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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魔幻:Across the Dark and Light.(北欧众神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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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 the fields bequeath the beach ”
在田野里遗留的海滩;
“ I hold my shield before me ”
我手持身边的盾牌;
“ May the Gods be with me ”
愿诸神与我们同在;
“ North man determined not to fail ”
北欧人绝不失败!
——《The Crossing》 - Leave's Eyes
适配BGM:Blood Fire Death - Bathory
逐烬戏组出品,欢迎北欧神话同好莅临交流。
参戏名表:
Ⅰ.奥丁(Odin)/ 洋流
“他既登上了苍穹的极峰,像白昼初辉的盛年雄姿英发;万民的眼睛依旧膜拜他的峥嵘,紧紧追随他疾驰的车驾。”
Ⅱ.弗丽嘉(Frigg)/ 何笑
“饕餮的时光,去磨钝雄狮的利爪,命大地吞噬自己宠爱的幼婴;焚毁长寿的凤凰,灭绝它的种,使季节在你飞逝时或悲或喜。”
Ⅲ.托尔(Thor)/ Myrce
“没有云石或王公们的金墓碑,能与你强劲的光辉比寿;突破死亡和淹没一切的仇恨,你常在诗里和世间辉映;你在万世万代的眼睛里彪炳,直到世界的命数惨惨将尽。”
Ⅳ.洛基(Loki)/ Lem
“怨毒的杀机这般缠住你,不惜多方设计把自己戕害,锐意摧残你峥嵘的殿宇;钻进密约间,勾销忠诚的意愿;晒黑美色,并挫顿锋锐的企图。”
Ⅴ.海姆达尔(Heimdall)/ Marcellus
“曾有朝阳用他的锐眼媚悦着山顶,蓦地任那最卑贱的云彩、带着黑影驰过他神圣的霁颜;下界的乌云已把他遮隔,炽日却不因此把他鄙贱。”
Ⅵ.弗雷(Frey)/ 钟以梣
“你只与自己的明眸定情,用自己作燃料喂养眼中的火焰,把一片丰沃的土地变成荒田;你是大地清新的点缀,又是锦绣阳春的唯一先锋。”
Ⅶ.弗蕾雅(Freya)/ 白鹿
“她的朱颜是美德的图志,艳色使古老的歌咏也香艳。不用旁人的青翠作她的夏天、不掠取旧脂粉妆饰她的容颜。”
VIII.提尔(Tyr)/ 游子意
“我死去时别再为我悲哀;丧钟不过失掉生命的糟粕,普告给世界我的灵魂永生。恶蛆们的食饵,不过无赖的刀下怯懦的俘获。”
IX.尤弥尔(Ymir)/阙渊
“凶冥的日蚀遮没它的光彩,自然的至珍都被它肆意狂啖;正如繁荣一度涌现于光明的金海,一切挺立的都难逃它的镰刀。”
X.布拉吉(Bragi)/楼风觉
“此方诗神不似彼方诗神,只知以脂粉涂抹他的辞句;连苍穹也要搬作妆饰,罗列每个佳丽以赞彼佳丽。”
XI.巴尔德尔(Balder)/李梦生
“那些时辰曾用轻盈的细工,织就他众目共注的熠熠明眸;因不舍昼夜的时光不教盛夏结果,致使他在狰狞的冬天里老丑龙钟。”
XII.霍尔德尔(Hoder)/陈换
“是否故意用影子使他垂垂,欲闭的眼睛睁向厌厌的长夜?是否要他辗转反侧不成寐,用暮年的巉岩玩弄他的视野?”
XIII.海拉(Hel)/任袅
“在她身上你或许会看见暮霭,严静的安息笼住纷纭的万类;在她身上你或许会看见余烬,给那滋养过她的烈焰所销毁。”
“撕裂的灵魂的分成千万个喉舌咏唱,只为屹立不倒;无穷的根须和根须上的根须抓住整个宇宙,但这只是徒劳。”


1楼2017-08-24 11:41回复
    茶水
    -
    “人间淫靡混乱,藏污纳垢;战斧与利箭在此争锋,刀光将盾牌劈为两半。女巫早已远离,而诸神却踏上了黄泉之路。”
    ——《Poetic Edda》
    未完结前请勿插楼。


    2楼2017-08-24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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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丁(Odin)
      撰写:洋流。@KEYdontcare
      我泅于沉酣的甜梦,战舸将随阴魂洄游入海。爱流僵冻,灾疫吻去软唇边的欢笑,金戈与麓战剜肉成疮——那邪诡的齿环拥抱灭亡、鸣响纪末醒钟。在渺远的定局时,往昔尊荣被苦难的渡河洗伐,无生死、也无光阴:
      “日将垂落,火欲埃灭。”
      我的脊骨以暴乱浇筑,我的肌腔由苍空锤炼,甲胄使敌酋的苦泪漆釉。裂岩在足下崩碎,我自风与木间疾驰,将鏖战赠予勇士,朽石所制的刑台赋蚁豸诛灭。永胜长枪掷出,钻刺落败者的膛柄。喉元枯涩,其中孕育着湮亡弱虫时所迸发的嘶吼,肺叶滚沸如火;狂躁吐息间,我鸷强的心房正以诅恨讴歌怒潮。斯莱普尼斯胜雪的鬃发于夜影中飘摇,似细雷劈裂这渊黑,它的八足在云上骏奔,电雨也随之肆掠大地。我借此嘲谑羸弱的旅人,却又为虔微的从徒遗留下坐骑蹄铁上的黄金。倘若有战士在角斗中呼唤我的名讳,便可所向披靡、毫发无伤地以桀骜之姿冲锋陷阵。一对巨鸦歇宿在肩头,我依靠它们翼间气流的私语来探寻思维与记忆,并罚戮为所欲为者、将其灵智浸湎于毒焰中。榆木和梣树曾被我灌注生息,而我也常使镶有璀璨群星的黑袍遮蔽面容,游荡中庭的沃土间。无人知晓的巨树上狂风飘摇,我倒吊在簕叶丛中,躯腹被矛刺伤;秃鹫妄图啄食我的肤囊,洪涝浸没我的伤口。我被当做奥丁的祭品,用肉躯献祭给自身,没有面包充饥,也毫无滴水解渴,只顾夜以继日地拾取龟裂地床上遗落的鲁那符文。并且从苏图恩的手中窃来诗仙蜜酒,与篆刻密文的甲盾一同携给人类。自此,芦苇和淤泥不再会使其倒下,因我已将心智注入他们的躯壳。
      至上强权栖居于掌纹之中,隐秘的法术为我冠冕,我即诸神之王,众世万物的主人。
      当征战落幕,霜巨人退匿至东境,黑侏儒也在湿泥下凿洞为巢。正值饮宴享乐、纵酒狂欢之时,我竟感到强烈的悚惧:虓勇的主君沉湎戮杀,却哑谈愚弱。神智本为我所司掌,而如今无知的病癌已贯通阿斯加德的血脉,唯有颖慧能驱退疫疠。辗转反侧中,我忆起密弥尔看守的秘泉,即刻策马前往。只要那斟饱魔力的清露在颚间润触,障翳与蒙昧便会如街鼠般溃逃。世界之树盘虬的根瘤延伸至约顿海姆,其旧枝填堵土隙。昃日灼焕,静潴映我双目如炬,身后是虹桥揽跃虚空,躯前有水液流跃,昆古尼尔兀傲的杖柄在井波中似金毓棹影。
      “允我一饮!口舌需甘霖止渴,浊眸需慧黠剜愚,陬见的刑签需被硫磺浇蚀;我的血胞饮浊醪而不自觉,立汀线而不见海。逐争固然能令寒冰沸腾,却也能将万物蒸腾于无,蠢鲁使胜士忘却虓勇、唯余吞暴。允我一饮,秘泉中定存予客的那瓢。我既已开创天地,造治运命;于洪涝与业火中驰行,战勋造靴、血糜铸甲,赤手抑压扼杀仇憎的胎羊。我的巨富可填足渊薮苦洿,若你给予,无尽的财宝便可纳入囊中。——你若想要荣誉彰表,我将给你我杀敌的右手!”
      智神立于荫下,拊掌大笑:
      “知略超凡并非易事,倘若我允你一饮,世间之秘岂不皆供你洞悉!莽夫的唇片上依附半滴,他就变成无所不知的能者,雄狼会折腰,城邑会坍覆。前来此地求知的人不可计数,却无一有胆量为其付出。奥丁——布利之孙,包尔之子啊,财富和荣誉皆不可与智慧相及。奉出你的右眼,只有它才配做你求知的证据!”
      我欣然应允,自此佩戴蓝如晴空的硕大宽帽遮盖独目,通晓未来;井中有眼窥视,监察芸芸众生。从最神圣的水波中折返,我像腐木缀叶般重获新生,身心皆涤荡,即刻便可上升到有星月庇佑的寰宇廊厅。正当欢愉之心盈满时,我极目远眺,却骤然瞥至星河末端遮藏的黢黑浓雾。那死地毫无烛热,只有凶焰饥渴地蚕食,任何安抚都无法销减野心所致的空饿。暄明的光簇悄怆衰弊,其坠渊是起端,包孕躁褊、訾养争斗。暗沓的硝烟正朝金宫逼近,四下望去,却无避难之所可以免去它的剥害。永恒枷锁桎梏着本该殂落的罪人,他巧辩的银舌吟咏颂歌,但当贪欲之火猝然燎亮,那些赞誉就被相反的咒骂替代。在隘薄的呼喊声中,天地似上下颚在胸前撕咬,地狱宽阔的咽喉也就此开启。粗恶之友的苗裔在永劫中喋喋而言,其灰败的唇肌携挂乳糜,以狭隘的怪念盘剥灵思、咬牙切齿地唾弃先祖的种子。它们怪诞的鸣叹在旷原展翅疾飞,织拧出一奏嘲怒的安魂曲:
      “牛虻与毒蜂将蛰你浮肿的额肌,尸蛆也将吮你指背的猩红湾流,慈悲和正义不会再赠奉青睐,明慧无法挽留光明。枪刃覆蔽腐锈,可厌的罪翳欲蒙你的眼睛。奥丁、奥丁,无上的大位者,胜勇后受困的王呀!你的终晨是黄昏,归宿是混沌。憎恨凶兽、怀悯子嗣吧:它近了、它近了、它近了!”
