸中蕴含着几分不甘和倔强,回答:“我明白。”
                    南田洋子走后,苏医生并未久留,离开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汪小姐这病不是服药就能根治的,需得修身养性,戒骄戒躁,以汪小姐现在的工作环境,恐怕长远看来是对病情不利。”
                    汪曼春一手拿着玻璃杯,看着手心躺着的两粒红白相间的药,淡淡说:“苏医生可曾听过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要抽身而退,却是晚了。”
                    苏医生说:“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已经迟了?”
                    汪曼春笑了笑,没有直接回话,“耽误了苏医生一下午的时间,让曼丽送你出去吧……对了,下周有个聚会,我必须出席,届时希望苏医生能陪我一起去,如果我在席间实在撑不下去,还要仰仗苏医生救我一命。”
                    苏医生看了她一眼,说了告辞的客套话,就跟着在门口守候的于曼丽下楼了。
                    汪公馆里还是只有那么几个人,空落落的,鞋子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寂寥的声响。
                    于曼丽带着苏医生走出门口,苏医生的汽车停在庭院的铁门外,两人沉默地走出了一段路,苏医生突然开口:“汪小姐受的枪伤,伤口恢复的并不好……虽然只是擦伤而已,可也应该来医院处理下。”
                    于曼丽这两天忙着照顾突然发病的汪曼春,也是心力交瘁,眼眶下泛着浅浅的青紫色,“苏医生不知道,我们小姐的性子执拗,她不肯去医院,谁也说不动她。”
                    苏医生叹了口气,说:“汪小姐……她年纪轻轻就在76号任职,还是那样重要的职位,看起来日本人对她也很是器重,真是了不起。”
                    于曼丽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得意,眼底浮现幽暗的沉郁之色,漠然说:“您也说了是看起来而已,有些时候,人在什么职位上,担当什么样的重任,也不是自己能选的。”她在汪公馆的铁门前停了下来,“我还要回去看着小姐,就送您到这里了,苏医生路上请小心,最近街上犯事的不少。”
                    “我会的。”苏医生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开了汽车的门。
                    于曼丽回到二楼房间的时候,汪曼春正闭着眼躺在床上小憩,浓密细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一看就知道还没有入睡。
                    于曼丽替她掖了掖被子,忍了又忍,还是发起了牢骚,“那天明楼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从新政府办公厅回来就病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激你,惹你生气了?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明明好久没有发病了……”
                    “你安静点。”汪曼春拧着眉咕哝了句。
                    于曼丽记得苏医生说她要静养,不敢拂逆她,只是问:“下周的聚会,你真的要去?”
                    汪曼春不曾睁眼,喃喃说:“曼丽,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心里憋着一口气,就是到死了也觉得通体不顺畅……”
                    于曼丽差点翻白眼,“我又没死过,怎么知道死到临头了会不会憋着一口气不顺畅?”
                    汪曼春不理会她的不满,更不会对她坦白——为什么突然就发病了呢?自然是因为……她很早以前就停了药,等着这一天啊。
                    “那我要跟你去。”于曼丽说的很坚定。“有谁出席聚会,身边带个医生的?到底是什么聚会那么重要,你都病成这样了……”说着说着,她的语调上扬,明显是急了。“这万一真的治不好了……”
                    “代价。”汪曼春忽的睁开双眼,抓住被子上于曼丽的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回不了头,也没有出路,只能置之死地了。”
                    于曼丽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里奇异的光芒,放弃了追问的冲动,只是乖巧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蹭了蹭,“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抛下我。”
                    汪曼春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
                    “好。”


                    10楼2017-02-07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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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出路
                      “真不愧是我们的汪处长,瞧这小脸难看的,身子都站不稳,就急匆匆赶着来上班了,堪称76号的勤劳职员楷模,改天真该叫明长官给你发个奖章。”
                      办公室的窗帘早就系了起来,窗户开着,外面是明晃晃的日光,然而汪曼春只觉得室内晦暗阴郁,死气沉沉……进了76号的门窗,就连本该明媚灿烂的阳光,都显得惨白冷漠。
                      梁仲春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张报纸,一张刊登了日本军部派遣到新政府经济司任要职的原田熊二在香港离奇遇刺身亡,另一张则写了明楼经过香港回国的新闻。
                      汪曼春的手指移过两则新闻的标题,慢条斯理地问:“这么久的同事了,梁处长有话直说就是,对着我还用得着拐弯抹角?”
                      梁仲春嗤笑了声,指着报纸,说:“你有什么看法?”
                      汪曼春摊了摊手,“如果你查的深一些,就会发现,明长官的档案资料里,有很多类似的‘巧合’。”
                      梁仲春眯起了小眼睛,很感兴趣地盯着对方,“看来,你倒是和我想到了——”
                      “不,梁处长可别误会我的意思。”汪曼春掐断了他的话,她的精神有点虚弱,说话的声调比平时轻缓了许多。“之所以称之为巧合,正是因为明长官有天衣无缝的证据表明他和这些暗杀刺杀事件无关。我对明长官没有半点怀疑,你如果觉得他还有其他的身份,不妨自己想办法证明。”
                      梁仲春冷笑,挑高了眉,“你是没有怀疑,还是不想怀疑?汪曼春,你可要知道,如果因为我们没能及时查出明楼的真实身份,而让日本人遭受了损失,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扣下来,遭殃的可是我们,尤其是你。”梁仲春加重了语气,“你和明楼有段私情,谁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说你有意包庇?”
