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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x高渐离】行刺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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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大写的破壁。影子可是拉郎小斗士呢。观前请确认无心脑血管疾病,本文强行正剧风的外表下有着极度放飞的灵魂。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8-06 16:52回复
    行刺未遂①
    (一)
    这一年关中的冬天异常的冷,寒风瑟瑟地扑在脸上,像刀刮一般生疼。连天飞雪洋洋洒下,白茫茫一片寂寥大地上只余挟着刺骨寒意的萧萧风声呼啸回荡。
    正是腊月飘雪的时节,咸阳郊外鲜有人烟,渭水表面已冰封了足有三尺。沿着河岸忽现了一人一马,马蹄踏在雪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光滑的雪面上留下一串印记。
    高渐离负着号钟琴,琴身里藏着水寒剑。他发间、肩头都缀了细细碎碎的雪花,簌簌地落下来。他修长瘦削的手指拉着马缰,使马儿走得再慢一些、稳一些,然后伸手紧了紧灌风的领口。他剑眉略蹙,脸色苍白,紧抿的嘴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神色里疏离淡漠,瞧不出几分悲喜,可他微黯的眼睛深处分明有着极度的忧郁和痛苦。
    高渐离此刻极不好受。这两天气温骤降,他为免多生事端走的仓促,并没有带御寒的衣物,本想着关中怎么也不会比燕地更冷,不料这年却是冷得反常,叫他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端木蓉和逍遥子都多次告诫过他不可受寒太过,他自己也明白这副身子有难化的顽疾,每每受了寒发作起来难受至极。他二十多年来修习的是至阴至寒的功夫,那名闻天下的杀招“易水寒”更是一寒如斯,伤人亦伤己。这把水寒剑在他手上十二年来一路杀到剑谱第七的位置,代价便是他体内淤积了大量无法散去的寒气,落下了寒伤之疾。更何况,日前为了护着天明和少羽安全转移,他还受了些内伤,更加消受不得这样的天气了。
    ——可如今这样的局势不会留给他任何修养的时间。
    高渐离略有些发颤地咬着牙,眼神微微涣散。他浑身冰冷,可体内却如火烧一般灼热,刺骨的寒气在这一片热火里窜来窜去,令他五脏六腑里都是万针攒刺似的剧痛。
    他觉得自己虚软无力至极,瞳孔的涣散寓示着意识的模糊。
    他此来咸阳,为的是竟荆轲之志,拼将一死刺杀嬴政。墨家已经是强弩之末,天下纷争不休,他似乎看不到世间太平的希望了。可天明是大哥唯一的血脉,他要尽他全力保这孩子无虞,这般逃下去绝非办法。他知道自己再这样不顾体内顽疾奔波下去迟早是个了断,倒不如趁他还没被这寒疾折磨至死之前,去搏一把天。
    便是就此……烟消云散,他亦不悔。
    他右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左手狠狠地捏着领口的衣服和肌肤,试图缓解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焦灼。
    不能……绝对不能就这么倒下……
    喉间漫出腥甜的气息,眼前终究一点点暗下去了。他依稀看到荆轲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残虹雪亮的剑尖耀得人眼晕。
    他微微一愣,忽然不受自己控制地卸了堪堪提着的一口气,恍恍惚惚地阖上眼,一头栽下了马背。马儿扬蹄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却发现主人已然不见,雪地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二)
    “陛下,您瞧,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高渐离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这么一句话,可极度昏沉的头脑让他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连打起精神想一想这话里的意思也做不到,只是心中蒙蒙地闪过一个念头——陛下?难不成是嬴政?
    彼时段誉一行从不老长春谷回来,王语嫣方才向段誉告别回了燕子坞,段誉脑中尽是“神仙姊姊”那个破碎的玉像,心魔骤然消散之后,他忽如悟了一般陷入一种虚无里。短短三年里,一切美好都一个个地在他眼前破碎了,现在上苍连这个痴痴癫癫的心魔也不愿意留给他,只把空妄二字赤条条地摆在了他眼前。
    乍一听朱丹臣相唤,他出窍的魂灵才被拉了回来。他顺着朱丹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见是有个人侧卧在那里,心下奇怪,略一抖缰绳,揉了揉坐下马儿的鬃毛,道:“朱四哥,去瞧瞧罢。”
    朱丹臣应了声“是”,跟了上去,见段誉已翻身下马想要查看一番,忙抢先他一步过去,道:“陛下,为防不测,还是让臣先看看。”
    段誉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点点头:“四哥小心些。”
    朱丹臣微笑道:“臣省的,多谢陛下关心。”便走到那白衣人身边蹲下,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兄台?”
    这人并没有回应,想是昏过去了。段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这人长发披散开来,略显凌乱地垂在宽大的外袍上,倒别有一副出尘的清骨。他身边有个黑布包裹,上面竟缀着几点精绣的花瓣,看来里面是装了甚么大件物事。段誉俯身去碰了碰,便知道里面是一架琴——难得的好琴,不由得微笑出来。
    朱丹臣见他不应,扳住他的肩膀,轻轻将他翻过来,口里忽低低“嘶”了一声。
    后面的段誉也愣住了,当年初见无量玉洞里那个玉像时的惊艳似乎此刻重现,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个样貌极清俊的男子,虽然好看却无女子的娇媚,眉梢眼角间尽是清冷之色。他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个人,大约也只有唐人形容李太白的“谪仙人”三字可以勉强用上了。
    他眉间微蹙,手指还蜷在领口的衣衫上,失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嘴角还有一点血迹。
    朱丹臣搭上他的腕脉探了片刻,又翻开他的手掌看了看,道:“内息不稳,有内伤,内功不俗,常年握剑之人。”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8-0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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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誉蹲下身瞧了瞧,手指划过这人的指腹,笑道:“我看他,却是个琴师,很高明的琴师。”
      朱丹臣暗暗寻思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号人物,微生警惕之心,拱手问道:“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
      “这位先生伤的不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去叫两个侍卫来,把先生带回去罢。”段誉也伸手探了探他脉息,微一皱眉,抬眼定睛瞧着朱丹臣,叫他不好意思说一个“不”字了。
      “陛下仁厚,臣这就去。”朱丹臣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起身又行了个礼,回头招呼了两个侍卫过去。
      段誉向他点点头。玉像破碎的那一声又在他脑海里响起来了,他忽然疑心自己是一重心魔方破,又再添了一重心魔。
      如今他已经父母双亡,浪迹天涯的生父又是上德帝朝太子、现今江湖上的“大恶人”、逼死他父母的仇人,他不能与之相认;大哥萧峰葬身雁门关外,阿朱阿紫两个妹妹皆为萧峰而死,二哥虚竹又远在天山聚少离多;木婉清、钟灵两个往日他动过情的妹子虽实非他亲妹,他却碍于先人声名不能以实情相告,王语嫣又已回了燕子坞。他思来想去,身边已经没有人能让他再如从前那般做个“痴儿”了,一腔的痴气、呆气都叫他在人前敛了起来。于是他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误打误撞闯进江湖风雨的书呆子了,当下心中微微泛酸,不由泫然,转身时却已隐去了眼里的水光。
      其实若不是朱丹臣等人在侧,他现下又继了帝位,不好在人前失仪,喉头呼之欲出的“神仙哥哥”四字,早便要出口了。
      (三)
      高渐离迷迷蒙蒙地觉得好像自己身边有好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走,似乎还有几个人给他号脉诊治,银针一根根刺进他的穴道里。但他无力抬一抬眼皮去看一眼,刺骨锥心之痛仍在他身上一阵阵地发作,额头上冷汗津津地往外冒,略略恢复的神智又暗了下去。
      段誉看御医起身,急问道:“张太医,这位先生是患了何疾?能否医治?”