      似乎是刹那间灵魂出窍,顿时怨毒引发的悲痛泪水从眶骨中汹涌而出;无可避免的晦难已被昭示,而我竟无法在这混沌中寻得一线生机!——困咎似灾鼠猝然逼逐。正当我忙于收殓尸俘、期许同罪渎一搏时,永冬已然开始了它的进犯。云川间降落的并非冰雪,而是鳞屑。寰宇间充满暴行的恶霭,人们彼此不再宽谅互助,他们喋喋低啜、怨声载道,在丑陋的欲情竞争中自戕。我曾在日光未启时只身前往命运井一探,衰绝的槲木下,蒙戴黑纱的诺伦神女们以缄默不语警预灾厄。战士们列阵原野之上,迎击他们的宿敌,圆盾相互冲撞,却不止于简短的刮擦。仇怨赋予这场角斗致命的新意义:那是末局的审判,生灵将在火与渴中煎熬无终。刻间海枯地裂,冥河因骗徒争渡显出剧毒的钴蓝。世界之树的枝柯早已颓败,金冠雄鸡单足立于枯顶,以尖啸警示龌龊卑鄙的暴行即将降临。邪龙尼德霍格正噬啃其根部,此刻它正在顽贪中鼓动缀满尸骸的翼翅,使列齿空嚼。神宫的石级被刺刃断椎,虹桥也在臃肿的躯肉下骤裂,巨人黄蜡似得蕞陋足胫使它椓毁,腐骸磔刑后的脊骨明晰可见。抬眼遥望,干涸的泥床被污流洗濯,土脊张裂,耶梦加得硕大无朋的体躯远击山脉,将巨岩销毁成齑粉;它的裸肤遍布霉斑,绿炎自舌根喷吐而出,霎时间就将天顶焚毁。神胞的尸块横陈于我趾下,他们的眼窝眍,似宝珠蚀落的戒指。脉搏殒碎,头颅深处庇匿思想的灵智也被诛毙。腥咸的冷风抚掠额前,我感觉到罪债正以粗涩的行径来寻它之结。
      恶鸟已羽翼自丰,向其如何射出流矢或张设猎网都是徒劳;忧毒与罪狱垒聚成重垣,将我的族裔郁闭向穷途末路。金盔在我颅上映照昃日窳弱,肩后的斗篷窜动如两道幽兰的火纹,寒流在我肋侧蜿蜒而去,神宫遭迫害的义愤却又予虬曲的腥风一团燎热。挣断诅咒之锁的复仇巨魔芬里尔伫候躯前,我舌苔灼烧似炎,心脉却寒涸若残烬。胯间斯莱普尼尔的残鸣竟平缓如哀歌,它长嘶中饱含对休憩的瞻瞩,驱使滚烫的战血浸满安柔:这种归属感过于绝望,好似将我的脉搏没入悲惨的壕沟中。昆古尼尔在掌中愈发冽寒,怪狼的巨齿状似锥刺,猩红颚肉之后是通往瘐死牢狱的喉管。而众神之王将再一次地朝渊旷掷出永恒之枪,不论它是否会如约归来。
      “焚敌伊始,竟焚己以终!——殒亡怎可作我的末结?阿萨神的胞嗣们啊,毋需悲恸,回忆终将消弭,运命的盘轮将再次由公义掌握。”
      “黄昏之后……必生新光。”


      3楼2017-08-24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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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尔(Thor)
        撰写:Myrce。@Hilsabella
         "心所憎恶的共有七样,就是:高傲的眼,撒谎作伪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足,吞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在无辜的弟兄中布散分争的人。"①
        “大荒神迹奥尔老格兴起于莽洪伊始,昼夜为不老的史诗誊录伟力。原粹的金色火流融入匮乏血液与生息的中庭腹地,它令梣枝获得原初母系的劳作力,榆木栖息于盛阴;又为顽痍焦土以上的诸神族林摄尽雄赞;伟力最终将为诸诺恩②的伊甸墓园终身效职。凛冬拂至,它将是冥冥之火。”——古诺尔斯的荣光对灵泉说道。神纪终老之时,征兆终幕的盛大烈冬自远古鏖战中的漫天金河蹒跚登岸,孤夜里厉禽的惨叱从赫尔海姆的毒壑暗谷中相媾而发,死人之国静蛰的赤潮该磕裂黎明芒核中凝结的昼光,彼时混沌的瓦特阿尔海姆以下,尸糜织就的衰败红海终将有偷蚀神国宫屿的昏溃一日。逐亡之际,疮风如刃,古诺尔斯与我无关。
        我效仿万族生灵敬主神之名,贫匮的赤忠皆从罹难处睿智刑井中奇艳的石英盘底猝然潜行。费挥黄昏的逆途老者,坚忠如磐的极智者奥丁恩露并施却讳莫如深。他伏于诞梦中的巨数神思若令后天神土的生母学会滋育畸力,诸神启光便将在圣颂的晨泽盛幕中新诞于天禀炽烈的古生地心、奉养孤勇的蕴力原野斯罗德万,登世即具矫魁之态,天启神授的胎衣尚见聚力而塑的火热轮廓。
        “蒲草没有泥,岂能发长。芦荻没有水,岂能生根。神佑光与水,农土必得恩泽。”
        地母娇德蕴淀贞洁的掌腹从茁态子体上拂落时,战徽累累的神庭佛偈俱在穹海间吐息歌咏,智树下乌尔德之泉暗涌的乳色暮潮终于漫湿了处女诗蔻丹捻织命运的青春新衣。奥丁的效旨令毕尔斯基尔尼尔在混沌的极力光虚中勘首面世,父神蜷屈的首指始终将豁向冥冥中无形的大智与明勇,燃余的恩泽遗威则在伟力的石铸冠底熠熠生辉。他以冠雕欧德欧布拉的慧晶权杖将我置身于圣职典位,或教我从莫伊莱的黄金杯口啜饮灵泉的恩露,教我将躁乱却饱实的棕色头颅抛进锁锢神纲的冠冢,学会权责左旁真正的引上附庸。他同时也教信徒的土地和掮客效以臣责,慷慨决裁的智木杖缘尚存三枚暮春里生机盎然的芽绿。光之长子将使神司封民生年里腴润膏泽与征拓得以平慰和葆光———沃实的焦黄土心由甘醴与盐粒哺乳,硝雾中拓画族姓的旗帜永免蚁蛀。荒原的饥劬将因灼目的晨诞而从忠实的土地中消失,万数寰宇则将为咆勃的风雷兴作新刈。
        阿萨族林之上诸神永与恩泽泛滥一处,维格尼尔③用以畅骋天宇的翼翎接踯将神庭以北的鲁萨拉尽悉环裹成极北耀濯的明珠,赫萝拉④湃得金红的凝化光眼则为主神列临的偈像消融霜屑。恩土的古尔诺斯人将在游诗颂载的秋夜里传唱他们于大荒生年中的烁烁遐迹,穗丰积于舟,畜野混成云。而妙尔尼尔⑤则是我源自最终礼赞的至高恩赐,它将是一阵混糅暴能与雄力的云上飓风,诺德的姻业和红海的死灵皆要为它的启世威声而屈下稽首。极致与偏激的结晶不存有任何伊格德拉修所定义过的流动颜色,它只含纳于雷霆捣覆亮彻时毕尔斯基尔尼尔那一整片阆寂的尽头,与原力之野斯罗德万栖息在万丈风云之下的惨白塔尖欣然交辉。我那铜火聚生的妙尔尼尔从不囿于暗室潮窖,它始终煞寒的缄默镐锋将在我引光虚入的额顶被伟力融入血躯,被不死的神迹凝记,而它纵豁的刃角却仍渴望潋着敌血的乌青。
        “看吧,痛饮欢笑吧!我来自阿萨高庭的异族弟兄托尔!我们伟大正义的能神托尔!”我曾见饮酒醉疯的霜种狂徒高声讥笑道。
        长夜叫我预见那鸿桥斜堡之上戮溅忠土的昏战,力量战胜孤谋,神眷高于逆族。白昼中嚣叫的烈禽维德佛尔尼尔在容布拉吉振喉歌唱的梣枝莱拉德⑦上摇摇欲坠,阿斯加德更季辗转的暴雨泼腥彻夜,约顿海姆澎发的幽蓝病潮也在厄特加尔的漫天黑云中匍匐蠕行。我那骈首而行的车辇斗羊已然食尽丰饱,得上天降予异赋的皮毛孽障劳累无损,厄特加尔沿途行乞的褴褛农人却未能借瓮一尝它甘美的蹄角浆髓,暴食贪欲的塞亚夫与萝丝克娃将成为孽念代价下的终身仆役。我只独从昏睡的破晓光幕中窥见神庭潜进的逡巡行潮向厄特加尔常年空虚的斯克里米尔区莽莽长奔。
        彼时异族旅人滥制的獒兽硬靴在巨树逆种的领堡苔毯上磨出闷响,或有霜巨人密如藻生的暗色皮鳞直触冷面,僵燥的陋齿在腥臭血盆中窸窸相戈。我惟有昂首狎视,神仆希亚费短狭却精亮的褐色双眼在蔽光的昏黯角影中与洛基的晦绿目锋猝然相接。争逞令我致力向那整片躁动不安的黑暗举刃相挟,厄特加尔孤堡的统治者则在我永无止境的莽莽思海中慨然抃笑———外域的乌特迦·洛奇衣冠与炼金链枷一般锃亮,阴骘无勾的眉山上覆落着灰白的霜粒,而他腰眼旁蓄势待发的镶银剑匣已被绝无仅有的胜利诱惑至深。他邀我高谈阔步于令极力臣服的强食之国、由米德加尔特浮藤加缚的原力之地,却因忤逆而从匿藏冰霜与幻毒的衣囊隐袖中牵出下流且狡猾的欺诈。我确乎已是加持了一斛勾连巨海潮源的母牛角杯与乌尔迦·洛奇把臂痛饮,高举起尘世巨蟒委身虚化的病暹猫,或与一位名为“伊里”却是终老象征的耄耋老妪掣肩角力。
        “我以天赋令予的巨数神力忠挚地向你谏请教典中绝无仅有的公正!诸神可见,我唯独没有直视你那双甘愿从至高梣枝上坠落的眼睛!”
