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原本不以为然，一听他谈及适儿和升平，立刻兴奋起来，左顾右盼，恨不能当下就见到两个心肝宝贝，竟“咚”的一声撞在了李俶的下巴上。李俶来不及躲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隐约听得后头严明和风生衣的窃笑。
狼狈之下低头欲找始作俑者狠狠算笔帐，不料怀中人一手捂着额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屈道：“冬郎，疼。”
李俶嘴硬道：“活该。”心下却已一片柔软。无论多大的火，只消她沈珍珠唤一声他的名字，这火便是存心想发都难寻丝毫痕迹。他停下脚步，唇柔柔地印在珍珠的额头，服输道：“珍珠，我这一辈子，都拿你没办法了。”
“那是自然。”明眸善睐，柔情绰态，珍珠的一颦一笑间都是他最贪恋的模样，唯有她，才会让他感觉到夫妻间心心相印的默契，相依相惜的缱绻和满足。
“到了。”李俶弯下腰，轻轻把珍珠放在小榻上，帮她捋了捋鬓旁散乱的黑发。
“冬郎，怎么把我送来甘露殿了？”珍珠抓着李俶的手不肯放开。
李俶宠溺一笑：“这蓬莱殿我得先去看一看有无纰漏，自然地要把最好的给我的珍珠。你快进去歇会儿，用晚膳前我会让适儿和升平过来的。”
“好，谢谢冬郎。”见着四下没人，难得主动搂住李俶：“冬郎，早点回来。”

李俶抚了抚珍珠的头发，扶着她的肩躺下，又亲自为她盖好薄被，点头答应。看见珍珠乖乖闭上眼睛，才步履匆匆地离开。
他得去处理堆积着的政务，他还得亲自去蓬莱殿布置一番，但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承欢殿内，独孤靖瑶还是那一身装束，孑然端坐于茶几边，对着一盘眼看就要大捷却蓦地步入绝境的残棋凝神静思，愁眉不展。忽然听到殿外有人通传：“陛下驾到。”
她慌忙站起施礼，李豫径直走入，坐在小榻上，衣袖一挥，示意她平身。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陛下，沈姐姐，现在可好？”独孤靖瑶惴惴不安地开口试探。
“珍珠能否安好，好像从来都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李豫的目光灼灼地逼向她，全然没有了之前所见的柔情，“朕来，就是想问问贵妃，不知朕回宫前，贵妃以为，这皇后会是谁？”
“陛下对沈姐姐一往情深，皇后之位当然是姐姐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一把锋利的刀刻在了独孤靖瑶的心上，累累伤痕、汩汩鲜血似乎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生疼生疼。
“果然，知我者，贵妃也。不枉朕与贵妃知己一场。贵妃原是习武之人，往后珍珠的安危，还请贵妃帮朕多多照应。”
独孤靖瑶明白了李豫的言外之意，低头默不作声。
李豫走出几步，听得身后之人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陛下，您还欠臣妾一个答案！”
李豫饶有兴趣地回头：“哦，是吗，贵妃不妨说来听听。”