                      汪曼春低低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就笑不下去了,以手掩唇咳嗽了下,虚弱地开口:“想不到,梁处长竟然这么关心我。”
                      “去,谁在关心你。”梁仲春嫌弃地摆手,“我只是担心自己会被牵连,所谓池鱼之殃,76号是那个池塘,你我都是里头的鱼。”
                      “行了。”汪曼春看了下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我已经跟南田课长说过了,我的身份不适合去试探明楼,你有兴趣的话,尽管派其他人去试一试。我还有事,先走了。”
                      汪曼春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开门出去,转过走廊的拐角,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旗袍,然后套上了暗紫色的大衣。
                      黑色的轿车停在76号的大门口,于曼丽坐在驾驶座上,苏医生已经坐在了后面。汪曼春一出现,于曼丽就下车替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让她坐在苏医生的旁边。
                      汪曼春简短地和苏医生打了招呼,就一直闭着眼睛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汽车停了下来。
                      她虽然乏累,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是闹市街区,他们还没到达目的地,“怎么回事?”
                      于曼丽在前面说:“小姐,梁处长的人在街上抓抗日分子呢,看来我们今天要迟到了。”
                      汪曼春的目光飞快地移到苏医生的脸上,只见对方面色如常,唯有眼里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寒芒,锐利如同匕首。
                      身边的人此刻是愤怒的,紧张的。
                      汪曼春疲倦地叹了口气,按了下太阳穴,对于曼丽说:“靠边等着吧,想来我不在76号的这几天,梁仲春片刻也没闲着,做出了一番‘傲人’的成绩,等我回去了,他就该向上头邀功,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个十天半月的了。”
                      苏医生静静地说:“他抓的都是中国人,这些人进了76号……”
                      “凶多吉少。”汪曼春替他说完了剩下的几个字。
                      “汪小姐。”苏医生唤了一声,犹豫了许久,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平静坚定,带着某种隐忍的决绝和镇定,“荣华富贵,权势利益,就那么重要吗?”
                      “都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幻象,权势利益得靠日本人施舍。”汪曼春一手撑着头,凝视着车窗外76号的鹰犬推搡着几个满脸惊恐的平民,强硬地把他们押进车子的后车厢。“可是苏医生,你知道吗?我认识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的时候,她还不是侵略者,只是将我拯救出自暴自弃、暗无天日的囚牢的导师。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唯一的亲人满手鲜血,而南田洋子给予了我无比的耐心和关怀。”
                      “她有自己的目的。”
                      汪曼春点头,“是的,她当然有自己的目的,可是当我想回头的时候,举目四望,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我走进了死局。”
                      苏医生沉吟了下,缓缓说:“也许不是没有出路,而是你没有足够的决心。”
                      汪曼春似笑非笑,“苏医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当英雄,我想活着。”76号的车开走了,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她示意于曼丽开车,继续说:“但是,我不会放弃寻找出路,前提是这必须是条生路。”
                      这段对话并不长,汪曼春的轿车只是短暂地停留了几分钟,然而,她相信,她已经将自己的意思清晰地传达给了对方。
                      因为路上的耽搁,汪曼春一行人的确迟到了,她给于曼丽使了个眼色,于曼丽心领神会,寻了个由头找苏医生到没人的角落说话。
                      明楼正站在汪芙蕖身边,和一群新政府的知识分子高谈阔论,看见她和苏医生走过来,目光闪了闪。
                      他微笑着和身边的人说了‘失陪’,便向着汪曼春坐着的沙发走来。
                      “听说你生病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到处乱跑?”明楼问,低沉浑厚的嗓音透着几分责备和不满。
                      汪曼春低头一笑,“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明楼穿着整洁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温文尔雅,丝毫不带压迫感。
                      完美的伪装。
                      他忽的抬起手,摸了摸汪曼春的头发,用哄孩子一样的耐心温和的语调问:“那么,这个理由不能和师哥说吗?”
                      汪曼春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针对你的理由,怎么能跟你说。
                      他们坐着没一会儿,汪芙蕖就过来了,他的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暧昧笑容,无奈地说:“曼春啊,一直是我们家的一匹小野马……”
                      汪曼春记得他将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越发没耐心听他胡扯,低垂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果然,汪芙蕖一句‘当年要不是你大姐反对,你们两个早就……”还没说完,就听明镜人未至,声先到:“早就怎样啊?当年要不是我反对,汪家大小姐现在已经是明家大少奶奶了,对吗?”
                      这出突如其来的先声夺人,立刻叫汪芙蕖等人慌了神,明楼立刻站了起来迎过去,好声好气地想先平息明镜的怒气。
                      汪曼春不曾抬头,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艳红如血的指甲,就像看着什么稀奇有趣的宝物。
                      戏还是一样的戏,她听着明镜奚落汪芙蕖,听着她别有所指地提起当年的事,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此时的汪芙蕖肯定面色尴尬,心虚地垂下了头。
                      她冷哼了声。
                      “你们南京政府,随随便便就给我扣上一顶帽子,说我是什么红色资本家。好啊,想整垮我,吞掉明家家业,你们拿证据出来,别竟玩儿些——”
                      “证据……”汪曼春声音上扬,重重地念了这两个字。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端坐不动的汪曼春,就连汪芙蕖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地看她。明楼伸手抬了抬眼镜,心里瞬间闪过十来个念头,但一一否决了压下不发作。
                      汪曼春歪着头,眼里带着刻毒的笑,斜睨了明镜一眼,柔声说:“明董事长,这些话别说的太早,来日万一打了脸,我怕你下不来台,到时多难看呀。”
                      明镜猝不及防被她反将一军,却也不慌乱,仿佛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冷笑说:“原来是汪大小姐,许久不见,听说你在76号呼风唤雨,声名远扬,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不敢当,上次见面正下着大雨,我狼狈的很,发丝凌乱衣冠不整,全身都是雨水,还有车子轮胎溅起的泥水……”汪曼春半眯着眼回忆,末了微微一笑,“明董事长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
                      旁人多少知道些汪、明两家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但是对其中的详情不明就里,如今听汪曼春毫不避嫌地提起来,众人的目光便在汪曼春、明镜和明楼三人之间徘徊,分明是等着看免费的好戏。


                      11楼2017-02-07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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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旧书
                        明楼拿捏不准汪曼春究竟想干什么,但是他很快想起了汪曼春早前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她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难道,大姐就是她非来不可的理由?她是冲着大姐来的……不,不对,他都不知道大姐会突然发难,汪曼春怎可能未卜先知?难道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汪曼春就在他身边埋下了眼线?是在新政府?还是在……明家?