        恐惧败北的畸力攀过我蜷曲成拱月的发红臂膀,轻易拿捏住了其中不甘倒伏的经络。老妪与猫缩进外域的洛奇那永不怯懦的胸怀,盛载毒液的牲畜角杯生出潮湿的蛆卵斑渍,而泡在鹿鞭酒中的交首蛇尾已在猝然僵持的静默中初见端倪。我来不及向这完美的虚伪狠啐,那蕴在一片惊雷中的喑哑低吼便能从那盛情作势的异族赤诚中刺出,贸然擦燃通向人事俱焚的细索。我高声向乌尔迦·洛奇质问,向这卑劣的衣冠懦夫肆意发泄失信铸成的邪风怒火,金或红的高温焰潮已将妙尔尼尔浮躁的伪壳焚坏,燃尽的一半残灰向隔世的苏醒稽首,一半直面不争的血与污。卢尼长诗中天降的金色火舌燎灼黎明前蒙灰的厄特加尔,纷争之地至此将不再拥有终年的白昼,诸神与众生的虹光。
        我每从天地初辟的雷谷巨山驾车始行,从上下浮动的山羊犄角间探见惨光照彻谷壑以下的万丈涧潭,唯有横目俯眺才能窥清风云交媾时天际向谷地倾洒的泛滥锋芒———缺失神明与宗庭的国度终年的累累战疮将盖过土地毕生滋养的微渺福泽,新耕的处女膏田需要春雷伊始后的雨水恩露,农果贪嗜暑热,麦浪追逐烈日。数个雷雨纪元前初诞的新任地母西芙从伊格德拉修春季罕见的幼蕊中蹒跚而来,遍身萝藤,她敷过软羊脂的乳杏色掌心永远会在某阵祥云煦风中扪向中庭人间的歌咏金秋,痊愈的生息之泉便又向珀耳塞福涅梦寐中终日昏黯的绝境延去。晨旦启明时她那沁进蜜潭的浓金鬈发在伊登花园的智木上泛泛坠摇,昏暮见暗时一位双颧高削的始作俑者从青春永驻的花海中仓皇出逃,阿斯加德族林之上最鲜润丰满的流金便都将随他消亡———是忤性应当流放的洛基,目中无尊的登徒子洛基。我先脑容中狂啸的惊惧一步踏进那碧水翡翠与松香金谱织成的静谧园地,云雷蕴集的铅灰天幕从遥远绝迹的西端开始裂出粼状电斑。我步时足底逃逸的疮风迅速被纳入焦灼的吐息,西芙将那具痛失光彩的娇躯埋进这不再遮蔽勇气的硕实胸膛时,噎泣或许比彻怒更为厚重,那由一笔愧怒沸然浇红的粗砾皮表宛如被启燃的金勺压焯过。
        杜华林⑧那金丝编演的珍贵弥补已然来迟,巨林的侏儒勃洛克⑨愚钝得有如畸矮的伪智者阿尔维斯⑩,将同这顽嚣不改的未亡人洛基共同赴惩:
        "我将胁你至那浑浊河川之前,好叫你用一面陈秽污镜照清自己这幅恶缠不休的刑犯嘴脸,那双欺诈的灰眼睛里蛰伏着拿捏虚势的泥沼!突兀隆起的阴密眉勾中匿藏着苟且而暴食的怪鹜!———旋于悲剧刀尖的邪神洛基,冰霜泰坦挥之即来的谄媚私生子、自称狡狯与赊命的全民解放者?咄,偷嚣之賊,又正是涸辙之鲋!忤逆成性的罪者洛基啊!捋开你那耳蜗深处的腐泥尽情一听!你这敷过顽釉的挺峻鼻尖已然悉数碾合我贲临力匝的拳掌,将邀你一记血肉俱糜!——树下的老者曾以智慧的权谛教我如何熄灭一丛猖狂叛变的毒焰,一盏过于晃亮的燃灯,正如我现在教你如何绞紧你那作为逆徒恶言恶语的偷生齿根、如何兼具向刃道拳风战栗的资格!"
        ———是那毁灭的隆冬到了。群集失控的暴雪狂潮在第一个飚风的深夜里熄暗了毕尔斯基尔尼尔亮彻全境的明炬,万千亡奴的死魂今夜在五百四十个呼啸的风雪海洋中齐声幽咽,贯通阴阳的奇异讴歌彻夜未止,而后三个翻覆万灵的凛凛烈冬却从未至此却步。古林肯比①①与法亚拉①②交映的冗长锐啼从晨昼的额顶划至昏夜的腹部,巨畜芬里厄从奥丁永恒的牢狱中被罕少的邪恶释放,肆虐的疏妄教其子哈提与斯库尔蚕食日与月。尘世巨蟒耶梦加得自肇开浑蒙的巨海中长啸而争蜕,灼烫的毒息将强纳入世界万数碌碌为庸的休眠深处,九界不日将因倾坍而重归万物初始的原生海底。我只将会在斯德罗万蒙于尘翳的旧葺殿宇前扬帜启程,目锋所剐之处望见灰蓝天际被焰潮怪海席卷,米德加尔特与侏儒的原始巨林在混沌尽头泛着光怪陆离的银泽,耶梦加得梦中噩耗般的可怖轮廓在曝雪的雾幕后分毫毕现,而孤勇在这副胸膛脉络中蒸腾而出的怒哮却始终争鸣有声:
        “烈火至此销烁清明,黄昏吞噬神晖,战卫神守绝不面露憯懔!奥丁永远的金徽角斗士———难道是泛涌的乌尔德母泉叫你们这副天具智勇的根骨失却必要的血性?末日终将替我破开你们昏烂的双眼!死海的孽障族羽在界下蛇踞过久,却无法久到令你们全然忘却鲜血与忤逆!我固然无法痛骂这始终将至的黄昏帷幕,但妙尔尼尔却将始终拥抱征拓死战的觉悟!”
        盐岩皲裂之时,让那护养凶僚的涎口蛇怪抱志而来!我固要在永远的暮降之前再度扼住自己终年不逊的咽喉,凭妙尔尼尔弥留的齑粒在虚空中湮散如酒倾。当我幸甚能再度听见从至高处的诸神族林,坠于昏聩却永不修葺的阿斯加德入暮的终声钟罄时,耶梦加得濒死的凄啸仿佛能在那一片烈光血日下更为獗狂地向这沐战的胸怀刺来,我已尽邀这猖狡的畸腹孽蛇与不死的雄志栖身血雾!我以霜种逆徒的尸灰愤然拊掌,向黑夜的私生子决以屠裁!我裸露的胸膛将拥抱死神末日开刃的环镰!行迹诡谲的虫类锐齿已倾势没入魁梧不动的坚定腰躯,不尽的惊心黑红却已在焦土间逶迤成泉。逐亡之际,伊甸永葆的暮春因酷寒而了无光色,源自太古的砺沙风暴再度确证了神庭濩落,游灵倾颓。金红与鳞青奔赴昏寐中莅临的冥地死国,阿萨族灵毕生的血与精粹于以撒吟咏的黄昏里在畜兽芬里厄的兀然血颚中败为灰糜,在那之后即是纪元终老的亘久静默;逐亡之际,从原初混蒙的金伦加之壑冰火交融,到夜尽天明的阿萨族林万籁俱寂,英灵殿坠入雄辩中永恒的长夜,古尔诺斯的荣光将不再争鸣有声。
        逐亡之际,神醒的共鸣狂潮叫我顿首远望,巨谷泯灭,南风已钝,我的舌床下已是一片死去的穆斯贝尔多姆禁海。锋光断入白昼后,终结的汪洋便独有浩瀚。
        "仇恨!在极致的疯狂、隽永的力量离我最近的时刻,是仇恨——是仇恨将它付之一炬!燃烧,燃烧!"
