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历2481-11-06-14:05时
首都区第一星系/-共和国首都####（定位地址未获授权）
日志条目：“已行者，必将再行”
“你始终把它视为一种威胁，首席审计官。”长桌对面的人声音沉闷地说道。
“是的。”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在这个共和国最高执政者面前表现出什么表情。坐在巨大的长桌对面深红色国旗下面的中年人，就是共和国的国家元首，在长达三十年的任期之内，他将紧紧控制着整个国家。共和国经过三百多年的征服、解放和整合，已经成为银河系最为庞大的国度，一个横跨三个悬臂的前所未有的巨怪，数以万亿的各族公民生活在千余个定居点之中——从令人目瞪口呆的巨大环形世界，到特别改造的盖亚区域，再到巨型轨道空间站和普通的星球，我们的文明空前繁荣，甚至超过了曾经的堕落帝国。
如果说他是这个银河系的权力中心，恐怕也并不过分。
但他能够认识到这个巨大的帝国正处于危机之中吗？
“我知道时之螶计划。我的前任曾经组织了一个庞大的调查预案，但至今为止，我们还几乎一无所获。是的，有一些蛛丝马迹，但我们不能把大量的资源放在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上。”看不清面目的中年人轻轻敲了敲桌子，“我们刚刚将温迪戈帝国整合入我们的版图，那些习惯了当奴隶主的爬行动物不会轻易接受共和国的统治，原来的温迪戈星区更需要资源。所以……你最好能够说服我同意继续进行这个计划，否则，首席审计官阁下，您的新任务恐怕不得不从捕捉鬼影调整到一些更为现实的任务上面。”
“现实的东西。”我想了想，谨慎地说道，“现实的东西确实更需要关注，但不能否认，我们现在已经深陷某种异常之中——您应该还记得从十年前‘沈括’号失踪事件开始，陆续发生的领导团成员失踪事件。”
“当然。那个时候我也是一名星区总督。”对方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先后失踪的有两名科学官，一个星区总督，还有一名舰队司令官。”
舰队司令官。艾琳。我在心中补充道。
“是的，阁下，调查其中的联系正是时之螶计划的初衷。这些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初步的调查结果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我读过报告。”对方简短地说。
“那么您应该很清楚其中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初步调查已经确认，这些事件的背后确实有一种怪异的力量在操纵。我想……这已经不是您所担心的捕风捉影，而是已经对现实实实在在地产生了影响。如果继续有失踪事件发生，您会怎样处理？”
“如果那个黑洞继续‘要求’我们派遣人员，我会直接拒绝，并封锁黑洞附近的空间。”他沉默了一会，缓慢地回答。
“恕我直言，阁下，这样恐怕不能解决问题。”我立刻反驳道。
对方 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艾琳——上次失踪的舰队司令，她是主动驾驶飞船离开的。与这个‘虫’产生联系的人最后似乎都会出现某种……异常。如果您还记得首都外围出现的供奉时之螶的远古神殿遗址，那么我想您也应该知道，负责看守这些神殿的警卫，几乎都在三年内非正常死亡，大部分死于自杀，只有几个合成人公民担任的警卫现在还活着。参与研究的研究员有三个自杀，剩下的十二个人全部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分裂。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我想我们不应该对这种问题视而不见。如果我们现在忽视这些问题，那么接下来这些问题很可能以更剧烈的姿态爆发出来，而如果放弃这个计划，只能让我们在面对爆发的时候陷入被动。”我解释道，同时仔细看了看对方，不出意料，他的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好继续说下去——“根据潜伏在其他国家的特工的报告，时之螶只与我们的文明有过接触，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巨虫已经对我们有了很深的了解。它的目的、态度都不明确，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假设目标对我们抱有恶意。所以，我坚持认为我们应当针对这种情况提前做好准备。我并不认为巩固我们在温迪戈星区的统治不重要，但我们总能够找到一个对付温迪戈人的办法，我们熟悉他们的文化和社会，但……对于这样一个隐藏的‘螶’，如果我们不能彻底调查它的源头，一旦它决定威胁我们，我们将极为被动。”

如果它没有恶意呢？”长桌另一端的人突然问道。
“无论它是否有恶意，这个怪异的存在都会无可避免地对我们产生影响。”我回答道，“这也是时之螶计划最初的目的，彻底调查这个现象。即使我们最后证明时之螶对我们没有任何兴趣，我们仍然可以从这种罕见的现象中得到足够的科研成果，也许足以颠覆我们现在的理论。”
