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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游律。转载文】长亭曲 原作者:Ceui小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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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西州曲


51楼2017-06-1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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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


    52楼2017-06-12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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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敦的上空照例覆盖着浅灰色的云雾。也许是四面临海的缘故,伦敦的冬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冷,这让一直担心的墨律略略宽心。只是植物毕竟耐不了严寒,夏日可以在伦敦街头连成绿色波浪的青翠树木,大半都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样子让墨律有些难过。
      不过因此,隔着很远也可以看到高高的白象牙色塔尖,笔直地立在清零的天幕下。在重重枝桠的遮蔽下,墨律睁大眼睛,半好奇半神往地眺望那座遥远的象牙塔,觉得它像极了绘本里睡美人沉睡的高塔,在那里重重叠叠的玫瑰藤守护着沉睡的公主,等待宿命的爱人来将她唤醒。
      “很漂亮吧?”少年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泛着热气的咖啡,“刚煮好的,小心点,别烫着。”
      墨律道了一声谢,接过少年手里温热的杯子,舒适的温热从杯壁上流出,流向四肢百骸,好像久锈的机器人又上了油,那种放松的愉悦感。
      “那是?”
      “圣保罗大教堂,英国最大的教堂,可以说是英国人的骄傲吧”
      “你去过吗?”
      “哈?”少年骄傲地甩甩手,“那种地方,我怎么可能没有去过?那里,说的那么好听,也就是个教堂而已,和别的教堂有什么区别。”
      墨律偏偏头,表示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自己不大清楚这些教派的事。少年睁大眼睛做摊手样,意思是随便你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座塔上。在旁边那个家伙絮絮叨叨的讲述里她知道那座白塔是砖砌的,里面是纯白色或灿金色的窗棂、廊柱、座椅,一个辉煌的世界。正对面是大大的窗,正午时金色的无阻碍地射进来,照在雪白的墙上,仿佛金雕的装饰,灿若云霞。
      那是一座多漂亮的塔啊,墨律想,也许真的有一个睡美人在里面等待她宿命的人。尽管理智发出大声的嘲笑,她还是下意识选择了相信。
      宿命中的人啊……墨律默默啜着咖啡,蒸腾的水汽结成水滴附在她的睫毛上。
      少年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发觉身边没了声音,转头便看到少女低头站在那里,低垂着眉毛,孤零零的,像只走失的小猫。
      少年一下哽住了。小心翼翼地走近少女,他小声说:“小律?”
      方才他说话的时候都是流利纯正的英语,而现在他怯怯地和少女说话,居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少女微微抬起头,鬓角的一缕黑发滑落下来。
      “奏,我们走近看看吧。”
      说起来,自己来到伦敦,已经一年了呢。少女仰头看着教堂门口高高的廊柱,心里茫然地想着。
      1929……墨律默默地在心里咀嚼这些意义不明的数字,仿佛有看不见的手狠狠挤压她的胸腔。里面汹涌的灰色潮水咆哮,要冲破堤坝,化作灰色的雨降落在这个城市潮湿的泥土里。
      1929那一年,她握着那张船票,登上了通向未知大陆的客船,那艘对她来说就是诺亚方舟的船。灰蓝色的海波将她送往苏联,她逃亡的方向。
      逃亡。
      阴风、哀嚎、浑浊的眼泪,这就是墨律对苏联的全部印象。她游离在城市和农村之间,于是她看到了,农民饥饿的脸,他们痛苦地弯下腰,眼泪一滴滴滴在荒芜的地上。墨律看着这些,恍惚间眼前出现了机械声轰鸣的城市。
      她有种错觉,万里的逃亡,终究没有离开那个她最想离开的地方。
      她将她的愿望写成信,寄回他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她没有报任何的希望,只是在相似却迥异的痛苦里,天真地,幻想那个人还可以,听到她的话。然后笑着,摸她的头。
      然而不久,她真的收到一封信,来自大陆那头的,一封简短的来信。信里只有一句话,以及数额不菲的一大笔钱。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于是墨律再次打点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穿越了大半个欧洲。一路上她见过了意大利的悠闲、巴黎的浪漫、罗马的庄严,形形色色的世界。
      最终她停下了脚步,在伦敦,这个终日阴沉的、远离过去的,天堂。


      53楼2017-06-12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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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墨律一直都没有说话。虽然平时墨律的话就很少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奏直觉到墨律有点不高兴。奏很忐忑,他仔细回忆了自己说过的话,觉得应该没有说错话,可是小律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奏表示女人真是难懂的生物。
        “呐奏,你说什么是宿命里的人呢?”墨律轻声说。
        奏愣了一下,转头向身边看去。少女微微低着头,刘海柔软地垂下来遮住她的眼睛。方口皮鞋不停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小小的石头在路上一跳一跳。
        他不明白墨律话里的意思。一个直肠子,这就是损友对他的评价。就像这时,他完全不知道墨律想表达什么,但他还是隐隐约约感受到空气里有苦楚的味道,渐渐扩散开来。
        心一紧,他张张嘴,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灰白的日光在呼啸而过的风中轻轻摇晃,像美杜莎的目光,将挂在嘴边的话生生地凝固。
        最后他安静地摇摇头。
        “这样啊。”感觉到他的沉默,墨律轻轻地说,“果然无论你和我,我们都是,什么都不懂呢。”
        奏被这句话噎住了。半响他突然站住,抬起头,对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说:
        “小律,我……”
        来自海洋的风挟着无数黄叶席卷了沉闷的空气,奏的声音也模糊在漫天黄色蝴蝶飘飞的轨迹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声音一样,少女低着头慢慢地向前走。蜿蜒的小路曲折地像极远处延伸,她黑曜石一样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与灰白的阳光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背影。
        她仿佛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可奏连一句挽留都没能说出。
        奏重重拍上门的时候,整栋楼仿佛都颤抖了一下。从床上探出头来,看着奏阴沉的脸,约书亚,奏的舍友兼损友,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哈,奏,又吃瘪了?”
