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大约是在漫长一生中第一次如此体会喜悦的情感，他的嘴角不自觉弯起：”小庄，你怎么来啦？“
嘶嘶嘶嘶。
山上只有老头儿，没意思。
盖聂这才明白玄蛇大概是私自下山，顺着他的气味找来。他很惆怅，不知道自己该担负起师哥的责任教训于他不该私自下山，还是该说小庄你来得正好……
嘶嘶嘶。
这个黑咕隆咚的棋子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像老头儿书上画过的东西。
盖聂敲了一下蛇头：”小庄，师傅上课的时候你都晒太阳打瞌睡去了吗？这是祈雨的阵旗，记住了下次别在师傅面前说不知道。“
嘶嘶嘶嘶。
他在冬天开壇授课，小爷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你快给小爷讲讲做这个有什么用？
盖聂摆出好师哥的姿势，开堂授课：”小庄，你应该知晓最早的雨师何许人士？“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不就是神农氏炎帝老头儿的雨师赤松子吗？他做个雨师还拐走了人家神农氏的小女儿去昆仑山……缺媳妇儿吗？昆仑山的那些人也不管管。
盖聂扶额，努力把话题引回来：”那我考你，赤松子之后，谁是司水司雨的人？“
玄蛇歪这头想了想：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是鲧的儿子，叫禹的那个人吧。
盖聂循循善诱：”对，但禹死后做了天地水三官中的水官，但他司水能力却没有传给他的儿子，却传给了他的部下伯益。你现在知道我做黑旗要干什么了吧？“
玄蛇恍然大悟，欢快地嘶嘶嘶嘶。
要用伯益的呼风唤雨之阵法啊，这个好玩这个有意思。
盖聂看着这地上把自己打成了一个结表示欢喜的玄蛇，忽然对能够完成师傅交付的任务充满了信心。
注：《山海经》里讲到：“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更需要注意的是，我们一再提及的《山海经》实际上也是由伯益同志整理编纂完成的。
——————————这一段不是我胡诌，传说真真假假，有些事真这样的。当然和呼风唤雨相关的，还有后来的星宿一说，比如东汉蔡邕在《独断》写道：“雨师神，毕星也。其象在天，能兴雨”。这些记载着东汉了，我这里是商之前，不提后面的总结也罢。

题外话，随便八，负责任别找我。
话说、传说、据说：伯益一族，有一支名为孟亏，最后落脚点在萧地，建萧国（今安徽萧县），后人以国为名，姓萧。也就是说，具有伯益一族呼风唤雨能力的人的血脉流传了下来，有一支萧姓的人有这种与生俱有的能力（虽然不好控制）
大家想到了谁？呵呵

端木蓉回到村落之后，就没有在出门与族人一同劳作。
因为被选作祭品的少女都是尊贵的。因为她为组人牺牲，在这最后的三天里，她可以享受仅次于大巫一般待遇。
端木蓉心中的那点期望，在族人每日的陪伴着慢慢弱下去。她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山上那个少年的呆呆的神色。
第三天，是端木蓉最后的日子。
大巫跳起献祭的舞蹈，这是古老部落巫族流传下来与神明沟通的方式。
山顶上，盖聂的阵法已经启动。
他师傅教导的方法，是一种更加古老的与天地沟通的方法。那时候盘古刚刚死去，天地间散逸着混沌之气归入四海八荒，只有远古的人类才能从神明的脚步中窥探他们的法则。而这些窥探了玄机的远古人类，传承下来就是如今的巫祝一族。
阵旗掠过，云雨聚散。
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际出现了翻滚的黑色云彩。
端木蓉坐在祭台上，望着远方的滚滚黑云，脸上和所有族人一样，都是激动和不敢置信。她的母亲跪着大声呼喊：“苍天下雨了苍天下雨了，我的女儿不用献祭了！”