                        无论是什么,他必须控制住局面。
                        于是,明楼开口,带着一些恳求的意味,“曼春……”
                        “你住口!”
                        明楼温软的态度激怒了震怒中的明镜,她反手甩了一个耳光,将他打的后退了一步才稳住了身形。
                        汪曼春想,她原本是想跳过这一幕的,虽然对明楼已经不存在任何奢想,她心里也确实想瞧瞧他狼狈的一面,但是造成他如此难堪困境的人是明镜,她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快意。
                        “师哥。”她已经很久不叫明楼师哥了,这一刻突然温柔地唤了出来。“我是很想心疼你的,可是你姐姐在这里,我怕是没有替你说话的资格。”
                        明镜气极反笑,“还是汪小姐有自知之明。你当然没有资格,你是我们明家的什么人呐?你只不过是我家明楼翻过的一本书罢了,也许他兴趣来了,可能还会再重新翻上一遍,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明镜活着,你这本书,永远落不到他的床头上。”
                        她掷地有声,一字一字,有如金石之音。
                        汪曼春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揶揄说:“明董事长这话说的……不怕在场诸位见笑,我也算是有了对象的人了,书就摆在那里,兴趣来了的人……明董事长难道在暗示明先生有意同我旧情复燃?”
                        她笑出了声,十分愉悦地继续说:“放心,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与我何干?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就算我不顾自己的名声,也是万万舍不得让明先生名誉受损的,不然他做出了有辱你明家清誉的事,我真怕你会在小祠堂里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腿。明先生身居要职,这事传了出去,可不是叫新政府沦为了笑柄?”
                        她状若惋惜地叹气,看着明镜紧绷着脸,却克制不住抓着包的手骨节泛白,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汪曼春愈发高兴起来,言笑晏晏,“我只是奇怪,明家是世家名门,虽然一早染了商贾的铜臭味,但也不是没出过叫的出名字的读书人,怎的明董事长听我讲了几句话,就胡乱揣测我和明先生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你怎么就……”她弯起唇,一字字清晰地说:“思想这么龌龊呢?”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
                        明楼已经可以确认,汪曼春带病前来,就是冲着明镜,不止是明镜,还有他自己。
                        他依稀记得十六岁那年的汪曼春,记得她笑靥如花,眉眼温软,也记得她在大雨中声嘶力竭,无力地摔倒在淤泥中,脸上一道道纵横的已不知是雨水或是泪水。
                        汪曼春是在报复。
                        他千算万算,竟是没算到,这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小师妹,会有如此深刻的怨气。
                        “大姐。”他压低了声音,摆出做小伏低的姿态,“您先回去,今天晚上,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汪曼春扬声,“说的是,到底是我汪家做东的地方,比起我叫人‘请’你走,还是自己走体面的多,毕竟人贵有自知之明。”
                        就在这时,于曼丽带着一脸莫名的苏医生走了过来,方才,她按照汪曼春的话,在这个无聊的沙龙逗留了片刻,就邀请苏医生去外面走一走,顺道透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
                        所以,苏医生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明镜气的脸色发白,明楼垂首立在她身侧,汪曼春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气氛格外的紧张。
                        明镜一看见苏医生,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汪曼春终于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于曼丽急忙过来搀扶,汪曼春一手反握住于曼丽撘在她手臂上的手,只觉得于曼丽的手有些冷。
                        她怔了怔,伸手抚平了于曼丽紧紧拧着的眉心,话却是对着明镜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明董事长,保重。”
                        这一次,明楼没有打断她的不祥之言,而是匆忙追随着明镜的脚步而去。
                        *
                        汪芙蕖凑过来,挨着汪曼春讲话的时候,汪曼春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明镜狠狠剜明楼的一眼,正沉浸在无限的愉悦快意中。
                        汪芙蕖却没她的好心情,拽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地抱怨:“你是怎么回事?你这哪儿是打了明镜的脸,分明是断了你和明楼的路……”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说媒的了?”汪曼春不客气地瞪他。“我和他从来就是死路,你自己造的孽,现在良心发现?晚了!”