        奏狠狠瞪了他一眼,和衣便在自己床上躺下,用被子蒙住头。骑士长靴歪歪扭扭地横在地上。
        约书亚倒是没有介意奏的无视。拿起方才正在看的报纸,他重新在床上躺好,一边看一边不忘甩出几句善意的嘲笑。
        “墨律还是不理你啊?恩,也难怪,她是冰美人嘛。”
        “你还说!安静点会死啊!”
        就算隔着被子约书亚也能感受到奏的怨气,几乎快要实质化了。但就当做没听见,约书亚还是乐呵呵地落井下石。“诶,果断点,恋爱中的少年你真是纠结啊……啊!”
        话说到最后变成了惨叫,约书亚扔掉手中报纸赶忙扯着突然盖在自己脸上的枕头。可惜奏用手狠狠摁着,无论约书亚怎么用力都扯不下来。
        也难怪,被一个人狠狠戳痛处……谁都要生气的吧?
        某些人就是比较嘴欠。╮(╯_╰)╭
        “呼呼……憋死我了,奏你真想让我死啊!”终于摆脱了那个可怕的枕头,约书亚大口喘着气,还不忘抱怨几句。然而奏压根没理他,脸上分明写着的就是“你活该”三个赤裸裸的大字。
        “咳咳,我错了还不行,”约书亚看着奏又要发作,赶忙摆摆手示意自己错了,“可我说的也是实话不是?要是我,早就出手了,哪还磨磨蹭蹭这么长时间,结果还惹人家不高兴。”
        “我也不想啊,”奏真是有苦说不出,“奇怪为什么我在她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啊,太奇怪了啊。”
        “我也不想啊,”奏真是有苦说不出,“奇怪为什么我在她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啊,太奇怪了啊。”
        “少年啊相信我,你绝对是在紧张啦。”约书亚嘻嘻笑,“还真是喜感啊,奏你也有这一天。想想你以前怎么说的,”约书亚突然换上一副趾高气昂的不屑表情,“‘哈?因为一个女人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当时你话里就流露出一种‘你傻不傻’的感觉……不过嘛,”约书亚用力一拍桌子,桌子没怎么响,倒是把约书亚疼得挤眉弄眼,“嚯嚯疼死我了……不过你们中国人是这样说的吧?‘风水轮流转’,真是名言啊!”
        奏无语地看着对面这个二货露出“哈哈哈让我逮到嘲笑你的机会了吧”这样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脸在抽搐……这算什么,“遇人不淑”吗?话说这家伙怎么考上牛津的?靠他的厚脸皮无下限神功吗?
        “我……真不想理你……”奏半天憋出一句话,“见鬼我当初怎么分配到和你一个宿舍的?我还真是倒霉啊!”
        “别这么说太伤感情了~~”约书亚摆摆手,“再说你应该用这种口气说话吗?嗯?现在是你在求我欸要搞清楚情况啊少年!”
        “……等等我求你什么了?我为什么要求一个神经病啊?”
        奏狠狠一拍桌子,“咚”地一声,身后的床都剧烈抖动一下。但是对面的二货显然已经完全入戏了,他完美地无视了奏那句带有明显贬义色彩的话,眉飞色舞地比划。
        “当然是怎么追女孩了!就让本大人来教你!首先你要……”
        “够了为什么我要听你胡扯啊!”
        恩……怎么说呢?
        今天还真是和平啊。


        54楼2017-06-1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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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


          57楼2017-06-12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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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完全,记不起来,“父亲”什么的。
            一个,代号,而已。
            她看着周围拥挤的人墙。
            “又来抓人啊。”“回不来了吧?”“大概是回不来了啊。”“子弹不长眼啊。”“……可怜哟。”
            ……他们这么说着。
            呐,妈妈。为什么,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呢?她的世界,只有妈妈一个人。可是妈妈病倒了。她不肯睡觉,裹着单薄的被单,暗淡的眼神总是落在窗外。
            窗外……有什么吗?
            她的目光所及,只有恍若无事的飞鸟一闪而过。
            ……不明白。
            妈妈还是很温柔,她会为她做好吃的饭菜,会为她补衣服。可是妈妈总是一个人发呆。她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痛得喊出声来。感觉上,妈妈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妈妈身上的绷带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妈妈出门的时候,一队穿着制服又持枪的人闯了进来。是军人,她的理智这样对她说。他们冲进来,粗鲁地到处乱翻。花瓶倒在地上,书页零落在空中。他们到处乱闯,她看见了,有人把搁在桌上的东西明目张胆地放进口袋。她还记得,妈妈抓着那个东西落泪的样子。
            父亲送给妈妈的礼物吧。
            不能让他们拿走。她冲上去,死死抓住那人的胳膊。
            “拿出来!”
            “滚开!”那人一甩胳膊,她的背狠狠撞在附近的木头桌子上。茶杯和碟子在剧烈的震荡里摔下桌,碎成片片银亮的锋利的利刃。
            好痛,背后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她咬着牙,更加用力地抓着那人的胳膊。
            “**!”又一次、再一次地撞在桌子上,她痛得松开手,趔趄着坐倒在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手心,是碟子的碎片啊,细长的伤口里,鲜红的血液漫出来。
            “小律!”