      张太医摇了摇头:“老臣所能医治的只是内伤,但这位先生之所以昏迷不醒,并非仅仅是因为受了内伤。他经脉之中不知何故有大量寒气淤积,长年累月,内里早已为这寒气侵袭甚重,可谓顽疾,难以根治。这等寒疾受寒便会病发,病发之时恐怕痛苦之至,若长此以往,年月不保啊。”
      段誉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退下,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渐离,忽然呆气发作,喃喃道:“天不假年,天不假年!你……你可不就是天上的神仙吗,何苦下凡来遭这个罪呢。我瞧得出,你的琴道修为极是高明,若能听你弹上一曲,我……我真要欢喜得疯了。”
      他念念叨叨地言语了几句,门忽然叫人叩了两下,他立时止了自语。朱丹臣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陛下,虚竹先生到访。臣看您为这位先生的寒疾忧心,自作主张,直接把虚竹先生带了过来。您看——”
      “二哥?”段誉双眉一轩,语调扬起来,夹了几分轻快,疾趋了两步过去打开门,欣喜道:“有日子没见了,二哥可是小弟这里请不来的贵客呢,快请进吧。”
      朱丹臣躬一躬身子告了退,虚竹挠挠头,朝榻上的高渐离看了一眼,忽然一愣。段誉见状侧身微让,道:“二哥,你给这位先生瞧瞧吧。宫中太医都无法可施,恐怕也只有你能看出些门道了。”
      虚竹坐下来,二指切在高渐离的脉门上,内力朝他经脉里探过去,忽然却缩回手来,眉宇之间堆起凝重:“冷极!冷极!难怪御医束手无策。如我所料不差,这位先生的武功路子是至阴至寒的,恐怕与人相斗也惯用以命搏命的打法,日子一久,寒气才淤积于体内,伤及肺腑。自古以来便极少有男子修炼这样阴寒的功夫,虽然此类功法威力不俗,但阴阳相克,不仅难成,更损寿命。御医不懂武功,也就不明白这寒气从何而来,更难以医治了。”
      段誉眼睛一亮:“二哥可有办法?”
      “三弟莫急,我再仔细看看。”虚竹又伸出手搭上脉,阖目略默,而后道:“他体质特殊,症结不在内力而在这寒气,这是与人拼命遭了反噬留下的,怕是反复使用极狠的招数才会有如此后果。这极寒之气造成的损伤不是寻常方法能够治愈的,师伯留给我的医书上有记载,至阳至阴可相调和,至阳之功加之于普通人是炙灼,加之于阴寒之体却是温养。但至阳至阴的功法都极为罕见,数百年来也没有人试过,阴阳之道的厉害众所周知,若是此法不宜,贸然使用恐怕伤及性命。”
      段誉忽轻“咦”了一声,道:“我段家‘一阳指’便是至阳至刚的武功,举动可生星火,若我来倒正合适——只是——”
      “你也不必紧张。”虚竹看他有些着恼,安慰道:“依我看,他三日之内必能醒来。”
      段誉微愕。
      虚竹解释道:“他这寒疾是不知做什么受了严寒才发作的厉害,滇南温暖,他又毕竟有高明的内功底子撑着,现下倒绝无性命之虞。虽然不一定能根治,但好生歇歇便能缓解。”
      段誉抚了抚心口,舒了口气,微笑出来。
      耳边似乎有泠泠七弦在轻歌慢吟。
      ——果真是又魔障了罢。
      TBC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8-0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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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刺未遂②
        (四)
        “小高,好好活下去。”
        ——是大哥?
        高渐离张了张嘴,终究发不出一个音来。
        “你这个冷冰冰的小高,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比我这个笨小孩还要傻啊。”
        天明,你怎么还不快走?大哥已经离开了,现在只有你活下去才能成为整个墨家的希望啊。笨孩子,你回来又能做什么?
        “小高,你决定了?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不回头了。
        高渐离深深一揖,不发一言,负琴上马,拉住缰绳。
        一骑绝尘,一贯的淡漠。
        从此,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胸口忽然灼得极痛,痛得呼吸已经开始颤抖,这炽热又被一阵寒冷至极的气息绕成了一片凉到人心底的层叠云雾。
        大哥……天明……墨家……秦……
        我是要……去刺秦……去寻死的啊!
        心口极猛烈的悸动令他似从凄寒彻骨的云端跌落,他猛然间睁开眼睛,额角的冷汗伴着急促的呼吸滑下脸颊。
        高渐离眯了眯眼睛,瞳孔聚焦,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精致,华而不奢,可称高雅,鼻端隐隐有檀香的味道,闻着倒是舒心。不远处的案几上放着他的琴,在包袱里装得好好的,有人在旁边插了一支香熏着。
        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大冬日里竟如此暖和,不适感消散了大半。高渐离撑起身子,踉跄了几步,走到案几前面。包袱上的结还是他之前系的模样,大概没有人拆开过。他把结解开,七弦梧桐露出来,完好无损。他伸手在琴侧的暗槽里碰了碰,剑柄生凉,水寒剑还藏在琴里,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心下却疑窦丛生,只怔怔地拂了一下琴弦。
        这一声轻吟,不成曲调,却隐隐含情。
        门忽然打开,十五六岁的碧衣小姑娘小步疾入,垂髻上簪了一朵浅黄色的茶花。
        “先生可算醒了。”小姑娘一笑,嘴边露出个小酒窝,“这几日愁坏了多少御医大人,都说不知如何医,还是先生命里福气。”
        福气?
        高渐离向来不觉这两个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生有所幸,却无福消受。
        但是……御医?
        似乎前些日子昏昏沉沉时,还听人呼过“陛下”二字。
        一开口,嗓音却有些发哑:“姑娘,敢问此是何处?在下何以在此?”