“你的理由很充分。和我预想的一样。”对方沉闷地说道，“首席审计官，但我必须要你回答我——你这样 积极地想要推动这个计划，真的不是出于某种非理性的情感？”
“您是说……”
“审计官。你和失踪的舰队司令艾琳的关系，我们很清楚。”他的声音几乎没什么感情，“你在调查事件的过程中与她有过非常亲密的接触。我是否应该理解为，你急于继续调查时之螶，是出于对已经失踪的司令的某种……感情？”
我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口水。
他们知道我和艾琳的关系——他们还知道多少……
但我很快平静了下来，甚至在心里笑了笑。是的，我就是审计官，我很清楚共和国的监察和管制手段，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对人们的生活不感兴趣，但一旦什么事情引起了高层的注意，让他们觉得需要充分调查你，那么你几乎毫无隐私。
所以此时此刻隐瞒已经毫无意义，而且我也不觉得我和艾琳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实际上，对方说得对。我和时之螶不仅仅是调查者与被调查对象的关系，而且确实存在着……私人恩怨。
如果时之螶也算得上是个理性生物的话。
“您说得对。很大一部分是出于这个原因。但她已经失踪了，我无力改变这个现实，只能以此为动力。”我坦陈道，“我想，我还不会因此而失去判断力。”
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紧绷的坐姿似乎有些放松。我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只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实际上，高层很可能早就做出了决定。
“你想得没错。”长桌那边传来了领导人的声音，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我是一名审计官，而且已经担任这个职位十年了，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想法……竟然还是被他轻易看穿了。
到底多可怕的人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坐在银河的权力中心？
“回到你所说的问题上来。你想得没错。”对方说道，看不清面目的领导人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我收回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我点了点头，坐正身躯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短视。不过我们确实要考虑很多问题……但我们也没有忽视这个确实存在的怪异现象。你说时之螶是个威胁，这一点高层的所有人都同意，实际上，从艾琳失踪之后，我们就已经将这个……东西，视为一种威胁。我们暂停了公开的调查，就是因为在此之后……又发生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如果继续公开调查，很可能引起下面的恐慌情绪，你要知道，前几年我们正在同温迪戈帝国作战，这种动摇情绪绝是不能出现的。”
“我懂……”

“你不懂。你没有见过原始文明突然出现的反常举动，你也没看到研究螺旋发电枢纽的研究员——全部的核心成员三十二人在原型机旁边集体自杀的情景。时之螶事件让我们掌握了这项科技，却又丢给了我们这个噩梦——研究员精心设置自杀时倒下的位置，用三十二具血淋淋的尸体组成了神秘符号。”
“圆环。”
“是的。”对方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似乎这个话题也让他很不舒服，“我们的小规模秘密调查其实一直没有停止过。但……最近情况有变。边境殖民地出现了一些异常现象，我们相信这些异常与时之螶直接相关，而且范围很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正在重启调查计划。而你……被认为是负责这个殖民地调查计划的理想人选。”
“所以……”
“没错。我确实是在试探你，而你的表现也没有让我们失望。”领导人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但你应该很清楚调查这些异常的风险。”
“我明白。”我点了点头，简短地回答道，“我愿意承担风险。”
“很好。”对方点了点头，“你已经是首席审计官了，所以由你来主持这个调查显然不存在职权上的问题，我们会指令相关的研究机构对你开放权限，边境星区的总督也会受命配合你的调查。但是——你所调查的结果必须立刻递交给我，我会亲自审计调度，希望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很清楚。”我点了点头。