                        汪芙蕖气煞,“不知好歹。”
                        汪曼春和他相看两相厌,干脆就不搭理他,一扭身往旁边去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楼居然没有一路把明镜哄回家,过了一会儿竟然又回来了,从容地说了几句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席间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汪曼春看着明楼向她这边走来,心想:也好,她发泄了、痛快了,现在是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不然她做的太过,万一真的激怒了明楼,引得他早下杀手,那就不妙了。
                        明楼手里拿了一杯红酒,一手插在口袋里,就那么站在她身边,也不看她,也不说话。
                        汪曼春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只得起了个头,“师哥,从前我一直觉得你大姐高高在上,在她面前,好像所有人天生就低了一等。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低明镜的那一等,就是我对你的感情。”她自嘲地笑了声,“有你在,我未战先败,等感情没了,执念散了,我没什么可输的了。”
                        “不是明先生吗?”明楼不冷不热地反问了句。
                        汪曼春笑,“师哥也好,明先生也好,都不重要了。”她靠墙站着,觉得有点力不从心,身体尚未恢复好,此刻真是无比的疲倦。
                        “你在法国教书的时候,有将近三四个月的时间不在学校里,你对外宣称去探访欧洲各地的经济学学者,为你将在半年后发表的学术论文做最后的准备。”她用的是陈述的口吻,平淡地说:“我想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明楼淡然,“就是去探访欧洲各地的经济学学者,如果汪处长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那些人的名单,论文也在半年后如期发表。”
                        “是吗。”
                        突然,汪曼春的手轻轻地牵住了明楼,她手心的那一张照片自然而然地落进了对方的手掌心。
                        她抽回手,“不需要了,但你可以猜猜我究竟知道多少。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南田洋子对此一无所知,我活着,她永远不会从我身上查出有关你的任何事。我死了,我手上的所有资料马上会送到南田洋子的面前。”顿了顿,“当然,你可以派人杀了我,杀了我身边的于曼丽,只要你能确定,我会将性命攸关的资料托付在像她这么鲜明的目标手里。”
                        明楼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话锋一转,“你身边的那位先生很面生,我记得,你的家庭医生不是他。”
                        汪曼春点头,话语里有赞赏的意味,“明长官果然厉害,我不记得有跟你说过,他是医生。”
                        “过奖了。”
                        “我只想活着。”汪曼春吐出了这几个字,深呼吸了几次,勉强打起精神,说:“我该走了。”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彼此一眼。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过了相对无言的局面,再无看着对方面貌的必要,反正彼此都穿着伪装,谁又能看的清谁。


                        12楼2017-02-07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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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伤痕
                          一个星期后,汪曼春回到了76号。
                          梁仲春因为近日来‘出色’的表现而得到了上面的嘉奖,明楼在汪、梁二人前去汇报工作的时候,也随口夸奖了梁仲春几句,梁仲春昂首挺胸接受了长官的褒奖,并且表示会永远效忠新政府,死而后已。
                          往后三五天,梁仲春的腰板挺的笔直,恨不能踮着脚尖走路说话,遇见了汪曼春,脸上便现出几分睥睨之色。
                          汪曼春冷眼瞧着他大出风头,心想,枉他梁仲春一厢情愿觉得受到了明长官的器重,殊不知明楼一腔拳拳爱国之心,暗地里恨不能撕了这个踩着同胞尸体往上爬的狗汉奸。
                          ——前世,明楼也是那么看她的,不是吗?每当在她面前扮演体贴恋人角色的时候,他心里只怕恨毒了她。
                          因此,汪曼春看着此时此刻春风得意的梁仲春,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不由的就有了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
                          前路茫茫,也不知这一生终将如何收场。
                          她想,明台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接着就是樱花号列车出事……这事,她可以完全的置身事外,本就与她不相干。再然后……
                          除夕夜,汪芙蕖血溅酒席。
                          汪曼春至今还记得噩耗传来之际,她内心翻江倒海的狂怒和震惊,以及过后心如灰烬的悲凉。
                          汪芙蕖死了,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家不成家,只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空城。
                          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明楼开始着手樱花号列车的安全保卫工作,76号自当全力协助,但是汪曼春并不上心,一来她早就知道了事件的结果,二来梁仲春正是风光的时候,记着往日受她的气,没少给她下绊子添堵,她办起事来多有不顺,干脆就当个甩手掌柜,随梁仲春忙前忙后去了。
                          汪曼春闲下来了,就带着于曼丽去百货公司买衣服,只要是于曼丽中意的旗袍、披肩、大衣和高跟鞋手提包等等,她总是看也不看就付钱买下了。
                          于曼丽挽着她的手臂,笑的眉眼温软,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调侃,“汪小姐,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男人比你出手更大方的了,我还是一辈子都赖在你身边吧。”
                          汪曼春听她说的甜甜蜜蜜,轻笑了下,“这样的日子不多了,你要珍惜。”
                          “咦?”于曼丽挑高了细眉,猫儿似的眼睛满是狐疑,然后,她的脸色沉了沉,眉梢眼角郁郁寡欢,嘟着嘴嘀咕:“我不管,你说过了,总是要养我一辈子的,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别想甩开我。”
                          汪曼春失笑,“我说过要养你一辈子吗?”
                          于曼丽跺了跺脚,“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汪曼春抬手拿了眼前一件宝蓝色高领旗袍来看,指尖的触感柔滑如水,面料是极好的,绣工也是百里挑一。她只看了片刻,就毫不留恋地放了回去,开口逗于曼丽,说:“如果以后我没钱了,整天为了生计奔波,为了茶米油盐愁的焦头烂额,你还想在我身边吗?”
                          于曼丽不假思索,“想啊。”
                          汪曼春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住贵宾套房开小轿车的富家小姐,后来,你看着我在上海风光无比,出入带着十几二十个手下,上海多少豪门显贵见了我吓得白了脸。我住着汪公馆的别墅,家财万贯,叔父在新政府里混了个高官,特高课课长是我的老师,对我多有照拂……”
                          她一一数着,到了最后,声音已是止不住的透出讽刺,“假如我失去了这一切,变得和市井街头碌碌无为的妇人一般,你又有什么必要留在我的身边?”