        “乌金西坠之际,难以为继的残烛奄光将无法将那鼎盛的明辉代替。”


        5楼2017-08-24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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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改自《圣经·旧箴》
          ②诸诺恩(Nornan)命运三女神统称诸诺恩,并非阿斯加德诸神的隶属,也不是诸神的同僚。
          ③维格尼尔(Vingnir)有翼者,Thor的养父。
          ④赫箩拉(Hlora)电光的人格化,Thor的养母。
          ⑤妙尔尼尔(Mjolnir)Thor的“妙尔尼尔”之锤,意为“粉碎者”。
          ⑥维德佛尔尼尔(Vedfolnir)最高枝莱拉德的枝头有一只神鹰,在这神鹰的两眼中间,又有一只名为维德佛尔尼尔的苍鹰蹲在此处,监视着世间万物并将发生的事情报告给奥丁。
          ⑦莱拉德(Lerad)世界树伊格德拉修树种为梣树,其最高枝名为“莱拉德”,笼罩在阿斯加德中奥丁的宫殿之上,其他的树枝则分别伸延到尼福尔海姆、穆斯贝尔海姆和米德加尔特。
          ⑧杜华林 (Dvalin)北欧神话中的侏儒工艺家,曾为奥丁和弗雷分别铸造了永恒之枪Gungnir和神船Skidbladnir。应洛基要求用金丝编织成一顶黄金长发作为给西芙的弥补。
          ⑨勃洛克 (Brock) 侏儒工艺家,因不满洛基对杜华林的称赞而与洛基打赌。
          ⑩阿尔维斯 (Ariwish) 全智者侏儒阿尔维斯,曾向Thor与Xif的长女力量女神斯露德求爱,后受Thor谋计化为石像。
          ①① 古林肯比(Gullinkambi) 北欧神话中世界树顶端黑色雄鸡,它有黄金色的鸡冠,所以他的名字就是“金冠”(golden comb)的意思。它的啼叫就是为了提醒所有人最后战斗“诸神的黄昏”已经到来。
          ①②法亚拉(Fjalar) 雄鸡法亚拉立于“金宫”的屋顶之上,当他啼叫的时候,死之国的红鸡会和它互相应和,由此产生了“时间”。


          6楼2017-08-2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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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姆达尔(Heimdall)
            撰写:Marcellus @棠纨
            我所欲叙述的奇事,由壅堵长滞的缓慢光阴,与着根辽远的常青萌芽构建,推滚着翻腾不竭的清泉,直到无尽的灌溉枯竭,银角绵延的软调愈作急亢,蛇虫与鹫兽嚼断宇宙的根源,而黄昏是沾满鲜血的刃口,在接踵而来的灾祸所形成的云霭里,娇艳欲滴。我所欲告知的秘辛,在谜语般的深秘莫测中伊始,也在密语般的窸窣晦涩中终结。这险恶的梦幻固然可恶,但此间的故事,蕴藏了最野蛮粗莽,最光彩绝伦的神话:使斫刀剑戟与英灵们雄武振臂欢呼的神父奥丁,隐绰娇妙中参透谶纬的神后芙丽嘉,暴烈魁梧的托尔,机敏狡黠的洛基,芒彩璀璨的巴杜尔,与阴骘寡言的霍德尔…倘若我的事迹将被传知,后辈应说,我曾与最狂烈、骄傲的巨人和俊勇们麇居并肩。神怪与凡人如酷寒冬日的麦穗般接连倒下,但有些名姓会永存。
            在十二诸神中,最平庸无奇的惟我一个。异于我被蜂拥崇仰,伟岸巍然宛如山麓顶巅的父亲,除却金齿,我苍白如同破晓黎明的雾霭;而恰似我母亲荡漾褶裙下的潮汐,汹涌的扬波或柔软的海沫,我生以获悉万物,静默守望的责任——在硕大无朋的梣树擎天撑地,虬根深扎时,在檞寄生尚且娇柔,茎杆纤细时,我曾惯于此角长挂于生命之树最高的枝藤间,或将它浸入密弥尔清冽的深泉中,光阴因此驰掣。昼夜不寐,免于栖憩,我的视野堪比青橄榄上缓慢升腾的旭日和枣椰叶间逐渐渗透的月晕;我的耳力探察过新生雏羊鬈毛生长的肌肤,与柴木灰烬中微弱迸裂的火光。有光与声之处,我皆收入眼底。我曾常年矗立于朦胧的虹光上,掌握一把被祈祷将永不鸣啸的角号,我站在生死之际,犹如身处夜晨之间,哀愁触不到我,仇痛也无法伤及,我的每声吐息即是一个世纪。
            当阿斯加德多风的袤野葱郁蓬勃之时,我曾是最闲散慵懒的漫游者,驭使着金鬃的骏马,跋涉异乡的莽原,漫游于米德迦尔德的乡野。此时盛满日辉的车舆的驰骋正在一岁的初始,初春的甘霖渗透枯竭的根须,而我自称里格。我攀缘过山陵与溪谷,流浪过园庭与丛薮,临近世界的荒芜,终叩响数户人烟稀少的门扉。打头的垂暮夫妇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无可牺牲祭祀。只为我奉上糙硬的糟糠,与冷炙的残羹;随后的盛年爱侣衣屡体面、连腮美鬓,垒砌搭造的炊台,供奉的牛油弄香四溢,引人馋涎流淌;最次的青俊情人,穿戴雍容、颈项雪白,精致的碟盘白银雕镂,刻花的金盅斟满醇醪。借宿的一夜无妨,独为彰显诸神的荣光,我赋予他们无尽的子嗣。老辈的孩童整天劳碌,清贫的时日甘之如饴,砍樵打柴,纺纱弄线、修仓搭棚;壮年人的后辈,骑乘骏马,治辖城镇,一生也勉强平和宁静,安逸恬适;而少年人的雏子,双颊娇嫩如繁花盛开,目光犀利如小蛇吐信,开拓疆土,戎马倥偬。这些后辈繁衍生息不止,血脉相融。
            然而我所欲述的奇事,并非我年少时无知浅薄,轻狂放纵的历险。在我欲述的奇事中,我已死去。这诸多事故,始于兄弟阋墙,血缘堕落。当山岳狂怒的撼震,敲裂开牢狱的巨颚,黄昏降临在尸骨横陈的平川上,慑伏撼动神明至高的睿智骄傲。陆地被撕扯,裂出无可缝合的罅隙,星尘被蔽日的狂风震碎,从天际坠落沉入大海;再无暇受灌溉而枯竭焚烧的世界之树上,红鸡古林肯比喑哑的长鸣警告,它赤如烈焰的翎羽渐变的漆黑无光,再不能以浑亮的啼叫报晓,因横行恶极的狼崽将日月吞咽腹中,尘世巨蟒耶梦加得从藏污纳垢的海底苏醒,毒龙尼德霍格啮断生命的根髓。长尾与毒牙掀起浊浪滔天,一滩尸骨横陈的海岸。
            此时,我矗立于金宫之上,放眼巨祸的降临,而身边的金鸡法亚拉亦正急切的喔喔呼应——高歌罢!为联袂而来,誓言预知,又绝尘远飏的命运神女;为瘟疫般蔓延的罪痛,为被恶意和战乱支配的世界;为被悲酸肝胆、金衣羽颤的白臂女神,为她伟岸魁拔、剑锋夺目、英勇赴死的子嗣,为她跨骑神马的夫婿,亚斯格特的众神之王。为饥渴的亡灵在旷野种上霸占盘踞,为癫狂的恶犬在国度中饕餮安食。为自东方而来,身心皆覆满冰霜的异族,为他们狼藉不堪的所到之处:湍急的污水中由残肢断骨堆垛,殷红的鲜血淌成小溪。高歌罢!为愤懑和仇痛的囚徒,将怨怼掺入血液,将诟骂渗入骨髓,遭众神嫌厌摒弃,受世界驱放逐流的洛基。多年的惩戒酷刑,卡斯蒂巨蛇毒獠下的苦涎无尽的垂落在他一度光洁的脸颊上,疤痕刻骨如同他过往作乱所施与的每桩骇愕与苦难。同宗血缘衰败的曝骨残肢仍攀绕纠缠他,使他再不能踌躇满志,或膨胀于卑劣的诡计受人怂恿。
            此时我看着洛基狞恶的可怖状貌,血液都已仓皇隐遁,脸颊是最惨淡的苍白。他的长发蜷蜿蓬然,由颤动骨节的震怒而撼动树立,像极最殊形怪状的尖杈断木。此时我看着他,正如我一眼望穿他的死亡,我亦看见我的——我宿命仇雠的断首,将使我的光芒覆灭。再无信仰与背德,过往与未来,我将不复存在。但即使他强劲自肆,锐不可当,我也并非羸弱无断,我还活着,向前走着,仍奋力以赴,来承接我的终结。我紧握守望之刃,这断金错石的利器,听从亡故英灵的倾诉,剑身因悲愤填满了胸膺而癫狂颤栗。它挥出一道吞噬灵魂的怒火,从深邃的壑峡沿着干燥的山麓燃气,这腾腾的杀气,刺穿了对手的圆盾,擦过肩胛,涌出浓黑的鲜血。为代价的,洛基以檞寄生为箭,穿透了金鬃马骄烈的头颅,这疼痛深入脑髓,战马即刻腾立,嘶叫翻滚,命丧黄泉。情急之下,我不得不斩断挽索,在崩裂震撼的岩浆与陆地中,独面这疯狗的围攻。终于,我将铜光峥嵘的剑间对准洛基的脖颈,到底击中了洛基厚重的头盔,捣碎他以复仇和杀戮为名、簇新的冠饰,他虚妄颠覆一切的狂傲头颅,和他自负的意志。