        “先生可别‘姑娘’、‘姑娘’的这样唤奴婢,奴婢不过是个小宫女,先生唤‘茗桐’便是。”小姑娘掩口“扑哧”一声笑了,“这是皇宫,十四日前陛下回宫途中碰见了先生,将先生带了过来,请了好些御医诊治也没诊出什么结果。虚竹先生却断言先生自会醒转,这可不是吗,今日先生便好好儿的了。”
        虚竹是谁……?
        这是……皇宫?嬴政?!
        高渐离心中微讶,面上却不动声色,颌首致谢,只道:“多谢茗桐姑娘了。不知陛下在何处?在下也好当面答谢。”
        “先生又叫起‘姑娘’来了。”茗桐笑嘻嘻地摇了摇头,走到茶几前斟了一杯茶水递予他:“前些天郊县闹了疫病,陛下忙于处理疫情,怕是无暇分身。先生不必着急,先喝一口水吧。”
        疫病?不过十几日光景,大冬天的竟出了疫病?——此地约是偏南,才这样暖和。这大概是一处行宫?嬴政不在咸阳?可自己明明是在咸阳外不远处晕倒的。
        高渐离念头百转,满腹疑窦,只沉吟不语,接过精致的瓷杯,温吞吞的普洱漫着清香流入咽喉,喉咙的干涩缓解了不少。
        “先生是个琴师?”茗桐支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号钟琴,“陛下素日也爱琴,我们宫人虽然不懂,也觉好听。”
        嬴政何时倒懂琴了?
        高渐离更觉纳罕,却不便发问,只点了点头:“陛下好才情。”
        茗桐忽然“咦”了一声:“哎呀,险些忘记了茶花园的差事!先生好生歇息,奴婢先告退了。奴婢即刻去托一位姐姐给先生送些膳食,等陛下得了空,奴婢便去禀报说先生醒了。”
        高渐离想拦住她,让她不要去禀报,可昏胀的头脑让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眼睁睁地看她关上门离开。
        门口的光线暗了下去,檀香仍旧沁人。
        ——陛下救了自己。
        高渐离坐倒在榻上,似是怔愣了。
        命债命偿,嬴政与他是不共戴天之仇,他绝无就此收手的道理。无论是为了荆轲,为了天明,还是为了墨家,抑或是为了整个反秦联盟。
        大不了,再以一命偿还罢了,两不相欠,也从此解脱。
        怕是他会后悔救下自己罢,只是不知他为何要相救——为什么不把自己这个叛逆关进天牢呢?
        他心下愈发的不安起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最后只捏了捏拳头,久久地盯着几上的琴,想着琴里的剑。
        (五)
        “陛下,臣听说,那位先生醒了?”
        段誉搁下笔,抬起头来,对朱丹臣笑了笑:“茗桐是与我说了,只是这两日不得空。眼下疫情也控制住了,我想着处理完这些事情要与他聊聊,就怕人家嫌我烦呢。”
        “陛下万金之躯,哪会有人嫌您烦呢。”朱丹臣被他逗乐了,知他是说从前王语嫣那档子事,
        打趣道:“只怕陛下是又见了个神仙了。”
        段誉脸上微微泛红,于是哂然道:“四哥说笑了,这……这叫人听去了,像什么话。”
        朱丹臣看他长大,对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瞧他窘迫模样便猜出了几分他自己也没发觉的心思,便又笑了几声,半晌却敛了神色肃容:“陛下莫怪臣多言,此人来历不明,又有不俗武功在身,咱们看不透他的底细,还是稍加小心为妙。”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8-0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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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四哥提醒。”段誉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看奏折,边看边道,“但我不过就是想听听他的琴,四哥或许多虑了。”
          “臣只觉有些不对劲,有许多关节想不清楚。”朱丹臣皱了皱眉头,“陛下虽少与人为敌,但前几年在这江湖上东闯西闯的,难说没结下个仇家,只怕万一。”
          段誉放下奏折,笑嘻嘻道:“我知道啦,小心些便是。四哥担忧忒过了,这逃跑的本事,我自问还是有那么一些的,若存了心逃,有几个人能把我抓回去?”
          朱丹臣知道“凌波微步”的厉害,见他应允自己做些防备,略舒了口气,想想自己若再赖着不走只怕不妥,便躬了躬身子:“臣告退了。”
          “朱四哥慢走。”段誉心下也松了口气,心情更加明快起来,“前几日摆夷族长游宋回来,给我带了不少字画,里面有一幅《述怀》,虽不是真迹,字也很好,我记得你喜欢这首诗,走时顺路去库里取了罢。”
          朱丹臣道了声谢,退出去,本来心情疏松,听了段誉这话却兀自心悸。
          他素日喜以侯嬴之忠义自比,但侯嬴却是夺权代将之人,此时段誉提起他喜读《述怀》之事,听来倒有些许责备他管得忒宽了的意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殿上坐着的年轻人,眉眼依旧有几分稚嫩,温和浅淡的笑也一如从前,但他却的确不是当初不染世事的天真少年了。
          他现在,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世子爷,而是大理的宣仁帝啊。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8-06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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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刺未遂③
            (六)
            隐隐有七弦泠泠,如流泉润竹。
            缥缥缈缈,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高渐离在收获了一路宫女们花痴一般的指指点点后 ,终于被茗桐带到了皇帝寝殿门口。
            茗桐瞧他一直没出现过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明显地露出了窘迫,不由得掩口微笑:“先生,陛下便在此处了,这里的宫女不比御花园那样多,先生且宽心。”
            这样一句俏皮可爱的玩笑,高渐离却未答,窘迫之色褪去,只愣愣地出神。
            那琴声正是从这寝殿飘出来的。古韵缠绵,丝丝绕绕,如香风,如清泉,洁净无暇,澄澈之至。曲虽至清,声却不冷,倒温和雅润,如暖玉生烟。
            ——这是谁在弹琴?
            “先生?”茗桐见他怔愣,又唤了一声,“奴婢现在去为先生通报一声?”
            “——不必。”高渐离道,“好曲打断是可惜了,姑娘先去忙,在下等着便是。”
            茗桐福了福告退,走了两步却回过头来,笑道:“先生也真是爱琴呢。”
            高渐离转身向她颌首,借机观察了一下四周,侍卫都站得远远的,大概皇帝是不许他们扰了自己的雅兴。
            ——如此,他可真是疏忽了。
            可这琴声的确极好。琴如其人,这般温和雅润又风骨卓然的琴声,必须一个亦温润如玉的人才弹的出来。平和琴音里淌出匿于其中的博大深情,这样的情是逃不过高渐离的耳朵的。
            温文,深情,这两个词在他心里都与嬴政毫不沾边。
            嬴政,秦始皇嬴政,明明是暴戾的、薄情的,不然怎坐得那样乱世里一个那样大的天下。
            又怎会……害死那么多……他珍视的人……
            荆轲,巨子,燕国,六合,万里江山。
            高渐离的心躁动起来了,他赶紧闭上眼睛平复心绪。
            这不是嬴政,弹琴的不是嬴政。且不说他是否通音律,他这样的雄主弹不出这样的曲子。
            再细听,高渐离却又听出来了些贵气,绕于隐隐的、温和的傲骨之上,甚至是有一些……王气!