大巫走在所有族人前面，他皱着眉面色严肃——有人越过了他与神明沟通。
族里的人纷纷跪拜，大巫却面色凝重。
端木蓉的父亲和母亲跪着大巫面前，声声哀求他们的女儿是不是可以不用献祭了。
大巫仰天长叹：”自古以来，我们族人像上天祈求风调雨顺，神明聆听巫族发出的声音，族人献上祭品，周而复始，才有祭祀。我们享受了上天的雨露，却收回祭品，戏弄神明的后果，恐怕没有人能够承受。“
端木蓉的母亲大哭起来，她的女儿曾经在族人危险的时候上山采草药，在族人饥饿的时候下河捉鱼。
大家都不忍心，族里的老人忍不住询问大巫可有他法。
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下。
湿润了族人几近干裂的嘴，也滋润了干裂的大地。
大巫闭着眼睛叹道：”罢了，我也老了。有什么灾祸降下，我亦会一人承担。“
端木蓉的母亲和小女儿闻言破涕而笑，把端木蓉从祭台上迎下，抱头大哭。
山顶上，盖聂脸色并不轻松，一场法阵与他而言并不容易。
玄蛇还没有收起巨大的幻身，他以一种庞大的身体缠在山顶最高的那颗树上，神情亢奋异常。他望着已经密布的黑云，吐出蛇信，应和着天边隆隆的雷声。
盖聂看着玄蛇周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溢出金色炫彩的鳞片，眼中透着担忧。
这场祈雨的法术似乎唤醒了小庄沉睡已久的妖丹。
玄蛇长了八百年，一直懵懵懂懂。
然而，师傅不在身边，祈雨阵法尚缺一环。
因为毫无准备的一场阵法，小庄却在这个时候，似乎就要突破化形了！

大雨下了三天，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算是最干涸的土地也无法承受如同大海翻倒逆流而来的大水，很快，干枯的河道就成了大泽。
大巫站在屋前神色凝重。
所有的族人都聚在大巫的棚子外面，有人说：“在这样下雨，恐怕大水又要从西面冲来，毁坏大家的家园啦！族长，我们到底是留还是迁啊？”
许多人在哭泣，不能走啊，不想走，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牛羊牲畜，还有播种的麦穗。
但是也有人说：糊涂，大水一来，这些都留不住，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端木蓉站在这些人中间，她的面色十分苍白。
这三天，她几乎停不下愧疚的心情，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让自己的族人遭受了这样大的危机。
她想去弄清楚，她也必须弄清楚。
雨还在下，族里的孩子吃了泡过雨水的食物，病了好几个。端木蓉自告奋勇上山采摘草药，她想找这样一个机会已经迫不及待。
山顶的木棚里，主人似乎很久都没有回来，炉膛的火种已经被湿气浇灭。
端木蓉抱着膝盖一直在这里等待。
一直到天黑，山道上才有了动静，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闪进木棚。
端木蓉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闪着焦虑和希望的神采。
来的人正是那个少年——他还没有走！
盖聂一看见端木蓉就有几分明了，他面上露出愧疚：”抱歉，是我学艺不精。才让这雨停不下来。“
端木蓉的嘴唇动了动，她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可能，猜测这个少年会如何解释。
但是他跟本没有解释，他说是他的错。
”我……我和我的师弟，还在想办法让雨停止。“少年低着头。
端木蓉捂着脸哇地哭起来，停不住。
盖聂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他实在没有太多安慰别人的经验。