                          于曼丽启唇,脱口就想说出萦绕在唇齿之间,最简单也是最纯粹的答案。
                          然而,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她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平静地笑着说:“汪小姐,你不知道,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浆洗缝补全是小时候做惯了的,我可以去给大户人家帮佣。我的绣工虽然及不上大家名师,但是赚几个小钱贴补家用也是可以的。”她笑弯了一双天生妩媚的眼睛,眸色澄澈温柔,像春日午后风平浪静的湖面,映出的是无限的柔情和真诚。“等你有一天失势了,我养你啊。”
                          ——我养你啊。
                          柔情蜜意最似淬毒的利剑,刺进人的心里,力道都是那般温情脉脉的柔软。
                          汪曼春本来就不信于曼丽会撇她而去,但是也没想到,于曼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而且是用最平静、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
                          她愣住了,在人来人往的商店里,怔怔地凝视着于曼丽,看她笑语盈然,眼波如水。
                          许久,汪曼春提了提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转过身,“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于曼丽跟着她走出了门,正是人们下班的时间,路上车流不断。他们沉默地走走停停,好一会才看到了停着的黑色汽车。
                          于曼丽正要去开后车门,突然,她的眼角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整个人如遭雷劈,在一刹那的晃神后,她丢下了手里的袋子,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完全是凭着本能追捕人群中的那个身影……来自她最深的噩梦中的身影。
                          汪曼春只见她一阵风似的飘过,一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抛下了手里的东西,跟在她后面,逆着人流追了一段路。
                          等她一路推挤着人追到了街角,于曼丽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
                          她们身前只有一脸莫名其妙的路人经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于曼丽……”
                          于曼丽机械一般的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的说:“没什么,我们走。”
                          汪曼春看了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回走。
                          于曼丽全身都在颤抖。
                          汪曼春只当不知,散落在汽车周围的购物袋子可能被人捡走了几个,只剩下三两个东倒西歪地横在轮胎边上,里面的衣服边角都露了出来。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没敢让于曼丽开车,自己坐在驾驶位上,让于曼丽坐她身边。
                          回汪公馆的路不长,可是路上拥堵,开了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期间于曼丽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汪曼春也不催她,直到在汪家的庭院里停好了车,她熄了火,攥着手里的钥匙,一手撘在车门上,问:“是看见了熟人吗?”
                          于曼丽侧眸看向她。
                          那是汪曼春记忆中,初见于曼丽时见到的眼神,凄凄惶惶,飘飘渺渺,含着如烟如雾的悲哀,让人瞧着就黯然神伤。
                          于曼丽低着头,轻轻说:“我看见了我的养父。”
                          难怪那么反常。
                          汪曼春镇定下来,“没有追到?放心,既然他来了上海,我总有办法揪他出来。”
                          “是呀。”于曼丽垂着眼睑,很轻很轻地笑了笑。“汪小姐是很厉害的。”
                          她只觉得身上很冷,那是在血管中肆虐、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阴冷。那个男人的出现,带回了她最深沉阴暗的过往,那些她刻意遗忘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将她彻底的淹没其中。
                          多少年的忍耐,无论被怎样粗暴的对待,做着多么肮脏辛苦的活儿,她把所有的苦水咽在肚子里,一字不说,只为了在‘家里’占着卑微的一席之地。
                          可是这还不够,那个贪婪无耻的男人将她带到了妓院里,她跪在他的脚边,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血流了出来,她哭的嗓子哑了,一遍遍地哀求他,撕心裂肺地求他不要卖她。
                          徒劳无用。
                          她在妓院里学着取悦男人的技艺,一曲琵琶思往事,青衫泪满江洲。她在烟花红/袖脂粉香中强颜欢笑,被迫接客,身体的痛苦丝毫不及灵魂上的凌迟,她开始厌恶自己年轻而美好的身体,每次沐浴时看着白玉无瑕的肌肤,她眼眸中出现的却是血肉上爬满了蛆虫的丑陋画面,耳鼻间尽是恶臭。
                          她恨自己,恨这个世界,更恨那个男人。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人生在世,谁能逃脱自己的过去。
                          这一刻,于曼丽依稀觉得又回到了年幼时的困境中,她全身疼痛疲倦,从身体到心灵,她都感到了深沉的疲惫和寒冷,宛如一叶孤舟飘零在江海之上,风雨欲来,她无依无靠。
                          她忽的扑到了汪曼春怀里,紧紧抱着对方的腰,好似贪恋那人身上的温暖。
                          她苍白着脸,声音低低的,隐藏着来自地狱深处,如烈火般的炽热和迫切,“你刚才问的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因为……”她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绝望而悲哀地闭上了眼睛,“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所以不想你身边出现任何的男人,你……明白吗?”
                          汪曼春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伸手去抱她,身体有些僵硬,但是眼神很清醒,“你只是因为仇人的突然出现方寸大乱,我劝你现在去房间里冷静一下,人在极度的打击下,说的话都是算不得数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于曼丽痴痴地呢喃,接着笑了出来,一声一声,越发凌厉惨然,“不,汪小姐,我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所以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了,就真的绝了退路,再也没办法挽回了。可是,我已经不想装下去了,你其实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你看着我一步一步走来,对你越来越依恋,你知道我喜欢你,可是你装作不知,由着我越陷越深,直到走火入魔。”
                          汪曼春思绪繁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把身上的于曼丽推开,“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鬼话——”
                          于曼丽抬起了头,目光雪亮。
                          汪曼春心中一惊,本能地感觉到了暗藏着侵略性的危险,她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想去开车门,却被人用手死死地按住,紧接着她眼前一阵眩晕,温热甜美的气息迎面扑来。
                          ——于曼丽猝不及防地压了过来,吻住了她。


                          13楼2017-02-07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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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除夕
                            汪曼春反手甩出了一个耳光。
                            她狠狠地推开了于曼丽,用力擦了擦嘴唇,深呼吸了几下,冷冷开口:“你自己想要发疯,想要走火入魔,难道还要来怪我?于老板救了你,你就想嫁给他,做他老婆,我救了你,你就想跟我在一起,以后如果一个满身脏污的乞丐,或者一个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许,对他说你有多仰慕他?”