“为了共和国。”对方严肃地说道。
“为了共和国。”我回答道。
领导人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欠了欠身，收拾起桌子上散乱的材料，动作僵硬地站起身推开大门， 向外走去。
我不知道领导人是不是也像看出我之前的想法一样看穿了我现在的心思。我愿意面对这个梦魇一样的怪物，确实并不全是出于对职责的忠诚……
是为了你，艾琳。

标准历2481-11-28-05：12
“沈括”号科考舰/边境星区/距D-7殖民地约6天文单位
日志条目：“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是谁”
再次登上“沈括”号科考舰总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事情也许确实是巧合，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上级指派给我的飞船竟然是“这艘”船。
健忘的公众也许已经忘了“沈括”号这个名字，但我无论如何不会忘。十五年前，正是这艘飞船经过尼夫海姆黑洞，侦测到了一段古怪的信号——然后飞船莫名其妙地消失，两年之后又突然出现在常规空间——但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时之螶这个噩梦一般的东西也随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
这艘飞船是一切的开始。
失而复得的飞船回收之后曾被命名为“育婴堂”号，但没过多久便被送回首都中央造船厂重新检查、翻修，最后恢复了本来的名字“沈括”号，重新服役。这些造船工人的技艺无可挑剔，无论这艘飞船之前经历过什么诡异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被从里到外彻底修缮过，而且也重新配备人员投入服役了三年之久，似乎一切正常。
正常？我笑了笑，什么事情一旦和“时之螶”联系在一起，就不可能真正恢复正常。
“审计官阁下，我是沈括号舰长伊森博士，我们的飞船会在两个小时之内到达边境星系首府，请您注意时间。”通讯终端里传来了沈括号新任舰长音质优美的声音——这名考古学家已经年近五十，但却像年轻人一样充满热情，他似乎对沈括号之前糟糕的经历不以为意，这种开朗的态度也影响着这艘船的船员们，大家努力工作，正常起居，仿佛对沈括号之前的遭遇毫不在乎。但我注意到，只要有人提到黑洞、时之螶、圆环或者失踪这几个词，原本兴致勃勃的船员会立刻变得阴郁起来，他们会马上沉默地看看四周，接着默不作声地散开，把自己关在各自的舱室里——然后是长达数小时的酗酒。
船员们在自欺欺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艘船已经与某种超出常理的诡异存在紧密联结在一起了，作为船员，究竟会遭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他们谁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礼貌地回应博士，然后关上了通讯器，把自己扔在座椅上。我正置身于自己的狭窄的休息舱中，我的下属则在其他地方暂时休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两个小时，我得找到什么东西打发时间……
我展开随身电脑，全息屏幕立刻在周围投射出了七个散发着淡蓝色光泽的半透明全息信息窗口。这些窗口悬浮在半空中，当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窗口超过三秒的时候，界面就会自动放大。人们把科技制品镶嵌在胳膊上，植入手指中，甚至塞进脑子里，但科技越发展，人们的安全就越难以保证。我们的祖先只要修建足够高的墙壁就可以安眠，但我们即使睡在恒星级主力舰的隔离舱，也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监察个人终端突然出现的信息异常。人们的生活越方便，破绽和漏洞也就越多，越容易遭到攻击和曝光——我是一名审计官，所以我必须比其他人更谨慎。
但面对时之螶，仅仅谨慎恐怕无济于事。

我匆匆浏览了一下出现在眼前的七个立体全息窗口，都是我在登舰之前正在翻阅的关于“时之螶”计划的资料，包括一份索引、六个异常事件。我已经对这些事件烂熟于心，但……
其中有一份材料是关于艾琳的。
我木然盯着那份材料所在的全息窗口，电脑感应到了我的目光，立刻放大了窗口，穿着利落军装的艾琳的影像出现在我的眼前。下面是大段的文字材料和全息照片，是关于艾琳的个人履历和这次“命中相会”事件的详细说明。窗口最下面，是一个标记着绝密标志的影像资料。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打开了这个影像。