            她听到妈妈的悲鸣,妈妈凌乱的脚步声。她痛得意识模糊,张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快走,别过来。快离开这里啊,妈妈。
            可是身体脱离她的控制,她什么都没能做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倒在地上的模样。
            同样猩红的液体从她乌黑的头发间溢出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重击她的头。她呆呆地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妈妈,妈妈……
            “喂,糟了,你做了什么啊。
            “赶快走吧。”
            朦胧间,好像有人这么说。
            有岩浆一样火热的感情逐渐在心中翻涌。她咬紧下唇,拼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怎么、怎么可能让你们就这样走掉!
            不知从哪里回来的力气贯入她的身体。她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中握着那块银亮的、锋利的残片。
            她将自己唯一的武器狠狠地刺入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黑暗猛然降临,她无力地扑倒在地。
            堕入梦乡。


            58楼2017-06-12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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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妈妈死了。所以,世界,崩溃了。
              她摩挲那些七零八落的物什,还留有温度似的。仿佛还能看到妈妈的笑颜,妈妈忙碌的身影,妈妈落泪的样子。
              最后妈妈躺在地上,眼睛无力地闭上。
              忽然视线摇晃起来,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眼泪满溢在眼眶里,地上落着几点水渍。她扶着桌子坐下,呆呆地看着这间寂寞的屋子。曾经它那么小那么拥挤,妈妈笑着说以后一定要搬到更大更宽敞的房子里去。可现在它空落落的,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现在它这么宽敞了。可是妈妈呢?妈妈在哪里呢?
              “妈妈……”
              仿佛水面漾起的波纹,她颤抖的声音扩散开来,却无人回应。
              她必须活下去,这是妈妈,最后的愿望了。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她没有收入。没有收入,意味着离死不远。有什么办法么……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这些话她在梦里说了无数次,可没有一次说出口。要知道她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她不介意对别人伸出援手,却很少接受别人的帮助。她不想欠人人情,不想落下把柄。
              她去了酒馆当服务生。
              可她着实不称职。她没法露出谄媚的笑容去讨好那些满脑肥肠的家伙,也没办法出卖自己的尊严去取悦别人。尽管她尽心尽力,付出比别人多数倍的心血,可她不称职。她还记得管事的话。
              “小律,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好人在这个社会,没有市场。”
              难道,做好人也是错的吗?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她能做的,只是道声“谢谢”,然后离开这个自己工作了一个月的地方。一个月,她再一次断了生路。
              要她怎么办呢?她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茫然地走在人群里,觉得自己像走丢的孩子,没有去处。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不允许她好好活着呢?
              “小姐?”
              好像撞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上。突然有惊讶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她迷迷糊糊的,觉得那声音清冷又温柔。那声音那样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妈妈……?”她喃喃地说。那人分明诧异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略显无奈地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至少,也是爸爸吧?”
              “刚才撞了你真的很抱歉。”她深深低下头,心里则因为刚才的窘样分外羞愧。倒是对面的男子笑着摆摆手,一脸随意。
              “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呢。”
              “嗯?”
              她看向他,也许是位置的关系,男子逆光的身影有种奇异的透明感。她现在才注意到男子的头发是罕见的白色。心里惊讶着,没等男子开口,质问便脱口而出。
              “你的头发……一直是这样吗?
              “啊啊,天生的。”男子强调似的甩甩头发,微笑,“每个人都会这样问一句,我还在好奇你什么时候会问我呢。”
              他打趣地说。听了这话,她心里有几分尴尬,虽然有种上套的感觉,但是脸上倒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回击似的,她抛给对方一个诘问。
              “你刚才好奇什么呢?”
              “啊,其实我有犹豫要不要问的,毕竟是你的隐私。”男子别开视线,有些难为情地说。她歪歪头,完全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其实我想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流泪呢?”
              ……欸?
              她慌忙地摸摸脸,果然,摸到了某些湿湿的痕迹。右手保持着触摸脸颊的动作,有些木然地,她微微挑起一边嘴角。
              “果然……我没有想象中坚强啊。”
              明明是已经放弃的口吻,却充满了无奈的憎恨,对自己的憎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仿佛悲伤的浪潮涌起,漆黑而绝望。她不想这样的,不想在外人面前流泪,她其实不想向这个世界屈服。她也想很坚强、很坚强地活下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她嗫嚅着,泪水肆意流淌,“我只是想和妈妈一起安静地活下去啊,到底为什么……难道我们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把脸埋进手里,透过指缝渗进几缕阳光。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安慰自己,‘即使眼睛被挡住,也会有阳光进来,所以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像催眠一样,这样反复不停地,安慰自己。
              尽管她也确实地清楚,只是骗小孩子的鬼话罢了。
              人的一生会说许多谎话,可有几次是欺骗自己呢?又有多少次,是说着自己都不相信、却强迫着相信的话,迷失在谎言的森林里呢?
              她轻微地抽泣,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自己的无力。她很累了很想放弃了,所以放弃好了,她不想撑下去了。
              妈妈,小律去找你好不好?
              她犹自哭泣着,全然忘记自己对面还坐着今天初次碰到的陌生人。她没有意识到,这大概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这样全无防备地哭泣。她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陌生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些微的愕然与迷茫。他看的似乎并不是她,而是看着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瞳孔里同样残留着痛苦的痕迹,他看着少女,露出一种微妙的、感伤的表情。
              他似乎说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声渐歇。她抬起头,透过尚还朦胧的泪眼,注意到沉默的男子。心下一惊,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她再次羞耻地低下头。
              “抱歉……说了一堆自顾自的话。”
              哭过的缘故,她的嗓音带了点略重的鼻音。接着她听见男子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口吻。他似乎还是很冷静的样子,一点惊讶都没有。
              “没事……你真的有很多伤心事呢。方便对我讲吗?”