独孤靖瑶哽咽答到：“当年，靖瑶嫁给陛下后第一次随您出征，问过我到底何处比不过沈珍珠，靖瑶想知道，这个问题，现在可有答案了吗？”
李豫背过了身，冷冷的声音飘来，让独孤靖瑶宛如置身寒冬：“这个问题其实你问我时就有了答案，当年我不忍伤你。但既然今日你还执拗于此，朕就不妨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何处比不上珍珠。”
独孤靖瑶惊诧地抬起头，心内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盼望李豫对自己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爱意，但接着往下听，却从头顶凉到了脚尖，只听李豫缓缓说道：“因为，我从不曾把你和珍珠作过比较。自从珍珠成为我的妻子，我的一颗心，已经毫无保留地为她所有。于我而言，珍珠便是最好，既无需也不屑于将我的珍珠与其他女子相较。朕毕生所爱，一个沈珍珠就够了。在我眼中，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了。”
泪眼朦胧中，独孤靖瑶看不清李豫离开的背影，她只知道，这后半生，她怕是要与这贵妃的虚无名号凄凉度日了。
原来，爱错一个人，竟是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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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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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抢了我娘亲的皇后之位，我恨你
却说李俶离开甘露殿后，沈珍珠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初回宫中，又重回冬郎身边的欣喜，有与儿女相认的期待，但更多的是对这后宫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的恐惧，就只是在紫宸门前与她对视的少数几道目光就阴森得足以让人胆战心寒。一番挣扎过后，珍珠已然睡意全无，披上了大氅，踱步来到院内。
“华阳，你慢点。”话音未落，珍珠便看见一个身着紫罗兰色丝绸衣裳的小女孩从一边假山旁窜了出来和她撞了满怀，因未有防备，两人都重重摔在了地上。珍珠当年在广平王府被银娥撞伤脚踝后就落下了病根，偏逢这些年颠沛流离，护理不当，此时脚踝处已是隐隐作痛，微微一动，珍珠的一双秀眉立刻皱成了一团。
那个约摸两岁的女娃娃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后，反倒厉声训斥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冲撞本公主，不想活了吗？”
听得此言，珍珠心内忍不住犯嘀咕：不过是一个丁点儿大的公主，在宫内竟然如此张狂，日后长大了可怎生是好。这生母也太不会教育孩子了，这般狂妄的性格，必定会得罪不少人啊。
她刚欲开口，却听见一声同样稚嫩但分明沉稳不少的喝断“住口”，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小跑而来。

“华阳，怎么这样蛮不讲理？”来人嗔怪道。“皇姐……”华阳公主刚欲狡辩，来人已转向珍珠：“这位娘娘，华阳年龄尚小，平日贤妃娘娘又颇为宠溺，刚才有所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毕竟周围来了一圈人，倒在地上终归难看了些，珍珠咬着牙站了起来。看见这小小姑娘如此懂事，长得也是水灵灵的，心生疼爱，微笑道：“无妨，两位公主不必担心。”
“只是这位娘娘是谁，本公主似乎并未见过娘娘。”
“哦，我是……”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可急坏奴婢们了！”甘露殿内的宫女突然找不见了皇后娘娘，个个慌里慌张地搜寻起来。看见珍珠在院内，一行人就磕磕绊绊地奔过来了。
珍珠循声回头，还没来得及答话，一声愤怒的质问就硬生生地砸了过来：“你就是那个抢了我娘亲皇后之位的女人？”
珍珠一头雾水：“公主，您是不是误会了，我……”
“你不要跟我说话！你当了皇后，我娘就回不来了！素瓷姨娘说，皇后之位是爹爹留给娘亲的，现在你当了皇后，我娘就回不来了！”那个年纪略长的公主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端庄仪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滚落，溅在衣襟上，叫人看了着实心疼。
珍珠原本还是诧异万分，可“素瓷姨娘”这四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莫非，这就是，冬郎和自己的女儿，升平？不曾想，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缺席，竟给孩子留下了这样深重的遗憾。
珍珠试探性地靠近步步后退的升平，却被她奋力推开，“啊”的一声，又摔回了地上。
“升平，你放肆！”刚回甘露殿，亲眼目睹了方才情景，怒不可遏的李俶直奔珍珠而去，看见爱妻的脸上的痛苦神色，第一次冲放在心尖上疼着护着的女儿吼出了声。