            黄昏的余烬中,洛基的头颅坠落,摔倒在泥浆尘土中,又蓬乱地弹跳起,朝我扑飞来。
            我阖上双眼,周遭纤长颤动的光遗失在我心中沉寂并潮湿的黑暗中:这黑暗如斯窒闷而安稳,缄默不言。一切仿佛恰如往昔一如往昔,我站在生死之际,犹如身处夜晨之间,哀愁触不到我,仇痛也无法伤及。
            你所欲知的奇事,由壅堵长滞的缓慢光阴,与着根辽远的常青萌芽构建;而我所欲叙述的奇事最后,我死去,梦想败落在鏖战中惨败的血肉里,伟绩皆被亏损和衰亡所食。如今全始全终你皆已明晰,当知道荒淫无度的醉生梦死,因自食其果,而消弭陨落。但不必为我泪涕泣,因正是这暴虐多舛的国度,曾在我黯淡无光,平庸碌碌的生命中,跳过最激昂的舞蹈。纵使焦黑的土地沉入大海终生的咆哮里,长庚仅余下一片沉默的黑暗,再无人可遮盖蒙蔽我远眺的双眼与长驻的倾听,因它们将矫健如米德加尔德扑翅高飞的雏鸟,强壮如同我与山川河脉所交汇延续的血脉,成千上万,再无束缚。
            如此,随岩鹰秃鹫任意啃食我的心肺,叼啄出我酒蓝的眼珠,争抢我干燥松软的金黄发丝,编织为巢穴上避风挡雨的庇护,因我已死,但它们还尚要起飞, 追逐比旭日更为炽热璀璨的,没有阴影与预言笼罩的生活;攀缘跨越已知世界的边境、环拥的疆域、深旷的海屿,逾越更绵长,甚至无止境的时光。


            8楼2017-08-24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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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雷(Frey)
              撰写:钟以梣。@刎声
              “天地间的第一场战争爆发,是奥丁在挥动他的长矛;狂暴的华纳神族,掀起了动天陷地的战斗。”①
              新的一天在山尖的黎明里苏醒。
              我蜷缩的身躯在母胎浓郁的翠绿光束下伸展,额角沾染粘稠姜黄的乳液,毛囊里孕育我灿烂的毛发,白日如火,在眼皮上留下南方世界里的第一道光斑。
              我是盛开的也是枯萎的,我是充满希望的也是拥有无垠失落的。
              雪肆意地藏匿在山巅,腹中血浆妊娠躁动的冰碴。舌苔散着热,贴上冰面,南方甜腻的光在口腔迸溅。
              古林博斯帝像南方陆地初生的宠儿,毛发是巨龙珍藏的宝物,獠牙是罗马人的金钱,眼里是秋天勃恩霍尔姆岛的金苹果。它的蹄踏进土地,我便教会侏儒使用金色的泥土;它的獠牙刺穿花苞,我便教会精灵长出绚烂的花瓣;它的鬃毛垂到腹部,我便会教人们种植下一个秋天。
              “我的手臂,它能长出丰满的谷子,也能吐出燎原的烈火!”
              我袒开胸膛,任由四季的稻谷爬上心脏。古林博斯帝把北方的霜花吸进鼻腔,呵出盘踞在山谷的暖风。折射在我眼里,旋即又蒸发,镀金的晚霞。
              精灵在嘴里藏进了上一个季节的喜悦,他们的腰带束紧了下一个季节的期待。荒地的裂痕里钻出一片长到短靴的青翠,我满足他们祈求的暖阳。为我感到满足吧,低垂在叶片之下丰满的红果,馈赠给蜂蝶的,香腻的蜜浆,飘在穹顶的金光——我热爱亲密的国度,它在结果,在丰收。
              那些可爱的精灵喜欢眨着眼睛,光点在眼皮扑朔,细长的尖耳朵,他们是被眷顾的尤物。耳尖涂抹浆果汁水,发辫缠绕,在头皮扎起金黄玫瑰。
              他们是自然虔诚的信徒。
              蜜枣甜瓜,啖入口中,香气编织成的斗篷,无形地垮在我的双肩。
              精灵问我:“您的眼里为什么总是爬满霜?”
              我从极北来,血管淌冰渣,胡须挂晨霜,聃耳养冬日的阳。我的胸腔,把冽风往四肢碾压。
              你可以轻柔地触碰着我,被南方融烂的飞蛾化成我面朝谷地镶嵌的细金。用葱白的手摸过我的神龛,长耳听过我的教诲。最后再任指缝的谷粒渗进香泥,长眠土里的琥珀。
              她贝齿托起火梅,咀嚼揉烂,藏进舌苔。舔弄侧壁,阵阵瘙痒,缕缕酸涩。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眼里有化不去的霜吗?”
              “您将会在北方的冰原上举起巨剑,在鹿角上刻下丰收。”
              “用最锋利的光芒穿透巨人的胸膛。”
              我注定将燃烧,我是太阳,是灼热的火光。是深爱着,敬爱着伊格德拉西尔的孩子。穆斯帕尔的船浮上烟雾笼罩的东方海面,我注定将燃烧!
              国王感恩我的给予,牧师歌颂我的慷慨,生灵万物都依赖着我的馈赠。我让大地的金麦疯长,南方的浆果香甜而火辣,荒凉北境富可流油,新婚的少女身上散落丰满的谷粒,开年之际,万物都在祈祷。
              “我敬爱的神明,我的太阳,我的富饶!”
              国王伸开手臂想拥紧我。你该如何拥抱我?我长如山脉绵延的双臂,可与太阳相触碰的身躯,扎根入深海的双腿。你该如何拥抱我?
              年轻的洛德法夫尼尔,在南方的乐园里哭喊;
              年老的洛德法夫尼尔,在北方的蛮荒里死去。
              古林肯比栖在枝头,眼里张开扩散的黑雾,坚硬的羽毛划开黑夜的口子,嘶哑地向着东方啼叫。法亚拉在瓦尔哈拉的屋顶上,震动着身侧的空气,声嘶力竭地向着西方回应。
              天上早已没有圆月,也早已没有红轮,早已没有光明,也早已没有黑暗。
              但我注定将燃烧,我是太阳,是灼热的火光。
              女巫举起渡鸦的九支羽毛,将罪状赠与加姆,牧师向地底的精灵献宝,玛瑙刻上罪人的名叫米德加尔德。加姆在黑夜与清晨哀嚎,米德加尔德在中庭环绕。
              无名的纵火者,点燃了来自东方海域的浓雾,火苗从雾海上升起,披着星点的光亮,大啖咸涩的苦水与无声的黑夜。
              扶摇的尘埃,烈火炙烤的清晨。
              叙尔特巨剑指向阿西尔部落,乌斯库尼尔岛在晨曦里闪烁,平川倏忽沦落为大地的火盆,年轻的河流散发腐蚀浓稠的酸臭,被驱逐至天际边缘的隼鹰与鬃毛被烧尽的马驹相互嘶吼,海洋拔节着源源不断的污垢邪祟。叙尔特巨剑的火焰,燎原的星斑,裂土之下喷薄的岩浆。
              来啊!为了我满目疮痍的大地!
              来啊!为了我饱受苦难的生命!
              我的鹿角点燃灼热的烈火,它将撕裂暝色的苍穹,在大地上带来新的光亮。
              我赤脚踏足格尼塔荒原,那块烧得焦黑的泥土的大地埋入地层的火石,我双手空空穿入默尔克森林,那片光秃森林燃成余烬的冷杉叶,我高声呼喊在希斯达尔高山上,那座麋鹿深居的山脊。
              “我眷顾的大地啊!我的子民!男人们拿起武器,女人祈祷黎明吧!”
              “将它们,不属于南方居民的侵略者!从我们的国度里!驱逐出去!”
              “为了丰收!为了黎明!”