                            采儿已经在门口张望,大概是奇怪她们怎么还不从汽车上下来。
                            汪曼春两手放在方向盘上,看了眼发丝凌乱的于曼丽,冷淡地说:“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激,你只是害怕极了过去无依无靠的日子,所以想要让能够拯救你的人永远留在你身边。”
                            她心里烦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燃了。
                            “于曼丽,你年纪还小,所以不懂。感激也好,依赖也好,那都算不上是喜欢,更不是……”她抽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更不是爱情。”
                            于曼丽两手紧紧的抱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带了一点哭音,“是吗。”
                            她没有哭,也不想哭。
                            汪曼春说:“你收拾下自己,省的等下采儿看见了疑神疑鬼。”
                            于曼丽听话地从包里翻出了梳子,整理了下头发,默默地开门,下了车。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别墅里,采儿迎上来,对汪曼春说:“小姐,老爷在书房里,说是等你一回来就叫你上去,他有话跟你说。”
                            汪曼春点了点头,瞥了眼于曼丽,见她除了脸色难看点,其他一切如常,就安心上楼,进了书房。
                            汪芙蕖正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眉头紧紧皱着,时不时的叹一口气。
                            汪曼春问:“叔父有事找我?”
                            汪芙蕖示意她关上门,走到了书桌后面,终于是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说:“曼春,这两天我也想了许多,我想知道你究竟心里有什么打算。”
                            汪曼春在他正对面坐下,心平气和地说:“这取决于叔父的决定。你如果坚持留在上海,我就会死了心安分的呆在76号,替南田洋子和日本人效力。”
                            “如果……”汪芙蕖迟疑地问:“我决定离开上海呢?”
                            汪曼春心知他总算是起了尽早抽离乱局的念头,顿时放轻松了许多,很久以来压在身上的巨石终于是移开了。虽然汪芙蕖目前未必愿意放弃拥有的浮华名利,但是至少,他的口风松了。
                            他动摇了,那万事就有商量的余地。
                            汪曼春回答:“叔父如果愿意的话,我会想个最稳妥的办法,让你我可以平安地离开,出国或者去香港定居,从此不再参与政治和战争有关的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摊开的报纸上,拿起来翻了几页,如她所料,又有新政府的官员被抗日分子刺杀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说:“虽然以后的生活未必有现在这么风光,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这辈子不愁吃穿,更不用再过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汪芙蕖沉默不语。
                            汪曼春问他:“叔父,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汪芙蕖眼珠子动了动,他看着面前的报纸,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
                            这些天来,他眼看着身边的同事、手下一个个死于暗杀,有的横尸街头,有的惨死家中,他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他也会落入同样的命运。
                            可是,他仍然抱有一丝侥幸,万一他逃过了呢?万一日本人赢了,彻底地摧毁了反抗的势力,那他在这时离开,岂不是白白放弃了到手的荣华富贵?他花了多少力气,苦心经营了多少年,才得到了现在的地位和荣誉,难道真的必须丢弃这一切,去香港、去国外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他怎能甘心!
                            汪曼春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不催促,主动换了话题,单刀直入地问:“叔父最近在调查明楼吗?”
                            汪芙蕖一惊,“你怎么知道?”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打自招了,苦笑说:“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工作上也是尽职尽责,我又动过把你托付给他的心思,所以早就着手调查他了。”
                            他长叹一声,多年来被财/色/欲/望腐蚀、变得极为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许沧桑,“曼春,叔父到底老了,咱们家里没人,到时万一……万一我不在了,你一个女人,又是这样的身份,该怎么办呢?”
                            这话让汪曼春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说:“就算有你在,一步踏错,我也可能永远翻不了身。你看,连你都不能全心信任你的学生,日本人又怎么会真心待我?”她沉默片刻,问:“明楼的事,你查出什么了吗?”
                            “皮毛而已。他出国的这几年,有几件事情很反常,如果继续深入调查下去,总也能翻出点什么。”汪芙蕖的手指敲在桌子上,“现在这世道,真是……人心隔肚皮,竟是谁也不能信任了。”
                            窗外夕阳渐沉,天际一片血红。
                            汪曼春忽然问:“快过年了,叔父今年除夕夜打算在哪里过?”
                            汪芙蕖愣了愣,“我倒是还没考虑过……你,今年想回家吗?”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因为往年来,他都是在外面开个酒席,叫几个美貌的陪酒小姐,找两个同僚,一起吃吃喝喝的度过。
                            早在汪曼春知道了明楼父亲的猝死和他有关的那年起,汪曼春除了每天晚上回家休息之外,节假日很少在家,他以前劝过几次,见汪曼春咄咄逼人分毫不退让,心里也怪她犟的厉害,得理不饶人,干脆就不叫她回家了。
                            他以为,他们早就有了共识。除夕夜,她会在黑暗血腥的76号里打打杀杀,他就在灯火通明的酒楼包间里醉生梦死。
                            汪曼春的突然发问,让他有了一丝微妙的希冀。
                            “嗯,今年在家过。”汪曼春坦然,想了想,又说:“大过年的,就放秦嫂和采儿几天的假吧,也都是有亲人朋友的,总要走动走动。”
                            汪芙蕖摆了摆手,“不成,她们全放假了,难道让我们打扫做饭?还是招个短工?”