            虽然淡,匿得至深,可那气韵太不寻常,这倒像是只有帝王才有的高傲气韵。
            其实他听的很对。段誉为人谦和温雅,从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可他是自幼被当做一国之君来培养的,骨子里仍旧是高傲的,高傲至极了便坦然自若于一切,奚落嘲讽也受之安然。
            没人懂他的傲,可高渐离一听,便听懂了。
            高渐离不知弹琴的是谁,只知弹琴的必是个奇人。
            是六国里哪位亡国之君?是山中哪位国破流落的隐世高人?抑或是……宫中一位出身六国王室的妃子?……这些人如何肯为嬴政鼓琴?
            他能从琴声里听出来弹琴的人内力不俗,不知此人是否会为嬴政护驾,也不知自己能否胜过此人。
            尾音袅袅回旋,渐弱,终至消散。
            高渐离缓缓睁开眼睛,包裹着号钟的黑布松开,落了地。
            他抱着琴,迈上台阶。
            ——手指扣在暗槽里,紧紧贴着剑柄。
            “先生到了?有失迎接。”
            (七)
            段誉才听处理疫情的大臣回禀说治疗方子已经送达了各县分发,长出一口气,算是放下心来。连日劳心之下,他忽觉颇有些疲累,却睡不着,只焚了檀香,抚了一曲。
            江湖上说,武林上起家的大理段氏,不仅多有人杰,更贯出情种,也贯出怪胎。
            他抚琴时有个规矩,便是侍从都要离得远远的,以免日里俗务扰了清净,乱了琴之清意。
            伯父临去天龙寺前,段誉跪聆尊教,剃光了头发的保定帝伸手搭在他肩头,怅然良久,最后嘱咐他,把你的情、你的痴,都藏起来,再也不要拿出来——因为此刻起,你已消受不得你的痴。
            然而琴中有情,在听得懂的人耳里,是藏不住的。
            曲毕时,他知道殿外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气息悠长,依着枯荣大师往日里的教导来看,这是一个高手。
            是不是高手并不重要,因为他知道这气息属于他救下的那位先生。
            可那悠长的气息中似乎隐隐藏着不安的躁动,急切的波澜如同涌动的暗潮,在恬淡的表面下起起伏伏。
            段誉惶惶地站起来,宽大的袖子险些拂翻了案前小小的香炉,他慌忙伸手稳住,凝神去听殿外动静。
            脚步声动,有微风拂过琴弦时的浅浅低吟。
            清风鸣松竹,甘泉濯兰桂。
            段誉暗道他那一声“神仙哥哥”是没有叫错的。
            然而空气中不寻常的扰动成为了一道格格不入的裂痕,怎么好像有一丝……杀气?
            段誉定了定神,杀气似乎又不见了,他暗笑自己听了朱丹臣的话竟也疑神疑鬼起来,唇角上翘,温声道:“先生到了?有失迎接。”
            (八)
            凛凛寒风扑面而来,雪亮的剑尖绕着细碎的冰晶呼啸而至,直奔心口要害。
            段誉在那一瞬间,灵台一片空白。
            用时下的话来说,他就是一脸懵逼。
            他可以向如来佛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轻薄过这位先生,怎么这清清秀秀的一个人儿一上来就要自己的命?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他不记得自己从前见过他,怎么就弄得好像深仇大怨不共戴天似的?
            段誉暗暗盘算了一下自己这些年被迫造下的杀孽,良久也没想到一个可能跟这琴师有关系的,只能表示自己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
            足下风生,身子往“归妹”位上一斜,剑风堪堪贴着他胸口刮了过去。
            一剑方罢,连攻又至,这一次奔着咽喉。段誉拧身再避,飘了开去,又险险避过剑锋。
            招招凶险,剑剑索命,段誉却如游鱼之滑,一转一挪恰到好处,那剑许久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8-06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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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猛一提内力,使力太过,似乎又牵动了内伤,寒气在高渐离体内四处游走,蚀骨痛心。
              ——还是太过着急了。若能再修养几日,也不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这人身法倒是好生厉害。即便自己受了寒气影响,这普天之下单凭身法便能让自己招招落空的,生平见所未见。
              高渐离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模糊,最后全凭本能出招,大约估了个方向便将内力灌于剑上,又刺又砍地乱打一气。
              “凌波微步”的特点在于,若对方一招一式地瞄着打,便如何也打不着;可若进攻者不按套路胡乱出招,那便不妙了。
              水寒剑灌着极寒的内力直奔段誉眉心而来,段誉一惊之下抬起右手,食指商阳剑剑气流转,凝成一道气剑,“叮”的一声架开了这一剑疾攻,借力迅速向后飘去。
              高渐离忽然一愣,身子晃了一下:“聚气成刃?阴阳家?星魂?”
              什么星魂?什么阴阳家?什么聚气成刃?
              段誉不明所以,连连摆手:“先生认错了,在下段誉,不知什么聚气成刃,也不是先生口中的星魂。段誉与先生无怨无仇,先生何故拼命?倘若哪里得罪,段誉给先生赔罪了。”
              段誉?段誉是谁?
              高渐离甩了甩头,水寒剑撑在地上,勉强聚焦模糊的眼神。
              滚着浅浅金线的素色衣裳贵而不华,浓浓的书卷气从他澈亮的一双黑眼里流露出来,至真至纯。
              高渐离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绝对不是嬴政。
              ……他打错人了?
              可天底下哪来的第二个“陛下”?
              寒劲淤在他胸口,力却乍卸,于是经脉里的寒气失了压制骤然四散涌出。
              高渐离心口猛然一痛,意识在倏忽之间涣散成云霭。
              他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叫他下去之后怎么跟荆轲解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一一个砍错了人还没得手的蠢刺客?他的一世英名啊——
              ——噗通。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8-06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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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刺未遂④
                (九)
                段誉心下慌得很,因为坚信他自己是不能跟神仙哥哥打架的。
                他说完“赔罪”二字,差点真的为他不知哪里来的过错作揖道歉的时候,抬眼看见“神仙哥哥”迷迷蒙蒙地看了他一会儿,身子摇摇欲坠的,才意识到不妙,三两步赶过去想要扶他一下时,这人便正倒在自己怀里了,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剑。
                段誉搭上他腕脉探了探,脉上乱象与先前见到他时很像,不过似乎并没有当时那样厉害,便知道他这是强提内力又激起了之前还未压下的寒气。
                殿外一阵甲胄兵器碰撞之声和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卫长在外呼道:“陛下,臣听见似乎有打斗异响,您是否安好?”