              重燃的灰烬,火苗将鹿角桎梏。
              我注定将燃烧,我是太阳,是灼热的火光。
              “我敬爱的神明,我的太阳,我的富饶……”
              乐园已经满目疮痍,地底的精灵被巨人送入腹中,与翻腾的黏液一同枯竭,雌熊的肉被巨人架在火堆上,心肝被投掷到米德加尔德的洞窟,洛德法夫尼尔们祈祷,向我祈求生存,祈求土地的重新丰饶。
              “土地不再富饶,精灵不再相爱……”
              鹿角坚硬得快刺破手掌的皮肤,血液里凝结着的北方霜雪已经融化,跃动燃烧的火苗在角尖盘踞。
              巨人将在黎明来临之时死去,我将被巨人的烈火灼烧,鹿角也会刺穿巨人的胸膛,血液汩汩,尸骨横陈河岸。
              世界便会得到新生。
              ——“这片多风的大地,广袤富饶而美丽,你可曾听说此事,或者知道别的。”②
              ①:《西比尔预言书》
              ②:《女占卜者的预言》


              9楼2017-08-24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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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尔(Tyr)
                撰写:游子意。@演绎吧吧草
                “我立于山巅望那黄昏,它掳掠走笙歌,独留哀艳兀自于天边独舞,被血染,被战火淬炼,终究成为永极天边无人敢评判的驳痕。”
                “有时候,我们只能征战;有时候,我们只能死去。”
                我在迷茫中苦苦追逐了许久,仿佛跋山涉水。我在追寻一个生命的伊始与千年的光阴。时间在我奔跑时与我擦肩,不知过了多久,我寻到了生命的结晶。我诞生了。
                那是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空气中充斥着苦杏仁的芳香。紫电爬满了墨黑的天空,虺虺声不绝于耳,随狂风暴雨磅礴而出的戮意渲染出了天边污浊的浓墨,这即是我生命的起点,就在这个有苦杏仁香味的雨夜。
                我是奥丁之子,他叫我提尔,授予我“战争之神”的伟大名号。我尚还年幼,便被奥丁丢入了幽深漆黑的森林,我狂奔,大哭,尖叫。在野兽的迫击下,与其说我愈发对战斗稔熟于心,不如说我更像是与战斗结为好友,利齿爪牙所造成的累累伤痕似乎也渐变麻木,血块凝固在伤口,紫黑的伤疤爬满我尚还稚嫩的肌肤。终于,当我不再畏惧黑暗,不再畏惧风暴般的扑击时,我走出了鬼怪停留的可怖之地。奥丁冠我神之冕旒,荣膺战神的称号,庇佑胜者与勇敢者。然后提尔的荣耀几近在瞬间达到极点,再久盛不衰。那是个灾难与魔鬼遍布的时代,我穿越荒野,用长刀在羊皮纸上书写残酷悲壮的英雄史诗。用血块当墨,尸骨为笔,皮面做纸的书本,字句都像是寒风刮过躯壳。
                就这样度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
                这是分明是普通的暴雪,但凛冬的神祗却过分垂青世界了。且不说荒海平原上的凹平之地与中庭里人们破旧的茅草屋,就是我所居住的伟大的英灵殿仿佛也要被暴雪压塌脊骨。昔日里如火如荼的暮色开始渐变寒冷,彷若暴雪冰冻了它的嫣红。生机开始渐渐消散,然后被冰凌打碎,糅杂入寒风,消逝在日月缝合线处。人心似也被冰封,深寒彻骨得像是冰窟。
                中庭之人奉我为“战神”。我主司战争,此时却从不庇佑任何一方。因这时人们业已疯魔,故作真挚地祈祷不过是欺骗我以期得我垂青的手段。
                漫长的黑夜覆盖了世界许久,当第一丝黎明曙光刺破云层与寒冷的屏障时,诸神以沉默来应对这黑暗后的破晓,绝望中衍生的希望。希冀短暂的像是瞬间,然后日月渐变模糊,它们不啻于奥丁的荣誉也被吞食。
                海水翻滚起惊涛骇浪,于阒寂与杂乱的分割线中,我嗅到了绝望、战争与毁灭。奥丁似是于黑夜中被授予世界伊始便降于人世的预言遗篇,独睁的眼熠熠闪光,点燃了黑夜中的第一支火把。他命我前往虚无之境,我穿越荒原,森林,埋骨之地,在黑暗中醒来,在迷茫中妄图割裂黑暗,在孤魂野鬼的叫嚣中寻觅用以战争的利刃。
                当远处密若海藻的人群涌入时,从奥丁的眼里,我窥到了坦然与平静,似乎他早已预料到了这残酷的战争将会有一个惨绝人寰的结局。
                “贝阙倾颓,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幸存者孤独地跋涉过轮回,彼时诸神的荣耀将再次迎来日出。”
                黄昏必将降临,黄昏过后,是恐怖的黑夜,在那之后所升起的,必将是崭新的太阳。
                “我命你为战争神,人们也奉你为‘勇者提尔’,我可以恐惧,乃至世界树都可以恐惧,谁都可以恐惧,独独你不可,因你以勇气为骨,支撑起名为‘诸神’的巨人。”
                战争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到了极点。
                魔狼芬里厄踏风而来,他来复仇。他与奥丁的刀剑在尘世刮掀起飓风,在沙石走砾中,我仅能窥得两个黑影纠缠,然后分开。
                当刺鼻的血腥味灌入鼻腔,加姆大张口鼻,血沫化为利剑向我直直刺来时,我毫不畏惧他的凶猛与野蛮,挥刀迎接。战斗的帷幕拉开,刀与利爪触碰的火花几近引燃下方的尸骸。我的眼被血糜覆盖,我的野性被激起,脑海里仅有一个念头:杀。
                刀刃切割开空气,每招每式都想要在加姆的薄弱处绽开血光。我不知道我的刀与他的爪牙厮杀了多久,一切的一切,都仿若梦境蜃景,但只要我稍一松懈,梦境便会被打破,我也会在黑暗中陷入轮回。
                在昏聩的间歇,理智似是在翻腾卷涌的海中抓住了一丝机会呼吸,我得以审视加姆,并非是如我想象的,战意凛然的加姆——而是体无完肤,眼球被戳破,略有颓靡的加姆。
                不乏沉重的喘息似是隔绝一切的屏障,世人的苦难、战争、死亡、复生此刻都与我无关了,麻木渐渐开始涌上心头,就在我即将认为这是一场无劳的战斗、我也将在疲乏中被岁月碾作齑粉时,刀刃处突然传来割裂血管的脆响,那更像是巨钟穿透耳膜时的嗡嗡声,我蓦的醒来。加姆的肚皮被我割开,肠与五脏六腑随着他的动作同鲜血一并涌出。他就要死了,我也即将胜利,我的光环将加诸于神祇。
                “诸神必……”
                就在我洋洋得意地审视将死的加姆之时,一抹红光闪过,我的喉咙突然变得火辣,腥甜的血涌出,在污浊的天空中抹上刺目的猩红。加姆的利齿戳穿我的喉管,我转动眼球,自知命已至此。我从云层下跌落,与荣耀一同跌落入坟墓。
                我注目于高阔的黢黑穹顶,被吞食的日月再也不能散发出乳白色抑或橘红色的光,早在世界伊始便与凛冬同降的它们如今也走向了濩落的漫漫长路,坠入死亡的无底坑洞。
                我在跌落,下方是万丈深渊。喉口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云,染红了我目所能及的世界。我不知道被吞食的太阳能否再次发出亮光,引燃全世界的火把,但我知如果世间尽是黑暗,那该多冷、多寂寥。我不知道幸存者是否会被自然垂青,再次于笙歌中舞蹈,于热烈中高歌,一切都被迷雾笼罩着,只有在战争中得以存活的人,才能够穿透迷雾,直视自然的不朽箴言。
                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长眠太长,诸神会衰亡,群龙无首,这个世界会被侵占,人们被迫更改信仰,精神领袖易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恐怖的循环。
                我在下降,下方是累累白骨。现在我只有大脑能勉强思考了,此刻的我筋骨寸断,喉口再也没有鲜血喷出,只是也没有气息灌入了。寒风不停地侵入我的傲骨,裹挟着泥块、血污与冰凌。我眺望远方高阔的穹顶,死亡、回忆、痛苦次第同寒风涌入眼眶,然后随着眼泪一同排出。
                我就要死了。下方的尸体距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迅速得仿佛战争开始。我于阒寂与杂乱的迷宫中,踏入了谵妄的陷阱,孤独的蜃景。那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业已被战火破坏,业火焚就乌黑深洞。它的吸力仿佛一双手,将我拖入阿鼻地狱。一个黑影落地,就站在雾霭中央,周匝笼罩着黑气。
                “来啊——你这虚无飘渺的东西,纵使你掳掠我的肉体,使它枯槁;窃取我的魂灵,使它死亡,你也难以带走我的精神,我的无畏。死亡,你这痴愚的庸王啊,别妄想你的鬼蜮伎俩会使我恐惧。你杀不死我的,不会有任何歪门邪道能够扼杀我的精魄,那即是吾之永生!”
                我冲他嘶吼,他报我以缄默。时间流逝,他归还我嘶哑却又让我熟悉的音节。
                “唉,提尔,你这凶暴的神明。这是诸神的黄昏,败者难以成就永恒。你,也将会被遗忘。而为你所的钟情的无畏呵,仅是人们阿谀之词罢了……倨傲与恶德之巢,倨傲与恶德之巢。勇者提尔,我的善人格。你即将死去,但我苏醒了。倘若你投身于黑暗,畏惧‘恐惧’本身,我就能予你权,也予你永生。”
                “你……?”
                我陷入沉思。死亡束缚我的思绪太久,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是你的恶人格。屈从于我,我予你你所希冀的一切。”
                我想起来了,他是恶之花所诞育的灵魂,自我诞生起就匍匐于我躯壳的一隅,默默地承载着千年的孤独与蔑视。他是恶的象征,曾被我打压辱骂,善的囚笼压制着他。拥有能够使人死而复生的魔力,却长眠于恶德之巢。如今我明了了,他肯屈从于善,定是期待着我的死亡,精神恍惚,再趁虚而入,占下我的躯壳。使魔鬼再度遍布于世间。
                “我想起来了,提尔。你是空旷世间中的另一个提尔吧,你叫我躬身于黑暗?那就请你屈居于你的恶德之巢吧。你是我的梦境,是我的复制品,是我灵魂分裂的龌龊东西!你嘲我的勇敢,那无非是你从未勇敢过,不知勇敢为何物,鬣狗永远向人宣扬植物的苦涩。而你所叙述的,实现我的希冀,那恐怕是诱引之词吧?你放弃吧,我决计不叫自己为恶之花所控——躯壳永生,精神却戛止。”
                “还不明白吗,诸神即将消亡,你若执迷不悟,迎来的将是死亡和更深的迷雾……”
                “那是你的妄想吧?诸神是不倒的巨人,是矗立于天地间的高塔,是永生的山麓!你口中的死亡啊,你那神圣的死——大抵就是延亘千年的沉眠吧?我不惧它,它能使我毁灭,定也能使我复生;它能使诸神衰亡,定也能使诸神再度辉煌!而你,你就同你的恶德之巢一并陨落吧?——去迎接你的死亡!”