以前他难过的时候，小庄会在他面前打结，或者用玄蛇的身体缠着他玩耍；小庄难过的时候，喜欢让他摸他背后隐隐突起的背鳍。
少女还在哭，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那些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盖聂抬起手想要去摸摸少女的后背，但他的手停在空中。
不是出于礼，而是出于某种直觉。
一种有人靠近的直觉！
沉闷的氛围在大雨中漫延，盖聂皱着眉头问：”你的族人，是不是跟着你上山了？“
端木蓉止住哭，面色惶恐地看向黑漆漆的山路上，那里黑漆漆一片，火把在这样的雨天里无法使用，一切都是混乱的。
”你看得见有人？“端木蓉惊慌地问。
盖聂并不理解端木蓉的惶恐，他只是诚实地点点头。
端木蓉上前一把抓住盖聂胸口的衣袍，急促地叫道：”快！快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盖聂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反问：”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端木蓉晃着他：”我不管，去山顶去任何他们跟不上来的地方！快，让他们抓住你我在此，你会死的！“
盖聂虽然不懂，但他亦不再多问，双臂一拢，将少女的身躯横着胸前，抱着她就往漆黑的山顶而去。

一开始蛇庄还小，师哥看着蛇庄作；后来蛇庄长大变粗……师哥#←_←

两人离开没多久，果然部落里的人就找到了这里，是用犬狼跟着嗅觉带的路。
进了木棚，族里人上下看过：“人不在了，但是大黑叫的厉害，应该不久之前还在这里。”
族长看向大巫：“您看？”
大巫闭着眼睛，手大大的张开，用力去够着什么：“这里，我感到了来自蚩尤的力量——这不是属于华夏一族的力量。”
族人惊愕不已，都开始恐慌议论。虽然离开轩辕大战蚩尤的年代已经过去近千年，蚩尤的后裔散落在东夷，仍然与华夏一族偶有争斗，许多部落都是世仇。有一种传说由来已久，华夏与东夷身上各自流淌着黄帝炎帝与蚩尤的血脉，如果两族的男女苟合，上天就会降下灾祸。
族人骚动起来，他们长久以来的担忧和愤怒似乎有了出口，开始准备让狼犬追踪留下的气味。
山路难行，雨一直不停，泥泞的山壁已经泡的松软，一脚踩下去就可能引来一片山体的滑落。
盖聂抱着端木蓉在林间跳跃，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很怕会吓到抱着的女人。但他的速度又很快，仿佛对这片古老的丛林无比熟悉。
端木蓉偷偷睁开眼睛，在这样的雨夜里，在被人族人追逐的山路上，她却体味到了难以描述的温暖和安全。这个少年人或许什么也不懂，但是他给了她安全的错觉。
人实在是太脆弱，端木蓉短短的十三年生命中，给她带来颜色的实在不多。但是她知道这个少年人为了让她不要被雨水打湿，刻意将她抱在里心口最近的地方。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水汽，明明没有被雨泼洒，却克制不在有水痕溢出。
“你很难过？”盖聂停下来，暂时躲在一款翻到的岩石下。
这里离山顶已经很近，他不明白女人眼中流泪是代表什么，但这仍然让他面露担忧。
端木蓉眼里的水再也控制不住。
男孩子的眼睛像秋天的枫叶一样干净，那颜色像是他人生里最灿烂的一段阳光。被这样专注而充满担忧的神凝视着，她觉得已经没有牵挂。
她抬起手，摸了摸男孩垂直脸颊边长长的头发：“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傻瓜。”
盖聂眼里短暂的迷惑过会，恢复了警惕：“你的族人已经追来了，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走。”
