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钗盟》是卧龙生第五部作品,也是让卧龙生功成名就「武林泰斗」的代表作。在中央日报连载期间盛况空前,甚至出现了所谓「玉钗盟症候群」的社会现象〔注一〕。卧龙生创作的黄金时期自《飞燕惊龙》起始,在《玉钗盟》达到顶峰,为他打下半壁江山。
题名释义
《玉钗盟》三字到底意何所指?书中提及南海门至宝有紫金钗和寒玉钗,是南海奇女萧奼奼两番陪葬徐元平的定情信物。因此我们可以得知,那个「盟」字正是指的「海誓山盟」、「情侣鸳盟」,而不是江湖道上的「喢血为盟」。
「盟」字既然解释开了,那「玉钗」二字八九不离十应当就是南海至宝寒玉钗啰?关于这点笔者颇有微词——其实都怪卧龙生,行文前后不一,在书中留下了不少破绽。
徐元平第一次「死亡」,萧奼奼把「紫金钗」放到墓中陪葬,这可是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回目也叫「紫金钗南海门异事」〔注二〕。读者看到了一定跟我一样觉得奇怪,明明叫《玉钗盟》嘛,怎么不见玉钗反见金钗,真是胡闹!到了卷末,徐元平挑战南海神叟失招落败,确定死了,神叟夫人解下头顶寒玉钗,告诉女儿说:「这寒玉钗原本成对,可保尸身不坏。」而后萧奼奼居留古墓永伴情郎,才真正把书名解释清楚,原来《玉钗盟》是这样来的。
问题来了,那成对宝钗到底是双玉、双金、还是金玉各一?卧龙生并没解释清楚。照卷末看来,作者是想说「两支都是玉钗」,可是功能不同啊!紫金钗功同玉蝉,能解百毒;寒玉钗可保尸身不坏。如果同是寒玉钗,前面紫金钗陪葬的片段岂不摆明了「呼咙」读者,那可怎么成?
依笔者解释,这一对宝钗应当为一金一玉较为适当。为什么?君不见古墓秘宝有所谓「玉蝉」、「金蝶」吗?南海宝钗金玉各一刚好呼应,另外也可以象征徐萧二人是「金玉良缘」(其实根本是孽缘)、「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如果两支寒玉钗,就看不出象征意义了。更重要一点,不管金钗玉钗,到头来都是用做徐元平的陪葬品,象征意义大过实质意义,因此我们不妨保留那个「钗」字,别去计较它的材质。
照这样说来,剩下一个「玉」字又该做何解释?——那还不简单,萧奼奼容貌可比天仙下凡,美人如「玉」嘛!
最终结论,「玉钗盟」三个字其实是长话短说,解压缩后则成为「玉人宝钗订鸳盟」。功德圆满,我们也该切入正题。
剧情大纲
弱冠少年徐元平为报血海深仇,不惜独闯少林寺、夜盗易筋经以求习得绝世武功。这本是千百年来武林中人最想做却又做不到,近乎天方夜谭的「不可能的任务」。但他却成功了?
易筋经经文艰深难解,纵以超人之资苦思研读,二十年都未必能有小成,然而徐元平却能在三日之内技压少林群僧,跻身一流高手之林?
徐元平的仇人又是何方神圣?以达摩易筋经无上内功配合少林寺不传之秘仍没把握绝对胜利,这人岂不是千手千眼,如同鬼神一般?
江湖大势
九大门派之少林派——慧元百天四代高手,方丈元通,慧字辈「空因果生」
本书新增中流砥柱——一宫二谷三大堡
一宫:玄武宫 掌门人天玄道长
二谷:鬼王谷 鬼王丁高 索魂羽士丁炎山 云梦二娇丁玲、丁凤
千毒谷 谷主冷公天 老二冷公霄
三堡:查家堡 堡主查子清 少主查玉
杨家堡 堡主杨文尧
上官堡 堡主上官嵩 少主上官婉倩
金牌门下:神丐宗涛
黑白两道总司令:神州一君易天行
异军突起南海门:南海神叟 南海奇女
重点分析
开头奇结尾亦奇
之前已经提过,本书以「徐元平夜盗易筋经」的关目做开场,挑战千百年来被视为禁忌的「不可能的任务」,噱头十足、引人入胜,是一翻空出奇处。尤其值得嘉许的,是卧龙生的眼界和气魄。《飞燕惊龙》中他以三册「归元秘籍」道尽天下武功,用「九大门派」总括名门正宗,这份手笔和气魄迄今
无人能及。而在《玉钗盟》里又是一番新气象,卧龙生下惊世之笔写骇俗之事,果不其然轰动全台湾,为他夺得了「武林泰斗」的无上美誉。
本书结尾是徐元平身死,萧奼奼陪葬,以钗订盟永结同心。这样的结尾奇就奇在作者胆敢「挥剑自宫」。要知主角死生乃大事,如果小说畅销,最好是像倪匡写韦斯利一样狂飙百套传宗接代继续猛捞,那有人会笨到把主角搞死。主角身死表示这部小说不会出续集,这岂不是公开宣告一部畅销作「断子绝孙」!