                他报我以缄默。他被我打倒了。
                他倒是提醒了我。我在这千年的岁月中从未考虑过死亡,以为那一切于我来说都很遥远,遥远到隔着千万个世纪的距离。我就要死了。战死这光荣死法为我带来的是讥讽而非荣耀,人们会取笑我为“司战争却难以庇佑己方的战神提尔”而非“光荣战死的伟大神祗提尔”。但那又如何,谁能扼杀事实呢?流言蜚语仅能堪堪掩盖住辉煌而已。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熊熊燃烧的烈火的。
                幻境消失,脊骨处传来巨痛,将我拉回现实。我清晰地窥听到骨骼摔成齑末的脆响,看见了死神的弯镰朝我挥来。
                “啊——这是并不能使我悚怕的弯镰。”
                死亡又如何。衰颓又如何。那是迎接圣光氤氲前的凛冬。
                世界为我带来死亡,我转而送还他福祉。我将沉睡在地底,我的头发变成森林,皮肤变为土地,齿牙变为岩石,血液化作河流。而我无畏的精神将成为氤氲于世的暮霭,庇佑后世的勇者。
                强袭而来的飓风使我体内的血河流淌得愈发恣肆,然后流淌成一片汪洋。身体迅速枯瘦;脸庞如嶙峋的山石,形销骨立;毛发枯如稻草。死亡消磨的是我的发肤而非精神,我唯有眼神一如平常冷冽,然后燃起火把消融了寒冰,熠熠的光闪现,如初乍明镜。我厮磨喉底带血的声带,染红的齿牙揭开艰涩拼凑的字节。
                “切莫惧怕鬼怪的爪牙啊——伟大的神祇们!那是惧光却因暗生的卑劣存在,而黑暗必将消散,我们也必将……胜利……”


                11楼2017-08-24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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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弥尔(Ymir)
                  撰写:阙渊。@千魅·殇
                  “我踏碎怪石嶙峋,击开千叠巉岩,具象自然之箴言,赋予天地之概念。我令迷雾凝结成千仞冰川,旋即在雷鸣爆破间坠入世界之裂痕①。”
                  “我要这世界漫染冷冽冰霜,我要这世界充斥尖利悲鸣,我要这世界仅存神祗遗迹。让那磐石迸裂涌泉,让那苍漠挣扎开花。”
                  尚无秩序的寰宇,最易滋生无垢懵懂的灵魂。
                  我最先得到的,是凝聚冰雪的双眼。无垠暴雪在瞳孔里翻滚盘旋,宛然绒羽追随熏风抚慰亡者未合的黢黑双目。自然赐予我窥伺世间角落的眼睛,让我睁阖之时得以一览混沌之初的世界。但我选择将其收入蒙沌之中,与这亟待苏醒的尘世一同沉眠。诞生因长久的缄默而更能显出生命的力量,一如沉寂霜尘可以逶迤大地铺就冰封陵峦,而红莲烈火终究在浩浩轰鸣中糜作涂地岩浆。
                  但冰火交接的激流孕育了生命的开端。水汽氤氲而蒸腾,飘雪翾羽般跹舞。严寒在尼福尔海姆的庇护下造就皑皑坚冰,又沉醉于穆斯贝尔海姆的灼热之中,融解为润泽生命的甘醴。摇曳于水的三态间,我终于得到了久经酣眠后真正的苏醒。
                  “霜巨人的始祖,邪恶的开端,万物的承载者——尤弥尔。醒来,醒来。”
                  黑暗与荒芜是最初的迎接者,愚痴与孤独成为无知的美学。母牛的乳汁使我知晓饱腹的快意,岩盐的咸涩令我获悉生命的福祉。我犹记无存昼夜之世,穹空任由狂风凿击出狰狞的豁口。于是我开始明白徒劳守候没有意义,因为丰饶与富足无法在荒土寻觅她们的寄生点,而永无休止的破坏方可击穿这无尽宇宙的厚重寒霾。
                  毁坏!战争!暴虐!携有剧毒的支流已然溶于埋藏肌理下的沸腾血液中,让恶毒字句死死扎根血脉得以永生。它们扭曲得鲜活可怖,比爱和温暖还能叫嚣出生存的实感。但我不知如何宣泄这几欲撕咬血肉而出的情绪,仅能借徒手剺裂冻结冰河的剧痛而得以短暂的慰藉。而陆续繁衍的霜巨人同样承袭残忍本性,杀伐开路,颠覆伦理,他们从虚无中攫取出无尽的笔墨,尽情谱写流血诗篇。历史由死亡描摹,霜霾为其绘上扉页。
                  毁坏一切、污浊一切。撕碎一切!颤抖的指骨碾碎迷蒙光尘,盘桓伤疤在坚实臂膀蔓延沟壑般触目惊心的痕迹,这是那些新生的神族带来的耻辱。群生者必然因利益而争斗,正如仇恨和掠夺共同打造杀戮纷争的窟穴。杀意从不以头颅为衍生的据点,滚水般恣肆暴涨而开的血流才是它讨伐一切的滔天骇浪。天地轰然崩塌,川脉倏忽倒戈,滚雷于皓空之上刈裂出森然纹路。音爆声破空而袭,同巨人族的怒吼于彻空之际顶穿苍穹。冻结川屿在层层威压之下爆开滚沸洪流,业火烈焰冲破地表桎梏喷薄肆涌熔岩。冰火相撞,生死相吻,昼夜伊始,狂心不再。浊然沙浪自千里冻土内迸击纷扬,携山洪血海就此蒙乱这场荒谬的神族之战。
                  浸透恨意的杀气掠过尚无日耀星尘的空际,就此划开天地间第一道星辰火光。
                  但它终将陨落。
                  这场人数悬殊的鏖战早已昭示巨人的惨败。残众如败犬仓皇逃入世界边缘,乔森海姆成为我的子民唯一的庇护地。他们饱尝耻辱而败走,誓要千百年后复仇而归。仇恨舔舐宇宙的伤口,灭亡唤醒创世纪的新生,那神圣的光矢②令磑磑浮冰绞碎作微渺埃土,巑岏环山倾戈崩析。我被迫跪倒于那寒光之下,肉体吞咽怨恨而屈辱泯灭,额骨直抵的地面已被发黑血迹尽数湮没。
                  诸神说:“先要有海。”③
                  体解之痛已然蚀尽四肢百骸。神祗将我抽筋折骨,掀起重建世界纹理的浪潮。冱然洋流糅进残存体液,溪流湖泊吸纳漫天血汽,奔涌喧嚣的沧浪侵噬残礁败石。弯折背脊成就隐忍海浪的港湾,断骨鳞次栉比着屹立出山脉的邈远高挺。裁尘凛风吞没生命的战栗,呼啸着跃过蛰伏悲鸣的骨梁。颅脑泻尽浓浆,用混杂冽血的汁水摹写叆叇天光。我终日仅能远望烈焰之国的火花,看它们屈从星轨昼伏夜起。肌理的褶纹迤逦山峡裂谷,中土世界米德加特的墙壁亦有我残留的鬈鬃,尸骸腐化而生的蛆虫滑稽地担负支撑天地的要事。
                  我成为了支撑寰世的框架,心脏被榨挤出滋养世界树的沃土。树根承受尼德霍格的啃啮而泣尽痛楚,又以牵一发动全身之势撕扯我几近朽烂的脏器。母羊蚕食它的叶子,可怖异兽将不甘愤怒化为劈断枝条的利刃。可乾坤树耄耋之年仍要结果子,要满了汁浆而常发青,好显明诸神是正直的。④
                  我受尽烈痛折磨,但看不见风暴。
                  因为我正处于永远沉寂的暴风眼。
                  我痛哭,我控诉,我憎恨!他们踩踏我的筋骨而荣披霞光冠冕;他们吞咽我的血肉而永葆神明光耀;他们驱逐我的族人而独享冰雪盛世!投诚的子孙成为天狼角逐的玩偶,我的后代为奥丁构筑矗立围墙,却落得兔死狗烹身首异处的惨局。⑤ 岁月流矢自更迭不已的日夜中穿行而来,将同胞的苦难与血泪裹藏其间。我终日仅能聆听生命息止的无力叹别,双瞳映照的大地滋尽疾苦。世界树日复一日地从心脏汲取营养,它以绝望为食,用无尽的恚恨支撑新生纪元的千秋昌盛。植物无情,它们啜取死尸的遗躯,却能尝尽罹难之悲而开出哀艳的花朵,用馥郁的吐息葬送往复冥界的幽灵。
                  在亿万年的——甚至无法用时间来定义的寂静中,我凝望着逝者与生灵,却忘记了何为生死。诸生灵魂恍若流体,在生与死的交重间洗濯记忆与感情。它们活着,但又死去,层叠往复,未曾歇止。在偌大得令人敬惧的时间中,生死并非起始与终结的象征,而是冥河间交相辉映的潋滟涟漪。我悟解这世间并无真切的毁灭,亦无绝对的重生。生死次第迷迭,只是一对曼舞波尔卡的伴侣。可是——我又是什么?我是活着,还是死去?我又为何而活,因何而终?
                  “你应深谙仇恨。”
                  “诸神的酒液已有涸竭之势,我要你用他们的血液将杯盏再度灌满;世界树和静太久,我要你用古林肯比和法亚拉的声嘶力竭来唤醒地狱;霜巨人建构偌阔巨舰,我要你奔腾江海助他们和洛基逼迫奥丁的败落。”
                  “——我要你,推翻这旧日浊空!”