“珍珠，没事吧，来，我扶你起来。”李俶把暗自流泪的珍珠揽在怀里，半分心疼半分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先扶起了人。
看见受伤的珍珠站都站不稳，李俶余怒未消，严厉地瞪向女儿：“升平，你今日真是太过分了。父皇必得重罚才是。”
“冬郎，不是升平的错。”珍珠虽然难过，但还是心疼得不行。
升平平生第一次被父亲这般呵斥，又见这个皇后深得父亲关心，更是生气：“你闭嘴，不要你假惺惺做好人。父皇，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升平绝无怨言。只是父皇可知道，你背叛了娘亲。娘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恨你的，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小人儿扯着嗓子喊得满面通红，边擦眼泪边抽抽搭搭地犟道。
“平儿，不得无礼。”又一个男孩急急忙忙地从殿外跑进来，对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升平批评道。那声音中，夹杂着心疼、无奈，估计也是狠下了心肠说出的话。
“儿臣拜见父皇。”虽然他把情绪隐藏地很好，但李俶作为父亲，还是听出了有别于往日的失望之音。
“平身吧。”铁青着脸的李俶语气和脸色如出一辙。
男孩边起身边似是无意似是故意地瞥向旁边的沈珍珠，只一眼，记忆中母亲的形象顿时鲜活了起来，一直尘封在脑海中的黑白记忆长卷刹那间又添上了色彩，惊喜地喊出了声：“娘！”
珍珠原本一直盯着升平流泪出神，并未留意来人是谁，直到听见这声呼唤，她隐约觉着，这是喊自己的声音。仓惶抬头，看见了那张脸蛋，她还能从那上面找到当初稚子的模样，激动地蹲下来，向男孩张开了双臂：“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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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几经波折终团圆 岁月静好惹人羡
适儿得到珍珠的回应，一下子就扑进了珍珠的怀里。他已经在人前做了太久太久的皇长子，现在，终于能像一个寻常孩童搂着娘亲嚎啕大哭了：“娘，你当年说你再也不走了的，可是爹爹登基那天我午睡醒来到处都找不到你，妹妹哭了您也不来哄哄。娘，娘，适儿好害怕您永远都不回来找我们了。娘，你要再走，适儿就一直一直都不理你了！”
听着儿子赌气的话，珍珠破涕为笑。她松开适儿，帮着拭去满脸的泪：“我们适儿最后这句话，不论语气还是用词，都像极了你爹爹呢，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感觉到孩子止不住的眼泪滴在手上，珍珠故意逗他，“好了，适儿乖乖不哭了啊，你可知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你是个胆小鬼！”
“哼，娘亲小看人，适儿是小小男子汉，才不是什么胆小鬼。”知子莫如母，尽管珍珠离了他多年，还是一招制敌。看着满脸泪痕的适儿把小小腰板一挺，那可爱模样惹得珍珠忍俊不禁。
“皇兄，她……”立在一边的升平怯怯开了口。

“平儿，这就是娘亲，就是父皇和皇兄日日提及的娘亲啊！”适儿拉着升平走到珍珠跟前。
升平第一次仔细大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一身素衣，略施淡妆的打扮掩盖不住她的风华绝代，一双清瞳中盛满了无限的柔情。父皇曾说过娘亲当年被誉为吴兴才女，这人周身确实散发着一种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端庄气质，这是升平在父皇的所有后妃身上都未曾见过的。
小小人儿抬头看向皇兄，见到自己平日里最依赖的哥哥正用期许的目光望着自己，终于笃定地扭过头，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珍珠这是第一次听女儿叫自己“娘”，清脆的声音都快把她的心甜化了，一点点地将女儿圈入怀中。
“娘，升平错了，刚才不应该推娘的。娘，你不要生平儿的气了好不好？娘，平儿不哭了，以后平儿只听娘一个人的话，再不会让你不开心了。娘，不哭了好不好？”
珍珠握住女儿的小手，柔声哄道：“平儿，娘没有生气。平儿这么乖，娘亲这是高兴地哭了呢！”
“好了，珍珠，来。”李俶从珍珠怀里抱过升平，点着她的小鼻子道：“你呀你呀，别以为跟娘亲撒了个娇就没事了。父皇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听听你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胡话，是怎么冲撞我的。简直太没有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