端木蓉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露出很天真的笑，好像忧愁已经不会再困扰她了。
“带我去山顶最高的那棵树。”端木蓉抬起头，透过男孩的肩膀望向山顶的方向。
盖聂并没有多问，他裹紧了少女，依言往更高的山顶跳跃而去。
“盖聂，我走以后，你要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停留。”
盖聂低下头：“你要去哪里？”
少女笑了一下，那笑容和第一次盖聂送鱼给她时候一样好看：“傻瓜，你要保护好自己。”

盖聂低头望着这个少女，这是他漫长一生中接触的第一个人类女子，总会有些不同。
他已经察觉到对方萌生了诀别的意思，她的目光像是在山上曾经看过落入陷阱中将死的母鹿的眼神。
盖聂说：“你并没有受伤，你可以活下去。要怎样可以救你，告诉我。”
端木蓉轻轻摇摇头，但她攥着少年衣襟的手却用了更多的力气，像是在依恋。
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人头攒动的声音。
上山的人已经越来越靠近。仔细听去，还能听见有人在呼唤“阿妮”、“阿姐”、“蓉丫头”。
端木蓉指向远处山崖上的那棵树：“带我去哪里吧。”
盖聂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说：“那里没有遮蔽的地方，你会被雨水淋湿。”
端木蓉揪紧他的衣服摇了摇，像在撒娇。
盖聂直觉还要劝说地方，但是忽然闭了嘴。
常年修炼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某种意义的危险正在靠近。盖聂闭眼令神识外放，这里是小庄三日来盘踞之所，
四处皆是玄蛇外溢的妖气，已经形成气候。论理来说，除非是修炼更加久远的大妖才不惧于此，寻常山灵野怪早就被这四散的妖气吓得蛰伏不敢出没。
玄蛇渡劫，最怕就是有大妖接近。师傅不在，盖聂这几日日日守着玄蛇，也是担心玄蛇渡劫遇险。
他察觉四周玄蛇的妖气波动起来，好像在压抑克制着，与他傍晚离开之前的蓬勃妖气迥然不同。
盖聂来不及再去探究，因为端木蓉的族人已经近在眼前。
前方带路的几个成年男子大声叫着：“找到了，找到了！”
男人们侧身让开一个缺口来，两个年长的男人走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长得很像端木蓉的年长女人，一脸焦急的上前：“蓉丫，你这是做什么？快到阿娘这里来。”
族里的大巫却是一拦，他的目光凝重少年身上，不确定地问：“蚩尤与你是什么关系？”
端木蓉从盖聂怀里退出来，上前一步：“阿娘，是我让他带我走的，与他无关。”
族长语气痛心疾首：“阿荣，你一向是好姑娘。你该知道与东夷族的人来往是祖上留下的禁忌！你这样一走，让你的阿娘怎么办？”
端木蓉语气平静：“阿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为难他，我犯的错，自然要自己赎罪。。”
端木蓉的母亲哭起来。
族长有些明了了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
然而族里那些失去了家园和牲畜的男人女人愤怒无处发泄，他们对着盖聂瞪着眼睛呲着牙：“这个人不能放过，如果不是他，蓉丫怎么会跑？”
端木蓉再上前一步：“他很笨，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让他——“
话音未落，就看见对面的族人的目光都慢慢往上看去，嘴巴张得老大，透过他们瞪着远处的什么东西，露出惊恐的神情。
端木蓉慢慢转过头，看向盖聂身后的漆黑悬崖上方，也慢慢露出一个惊惧到了极点的神色。
盖聂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看见一只巨大的、似龙非蛇的蛟头从悬崖下面慢慢腾起，巨大的蛇身绵延不知哪里才是尽头。这样的庞然大物莫说不曾窥见大妖的人类恐慌，就连盖聂也睁大了 眼睛忘了唤他名字。