                            汪曼春说:“也就那么两三天,将就着成了。除夕夜也别在家吃饭了,你的酒席还是照常订,只别叫上你的狐朋狗友。”
                            汪芙蕖脸色沉了下去,“这说的什么话!”他嘴上那么说,口气却不重,显然内心是高兴的,“好,我就叫一桌你爱吃的菜,我们带上曼丽——”
                            汪曼春截断了他,“不用,什么都别改动,就像往年一样。”
                            汪芙蕖是多么精明的人,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头皮有点发麻,“你又想干什么?!”
                            汪曼春站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我能干什么,吓吓人罢了。”
                            *
                            纵有明楼长官的精心安排和特高课及76号的全力以赴,樱花号列车还是出事了,车上的日本军官和新政府高官无一生还。
                            明楼和梁仲春为了这事操碎了心,忙着应付日本人的雷霆之怒。
                            因为不是汪曼春直接负责的工作,她身上的责任小了许多,梁仲春办事不利,少不了被特高课斥责,本来他还巴望着明楼能替他说两句好话,但是此次事件的总负责人明楼哪里脱得了干系,自身就忙的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空管他的死活。
                            于是,汪曼春并没有做任何事情,却因着梁仲春在日本人跟前丢了脸面,76号的格局风云突变,她堪堪压过了梁仲春一头。
                            汪曼春找准时机,也没忘记奚落梁仲春几句,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一想到不久后的除夕夜,她浑身的血液好似沸腾了起来。
                            上一次,明台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
                            这一次,她非常乐意杀杀那小子的傲气。
                            于曼丽这几天很沉默,也很本分。
                            自那一天车里的对话之后,除了工作上的事宜,她很少主动开口和汪曼春说话,对汪曼春的问话也是用最简短的话语答复。
                            汪曼春觉得上次自己说的话可能重了点,可她现在实在空不出手来安慰于曼丽,只想着过两天想办法哄她开心就是。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除夕夜,汪曼春一早叫人不经意的透露给朱徽茵,说她晚上会亲自审问几个有抗日分子嫌疑的犯人,谁也别去打扰。
                            到了晚上,汪曼春在办公室里换了衣服,和于曼丽避开闲人的耳目,悄悄地从76号侧门开车出去了。
                            同时,霞飞路的某间豪华西餐馆二楼包间。
                            汪芙蕖如约订好了酒席,面对这满满一桌佳肴美食,他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不停地用目光瞄向四周面无表情站的笔直的黑衣人。
                            这个包间不算窄小,但是除了门的那一侧,另外三个角落里,各自站了三名便装的陌生青年男子,就连方才进来送菜的那个服务生,瞧着都有些杀气森然。
                            这还叫人吃什么饭!
                            汪曼春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怎么会不晓得,那丫头自打跟他提除夕夜晚饭开始,就在打鬼主意,他期待中的温馨家庭聚餐是吃不成了,只别在乱枪中送了命才好。


                            14楼2017-02-07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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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惊喜
                              八点五分,汪曼春和于曼丽出现了,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打扮,盘着头发,戴着深灰色的毡帽,披着长款立领风衣,领子直接掩住了口唇,底下是衬衫、西装裤和锃亮的皮鞋。
                              一脸笑容的服务生引她们进来,然后关上了门,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恭谨,小声在汪曼春耳边说:“处长,都安排好了,目标之一正在楼下等人,餐厅里全是自己人,到时我们会故意放他一马,然后追踪他,找出他们的据点。”
                              汪曼春脱下了手套,说:“也别太多人跟去了,省的他觉得跑不掉,自己了断了。”
                              她相信,王天风的学生,应该是能跑掉的,如果不幸死了,那就是时运不济,他又本事没练到家了。
                              “是。”穿着服务生衣服的特工干脆地应声。
                              汪曼春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汪芙蕖的碗里,明知故问的笑着说:“叔父早就到了,怎么不吃呢。”
                              汪芙蕖脸色铁青,“你……你成天在想些什么,下面是不是有杀手?明知有杀手,你还要来,你……”他想问,你不是想找退路,投靠重庆政府吗?可是,四面都是人,他肯定不能问出这句话,只说:“你疯了。”
                              汪曼春居然理直气壮地点头,说:“我早就疯了,你今天才发现吗?”
                              汪芙蕖闭上眼,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汪曼春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面前的空碗里,抬头去看站在身后的于曼丽,问:“你吃不吃?”
                              于曼丽摇头,低低说:“谢谢汪小姐,等会吧。”
                              没人给面子,汪曼春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八点十四分,楼下响起了枪声,先是很明显的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砰砰砰,乱枪齐发。
                              楼道里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汪曼春猛地站了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让房间里的人能听到,“敌人在外面,肯定是知道中了陷阱逃了,快去追!”
