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沧月少时初入皇城,总觉得这数朝古都、繁华落处,似乎少了点什么。
她是乘船入的京都,悠悠碧水的夹岸,便是夜夜笙歌不歇的十里秦淮。画楼雕栏,红灯摇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些明亮的红光虚虚地漂在江面上,伴随着船桨划开的层层涟漪,渐渐模糊。她有时打开窗户向外探看,还能闻到那些混合在一起的不知名的甜腻脂粉,萦绕在鼻尖不曾散去。隐约看见远处女子只罩了一层薄纱的膀子,素白非常。
后来拜了朝入了宫,便由妆容明净的宫女领着去往住处。针脚细密的宫衣衣摆逶迤过木质地板,带起些许摩挲之声,伴随着熏染在裙裾间、浮动在空气中的茉莉花香,似有似无的,颇有几分歌舞升平、浮华奢靡的意思。
那时她所见的悉兰皇城,随处可见的都是绿瓦朱墙,雕龙画凤。便是简简单单的曲折回廊,也是绵延而下,蜿蜒前行,竟有些通幽的意境。或还有曲水流觞在廊下流过,流水淙淙,只是听着,便能叫人的心安静下来。她还看见一些脊兽立于檐上,形态各样,却都是扬颈朝天,眼神睥睨。偶见龙形脊兽成列而立,都是精细雕琢而成的,那神态之相似,让人只微微一定眼,观察一瞬,便似有龙吟之声呼啸而出,在耳畔回响不绝。
她被领着去了含光殿,从此便算是住下来。这宫殿地处偏僻,却也难得幽静,至于名字,取得则是敛影含光的意思,也是十分美好的意境了。廊阁之间,有潺潺流水,萋萋芳草①,还有几只花色锦鲤被人放在水下,斑驳的颜色在水下若隐若现。
这些景致在这宫里大多都是乏善可陈的,可对于她却是十分珍贵,领路的宫女本还担忧她是否会觉得自己被薄待而因此不悦,却见她跪坐在地上,伸出手去轻轻拨弄那些流水,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些久积眼底的霜雪竟有融化的迹象,黑色的眸子里隐隐闪烁一些近乎欢喜的神色。
——这模样,怪难得的。
领路宫女对于卡伦卡亚送来的这位长公主并不熟悉,有所耳闻的不过其为人高傲才情不凡的传言。那些传言甚至称,若是卡伦卡亚之皇近年来再无幼子处世,这位长公主殿下,兴许便是将来的国君。
传言毕竟是传言,宫女出身贫贱之家,入宫也只是偶然际遇,更不曾去过卡伦卡亚。只是就悉兰来看,哪年若是出现个什么女国君,是根本不能想象得到的事。
而她一路走来,只觉得这位长公主除了不言苟笑,故作老成之外,应答从容有礼,言行也十分克制,一张冰雕玉琢的脸上虽常覆霜雪,却并不招人讨厌,顶多就是因为初来乍到而难以放下的警惕,倒也平常。
这般年纪,这般容貌,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定是要受着万千宠爱长大的,兄弟姊妹,怕也不敢轻叱她一句。
可惜了。
她这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最终又消失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①:化用自百度百科对含光殿的描述,廊阁之间,流水潺潺,香草萋萋,是另一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