巨大的黑蛟双眼不似以往的冰豆之色，微微向外突着，露出大片四白，眼睛发红，好像蒙了一层红纱。随着巨大蛟头越升越高，他的视线向下，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
不知是谁率先跪倒，朝着黑蛟匍匐磕头，呼喊道：”龙神！是龙神！“
端木蓉的脸色苍白，不住地像盖聂靠过去。
盖聂从最初的惊讶过后，已经冷静下来，但他仍有困惑。
小庄看上去，很生气啊。

巨大的蛟头给了人们恐惧的压力，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见到龙神的化身。
黑蛟浅绿色的眼睛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仍然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此时从上而下一道足以撕裂天幕的雷电劈下，直直落在黑蛟高高昂起的蛟头之上，在他玄色的鳞甲之上劈开一道伤痕，也照亮了黑蛟浑身上下布满伤口的巨大身躯。
这是一条正在经历劫难的庞然大物，或者这也是他愤怒的原因。
整整三日，玄蛇承受一波接着一波的天雷考验，早已劈开肉裂伤痕累累。
盖聂守了他三天，在下山之前他，才把奄奄一息的玄蛇悄悄放在谷底深潭，暂时躲避天雷。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盖聂听见身后扑通扑通连续跪倒磕头的声音。
部落的人在大巫的带领下高呼着“神龙”的称谓，向他祈求大雨和洪水的停歇。也有人大声忏悔，没有按照与上古神龙的约定奉献祭品，请求神龙原谅。
在任何传说巨物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端木蓉也在人群中苍白着一张脸，膝盖慢慢滑落在地。
盖聂知道部落的人已经误会了玄蛇，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而在这时，一道比先前更为巨大的闪电劈裂天空，带着燃烧的火球砸在巨大的蛟头之上。
这样惊天的场面让许多人都张大了嘴，在盖聂身边的端木蓉吓得惊叫了一声，紧紧拽住了盖聂的衣服。
黑蛟还在压抑的愤怒在这样的惊雷之下似乎彻底被点燃，他吐出鲜红的蛇信，喷出狂风一样的起息，朝着盖聂的方向张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盖聂不清楚此刻的黑蛟是否清醒，但他不愿将无辜的人卷入这场意想不到的化境之劫——他必须引开小庄。
端木蓉被那尖利的牙齿和血口吓得踉跄着倒在盖聂身上，他们离得太近了，推开已经来不及。盖聂揉身楼主端木蓉横抱着，足见一点跃上高高的树梢。
黑蛟发出不满的嘶吼之声，他下颚的鳞甲击飞了山坡的巨大石块。被碎石打中的人们不得不匍匐在地，磕头哀求。
黑蛟的带着呼啸的山风，所过之处飞沙走石。
盖聂临空翻身腾挪，终归是带着一个人的负担，他显得越来越吃力。
在最后一次落地的空档，盖聂把端木蓉放下推向她的族人。
他足尖点过蛟头，趁着黑蛟因为庞大的身体制约来不及翻身的时候，临空跳向悬崖的方向。然后，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头朝下往漆黑的山谷下发坠落而去。

沉缓绵长的龙鸣之声在山谷中回响。
“盖聂——盖——聂————”少女的呼唤声在山顶上方传来。
“蓉丫头！快回来，龙神发怒了。神物的震怒不是我们这样小小的一族能够承担得起的！”
端木蓉伏在山崖上的巨石边，似乎随时要跳下去一样。
然而她被族人紧紧拉着手脚，毫无机会。
大巫上前，看着漆黑的山崖下方，神色莫辨：“丫头，这个人，到底是谁？”