                              包间里的人马上开门冲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出去了,汪曼春和于曼丽已经分别站在了门的墙内两侧,手里的木仓早已拉上了枪栓,子弹上膛,蓄势待发。
                              汪芙蕖吓得缩在桌子后面的角落里,脸色从铁青变为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一滴滴坠了下来。
                              汪曼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边,意思是让汪芙蕖闭嘴。她的嘴唇涂了红色的唇膏,艳红如血,手指甲也涂了红色的指甲油,唇角弯着浅浅的愉悦的笑,致命的美艳和恶毒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上,她的血液里流淌着危险的蛊惑。
                              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开心,原以为明楼在她这里吃了亏,一定会阻止明台送上这份‘除夕夜大礼’,没想到明台还是来了。
                              呵,也对,明楼哪里管得住任性的小少爷。
                              等到走廊里的骚乱稍稍安静了些,汪曼春很敏感地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两个人,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包间。
                              她笑的更加惬意。
                              最先出现的是黑魆魆的枪管,她按兵不动,直到一点棕色的鞋尖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给了对面的于曼丽一个眼色,两人几乎是同时开枪。
                              砰!子弹打中了明台的枪。
                              砰!又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手掌,血流如注。
                              汪曼春一脚踢中了他的下腹,手上的枪指着他的太阳穴,眼也不抬地对着身后的人说:“如果不想他的脑浆被我打出来的话,你最好放下枪,不然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与此同时,于曼丽手里的枪正对着后面一名面生的女子的头颅。
                              角落里的汪芙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不可置信地喃喃:“明、明台?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我,汪伯父,你难道不清楚吗?”半跪在地上的英俊青年满不在乎地反问了一句,他干脆也不反抗了,调整了下姿势,靠着墙壁坐着,因为鲜血流失,他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如果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我的生母不会死,我不会姓明,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汪曼春笑了,“不愧是明家小少爷,我以前就觉得你很聪明,到了这份上,你还在拐着弯子替自己开脱呀。你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是抗日分子吗?”
                              “哈哈。”明台大声的笑了起来,“我当然是抗日分子,每个有血性和良知的中国人都是抗日分子,只是用的方式不同罢了。当然,汉奸走狗不算。”他抬眼看汪曼春,动了动嘴唇,揶揄的说:“曼春姐,你这样子真吓人,我大哥见了一定不喜欢。”
                              汪曼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明台,你在用你大哥吓唬我之前,怎么就不想想……你的上线为什么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呢?”
                              明台变了脸色,骇然地盯着她。
                              她怎么会知道……毒蛇叫他决不能轻举妄动,惹上这个杀神?
                              汪曼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依然用枪指着明台,却往后退了两步,说:“等会,追捕你和你的同犯的人都该回来了,你还有五到十分钟的时间逃离现场。”她拿枪的手忽然垂了下来,就那么放在身侧,“你可以走了。”
                              明台死死地瞪着她。
                              半晌,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找回了被打落的枪,按着伤口,就要和同伴离开。
                              “站住。”汪曼春叫住了他。
                              明台一只完好的手握紧了枪,并没有回头。
                              汪曼春也没强迫他,只是眯着眼,笑着说:“新年快乐啊,小少爷,你的这份大礼,我算是收下了,你觉得惊喜吗?”
                              明台轻轻一笑,“还真是又惊又喜。”
                              他和同伴迅速地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汪曼春重新关上了门,俯身用纸巾不紧不慢地擦去了明台手上洒落的血渍,于曼丽很有默契地弯着腰捡起了方才开枪发射的两颗子弹,放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汪芙蕖总算是找回了魂,嗫嚅着开了口,“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怎么可能是……”他像是大梦初醒,愤怒地看向汪曼春,激动地质问:“你怎么可以就放他走了?他想杀我,你没长眼睛看吗?!”
                              “你现在活蹦乱跳的,不是没死吗?”汪曼春哼了声,将纸巾揣进了口袋,又去角落里拉扯汪芙蕖。“快站起来,等下什么也别说,你没看见任何人进来过。”
                              汪芙蕖气了个半死,“你以为是在跟下属讲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那你想干什么?”汪曼春也有气,睁大了眼睛,“杀了明台?还是把他带回76号立功?假如他一口咬定杀的就是杀母仇人呢?”
                              汪芙蕖顿时就蔫了下去。
                              汪曼春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手上有多少血债,你心里清楚,我杀的人更是多的连自己也数不清……”她这辈子倒是没杀那么多人,但是无意识中,竟是把上辈子的帐一起算了进去。“我们留在上海,这绝不是针对你的最后一次暗杀。”
                              汪芙蕖瘫坐在地上。
                              以前只不过是想想,这次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恐惧,他一听到枪响就已经吓的两腿瘫软……而曼春,却是每天都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吗?
                              他的眼前浮现记忆中年少的汪曼春,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抱着厚厚的一叠书,在家里穿行而过。
                              这才几年啊,那么烂漫纯真的一个女孩子,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特工。
                              ‘76号情报处处长’——这几个字的背后究竟意味着怎样的血腥杀戮,他今天终于是亲眼见识到了。
                              很快,76号汪曼春手底下的两波人分别回来了。
                              ——郭骑云受了枪伤逃离了,追到一半不见了人影。
                              ——同犯始终没露过脸,更别提抓回来了。
                              汪曼春面无表情地套上了黑色的皮手套,吩咐于曼丽带着惊魂未定的汪芙蕖回家,然后对着走廊里黑压压的一群手下,说:“回76号,通知梁处长和明长官。”
                              这个新年,谁也别想过好。
                              她才刚进76号的门,就有人赶过来报告,说:“处长,刚才明长官来过了,我们说您在审问犯人,不让人打扰,他叫我们去通报一声,等了一会没见着您,硬是闯了进去,后来发现您不在,他急匆匆地就走了。”
                              “我知道了。”汪曼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叫人泡上两杯茶送过来。
                              明楼发现上了她的当,明台也没听话的低调行事,还是如原计划一样杀上了西餐厅,不知这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他是多么的坐立难安。
                              ——想想就叫人高兴。
                              明楼来的很快,两杯茶还在冒着白茫茫的热气,他就带着一身风雪赶来了,甚至比梁仲春都来的早。
                              汪曼春怀疑,他压根就没回过家,没准就在76号附近徘徊。
                              她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坐下喝口茶,瞧你,今晚肯定是忙坏了。”


                              15楼2017-02-07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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