艾琳——那个来自未来的苍老的司令官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相会事件之中我们记录下来的另一个艾琳的影像，我想象着来自两个时空的艾琳隔着屏幕看着对方的情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你真的是我？”屏幕之外传来了年轻的艾琳的声音，画面上那个苍老的艾琳嘴角抽动了一下，费力地笑了笑，“我是谁？我是你，艾琳，司令官。可我……又……不是。你是不是去年的你？如果你看到银河在你面前绽放，然后倏忽消散，你也会怀疑这一切。相信我，孩子，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是谁。”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画面外的艾琳迟疑着说道。
“你知道，只是你不敢承认”。年迈的艾琳苦笑一声，抬起苍老的手指指了指屏幕，“每天都是旧时间的毁灭，每个选择都带来完全不同的未来，时间绝不是笔直的大路，而是一个有着无数岔路的迷宫啊——你应该去问问圆环，孩子。”
“你有什么目的？”画面外传来了另一个男子生硬的声音，是当时的领导人，他从外面接入通讯，大声询问道。
“啊，领导人，我记得您。”年迈的艾琳站直身躯向屏幕敬了一个军礼，但很快无力地垂下了手，她想了想，低着头微微摇了摇，“我？我……来面对我的责罚。”
“责罚？不，指挥官，如果你真的是未来的艾琳，没人会惩罚你！让我们来帮你——”
“太晚了，我的责罚就是在与过去自己的战斗中死去。”年迈的艾琳抬起头看着屏幕，“我……我不能自杀，只能死在这场毫无荣誉的战斗中。我没有其他办法，这是……命运。”
“你说谎，你根本不是我！我不会相信命运，更不会屈从什么命运！”屏幕外面年轻的艾琳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怒气冲冲，但我仍然察觉得到她声音中的一丝颤抖。

“啊……我记得这回答，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回答另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也就是你，注定要经历这一切。除非圆环被彻底打破，不然我们的命运也许还会在其他人身上出现。”年迈的艾琳回答道，她的目光似乎忽然变得清澈起来，“来吧，艾琳，杀死我。你能做到的。我记得你能做到。”
“你刚才提及圆环，所以……圆环到底是什么？”画面外再次传来了领导人的声音。
“圆环……”屏幕中年老的艾琳迟疑了一下，她举起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徒劳地试图说明什么，“我们曾经以为时间是线性的，但……时之螶出现了，所以……时间因为它的存在而变成了环形，所以……我们能够和过去交汇，也能……不，这不是圆环，在我们看来，这应该是断裂，但时之螶却能够把失控的时间弯曲成完美的圆环。这样，在我们看来，时间就成了既能够向前也能够向后的迷宫，时之螶就沉睡其中……对不起，我没法解释清楚，时之螶的存在超出了我的理解。但……相信我，我们会弄清楚它的真相的。孩子，你的武器锁定我了吗？”
“等等！在……我们为你送行之前，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们，这段时间您去了哪里？您一定有记录！告诉我们想知道的！这样……”屏幕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我记得说话的人应该是研究院的物理学首席研究员霍普金森博士。
“这样我的死才有一点价值。”年迈的艾琳平静地笑了笑，“很高兴您这么问了。歼灭火炬号正在传送数据——孩子，艾琳，来吧，我们去面对共同的命运。”
“我做不到！”屏幕外传来了年轻的艾琳有些失控的声音，“长官！我该怎么做？”
“准备开火吧。这是命令。服从命令，将军。”领导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艾琳，我们……会记得你的。”
“数据传输完毕，我们可以开始了。等等……告诉……算了。”年迈的艾琳摇了摇头，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丝微笑，“你现在还不认识他，但……跟着命运的脚步吧，对于你我来说，命运并不残酷，相反，它给了我们最好的东西。有些东西足以让人回味一生了。”
“我是艾琳。通话完毕。”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年迈的司令伸手关上了通讯器，图像就定格在这个瞬间，机器发出嘟嘟的提示音，提示我视频播放完毕。
“命运给了我们最好的东西。”
我还记得我为艾琳送别的情景，在最后离开之前，她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什么人……
这个视频我已经反复看了至少二十次，每次都是同样的心情——如果没有时之螶呢？那样艾琳不会认识我，但她也不用去面对被自己杀死的命运。我摆了摆手，电脑立刻关闭了这个窗口，周围的全息窗口一个一个熄灭了，蓝色的光影纷纷变成干瘪的黑色像素，很快彻底消失了。