端木蓉满面泪痕：“他不过是一个背井离乡的猎户，不管从哪里来，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们部落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大巫的表情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他能在大雨的山林如履平地，却只说是猎户？你就不曾疑心？”
端木蓉道：“不管他来自东夷还是三苗，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炎黄部落联合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这样互相伤害？”
大巫摇摇头：“你不懂，他不只是东夷的后人那么简单。在他的身上，我看见了上古蚩尤的真正力量，带着腥风血雨的力量。我巫族的预言说过，蚩尤再现，世间必然腥风血雨，无数的人会因他而死。”
端木蓉不肯相信：“他不过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这时第二个巨大的火球炸裂开来，照亮了整个山谷。
随着这道光亮有人尖叫起来，更多的人看见山谷中央的绝壁上，一个少年徒手攀爬在山谷的峭壁，与巨大的黑蛟对持。
端木蓉大声叫道：“盖聂——”
少年抬起头，目光从黑蛟身上短暂地移开了。
这仿佛给了黑蛟一个机会，黑蛟动了，他张大了嘴扑上去，少年一动不动，人们震惊地看着黑蛟将人一口咬在嘴里，然后摆着尾巴耀武扬威地往上攀升。
第三个巨大的雷击滚落下来，批在衔着少年的黑蛟身上。
黑蛟翻滚着巨大的身体，在半空中盘旋示威，这仿佛预示着一切斗争的尘埃落定。
端木蓉大声叫道：“该献祭的是我！不是他！你连人都分不清楚，算得什么龙神！？”然而立即有人上来将她巧晕过去，他们惧怕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触怒了龙神降下跟多灾祸。
人们敬畏而恐惧地朝黑蛟跪拜。
黑蛟盘旋着扭动着翻滚着，像是在显示胜利者的姿态，他漆黑如墨的鳞甲上开始闪烁星星点点金色炫彩的光华。
嘴里叼着的少年被甩得晕头转向，一句道理也讲不出来。
第三道巨雷过去，天雷的力量似乎开始减弱了，这是玄蛇化蛟即将完成的征兆。
黑蛟发出长长的龙吟，朝着天雷降下的方向化光而去——被撕裂的天幕好像重新被捏拢了回来，不曾停歇的雨势开始减缓。
他们的家园，似乎得救了。

今天的主题思想是：
玄蛇：抢赢了(～￣▽￣)～
众人向前扑倒体前屈○|￣|_
端木蓉：_(:з)∠)_
盖聂：(￣_￣|||)

在狭窄的山谷里，呼啸的山风吹得盖聂暂时清醒。
盖聂的身体被黑蛟的牙齿禁锢，他做不了大的动作，倒是能努力伸出手抱住蛟头鼻子的地方。
“小庄，你能御风了！”
黑蛟斜睨了他一眼，继续摆动身体往宋山的方向飞过去，他没有翅膀，伤痕遍布的躯干灼烧得疼痛。
盖聂看出黑蛟后继无力，拍着他的鼻子说：“小庄，停下来，不可蛮干——”
黑蛟也许还在生气，总之并不理会，不多时就已经飞得跌跌撞撞。
盖聂还想劝说，忽然黑蛟牙关一松，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道，庞大的身躯就这样从骤然停顿中开始向下坠去。
盖聂修习的法术中并没有御风飞行，上一次唬人也是踩在树梢上临空虚步，在这山谷中间的绝壁中也无法施展。只能眼睁睁和黑蛟一同坠向谷底深潭。
巨大的蛟身拍照潭水之上，水花冲起巨大的气浪，将岸边的巨大岩石击落滚入水中。
盖聂与黑蛟被入水的水花冲散，他不得不护住心脉先沉入水底，在滚石稍停之后才四处寻找落水的黑蛟。
潭水越深越黑沉，黑蛟的气息越近。
然而这层层的迷障背后，却并不是庞大的蛟龙身躯。
盖聂看见一个赤|身X|体的少年的影子，在潭底的光影中浮动飘渺。
他潜过去，抓着少年的手把他拉进，看见那少年的躯干上布满伤痕，气息微弱。