              “不是什么大事……出了点小问题”她勉强笑笑,“不会麻烦你的。”
              “我是不相信你的话了……”他说,语气间有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果然我很想帮下你啊,拜托了,就当是我求你好了?”
              “所以你没必要一个人担着一切了,我会帮你的,一直帮你,直到你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好不好?”
              看着对面双手合十一脸哀求的男子,她有些错愕。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脑袋好像短路了,她眨眨眼,好一会才理解当下的情况。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哈?”男子呆了,他讪笑着挠挠头,“嘛,保护可爱的女孩子是男人的天职啊,你就当我同情心泛滥好了。”
              胡扯……她心里默默地说。可是不自觉地,她轻轻笑起来。
              就像小时候妈妈讲笑话逗她开心时,一样。
              “其实我没有钱了,想找份工作。”她说,一点顾忌也没有,“你有办法吗?”
              “工作啊……”男子犹豫了一下,“呐,你又没有什么擅长的?什么都行。”
              “做饭可以吗?”她歪歪头,“唱戏的话,小时候我也学过一点。”
              “你会唱戏?”他有几分惊喜,“那简单多了,我有个熟人应该会收留你的。恩,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姐姐。”
              他说着,站起来,伸手握住了她被泪水浸湿的右手。她一瞬间呆住,身体却顺从地站起来跟上他的步伐。突然间有一种安心感仿佛要将她淹没,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觉得从相握的两只手上传来温暖的力量,一直传到她的心里。紧绷的心终于放松,眼泪又一次滚落。
              突然身前的人转过身来,他在她面前蹲下,帮她揩去那些滚烫的眼泪。
              “最好还是不要哭的,你啊,笑起来真的很可爱。”
              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哭着哭着,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妈妈庇护下的孩子。


              59楼2017-06-12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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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律。”
                “欸?”
                “我叫墨律。你的名字,是什么?”
                “啊啊,我叫游浩贤。”眼前的他微笑着,说出那个后来她永远无法忘怀的名字,“小律,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60楼2017-06-12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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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律你很不喜欢霍琊啊。”游浩贤在桌子旁坐着,笑着这样说。她白了他一眼,试图用表情表露出自己“这种废话不要再说了”的心情。
                  “为什么?其实霍琊那人蛮不错的,除了有点死心眼。”游浩贤摊摊手,“我觉得你们两个互相看不对眼啊……我有点头疼。”
                  “他是国【民【党的人吧?”她这样说着,对着镜子梳起自己的长发。游浩贤在她背后,通过镜子她清晰地看到游浩贤眉头一皱。
                  “……小律你还是这么敏感啊。”
                  “那就没错,原因我也不必说了。”她说,避开游浩贤的目光。梳子在青丝间上下游动,她的手挽起长发,却发现束发的头绳被搁在不远的桌子上。她腾出右手去取,可就快那么一点点,另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她的头绳攥进手里。
                  “……我马上就要登台了。“
                  她盯着镜子里站起身的游浩贤,眉头微微蹙起。没有直接挑明,她半含蓄地这样催促,心里却疑惑,不明白游浩贤到底想做什么。镜子里他一脸少有的严肃,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语气里充塞着少有的认真。
                  “小律,你讨厌的到底是整个国【民【党,还是所有国【民【党的官员?”
                  “什么?”
                  “我问你,”他的语气莫名沉重,“你憎恨的,到底是什么?”
                  她默然。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个很重要,回答我。”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加重力道。
                  游浩贤……?
                  她惊愕地感觉着加在肩膀上的力道,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游浩贤到底有多么认真。她认识游浩贤半年,从未见他这样严肃的态度。她一直认为游浩贤是不会紧张的,他就应该是运筹帷幄,即使天塌下来也当被子盖。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游浩贤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地局促起来。
                  自己所憎恨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最清楚的人不就该是你吗?
                  父亲被强行征兵,母亲也身亡,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最终只能作为一个戏子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不就是那些**吗?只知道鱼肉人民的**,我最憎恨的人,你不也知道吗?这种明显的问题,何必要问呢?
                  数日前她作为一个卑微的戏子出现在那个霍琊的面前,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厌恶,这份厌恶不就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戏子吗?这种人怎么会是好人呢?
                  “……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那我换一种问法,如果霍琊不是国【民【党的人,你还会讨厌他吗?”
                  她怔了怔,然后,缓缓摇头。
                  “如果他不是国【民【党的人,也许我不会这么讨厌他。”
                  一瞬间游浩贤的脸上露出类似“果然是这样”的表情,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接着他的脸上露出她见过的,最无奈的苦笑。
                  “这下可麻烦了……”
                  “什么?”
                  她追问,然而游浩贤只是摇头。
                  “没什么,我自己想办法就好了。时间也快到了,你准备登台吧。”
                  她却没有动作,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苦笑的他。她太在意方才游浩贤的失态了,可是游浩贤根本没有解释的想法,他抓起一旁的梳子,径自梳起她的长发啦来。
                  “你在做什么啊!”