我愣了很久，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圆环形的表盘上代表时间的两根指针咔哒地走动着，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我看着手腕上古老的机械手表——仿古的便宜货，但在一些电磁场较强的星球上不受干扰，对于我来说，这个环形的时间机械很有用处，但……
环形？时间？
我看着手腕上的古董机械手表，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厌恶，我烦躁地扯下手表，胡乱塞进背包，然后把背包狠狠丢在墙角。

标准历2481-11-28-07：42
边境星区首府/总督府邸
日志条目：“你经常失眠吗？审计官？”
“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得不向上级申请调拨足够的唆麻和抱枕了——或者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也行。你来的真是时候，审计官。”星区总督缩在巨大的座椅上，隔着厚重的桌子看着我，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他的个头比我魁梧得多，但却显得相当虚弱，似乎很久没休息好了。
“抱歉，我是来调查……”我欠了欠身，纠正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来解决问题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办法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我们放弃整个星球，把这些倒霉的殖民者塞进殖民船带到其他地方。但你知道这个星球上现在有多少人口了吗？五亿多人！”
总督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审计官。我们虽然是边境星区，但高效吏治政策让我们对每一个移民和新生人口了如指掌，偷渡、走私、未登记的克隆和有机体改造根本瞒不过我们，只要他们还需要使用公共网络、还要从外界获取食物，我们就有办法定位他们每一个人。我告诉您，没有一个多余的移民，也没有大量出生记录，就凭空出现了一大批公民——现在连殖民地的居民都出问题了!”
“我明白了，这也是我要调查的。您……很久没休息了吗？”我看了看总督，皱着眉头问道。
“休息？我刚刚从D-7殖民地回来，我真蠢，竟然觉得亲自主持调查能够揭露真相……审计官，我现在相信有些事情确实是我们无法理解的，起码……不是我能理解的。就在那块石头上的每一天，每一秒钟，我都能看到鬼影，只要有光，就会有晃动的鬼影！我该怎么睡着？”总督声音沙哑地说道。
“鬼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我从小就受到系统的科学训练，唯心主义的信条在我的脑子里没有位置。但……那确实是鬼影。我知道您很难相信，但您……亲眼见一见就知道了。”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开始调查。如果您对我的任务有什么疑问，在保密原则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很愿意回答。”我机械地说道，同时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星区总督的状态如此之差，看来我没法从他这里获取更多的信息了。
“疑问？不！没有！”星区总督有些神经质地瞪大了眼睛，猛地弹了起来，“我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我知道你正在追逐一个可怕的东西！那是你的命运，我不想知道！如果你要什么资源和信息，只管告诉我，我会全力配合，但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的任务！”
他一口气说完上面的话，喘着气靠在座椅上坐了回去，猛地摇了摇头，突然挤出一丝怪诞的微笑，“有些怪物，你越是试图了解它，就越会引起它的注意。我还没有深入其中，所以对我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但是你……审计官大人，我能看得出来，你已经深陷其中了。”
“没错。”我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所以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那么去面对你的命运吧。”总督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摆了摆手，“我……身体不适，没法恭送您了。”
“我知道，请您保重。”我起身告辞，抓起面前的资料袋向门外走去，就在我准备打开大门的时候，身后的总督突然大声说道，“审计官！千万不要留在行星上过夜！天黑之前请一定返回轨道空间站！”