                “无妨。”段誉心中一紧,暗道今日“遇刺”一事若传了出去,这“神仙哥哥”必然性命不保,当下念头一转,将他扶到一边的软榻上,又快步走过去推开殿门,向门外的侍卫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他一本正经地摆出三分威严,却仍挂着令人心安的笑意:“没甚么要紧事。你们且退下罢,朕乏了。”
                关上门,惶惶之色又出,终究演不下去“老成沉稳”四字了。
                段誉疾趋几步,弯腰再去探高渐离的脉搏,眉头却皱了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似乎……愈发的乱了。
                冷汗从高渐离额角渗出,段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如火,可他身上肌肤却凉如霜雪,触手生寒。
                自古以来医武不分家,段誉虽只略通医术,可也知道他这是寒气岔窜进了任脉之中,倘若由此下去,寒气扰动膻中气海,恐有走火入魔之厄。
                虚竹说,极寒之气需以至阳之劲调和,方能化险为夷。这情况叫御医恐怕也无济于事,眼下这宫里有“至阳之劲”的恐怕只他一人,只有他自己能救“神仙哥哥”了。
                段誉忽然颇有几分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习练一阳指,偏只肯琢磨那劳什子逃命的凌波微步,后来在天龙寺练了个乱七八糟的六脉神剑也不堪大用,现在想用家传一阳指救人却生怕弄巧成拙。
                他这想法要让旁人知道,非得给人气个七窍生烟、啼笑皆非不可。段氏百年来唯一一个练成全套六脉神剑的天才,且没有一阳指筑基之时即能运使神剑,又练成一套玄之又玄的凌波微步,如今他倒竟觉得自己熟稔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了。
                好在他虽然因不喜武功在练指谱时敷衍枯荣了事而不曾走心,但当年内息走岔险些丧命之时也是靠了一阳指的心法才捡回一条性命,这门心法倒还熟烂于心,勉强可用。
                段誉打定主意,轻手轻脚地将高渐离抱起转入偏殿——还是先解眼下之急为好。至于根治之法,日后慢慢来找就是,大不了他来日便为了神仙哥哥再去练练那一阳指就是了。
                掌心涌出灼热如六月骄阳的气劲,灌入高渐离头顶百汇穴和腹部丹田,两道内劲在经脉中错径而行,最终汇于一处,撞入他膻中气海。段誉明显感觉到掌心传来阵阵透骨寒气,虽然其阴冷不比当年游坦之的“冰蚕寒毒”之劲,但若论及寒性却是数倍甚于之,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寒劲,奇就奇在它虽极寒而不阴邪,反倒透着一股凛凛正气,如北风啸刃、坚冰裂甲!
                ——刚极易折,如何逃得过反噬之厄。
                内力自丹田转而涌入他的奇经八脉,段誉凝神催力,却如何也化不去这淤积的寒气,只得改化劲为制力,将这寒气赶至他下丹田上方,以阳劲为阻,暂时压制住那寒气的四散流逸。
                眼见那一团寒气消停下来,段誉收力撤掌扶高渐离躺下,稍稍松了口气,抬手擦擦额角的汗,脸却忽然“腾”的一下红了,一个激灵蹦了丈来高跃下床榻,脑袋险些叫这偏殿本就低矮一些的房梁给撞个结实。
                他刚刚……是跟神仙哥哥在一张床榻上?——可不得了了,这算不算是轻薄?
                段誉烧红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蛋,深深吸了几口气,真气着依北冥神功的路线游走于四肢百骸行了一个周天,良久才褪去脸上一片绯红。
                刚才真是……好热……
                段誉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想刚才的窘迫,踱着步子饶了几圈,最后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易经》,勉强坐下来看书。
                他看了几行,又把书合上,盯着封皮发呆。
                一阳指是至阳至刚的功夫,段家一脉的内功都是至阳至刚的路数。可他与爹爹、伯父这样正统练家传内功的人不同,他的内功底子是北冥神功,旨在化万物以用之,海纳百川、中正平和,阴阳相济,内力本无性阴性阳之别,只因以一阳指的心法催动才有至阳之气,论起阳刚之劲毕竟差了一筹。若要以这样的内力根治那寒疾,恐怕非得用上一阳指指法才行,他是该去天龙寺找几位大师指点指点了。
                从前他厌恶武功是因为不愿意杀人,可这些年他若真没有武功便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更何况,若是武功可以救人,他应该……尽力为之才对吧?
                (十)
                高渐离恢复意识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天牢的场景。他一时不是很明白,难道这地方连牢房都这么豪华吗?
                他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陛下”坐在一个小几前面,抓着一卷什么书,眼睛却直直地朝前看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他没把自己关起来?
                浑身上下的疼痛好像基本消失了,内里一阵阵的透骨寒凉似乎也没有再出现,可往日这寒疾发作似乎不会好得这样快。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8-0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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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渐离撑起身子,这响动把段誉从长考中惊起。他见高渐离醒过来,眉眼间立时挂上浓浓的笑意,疾趋到榻前,道:“先生醒了?感觉好些吗?”
                  “无妨。”高渐离抬起头,段誉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半低了头讪讪地笑。
                  “先生,段誉可有哪里得罪你了吗?我……我给你赔不是,你别再跟我拼命了,好不好?”
                  “是在下的过错。”高渐离知是自己一时冲动错枉了他,略一沉吟,拱手道,“在下高渐离,怕是错认了人。敢问此处是否是咸阳?阁下究竟是何人?”
                  高渐离?段誉想起史书上那个名字,心中暗暗称奇。
                  “咸阳?那可离得很远了。”段誉见他似乎对自己没有敌意了,又站到他面前,“这是大理,你在我大理皇宫之中。在下段誉,字和誉,忝为大理之君,先生见笑。”
                  大理是哪儿?普天之下哪来的第二个皇帝?
                  高渐离颇是迷茫:“我如何在此?段兄……陛下可知嬴政何在?”
                  “在下望之不似人君,高先生呼我‘和誉’便是。”段誉挠挠头,声音里满是疑惑,“可秦始皇嬴政已是千余载前人物,先生莫不是说笑?”
                  ——这人又叫高渐离,又要找秦始皇,真正的奇哉怪也。
                  高渐离懵了半晌,盯了段誉许久,见他真诚之至不似作伪,心里才敢生出一个听起来无比荒诞的念头:
                  自己竟然一晕就晕到千余年后了?
                  秦国,墨家,那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早已烟消云散,成为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了吗?这些“成为史书上的文字”的人当中,甚至包括自己?
                  天呐,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TBC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8-0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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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刺未遂⑤
                    (十一)
                    段誉好半天闹明白眼前这个神仙哥哥很可能就是自己在史书上看到的那个高渐离的时候,感觉自己可能是这几天累出幻觉来了。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扯淡的故事了,可就真真儿地发生在了他眼前。
                    段誉伸手狠狠捏了虎口一把,刺痛感传遍全身——似乎不是在做梦。
                    两脸懵逼相望良久,段誉说了一声“稍等”,转身去书架上摆《史记》的地方抽出了一卷《刺客列传》,翻到最后,一脸一言难尽地递了过去。
                    高渐离接过来,上面工工整整的楷体字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依稀还是可以从中辨认出自己的名字,好像上面还有荆轲,甚至……盖聂?田光?太子丹?