但卧龙生做到了。身为台湾武林泰斗当然不能小气巴拉,畅销作再写就有,何必单恋一枝花!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卧龙生继《玉钗盟》之后又写出《天香飙》(1961)、《无名箫》(1961)、《绛雪玄霜》(1963)、《素手劫》(1963)等名作,威名经年不衰。这样的情形在他改采新派分句后稍微有点改变,但他还是奋勇写出《金剑雕翎》(1964),以三十二开本九十六集的长度冠绝当时,直到《风雨燕归来》(1965)才出现旧作重续的情形。
女性书写大突破
看过《飞燕惊龙》的读者应该都会对朱若兰印象深刻,她不光是武功高强、蕙质兰心,那一身皇者霸气更是勇冠三军,光芒太盛的结果把主角杨梦寰压得喘不过气。不过「巾帼不让须眉」一向就是卧龙生小说的特色所在,端看作者如何斟酌。
《玉钗盟》中第一女主角是「南海奇女」萧奼奼,精通天下武学奇招,对于医术也有专才,但妙就妙在她是一点武功不懂,生性体弱多病,尽览武学典籍却只能以口使招,出手不敌寻常武夫。
这样的女主角有个好处:既是不懂武功,便无虞抢去男主角风头。但萧奼奼也并非就成花瓶陪衬,她的「强」仍然存在——存在于她的矜持与骄纵。明明对徐元平一见倾心,却永远不愿假以辞色,只因徐元平不懂迁就她,令她十分恼火。每回见面总是又打又骂,要剐要杀,其实内心蕴藏的绵绵深情却是比山高、比海深,否则怎会光听徐元平死讯就自毁容颜?怎能玉钗缔盟结庐古墓永伴情郎尸身?卧龙生把女主角的「强」由外放而内敛做了一个转换,这才真正收到刚柔并济之效。
《玉钗盟》书中女性角色武功都不高(至少没高过徐元平),但都有办法搞到男主角七荤八素,这才是真正厉害的杀着。云梦二娇的丁玲丁凤,丁玲智计卓绝、丁凤天真烂漫,对待徐元平一片赤诚,使他经常备受感动。上官婉倩人虽泼辣难惹,却肯为着徐元平牺牲奉献,徐对她虽无男女之爱,却有姐弟之情。相较起《飞燕惊龙》中朱若兰全知全能、赵小蝶当世无敌造就杨梦寰「男子汉大豆腐」的适得其反,卧龙生在《玉钗盟》中的女性书写可说是相当成功。
孤独老墓成经典
孤独老墓即是孤独老人之墓,《玉钗盟》书中最重要的观光景点、最神秘的武林禁地、最可笑的千古骗局。它的重要性不是在于内中藏有玉蝉金蝶或孤独老人的心血结晶,而是在于它恰恰提供了佛口蛇心的伪君子们一个不受干扰的人工障蔽——在墓中不需戴上假面具,人性的尔虞我诈在此完全暴露无遗。书中最精彩的一段描写是「武林苏秦」金老二与「神算子」杨文尧初入古墓的各逞机锋,杨文尧脱去了羊皮显露出狼子野心,金老二则必须以其丰富的江湖经验与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虎口求生。
孤独老墓的引子——戮情剑及古铜剑匣,则是开创了卧龙生小说在「争夺秘籍」之外的第二种公式套路。戮情剑本身断金切玉已足可贵,但古铜剑匣记载着孤独老墓的机关密图则更是令人意想不到。如果我们反向推理可以发现,戮情剑的本身并不具意义,作用只在于吸引江湖人士去注意到古铜剑匣。这道理可比花儿以颜色和香气招蜂引蝶,目的却是为了让蜂蝶驻足采食花蜜藉此达成播种之功。卧龙生此着正合乎了编剧理论中最重要的一项原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看过的观众谁能不为此啧啧称奇?至于戮情剑关系到多起凶杀案一事,感觉就比较画蛇添足。俗话说得好:「开饭馆还怕大肚皮?」,同样道理,走江湖还怕沾血腥?戮情剑美丽的传说适足以增添其神秘性,但血案是否查明则无此必要,因为在武侠小说里头人命根本不值钱!
正亦邪武林天平
《玉钗盟》中最受争议的一号人物首推「神州一君」易天行。他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任谁都无法下定论。神丐宗涛唾弃他,说他「伪善行恶」,在「一宫二谷三大堡」中广布耳目,实行恐怖主义;却又不能否认当今武林能够维持一个「恐怖的均衡」,易天行当居头功。
易天行对于自己的恶行完全不否认,心中坦荡荡自有一番说词:「我以霹雳手段行大慈悲。」言下之意彷佛很感叹,他以一人之力制衡黑白两道,连系美苏两大强权,不患人之不己知,但求无愧我心而已。
就笔者个人观点,易天行的举止可比管仲。孔子不满管仲为人奢侈,却不能否认他尊王攘夷的成就,所以才感叹:「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同样宗涛的观点也是如此。易天行伪善行恶、手段凶残……不管怎样都不打紧,问题是当今武林能够维持「和平的假象」,难道受益者只有易天行一人吗?易天行恐怖手段的起始动机我们无从查考,但重点是他对黑白两道的制衡使得大家都受益嘛!
对于黎民百姓而言,不管黑道白道,只要强权存在,受害的永远是弱者;那照这样看来,易天行的行为无异是「锄强扶弱」,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耶!但他所使用的手段却又不为公众所认同。这是人类社会一个复杂难解的问题,卧龙生将之运用于小说中,立竿见影深度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