……
绝壁上，刚刚巨石坍塌的山洞里。
盖聂用法术催生了一堆火，他记得落水的人类会因此而觉得舒适。
在他身边是沉睡的陌生少年，披着他的外袍。少年白发高鼻，嘴唇薄得像是一把利刃，额头间一道陈旧的疤痕，像是血肉都被削去过那样深刻。
他是小庄，盖聂从看见他第一眼就知道。
就像是六百年前，山下玩耍的玄蛇归来看见草屋前陌生少年时，连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能认出他还是他最爱盘踞的那根木头。
后来木头喜欢做人，玄蛇就把自己的窝从树洞挪到草屋里，大剌剌占据了草榻一半的位置。
天空下起雨来。
与先前的大雨不同，这是灵兽渡劫之后的甘霖，是天雷过后上天的馈赠。
盖聂抱着少年到洞口，探出身去，用手捧了雨水，一点一点给少年喂下去。
吉雨像是拥有滋养血脉的神奇法术，少年的身体开始恢复生机。焦黑的新伤慢慢愈合，留下浅浅的疤痕。
少年的呼吸慢慢平静，盖聂松了口气，才把他慢慢放在地上。
他是上古神木修行，本就有与蚩尤的机缘，历经万年光阴流转，天地精魄在身，从未杀生，又有高人点化，化人并未经受天劫。
小庄的渡劫化人，就来得猛烈的多。
盖聂默默守在少年身边，望着远处的华夏族人的方向。
此刻豪雨已停，干旱过去。
她应该不用去死了吧？师傅交代的历练，是不是也算达成？
他，实在有点想念宋山那间住了几百年的草屋了。

这个夜晚并没有盖聂想象中的平静。
夜里山涧潭水忽然暴涨，本应散开的乌云又重新聚拢，向他们这个方向翻滚扑来。
盖聂仔细检查了脱力昏睡的少年，独身走出站在洞外石台之上，抬头望着天幕，抿着嘴。
乌云翻滚中，隐隐透着雷鸣电闪的狰狞。
山涧猛兽噤若寒蝉，一道惊雷闪过之后，只见两只猿首鳞身的奇鬼从云中探出头来，他们各个坦胸露肚，背插两翅，面色赤红，双目如镜，手持铃杵。
那奇鬼棉麻狰狞，对着山洞前站立的少年叫道：“你不过下界树精，不好好修炼，却为何私自设阵召唤雨师雷公？”
盖聂仰首答曰：“大地久旱，赤土万里，人们舍身祭天。你既然是上天雷公麾下三十六部，又为何不肯降下雨水？”
奇鬼怒道：“你这树精好生无知，天之灾福、物之掌衡，自有上天旨意。岂是尔等小妖能够明白？”
被两个雷公训斥，盖聂没有露出胆怯心虚的表情。他只用一贯的语气诘问：“于昆仑而言，我等不过下界小妖。但即便修行微薄，师傅也教导要敬畏上天，善待生灵。”
奇鬼嗤笑道：“冥顽不灵，愚不可及，难怪与蛇妖为伍。”
盖聂一贯平静的面色略有波动，他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的师弟。
并非他真心愚钝，只是与他而言，世上众生平等，没有谁比别人更高贵。上天不许下雨，凭借的又是谁的意志？
一只话多的奇鬼叽叽喳喳的继续道：“原本蛇妖灵智不全，又要强行渡劫，今日被本该九死无生，你万万不该逆天而行，替他设法躲避雷劫——你可知你在逆天而行？”
盖聂无所畏惧：“天道自有规则，若有责罚，我一力承当而言。”
那奇鬼忽然桀桀桀怪笑起来：“愚蠢！原本这些人该死于干旱，然而你强行布阵引来天雷，不仅让蛇妖强行渡劫，还让这条大河下游的东夷人死于突然的大水。活一百人，死一百人——这才是天道法则！”
盖聂的目光忽然有了些许波动。
这奇鬼心思并不纯善，看少年已经彷徨，更是肆无忌惮地恐吓他：“这些人因你而死，按照天道，你身上就背负了因果。有了因果，你就有了轮回。”
盖聂轻声重复：“因果？轮回？”
另一只不爱说话的奇鬼道：“就像这蛇妖，与你有因，却不知是不是善因，是否能结出善果。”
盖聂忽然记起师尊的教导，修道一途，唯有心念坚定矢志不改者，方有万一机会走到最后。他察觉对方意图动摇自己道心，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奇鬼咧嘴一笑：“你以为把它藏在潭底就能躲过天雷？也行算他命大，他的确是躲过了本仙的雷击，然而这后果，恐怕也不会太过舒适。”