                    他大概懂得这是讲荆轲刺秦的一段历史了,无奈不识得楷体字,看不懂上面记载的自己的结局,只好茫然地递回去:“这是什么文字?为何如此方正?”
                    段誉一拍脑门,暗道自己愚蠢。高渐离是战国末期的人物,认的自然是小篆,又如何看得懂这小楷所书文字?
                    “是我疏忽了,如今文字已与秦时大不相同。”段誉讪笑着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道,“那……我读与先生听?”
                    高渐离不解其意,但这书上似乎写了自己,于是他出于好奇点了点头。
                    ……还好这个人没跟他讲什么奇怪的条件——比如荆轲提过的讲个笑话来听。
                    段誉盯了他片刻,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些失礼后,微红了脸,眼睛移至书卷上,娓娓曼声。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高渐离暗暗腹诽,哪里来的什么“已而相泣”,分明是荆轲一个人疯疯癫癫大呼小叫,而他在一边冷漠脸旁观。
                    至于“相乐也”,倒……不假。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段誉偷眼看了看高渐离。他冰一样的眸子化了开来,晕上极深、极凉的悲色,凄凄如寒风萧瑟。
                    于是段誉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语音,读书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字却还咬的很清楚,于高渐离耳中听来仍旧掷地有声。
                    “……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
                    高渐离霍然起身,目有剑刃破风之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唇间更是抿得没有一丝血色。
                    段誉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虽然他努力维持着镇静,站得笔直,面色紧绷,但他本扶在一旁木案上的手指节泛白,案上已经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段誉心里也在颤抖。他垂手放下书,叹了口气,只道:“还是不再读了罢。”
                    “不……请你念下去。”高渐离缓缓松开手,声音清冷、坚定,“我想知道我本来的结局。”
                    段誉拿书的手抖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给他读下去。
                    “……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曤目,击筑……不中。遂诛。
                    这就是结局。
                    高渐离木然呆立,眼底空无一念,一切的悲慨、愤怒尽皆无影无踪。
                    进了咸阳,果然是……再不能出来了。
                    一切恰如天命,还好他是死了。
                    ……不,他实际上并没有死在咸阳宫里,甚至还没有见到嬴政,就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地方。
                    他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于是露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算我捡回一条命?”
                    声音压在嗓子里,带了一点沉郁和痛苦。
                    ——他竟没有死,可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段誉定睛看着他寂如冰湖的神色,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温然启齿,将最后一句话念给他听:“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高渐离低声喃喃:“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岂妄也哉,岂妄也哉——”
                    虽未尽其志,然不欺其志,岂妄也哉!
                    命该……如此罢。亦复何怨。
                    ……又怎能不怨。
                    “琴声诚不欺人,你确实不像‘陛下’。”高渐离失神半晌,定睛凝视他的双眼,“但你举国臣民,又幸何如之。”
                    (十二)
                    枯荣大师很惊讶。若非他的枯荣禅功已有半枯半荣之境,定力非常,他会怀疑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又或者这个段誉是别人易容假扮的。
                    段誉下了早朝,换了素色常服,只同掌事太监吩咐了一句备马,一个侍从也没有带,就直奔天龙寺而去。
                    他到天龙寺外的时候,枯荣与本尘等诸位大师方诵经完毕,正准备打坐修炼。枯荣抬眼一看,却见段誉正在门口候着,似乎已经站立多时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06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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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前段誉到了天龙寺,阻了小沙弥的通传,风风火火闯进牟尼堂的时候,诸位大师却正在专心诵经,他只好耐下性子在一旁站着。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诵经完毕,段誉见枯荣大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忙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誉儿拜见师叔祖,拜见诸位大师,拜见伯……”
                      “誉儿不可。”本尘打断他,“贫僧法号本尘。”
                      段誉心里一黯,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来,默然不语。
                      枯荣道:“和誉,近日你忙,有段日子没来了,怎么忽然造访,也不知会一声?”
                      “疫情已经控制住了,这两日倒不算忙。”段誉敛去神伤之色,笑道,“誉儿此来,是想向诸位大师请教一阳指。来得突兀,如有打扰,还请诸位大师见谅。”
                      枯荣和本尘对望一眼,彼此将对方眼中十二万分的诧异看得明了,本来应该已经斩断尘缘的本尘更是有一种“我家傻小子终于开窍了”的惊喜欲绝。
                      “誉儿当真?”
                      段誉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垂首赧然:“自然当真。誉儿想明白了,一阳指不一定是杀人的,还可以救人。誉儿不喜武功本是因为不愿杀生,可如今誉儿却只学会了杀人的功夫,没学会救人的功夫。先时誉儿有负诸位大师厚望,并未用心习练一阳指,誉儿知错了。”
                      本尘点点头,暗道侄儿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福,再一细想却抓住了他话中隐含之意:“救人?何人有危?”
                      “大师见微知著。誉儿有一位知音,身缠寒疾之苦,如此下去必然年月不保。”段誉言辞切切,“二哥曾说唯有至阳至刚之劲能解他身上反噬的寒气,但自古阴阳之道便难言定数,誉儿也试过为他化解寒气,然而并未成功,想来是因誉儿内功底子过于中正的缘故。誉儿思来想去,唯有一阳指才可能根治此疾,故此特来求教。”
                      枯荣道:“既然如此,誉儿,你何不将你那位知音带来,老衲等也能略尽绵力。极寒之气淤体之症老衲也有所耳闻,一阳指你练的太过泛泛,若要化这等顽疾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便可练就,等你练成,岂不耽误了他?”
                      段誉恳切道:“诸位大师纯阳之气的厉害,誉儿当年深有体会。他虽是男子,却是阴寒之体,如今内里气虚,那寒气已侵损了他的经脉脏腑,他决计是受不得的。誉儿内力较为平和,能让他少受些苦楚,来日方长,徐徐图之未尝不可。师叔祖不必多虑,誉儿必然尽快学成,绝无半分怠惰。”
                      本尘略一沉吟,道:“你若救人,贫僧绝不反对。但你应当想清楚,你欲救之人,是否是当救之人。古来便极少有男子修习至寒的功夫,修习之人多不是正道人物,你可记得游坦之吗?”