背后突然响起的喊声很快低了下去，变成了一阵疲惫的咕哝，但是我还是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如果您真的打算留在地表，您最好希望自己患上失眠症……”
我停了一下，摇了摇头，走了出去，巨大的大门在我的身后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砰的一声关上。这声音倒像是一个尖锐的提示——你的背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啊，我早就没有退路可走了。自从经手这个计划以后，我感到自己被赶进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就像数年之前我和艾琳一起走过的那条远古神殿的黑沉沉的长廊，不……不对，至少上次我还可以随时离开，但现在我所置身的这条长廊却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合拢，我距离真相前进一步，背后总会有一扇门轰然关闭，把我向前赶过去。
所以不管前面到底有什么，硬着头皮前进是唯一的办法。
我似乎隐约明白艾琳的感受了——她在驾驶飞船离开之前，会不会也这样想？

标准历2481-11-30-05：05
边境星区/D-7殖民地高层轨道空间站
日志条目：“如果我有什么异常举动，你有权直接开枪”
“小伙子们，我们到了！这个空间站上有船员宿舍，所有人准许离舰，我们放假了，去找找乐子吧！”我旁边的伊森博士打开通讯器，对沈括号上的所有船员大声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欢呼声，就像紧绷的发条突然松懈了下来，所有的船员都陷入了不加掩饰的狂喜，频道里一片嘈杂。博士关上话筒，退后半步，“审计官，看来他们不太喜欢这艘船。”
“你喜欢？”我反问道。
“我？喜欢得不得了啊——这样的科研舰共和国一共只有七艘！七艘！找艘船去主持独立的域外考查，这是我能看到的进入高层的唯一机会。所以……哪怕他们让我骑着以太巨龙或者普雷索林虫族感染蜂去调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何况这不过是艘鬼船而已……哈，鬼船。”博士自嘲地摇了摇头，“人啊，总是死于自己的野心。”
没错。即使自己没有野心，也总会死于其他人的野心之中，只要你已经身处其中。我在心里补充道。
“我明白了，那么请您和您的团队在轨道空间站随时待命，我们的先期调查可能会需要您的协助。我和我的下属会在二十分钟内离舰，随时保持联系吧，博士。”我说道。
“好，我也去找个地方喝杯酒……”博士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突然敲了敲屏幕上的D-7殖民地，“审计官，容我说句废话，您在地表一定要小心。我在外面三年多，早就能够闻得出来异常的味道。这颗星球就是一个异常点。”
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补充道，“没错，至少是个三级异常。”
~~~
“分头行动，伙计们。”我敲了敲桌子，示意属下们注意，“具体要求我已经说过一次了，现在再强调一遍，我们必须确保行动的隐秘性。我们可以对可靠的本地官员透露一点，具体内容参照保密协议——但除此之外，我们决不能向当地的平民泄露半点消息，一定不要让他们注意到我们的调查行动。”
“但……头儿，殖民地居民的恐慌情绪怎么办？安抚当地人的情绪也是我们的任务。”一个下属举起手问道。
“情况有变。”我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们来之前接到的报告确实提到了殖民地的不安情绪，但总督提供的最新情报显示，这种情绪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这就是我们需要注意的第一个异象。如果之前还仅仅是一些来历不明的能够引起人们不安的建筑，那么现在我们面对的就是整个殖民地的异常——不仅仅是这些怪异的建筑，我们现在必须假定当地的居民也出现了问题。”

下面立刻响起了一阵低声议论的声音。我耐心地等到议论的声音消失，才继续说道，“我会向上面报告这个新情况，但在具体的指示下达以前，按照我的命令执行。”
“是。”十几名探员整齐地回应道。
“再说一次，赵，你挑选最精干的人去距离不明农场和矿场最近的定居点，和当地人接触，尽量从他们那儿查清这些建筑的来头和看法——记住，是当地居民而不是官员。我要的不是官方报告，是与这些不明建筑直接接触的人脑子里的东西。”我强调道，“一定要保密，还有，和这些人接触的探员必须每两天返回轨道空间站进行心理评估，结果直接提交给我。”
老赵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
“迈尔尼科夫，你负责带一组人员去核查当地移民的人口信息，包括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些人，他们到底出生在哪里，可能通过什么手段出现在这。你有三到四天的时间解决这个问题，不管找到什么，都要随时报告。”我盯着为首的一个小伙子说道。
“是。”