                  她有些惊慌地挣扎了一下,弄得游浩贤也有些手忙脚乱。“别乱动啦只是帮你梳下头发而已啦。”他这样说着,轻车熟路地为她扎起辫子。她又羞又恼,只好低下头去,选择性无视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颊。她的两只手搭在一起,不停摆弄着自己素白的衣摆。
                  第一次呢,为我梳头发……
                  她心里想着,觉得耳朵烫的要烧起来。她心中满满得都是紧张与羞涩,一时间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方才心里的疑惑,她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心跳变得像在打鼓。直到他一声“好了,小律觉得怎么样”把她惊醒,她依然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怎么登上戏台的,可唯有一件事,她清楚地记得。在她登台的最后一刻,游浩贤面带顾虑地,说出了一句话。
                  “小律……如果有一天形式逼迫你必须去请求霍琊的帮助,你会去吗?”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我会去的。”
                  她这样说,末了又补充。
                  “不过我相信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你一定会搞定的,不是吗?”
                  但她没有等到回答。在鼎沸的人声里,游浩贤只是露出微微的苦笑,催促她赶快登台
                  那时他脸上苦笑的含义,很久之后她才明白。


                  61楼2017-06-12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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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在乎一个人,所以,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仿佛被千万根箭矢刺穿,经历着与被锁在崖边的普罗米修斯同样的啄心之痛。她不明白也不想接受,为什么游浩贤会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突然到,她还没来得及道一声离别。
                    一切她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他在做十分危险的行动,她阻止过,可他难得的强硬让她退缩了。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过没有阻止他,那天游浩贤带着吓人的伤口回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往日温暖的手冰冷如冬季冻结的河流。她吓呆了,哭着为他包扎伤口,再一次地,一遍遍地,对他说停下吧,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她声泪俱下,拼命地劝阻他,希望能真的阻止他。
                    意料之中的,他又一次拒绝了。他说,小律,这是正确的事。
                    是啊我知道的,可那又怎么样呢?既然你可以做,为什么别人不能做呢?所以让别人去做好了,与那种事比起来,你的生命更重要吧?
                    她哭着这样说,然而久久都没有等到游浩贤的回答。知道她的哭声渐渐减弱化作委屈的啜泣,她听见他轻轻的叹息。
                    是啊,别人为什么不去做呢?可是我不去做,谁去做呢?
                    她终究没能说服游浩贤,从那以后她整日整日地活在担惊受怕中。她真的很害怕,总有人说她冷漠说她坚强,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大家口中所传的那么坚强。她只是尽力保持冷静罢了,至少在他的面前能露出笑靥。
                    她不想疲惫的他为她挂心。至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想快乐地度过。
                    她希望这段时间永远持续下去。
                    可这个最简单的梦想也破灭了。
                    不是没有怨恨,无论游浩贤做什么他都不会让她知道,可她不是小孩子了,她也想帮他分担哪怕只有一点的痛苦,她不想看到他来回奔波疲倦欲死的样子,那让她揪心地难受。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冰冷的事实摆在眼前,游浩贤永远离开了,去了和妈妈一样远的地方,她根本追不上。坎博姐下午收到了游浩贤寄给她的信,看邮戳已经是几天之前寄出的了。
                    “……小律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我的身份暴露,他们一定会迁怒于你。你去找霍琊,他会帮助你的……”
                    看到这句话是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冷硬地回绝了。她不想去找那个家伙,也不想离开这里。她深爱的两个人都在这里离开了她,她已经是孤零零一个人了,离开了又能怎样呢?
                    不如也死在这里了吧,与自己深爱的人长眠在一起。
                    她看着桌上那些尚还摊开的书本,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
                    “要好好看看啊。”
                    还看什么呢?你都已经……她无力地翻着那些书页,心里酸涩的滋味一点点涌出来。
                    可是忽然地,她的手感觉到了什么异质的东西。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她慌忙地翻书,翻到那一页,平淡无奇的两页之间,夹着薄薄一页小小的便笺。那之上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她的眼泪忽然就落下来。
                    “小律:
                    你看到这张纸时大概我已经离开了。我这个**,一直到最后都把你蒙在鼓里。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你,我害你担心害你就算担心也强露笑颜。我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事情的全部,但是你要明白,知道的越少的人越安全。所以原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在乎你,所以不会告诉你任何信息。就算你因为这样恨我也无妨,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哪怕代价是你恨我怨我我都心甘情愿。
                    因为我爱你。
                    你一定要活下去,相信我,你的丈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若你没有听到确实地死讯,那么我就一定没有死。我一定会活着,直到当面对你说出“对不起”。”
                    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改变了想法?最后她去找了霍琊,拿到了船票,离开了中国,来到了伦敦。
                    也许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彻底了解他,可现在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了解他。


                    62楼2017-06-12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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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间VOL.1


                      63楼2017-06-12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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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回去吗?”
                        “回去又能怎么样呢?故人已去,即使身周风景如何熟悉也会寂寞吧?”
                        无耻。他在心中再次将这个词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虽然听到上述那句话的十个人中有九个都会认为这个家伙的故人们都已归西,当事人惆怅不止悲情泛滥。如果他们看到这幅景象的话更会坚定这种想法,此时这个人沉浸在“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感慨中,还摆出一副曾经沧海的表情……如果这是个女人,倒是可以学学林妹妹葬花或者捂着心口挤出几滴眼泪来,说不定也能找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再做一场红楼大梦,从此衣食无忧幸福快乐。
                        可惜这是个男的。而且作为知情人士,他必须说那家伙的故人确实“已去”了……“已经离开”,去别的地方求生存了。
                        敢情是字面翻译。
                        所以虽然一般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在他心里一直是矫情的代名词,但对于这个家伙,他得换个词。
                        无耻就很不错。
                        他这样想着,心里的不爽就增加几分。为什么这种家伙会是他的同事啊?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在孤这里蹭吃蹭喝?