                      “本尘。”枯荣沉声,示意他如此戾言实在是逾矩了。
                      段誉微笑道:“誉儿相信他,誉儿从没见过极寒的内力能有那样的正气。二哥回灵鹫宫后翻阅典籍,传回信来,言道他只在记载中找到了一种武功与此类似,便是千余年前随高渐离身殒秦宫而失传的‘易水寒’。”
                      ——倒也不是相似。
                      其实,他就是史书上千余年前那个一击惊天下的人啊。
                      TBC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8-06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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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刺未遂⑥
                        (十三)
                        段誉曾经以为天下最可厌的两件事就是练武和理政。他继位之后对每天都要御下弄权这件事感到非常绝望,为了给自己惨不忍睹的生活留点活路,演武厅里已经落了一层灰了。
                        自他从天龙寺回来后,负责看守演武厅这个清闲差事的几个宫人突然开始忙碌起来了,整个演武厅被上上下下收拾一新,据说光擦地就统共用掉了三匹布。
                        朝中宫内人人纳罕,从前下了朝喜欢窝在书房和琴房里不出来的皇帝最近竟然日日到演武厅练功,一练就是两三个时辰,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最近宫中新来了一位姓高的乐师,颇得皇上赏识,皇上最近每天除去练武的时间外都过着朝殿——琴殿——寝殿三殿一线的生活。小宫女叽叽喳喳地闹作一团,点评说这位高先生的样貌当真好看的紧,跟陛下站在一起真真是跟画儿一般。皇帝她们是不敢多想了,只是不知哪个有福气能入了高先生的眼呢。
                        他们不知道高先生早就入了陛下的眼了,若是知道,怕要惊出一大把的眼珠子来,又得打碎多少宫女初开情窦时的美梦。
                        段誉存的别样心思是不敢让旁人知道的,那在他看来是亵渎神仙哥哥的龌龊心思。再者说了,他也基本上可以想象朝中重臣人手一篇奏章挨个儿参这神仙哥哥惑上殃民一本的景象了。更何况还有他伯母太后老人家,心心念念地想让他赶紧找个姑娘立个皇后生个小子,朝中重臣家适龄小姐的花名册都快堆成小山了,要是知道了这还不得活活怼死他。
                        高渐离这些日子以来心情一直很复杂。这个一千来年之后的叫段誉的小皇帝彻底颠覆了他从秦始皇身上建立起来的关于“皇帝”的观念,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认识到的嬴政是否有些过于片面了。
                        他恨嬴政,嬴政灭了燕国,毁了墨家,杀了荆轲,这三件于他都是不共戴天之仇。然而如今想来,倘使没有嬴政,当年那个满眼纸醉金迷、政治黑暗、一切都已朽到骨子里的燕国恐怕也苟延残喘不了多少时日。自平王东迁,到嬴政横扫六合,乱了五百多年了,也是该海内一统的时候了。他们这些“叛逆分子”与嬴政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难道嬴政不该对他们痛下杀手吗?
                        他带着些微的惊恐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恨嬴政了,两方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更何况,他如今所处的境地里,嬴政早已作古千载。
                        他为什么还活着?他活着的意义何在?可他还有什么寻死的理由?
                        眼睛一闭一睁就过了一千年,这种奇遇不得不让他怀疑人生,于生死徘徊、颠倒混乱间感到强烈的迷茫——他的整个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毫无意义”。
                        奇怪的是,每次这小皇帝下了早朝,跑来央他弹琴的时候,他满心的虚无、茫然似乎便会一点点消失,琴音里淌出的寂寥也在段誉黑亮亮的眼睛的凝望下慢慢化作了宁和。
                        他私下里竟从不在自己面前自称“朕”,很自然地呼着“我我你你”的,全没半分做作,丝毫看不出他在人前进退有度的模样。
                        高渐离发现自己喜欢看他唇边一弯如玉生温的浅笑,似乎那安然笑意能暖化他早已堕入冰窟的灵魂。
                        段誉形容高渐离的眼睛,是寒冷、淡漠如冰,内里盛着极深的悲伤和凄寂;高渐离却从段誉的眼睛里看到韶华的流光,溢出至真至纯的热烈,又有几点与他年龄不符的透彻和洒然。
                        高渐离知道段誉经历过不堪回首的怆然剧变,知道他有着一生一世都报不得也不能报的血海深仇。他不知道是怎样豁达的胸怀才能让段誉从这样的身世和仇恨中超脱出来,一朝归来,仍是疏疏朗朗的磊落风华,朝气蓬勃。
                        曲罢恬然,微风徐徐。
                        高渐离出神地瞧着自己按在弦上的手,这双手的虎口和掌根处有着不该属于琴师的剑茧。以这仍然光滑如初的手背示人,不过是多年以来自欺欺人罢了。
                        双手忽然被另一双手覆上,暖意从他的手心儿里蓦地沁出来。这双手更小而细弱一些,是典型的文人的手,你单看这双手是看不出它的主人是会武的,这一瞧便是个只该吟风弄月的温雅少年郎。
                        段誉极认真地注视着高渐离,脸儿略略凑近了一些:“都过去了,多少流连也是徒然,你当明白他们不悔,你亦无憾。”
                        高渐离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段誉又继续道:“我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在你心中占据荆轲十之一二的分量,但是现下你在这里,我便一定要治好你。”
                        喉头一动,高渐离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半垂了眼帘,眼里隐隐有了回风。
                        “我也想过死啊,可是再想想,还是活着有滋味儿,为什么偏要逃开呢?”段誉的笑灼进他眼里,“我不能要求你什么,但我真的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好吗?”
                        ——好好,活下去?
                        荆轲也这么跟他说过。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于是段誉的笑容绽得更开,如六月荼蘼,花开醉人。
                        (十四)
                        琴声清雅,泠泠而歌。高渐离抚毕一曲,起身一揖,朗然而立,不发一言。
                        太后拈着腕上的珠串笑了笑,颌首道:“誉儿所言不错,高先生当真是国手之艺。如此琴道,莫说是我大理,便是放眼天下也少有比肩者。”
                        高渐离道:“太后谬赞,愧不敢当。”
                        “此言不妥——哪里是谬赞?何谬之有?”太后还未出言,便听有人远远插进话来,人虽未到,声已先至。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8-06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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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母面前就这样没有规矩。”太后“嗤”地一笑,段誉已经飘然而至,进了凉亭来,宽袍大袖带出一阵微风。
                          段誉朝高渐离微一颌首,又走到太后跟前行了一礼,笑道:“誉儿在伯母跟前,哪用得着讲那么多繁文缛节?”