“卡特，去当地的监测中心，整理从殖民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异常读数，如果可能，找到最初的几份不明建筑的调查报告，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明白。”对方点了点头。
“文森特，调查一下当地的官员，我们要确认他们提交的报告都没问题——也要确定他们的状态没有异常。如果他们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告诉我。”
“是。”
“卡洛斯，你和剩下的人留在空间站上，跟伊森博士的团队在一起，随时‘协助’他们处理反馈上来的消息，如果发生失控现象，就按照原定预案处理。”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我摆了摆手，“去忙吧。”
属下们纷纷转身准备走出隔音会议室，我忽然想到了星区总督布满血丝的眼睛……见鬼。
“等等！”我喊道。
所有人都转过身看着我，我摇了摇头，“所有人，不得留在地表过夜，必须在天黑之前返回空间站，如果不得不在晚上呆在地表，必须以两人一组相互监督行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谨慎得过了头，但我现在只能这么做……
“还有，哈尔-02，请你留下。”我低声说道。
被点到名字的合成人探员立刻转过身，他的脸上闪烁着代表疑惑的蓝紫色光芒，但很快消失了，合成人走到我身边。等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我才转向哈尔，“从现在开始，我的材料都将在你那进行备份——我知道，我当然不会给你查阅的权限，请您理解。”
合成人点了点头，“我知道守则。”

“如果我出了问题，就立刻把这些材料上传到上级手里，这些信息带有识别码，会自动定位接收人。请您准备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去地表的绝密研究设施附近。还有，带好武器。”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苦笑着补充道，“如果我有什么异常举动，你有权直接开枪。”
“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这么危险？”哈尔问道。
“对于我们这些有机体来说？是的。但对于你的影响应该微乎其微。我们要去螺旋发电枢纽的研究基地附近的移民定居点。”我表情阴郁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是那个核心研究人员全部离奇死亡的螺旋发电枢纽研究项目，这个研究站就在这里，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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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高层立刻确定了这里的异常情况和时之螶有关。我半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认定高层一定有另一个计划——几年前，这颗星球刚刚开发没有多久，基础设施相当完善，却没有多少定居者，正好是执行绝密研究计划的地点。如果螺旋发电枢纽真的那么奇怪，谨慎的高层绝不会在研究中枢或者首都进行试验，一定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一旦研究真的失控，他们也可以迅速而秘密地处理。
就在一年前，螺旋发电中心的原型机试验成功，这个怪诞的机器以不可思议的原理从未知的世界源源不断地取得能源，却让周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噩梦之中——是的，字面意义上的噩梦。接触这个计划的研究员、组装原型机的工人，甚至负责警戒的警卫都开始没完没了地做起了噩梦。上面很快决定撤离所有的有机体研究人员，只留下无人机和合成人员工负责继续维护这个机器，但这个决定还是有些晚了，就在决定送到的前一天，震惊高层的研究员集体自杀事件让所有人的担心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但奇怪的是，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高层却反而让这个怪异的机器继续投入使用。不过负责维护的人员确实换成了无人机和合成人。
所以，在边境居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个怪异的发电站正在源源不断地将来历不明的能源输送到整个星球……丰富的能源当然促进了殖民地的发展，但是也招来了一些不那么让人喜欢的东西。

哈哈

资辞一下，好看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