                        “……为什么突然用那种眼神看我?突然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
                        “该问你吧?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在孤的家里蹭吃蹭喝?”
                        “喂喂,”男子无辜地一摊手,“当初明明是你自己答应的。”
                        ……
                        “喂喂你不要紧吧?”男子紧张地探身去看突然无力垂下头的他,“感觉你很难受?要不要叫医生?”
                        “叫医生还不如叫巡捕!直接把你送去阎王那儿算了反正你也参观过!”他恨恨地说,“你这家伙,受了那么重的伤,能不能消停点?”
                        “嘛,老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呀。”男子笑嘻嘻地说,一边端起旁边尚且温热的茶水。
                        很不幸的,这个货说的是实话,当初确实是他自己答应照顾这个货的。当时这个货在一次行动中被探子发现,肺部中了一枪还掉进河里,出血严重暂且不论,呼吸都十分困难。虽说接到上头命令后他立马就往外跑,但是说实话,他当时完全抱着收尸的心态,他从来还没有见过受伤这样重的人还能正常活下来。为了尽一份同事兼朋友的情他还在想要不要帮忙找块地埋了他。可是当他在下游岸边找到这个货时这个货居然真的还活着,他骨节泛白的手死死抓住岸边匍匐的灌木,阻止水流将他冲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时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可是那只苍白冷硬的手犹自狠狠抓着那丛灌木,用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力度。即使是从小习武的人看到那只手也会为之震惊,那只手所蕴含的的力量已经不是一个垂死的人能够拥有的……就算是神的喉咙也能被这只手掐断!
                        他看到水中不断泛起猩红的泡沫,那货紧闭着眼睛,在红色的簇拥下,嘴角似刀锋般冷冽。
                        后来他也问过那个货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当时重伤未愈的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确确实实地,露出了他见所未见的笑容。、
                        “这茶还真劣质,都成渣滓了。”货——让我们先这样称呼他——皱皱眉,忍不住抱怨。他拖了张椅子坐下,露出十足的不耐烦的表情。
                        “要孤说几遍,这里不是湖南是陕西,而且是因为某个人捅出来的篓子我们不得不离开湖南。所以你自己忍着,再劣质也是你自找的。”
                        “这话还真是不客气。”货翻翻白眼,“还有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自称?和你说话总有一种和皇帝上朝论事的感觉……让人不由得严肃起来啊。”
                        “你?严肃?”他冷哼一声,“玩笑不是这样开的。”
                        “真是伤人啊,我严肃的时候你不在场,没让你看到真是遗憾。”货吹吹水面上浮着的茶叶沫,“我那个校友见过,有空你可以和他聊聊。”
                        “你那个校友不就在北京吗?”他说,“离得倒是不远。”
                        “不远又能怎么样?”货笑笑,话里有些遗憾的味道“结果是一样的,反正不能见面。某些眼睛可还看着我呢。”
                        货端着搪瓷的茶杯走到窗户前面。明明是白天,窗帘却是拉住的,于是阳光照在布制的窗帘上,朦胧地投进些许光影来。货用手稍微挑开一个缝隙,通过那个从楼下绝发现不了的缝隙能过看到几个黑衣的男人正不断地路过这栋小楼,他们兜着圈子,看起来很忙碌。
                        “这些家伙动作还真迅速。我们确实是秘密入陕的吧?”
                        “你放心好了,他们盯的是孤可不是你。”他冷冷地说,“暂时你还有时间把你的伤养好。”
                        “是吗。”货简单地应了一声。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东西混进来。他警觉地环顾周围,但是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他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到那个货安静地喝着劣质茶叶。
                        他突然明白那种不和谐感从哪来的了。
                        “……你喝了?”
                        “啥?”货被他一句话问傻了。
                        “我说,你居然喝了?”此时他一定是一脸见鬼的表情,刚才忙着和这货扯皮居然没有发现,“几天前你才说劣质的茶叶你绝对不碰,还把孤拿来的茶叶丢到大街上。结果你居然喝了?”
                        “难道我喝茶叶你也要管?”货哼哼两声,“我可不像你一样会喝酒,我借茶消愁不行?”
                        他差点被呛死。“你消个什么愁?”他没好气地问,“因为你‘故人已去’?”
                        “没必要告诉你。”货盯着茶叶。半晌他突然跳起来,一时间凶神恶煞:“见鬼了这群东西动作怎么就那么快?蟑螂吗?还是苍蝇?一天到晚追着别人跑有的个(和谐)屁(和谐)意思!”
                        他将杯子往桌子上死死一撞:“不知道别人还有人没有见到吗?”
                        满嘴糙话,完全没有他平时风度。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他剧烈的喘息,显然是因为方才的动作伤到了肺部的伤口。他就这样愣愣地站着,一会儿才注意到对面呆坐的他。
                        “抱歉,”货虚弱地笑笑,“有点激动了。”
                        “……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
                        “生日。”货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无言地起身,拉开挡路的椅子就向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歌声,用一种很悲伤的调子唱着。
                        “绿杨芳草长亭路,
                        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
                        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
                        是他从没听过的、陌生的曲子。但即使他再怎么不同音律也能听出来,一种坚硬冷涩的东西在字句之间悄悄地流转。彼此相爱的少年少女隔了远山又隔了重洋,想起恋人如在昨日的私语,总要感伤颠沛流离的命途吧?哪怕自己已经并不是适合感伤的人了。
                        “其实你今天一直蛮奇怪的,话太多了。”他头也不回地说,“自从你离开湖北以后就没有那么多话了。需不需要孤帮你开解一下?”