                          高渐离向来谨慎,他既不知太后脾性,便暗道无论如何也不可太过无礼,更何况他也已认可了段誉为君之德行。于是他见段誉与太后见完了礼便躬身长揖,周全礼数:“见过陛下。”
                          “先生请起,不必多礼。”段誉摆了摆手,眼见四周没有侍从,又料想伯母不是拘礼之人不会怪罪,口边的“我”字便吐了出来,笑嘻嘻道,“我把先生当作知己,哪来的那许多君臣缛节。伯母向来宽厚仁慈,为人是顶好顶善的,你也不要拘谨。”
                          太后仍是微笑,只道:“油嘴滑舌!你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句话比一句话说得甜。”
                          段誉道:“可不是?伯母这样漂亮,须得蜜糖供着才是。”
                          “誉儿惯会哄伯母开心。”太后嗔怪地瞪他一眼,倒真个儿是风韵犹存。她却想起丈夫抛下自己出家为僧,风韵便再存上几分也没了真正的赏花之人,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叹,也不再说话。
                          段誉觉出不对,当即住了口,转头对高渐离道:“近日宫中茶花开得正好,有一本‘花鹤翎’极是可爱,红瓣儿洒绕白晕,山岚回风鹤冲天。我前日兴起便谱了一曲《鹤翎》,眼下你正好来给我参详参详,雅正一二。”
                          高渐离点头称是,让开位置给他。段誉便坐下来,按好弦,一勾一挑,捻弦轻拨,风抟霄外,如鹤之舞,如翎之摇,只是细听,里面到底不尽是逍遥。尘心牵绊,俗物纠缠,终究让他活得不全是他了。
                          太后没听出琴里玄机,心里却暗自琢磨。
                          ——誉儿虽性情烂漫,可也是向来进退得宜的,人前极少逾矩。他在自己面前抛了规矩倒是常事,可今日高渐离这个外人在场,他怎么还这般不矜?竟还旁若无人地与自己开起颇有几分轻佻的玩笑来了。往日即便是朱丹臣在旁,也未见他如此随意过。难不成,他竟全没把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小琴师当做外人?
                          小琴师约摸是比誉儿大了五六岁的光景,脸长的俊,通身的气质也神仙似的清高,一手琴弹的又好得很,倒是天下难得的人物。
                          太后突然觉得这个“神仙似的”的人设跟当年的王语嫣有那么些相像,这小琴师出尘脱俗的气韵甚至比王姑娘还要高出几分。
                          王姑娘的容貌和气质就叫段誉一度神魂颠倒着了心魔,那么这位不仅有容貌有气质还对段誉来说称得上是“知音”高先生呢?
                          想到这儿,太后发现自己好像懂了些什么。
                          TBC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8-06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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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有敏感词……可这明明是个清新脱俗的假车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7-08-14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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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刺未遂⑧
                              (十七)
                              朱丹臣和高泰明两脸复杂地看着稳坐案前气定神闲的段誉,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段誉搁下笔抬起头,有点纳罕:“有什么要事吗?”
                              朱丹臣的眉毛一上一下地拧了拧,高泰明已经耐不住性子:“听说陛下龙体欠安,臣等放心不下,前来问安。”
                              “无甚要紧,两位哥哥费心了。”段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风寒罢了。”
                              朱丹臣上下打量打量他:“臣看着倒不像——陛下一向强健,近日天气也好得很,怎就染了风寒了?”
                              段誉起身走到阶下,张开双臂,笑道:“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得很?四哥多心了。”
                              朱丹臣抿了一下嘴唇,伸手便往他脉门上抓去,却被段誉一侧身给躲开了。
                              “叫四嫂知道了,这多不像话?你不去跟嫂子温存,却来对我动手动脚?”
                              高泰明没忍住,咧嘴乐了,朱丹臣脸上的肌肉扭了几下,维持住满脸严肃:“陛下,你要是还叫臣一声四哥,就跟臣说实话——你昨夜做什么了?”
                              段誉一愣,反问:“你觉得我做什么了?”
                              朱丹臣沉吟道:“本来臣以为你是……这个……一夜温存,辛劳太过,才没有去上早朝——”
                              段誉刚喝进去的半口茶呛进了嗓子,弯腰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陛下年纪不小了,后宫空空如也实在不妥,有这么几度良宵有什么奇怪的?”朱丹臣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何况陛下对那位高琴师的心思,臣还是能看出那么一二来的,虽则有失人伦,但毕竟是人之常情。”
                              段誉被他说破了心思,脸上“腾”地一下红了,扭过头错开他的目光:“你说你‘本来’以为是这样的,那现在认为呢?是瞧出我真的纵欲过度,还是觉得实在冤枉了我?”
                              朱丹臣眯缝眯缝眼睛:“陛下莫与臣装糊涂了,臣的武功在咱们大理好歹也算是数得上数的,陛下当真以为臣之浊目看不出来你这是内力大耗所致的疲惫气虚吗?”
                              “……四哥好眼力。”段誉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最后只挤出来一句皮笑肉不笑的夸赞。
                              “你跟谁动手啦?”高泰明觉得奇怪,“什么高手能让你都‘内力大耗’?这可不得了,若是敌人,留着绝对是个祸害。倘使这人不是什么善类,臣请命即刻调神策军——”
                              “诶,泰明哥且慢,我什么时候说我跟人打架去了?”段誉见他一副摩拳擦掌即将剑拔弩张的模样,哭笑不得,“根本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祸害、敌人,你们安心盯着三十七部就够了。”
                              “那么请陛下给臣解释一下,”朱丹臣神色肃穆,甚至带了一点强迫的意思,“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损耗?”
                              段誉皱起眉头,加重了语气:“四哥,你这是在审我吗?”
                              “臣不敢。”感受到他身上很少有的压迫感,朱丹臣心里一跳,稍微低下眼睛,“文安帝遗命,令臣全力护陛下周全,臣不敢不从,以是不敢不问。”
                              段誉听他说到段正淳,心里泛酸,最后摆了摆手:“罢了,两位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说与你们听也无妨,只请你们万万不要告诉他人,尤其不能传到太后耳朵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十八)
                              高渐离午后时分醒来神清气爽,经脉里盘根错结的寒气尽皆消融,内力安安分分地收归丹田,不似往日那般四散缠绕。一道柔和的暖意留在他的奇经八脉之中潺潺流转,慢慢温养那些陈年的损伤。
                              他伸出手,内力凝于他的掌心,细碎的冰晶如风雪缭绕,却再无隐痛随那寒意十分的内息相伴而生。
                              他呼出一口气,难得的轻松快意。但他深知这样连端木蓉也无法根治的顽疾必然不是反掌之间便可治愈的,昨夜段誉虽然没说,他也猜到这其中的艰辛了。
                              沉吟片刻,他抱起琴,往段誉寝宫的方向去了,连脚步都比平日轻疾了许多。
                              小宫女叽叽喳喳地议论,高先生有日子没出琴阁了,今日一见,仿佛与先前已有些不同了。另一个小宫女掩口笑说,听说先生前些日子患了寒症,如今想是好了,你瞧瞧,这我见犹怜之态是少了几分,可你说他是不是更勾人了?
                              高渐离听见“勾人”二字眉头一跳,脚下一转,自来便未用过的轻功使将出来,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引了一片哗然出来。
                              原来高先生还是会武功的啊。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7-10-05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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