另一只道：“与他说什么，过不了多久，他就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
两只奇鬼相视一笑，桀桀怪笑着乘着乌云一路往西方而去。
风，似乎又停了。
盖聂觉得身后山洞里的呼吸，忽然重了。

手机打字好困难(∪｡∪)｡｡｡zzz 貌似因为玉帝的关系，雷公在民间的形象并不好，百姓传说里本来就有农民在地里锄地，一锄头劈倒一个猴子一样的雷公，或者雷公劈大树里的蛇，结果被树枝夹住一类的。后面这个梗我打算写萌点

闷雷滚滚远去。
山洞里的呼吸声带着不正常的急促。
仿佛被惊扰过，昏睡的少年开始不安分的抽动。
盖聂回身跪坐在少年身侧，手指搭上对方手腕，他眉间簇起——小庄的身体着实发烫，绷得像是一块石头，仿佛皮肉随时都要裂开。
这可能是化形不稳的征兆。
盖聂伸手扶起少年，努力将自己神识化为一线精元，想用手掌为桥，注入对方三花之处。
他与玄蛇虽不同族，但内力同源同根，天下间除了师傅再无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这个时候师傅不在，他也顾不得许多，唯有尝试注入真力一试。
哪知他的手刚刚触及少年头顶，神识就像是被一只凶残负伤的猛兽攫住。
这样的防备抵触……
盖聂想，恐怕任何对抗压制只会让情况更加难以收拾。他冒险放弃用真力压制对方的打算，无师自通着试探地去碰触对方混沌混乱的意识魂魄。
‘小庄。’
如同猛兽一样防备着充满攻击性的意识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却又忽然像是饿极了一样，扑上来一口咬住将他的神识，往里拼命拉扯。
神识精魄的较量比任何斗争都更危险。当年蚩尤精血依附在桎梏上，就能孕育上古神木；然而更早的时候，共工与祝融之战，到了最后就是神魄相杀，最终一方湮灭，再无复生的可能。
盖聂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天道如何，他不懂。
但小庄不该受此折磨。
盖聂忍着神魂的疼痛，分出一线神思抬起手，抱住少年痉挛赤烫的身躯。
少年周身忽然泛出黑色鳞甲的光泽，像是从血肉中又生生刺破，长出黑色鳞片。他在蛟形于人格间摇摆不定，困兽一样。
刚刚化形而生的头发，忽然暴涨起来，夹杂了一缕明显的白。
”小庄，你撑着一点！“
盖聂抱着他的背，还要说话，忽然一阵剧痛让他汗流如注。
他的精魄被生生撕掉一块。
短暂的沉默之后，黑蛟像是尝到了令他无法抗拒的东西，他的神情亢奋起来，瞳仁化为赤色，痉挛化为暴躁。
下一刻，玄蛇化为黑蛟，强行化形之后巨大的空虚让他贪婪地想要吞噬更多的力量。
“小庄，你清醒一点——”盖聂痛极，他意识到此时该先行离开，再寻他法制住失控的黑蛟。
然而他不合时宜地犹豫了。
此刻的黑蛟，全屏本能，毫无自保的能力。
他控着自己的精魄，意图离开少年的身体，然而尝到甜头的黑蛟如何肯放弃道口的美餐。
漆黑混乱的精元随着盖聂的神魂一道飞出，扑向盖聂。
盖聂忍痛掐下法诀，口中急急念道：”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小庄，回去！“
黑色的精魄被迫退回勉强维持在半蛟半人中徘徊的少年身体里，黑蛟仰天狂叫一声，鸣响震动了整个山体，碎石扑簌簌往下滚。
若是山洞坍塌……
盖聂分心弹出一道镇山符，锁住坍塌的巨大裂隙。这一分心，也让他再次错失隔离暴走黑蛟的机会。
因魂魄回体勉强转为人形少年狂叫之后，睁眼看向盖聂。那眼珠赤红带血，面上布满青灰的鳞片，上面泛着金色的光泽。
盖聂退了一步。
这一小步却让介于人与蛟之间的少年咧开嘴，发出一个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嘶哑的声音：“师哥……”

有不合理的，回头改，现在手机码字，老苦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