                        “前后两句话太跳跃了吧?”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去忙你的吧,你不是很忙吗?”
                        于是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走向门,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见那个男人白色的长发如月光,月光下男人举着那泡着劣质茶叶的杯子。仿佛有一只素白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来握住那搪瓷的杯子,长发乌黑的女孩披着素色的衣衫。月光下两人共饮一杯醇酒,他看到那个人的眼中泛起醉意。
                        他悄悄退出去,小心注意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64楼2017-06-1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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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


                          65楼2017-06-12 20:40
                          回复
                            墨律微微睁开酸涩的眼睛,模糊的光影投射到眼睛里,她努力地眨眨眼,破碎的光影渐渐凝聚成熟悉的景象——略微斑驳的白粉的墙壁,和吊在头顶上的,干脆利落地只有灯泡的灯。鼻尖上萦绕的是熟悉的潮湿味道,一个四人住稍显拥挤的小房间,一年以来,她已经很熟悉了。
                            也许是除了久未回去的家以外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了……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脑海里自然地滑过这样的念头。想起方才的梦,半梦半醒间过电影似的流淌过的那些记忆,已经许久过去却清晰至此,仿佛从枝头新掐的花朵,还未来得及凋谢,绸缎般的花瓣上尚还凝着清晨的露珠。
                            就像美好到,只看到便几欲落泪的时光。
                            突然响起门轴摩擦的声响。墨律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差点就要跳下床去。金发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她提着小小的手提袋,摇晃的时候发出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
                            看到突然坐起的墨律她也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推门的手都僵在空中。墨律也有些尴尬,只好匆忙地扯些话来掩饰。
                            “吓了我一跳。你买东西回来吗?”
                            “啊啊,是的。原来你在这,大家在找你呢,晚会快要开始,再不准备要来不及了。”
                            女孩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全部塞进自己小小的袋子里,装得那袋子鼓鼓囊囊的。
                            “我知道了,马上就准备。”
                            墨律应着,却一点准备的意思也没有。女孩也并不在乎,她装好东西笑着对墨律道了声再见便急匆匆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门,于是再一次的,不大的房间里关门声轰然回响。
                            所以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墨律一个人。
                            她领会到这个事实,嘴角垮下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奏和约书亚忙碌地准备着。虽说主语是“奏和约书亚”,但实际上干活的只有约书亚一个人,奏吃现成饭——实在是因为他不会干活。打点衣服什么的,从来都是约书亚做,从前约书亚也抱怨过自己好像是奏找的管家,还是连钱都不用付的那种。而当事人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甩出一句让某人伤心欲绝的评价。
                            “这种质量的管家,给钱也没人要。”
                            尽管说的不太好听,奏还是接受了约书亚的免费服务。“不用白不用”,他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会我们的管家先生拿出两套准备好的礼服,把其中一套递给旁观的奏。
                            “给,一会要穿的衣服。”
                            奏接过,看看那件衣服,在看看约书亚的,当下眉头便皱起来。
                            “这不一样吗?”
                            “是啊,本季最流行的衣服。怎么,不乐意?不乐意我拿走,你穿着校服去好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危险啊。”
                            奏翻翻白眼,认命般的跟在欢喜的约书亚身后出了门。
                            今天,是一个欢乐的日子。
                            虽然刚才听到约书亚的话就知道大事不好,但是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奏无力地垂下头。而身边某个缺心眼的二货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这让他的无力感更加严重。
                            这也不怪他。眼前人头攒动的会场里,男生十有八九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再加上差不多的装饰,充满了“大家都是兄弟”的搞笑气氛。奏恨恨地瞪了一眼不远处的罪魁祸首,结果缺心眼的某人只顾着和眼前的漂亮女孩说话,两个人端着的杯子不停地撞在一起,女孩掩嘴轻笑,手腕上金色的链子撞在玻璃杯上铃铃地响。
                            “早知道就自己准备了……”奏咕哝着,一边不死心地想着有没有补救的措施。
                            今晚是学校的舞会,大胆的女孩们穿着短短的裙子踩着华丽的舞鞋,坦然露出自己修长的腿。男生们在一起窃窃私语,指点着他们心里最棒的女孩。他们私下里称呼那些美丽的女孩是魔鬼,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得到那些所谓“魔鬼”们的注意。胆大的男孩们朝她们吹口哨,端起酒杯与自己感兴趣的女孩子碰杯搭讪。身后一片哄笑声鼓励孤身的勇士,女孩脸颊绯红,她昂然地走向男孩,长裙配着锋利的高跟鞋,高傲得仿佛凌驾的女王。
                            会场里播放着XXX的《XXXXX》,舒缓的音浪柔和地推动着那些略显生涩的对白,好像也给人打气。
                            奏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他环视着会场,希冀着从人海里找到一个亭亭的身影。
                            “嘿,干什么干什么,看到哪个漂亮女孩了吗?”不知什么时候约书亚挤了过来,对奏挤眉弄眼,“看到了一定要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把她拿下!”
                            “刚才你不是勾搭上一个吗?”奏有些厌恶地看着他,“不怕撑着?”
                            “我们只是普通地交流一下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过……虽然我是挺想的……你没看见那个女孩的手,棒极了!我见过的最白的手,啧啧,你没看到真是遗憾到家。我想想,就像……牛奶!对,就是牛奶!手指还又细又长,你们中国人怎么说的?‘凝脂’?”约书亚赞不绝口,“没的说,那妞棒极了!”
                            “我对那种一股骚味的液体没兴趣。”奏撇撇嘴,“那么想找女朋友就自己找去,我可没办法帮你。”
                            “我知道的,你不是在找那个墨律吗?”约书亚贼贼地笑,压低了声音,“没事没事,直说嘛,我也会帮你的。小女孩而已,很轻松的。等她来了去请她跳个舞,给他展示一下你的魅力,到时候她绝对倒过来追你!”
                            “滚!”奏有点恼,“再胡说我就把你扔出去!”
                            “好好我马上滚,不过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约书亚笑,“这次错过了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以后你可不要后悔。”
                            奏心里某根弦微微一震。他刚想反驳,一阵脚步声打断他的话,让他把所有想说的都生生吞回肚子里。
                            他等的人来了,以一种震撼全场的方式。


                            66楼2017-06-12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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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吱扭一响的时候其实是没有人在意。牛津以学术闻名,它的名气不是任何一所大学可以比得上,对英格兰的人民而言,“牛津”二字是无形的勋章,是无上的荣耀。任何与牛津沾亲带故的人都倍感自豪,因为牛津的光环几乎授予他至高的存在感,而这种存在感是不会因为类似官职这种俗气的追求冲淡的。
                              但这也就意味着,牛津拥有的是整个英国最精英的人才。说句夸张的话,如果你在牛津校园里撞到一个人,也许你撞到的不是现在的博士就是将来的博士。越优秀的人心里越有傲气,没有人甘心承认自己比别人低一等,所谓晚会实质上也是学生们无形的擂台,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只等着用自己的骄傲去征服别人,或者被别人征服。
                              所以基本没有人回去主动注意一个人,那样做无疑会落了下风……可是当那个女孩踩着方口的花布鞋提着丝质的衣摆走进来,她越向前进,就有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生活在大西洋上的英国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飘逸的两袖和下摆,上面装点着翠绿和金黄两色舒展的藤蔓;丝绸的衣服是素雅的白色,只在衣领位置绣着胭脂红色的细长布条,作为唯一显眼的装饰。
                              “感觉那衣服……也没有多好啊。”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低语。
                              然而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明明一眼看去是不是什么多漂亮的衣服,可是女孩穿着它,挽着高高的发髻,她这样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些古代宫廷里的女子。在他们断续听到的关于遥远东方的故事里,中国绝对是一个懦弱的、应该被嘲笑羞辱的国家,可是在那位伟大冒险者的游记里,古老的中国黄金遍地,以世界最强国的姿态傲视世界,所有人都虔诚地拜服大都皇帝的御座下。而在皇帝的宫殿里,美丽的妃子如云,她们的轻笑声堪比黄鹂,她们的黑发如同青黑色的云彩。那时她们在皇帝的坐下起舞,层层叠叠的衣衫轻飘在空中,舞动的衣袖宛如摇曳的彩色蝴蝶。数十数百只彩色的一起飘飘舞动,在悦耳醉人的丝竹管乐里,即使是掌握天下的人也为之倾倒。
                              那时皇帝的漂亮妃子大概不过如此吧……穿着笔挺西装的男生们出神地想。
                              女孩的腰间系了一条胭脂红色的腰带。她束发的带子同样是红色的,只是红的更加浓艳,仿佛把最灿烂的晚霞融进里面。带子末端栓了金色的铃铛,女孩向前的时候两个铃铛一摇一摇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声都消失了。连音乐的声音也盖了过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铃铛清凌凌的脆响。
                              女孩兀自向前走着,所到之处人群自动散开。她径直地向前走,直到人群中央才停住脚步。她放下双手提着的裙摆,那素色裙子落到地面的一瞬间,奏清晰地听到了吸气的心痛声音。
                              “那么漂亮的裙子……”后面有穿着晚礼服的女生小声说。
                              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中央的女孩。她向空气伸出双手,露出腕上缠着的血色的手镯。
                              仿佛拥抱一个看不见的身影。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
                              西征客,此时情苦。
                              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
                              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怎忍回顾。”
                              女孩开口的一瞬间,同样的震悚贯穿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从女孩嘴里流泻出的是完全陌生的语言,可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通过人类的直觉流入他们的心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虔诚的教徒,在做礼拜时他们也曾听过或唱过教会的圣歌,与那时类似的震悚如霹雳一般降下。那是畏惧,对某种看不见的事物的畏惧。在教堂他们慑服与神无上的威严,可是现在呢?只是一个风雨飘摇中到来的中国女孩,却有着几乎动人心魄的歌声。
                              大概在场的只有奏可以听懂墨律的唱词,可此时他默默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寂寞神色。
                              “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
                              贪行色,岂知离绪。
                              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
                              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XXX的《XXXXX》不知何时便消失了声音,只余女孩孤单凄凉的歌声在偌大的会堂里寂寞地回响。她独自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舞着,飘逸的长袖在空中划出柔美的曲线,和着腰带的摇摆和铃铛的声响,轻薄的衣衫旋转在空中,几乎化作朦胧的青烟缭绕。她真的像天使一样,尽管穿着打扮与天使迥乎不同,可是每个人似乎都可以看到女孩背后光线交织成的翅膀。她身体转动,翅膀便如蝶翼般轻轻抖动。
                              奏这才发现墨律是化了淡妆的,她本就清秀的眉眼此时更蕴着一种水墨画的典雅风韵。
                              突然有人扯扯他的衣角。他回身,发现约书亚正保持着一个惊骇呆滞的表情愣愣地看向前方。
                              “天啊……那就是你们中国的美女吗?你……你说她是妖精我也相信啊。”
                              “蠢。”奏语气如常地说,“没见过世面。”


                              67楼2017-06-12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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