                  凛冬已至三年⑥,乾坤树根系损毁,我近乎溃灭的脏器终于脱离囹圄而得以复苏。我通过高悬穹窿的双眼得以覗见世间的惨淡面貌,死域的破坏者将其爪牙深深抠入阿瑟神族的领土,赫尔率领附庸恶鬼来昭示不输于南国的怖惧鬼火。我的族人将死尸穿刺于直入云霄的桅杆之上,以此宣明巨人族复仇的决心。火红尽斥天空,直至透入我蕴埋银霜的眼睛,沉冰解封,令惊颤瞳孔内沉淀的恨意顷刻间觉醒——我要灭亡和绝望同生,我要神族和邪魔隳堕,我要寒冰和烈火殒灭!
                  苏尔铁尔的暴戾火焰燃去了善恶神魔,化为乌有的世界旋即被惊空海浪吞噬其中,堆积的骨殖碎骸被洪流击碎成微不可见的齑尘。这裹纳罪恶与荣耀的史诗在滚沸海水中升腾弥散,化为浮沫磨灭殆尽。诸神黄昏之下,万物无所遁形——但那不够,远远不够!我要扼断世界的命轨,让它永无重生之日,让苟活的生命濒临灭顶之灾,令祸患成为这里唯一的住民。这世界在我躯骸上叱骂已久,我要它迎来暗无天日的兆载永劫!
                  我用残留的气力驱动四肢,令掩埋万年的陆地冲破深海重压,我眦目欲裂,眼眶溢血,令筋脉与骨骼相互抹杀。我要吞没冰洋,踏破山麓,亦是折断自身脊梁,烧尽体内败血。暴沸海浪终得息止,而分崩离析的陆土也再度重见穹宇。我的血肉开始重构灵魂镌刻下的痕迹,它们不再被约束,而任由我肆意支配。
                  我借世界重生,并要摧毁这即将重生的世界。
                  然而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饱受摧残的陆屿,而是躯体堪比险脉的奥德姆布拉⑦。她用乳汁唤醒沉沦眠梦的幼芽,使其吐露草木的甜香;她用牛角助苏尔之女打捞太阳车,使光耀普照僵冷已久的地域;她用粗糙牛舌舐净败朽的痈疽,使厚土突破阻碍得到阳光的垂怜。重见故母的莫大欣喜之下,更是对她拯救众生的迷惑和愤慨——“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普度那些折辱我们的蛆虫?”
                  “因为仁慈,尤弥尔。仇恨之后,即是仁慈。”
                  “尤弥尔,你是自然的具象化。你永远也不会伤害这个世界,因为它是你的一切。”
                  命途干涸,她难逃死亡的劫难。遗留的牛角指向远方,我顺着它指引的轨迹俯瞰而去,那里葱绿如茵,丛生杂草是浩劫过后的第一批新生儿。蓊郁绿草愈发蓬勃,它们用聒噪却温暖的力量喧闹出生命的喜悦。被乳水打湿的泥土用土砾的震颤表露复生的渴望,干瘪的种子挣扎出幼小的嫩芽,它在哭泣、在叱责、在恐惧,却又冲破土层去尽诉数年来的困顿和一瞬蜕变的狂喜。
                  我从未见过如此执着的生命。
                  还在涌动的智慧之泉用温柔水流轻轻捧上懵懂的少年少女,他们赤裸的躯体因寒冷而隐约瑟缩。剔透干净的眸子满溢初入凡尘的迷茫惧怕,他们敬畏而懦弱,卑怯得仅需稍作斥咄则恐慌地啜泣,可他们却又极为执着地抬头仰望视野所及的一切,无知的瞳孔内并非徒以粉饰的冰霜,而是映彻包容一切的汩汩溪流。
                  他们相互取暖,相互亲吻,相互扶持。柔弱筋骨无法撑起大地的脊骨,却能平稳踏之其上施以祷告。渺小泪水无法汇作江流,却浸润着凝视远方的眼瞳。他们无法掀起骤击巨浪,却可捻着低垂的麦穗,将谷粒悉心播种,赋予丰收的开端。
                  那是不屈。那是生命。那是灵魂。
                  那是我。
                  我想起迷惘于混沌中的巨人,想起世界赋予我的眼,想起奥德姆布拉的奶水,想起岩盐的苦涩和甘甜。我想起无数个毁灭的日日夜夜,然而他们终得新生,在生死间穿梭巡行。我想起亿万光载衍生而来的灵魂,他们或卑微或强盛,却以自己的生死,来向自然致以至尊至高的敬意——无关绝望,无关屈辱,无关痛苦。他们的生死,只关于对哺育己身的世界的报答。
                  关于爱。
                  视线交接而定格,我的目光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你若仁慈,必将深谙何为仇恨。”
                  “未经怨恨洗礼的灵魂无法拥抱宽恕与包容,也无缘瞻仰真正的仁慈。正如尚困笼中的雏鸟,它柔嫩的喉还难以接纳那婉转悲切的啼鸣。”
                  “你须聆听复仇女神击响的集合鼓,须目睹亡灵逡巡地狱的拖曳之姿,须承受妙尔尼尔的雷霆重击,须铭记支离破碎的诸神黄昏。”
                  “雄鹿以眼泪抚慰瓦尔哈拉的英灵,你的爱恨应如赫瓦格密尔永远不竭,但别忘记摒弃那剧毒的支流,以免孕育那些筋脉啜过毒液的孩子。”
                  “去憎恨这个世界吧。然后,宽恕它。”
                  ①世界的裂痕:冰岛有一条深不见底的狭长裂缝,被称为“世界的裂痕”,因而冰岛也是创世的地点。
                  ②奥丁之名意为神圣,代指众神之父奥丁。
                  ③该句引自北欧神话。
                  ④原句出自《诗篇》92:12-15:他们年老的时候仍要结果子,要满了汁浆而常发青,好显明耶和华是正直的。
                  ⑤此处分别指:投诚的霜巨人诺威之女奉命成为夜之女神,她被天狼追逐,故而有月食之说;霜巨人和诸神定下赌约,若他一个冬季即可建造围墙,就需将爱神芙丽雅和日月赠予他。围墙即将建造完毕,诸神用计使他最终失败而无法完成约定,将其头颅砸碎。
                  ⑥霜巨人于北方释放风刀霜剑,以致三年严冬笼罩天地。这是诸神之战中巨人族寻衅的开端。
                  ⑦即戏首提及的母牛。她在全戏象征母亲,因而牵起尤弥尔身为自然具象化的爱与宽恕。


                  12楼2017-08-24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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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拉吉(Bragi)
                    撰写:楼风觉。@烂_菜_心
                    “曾有众女神,散坐于此。
                    或顾守囚虏,或阻滞敌军,
                    或解除,四周围的桎梏:
                    令你逃脱禁锢,令你驱逐敌军。”①
                    赞颂呀,阿萨神们——
                    以饮埃利伐加尔泉源的白牛洞角,装灌着初生的赫瓦格密尔河酿制的如火金黄的葡萄酒。它们与蜜蜡烛火共盛于斯堪的纳维亚穹宇下广阔庭廊,由神族擎举起祝祷阿斯加德长盛不竭。鲜果蜜水流淌过白蜡木长桌,诸神高声唱赞如若雷霆袭世般咆哮。
                    我自繁星夜幕与山林水泽中攫取自然拱手奉献的绝妙灵感,将它们类同狼蛛布网般地串结成弗丽嘉颈上粉饰的铃兰坠链,诗之神的名扬颂于艾达华尔英灵大殿。我的伊嘉匣中藏有黄金苹果,垂老衰败的众神靠它重获且永葆青春。
                    他们唱,“潜迈入约顿海姆的血海与阴邪巨人鏖战,而布拉吉为我作华章!”又有,“手足皆听我号令,无畏无惧者的灵在诗歌永垂!”
                    烈阳同皎月拥搂着九个世界的广域,有灵造物以狂热生息和歌。神祗朝我致敬意:“向诗篇的编织者布拉吉!”
                    我常于尤克特拉希尔之树分叉横杈的坚实枝条间闲坐,从长云与风痴缠的罅隙里俯瞰蔓茂无垠的中庭。兀尔德泉乃一名诗意兴发且钟爱和弦的奏鸣家,替浅薄可爱的人类作谱写他们口耳相谈着的命运碾轮与年岁渐增。它嗜好以低沉的撞钟音起始,辅着愈发矫捷的竖琴弦振,再伙同哀怆凄歧的大号冗沉谢幕。
                    伊登与我共睹凡人现世。她吟唱我方挥就的礼赞篇,匣中苹果映照那娇美如霞色的脸庞。我们时时踏坐枝头再同鸦鹊高歌,青蓝夜鸲伴作史诗唱词中数枚三分音符。
                    “我们从元初的万物中讲起:彩虹诞生了一众女神,阿斯加德的雾霭替她们绾起金长发;战士英灵诞生了一众男神,自光明宫折射出的日阳替他们嵌做银铠甲。”我爱抚盘虬如蟒的青叶藤蔓,白蜡树干粗拙质感有如老妪枯皱的肌层,维达尔将不灭不绝的自然之力灌注我体。
                    万年花园的女主人随之应和而歌。“于是九个世界于浓绿隐蔽下生息繁盛,九个族类砥砺行在竭蹶长旅中。大神们与统治者济济在他们的决议厅中,创造了夜晚及清晨,命名了破晓与日暮,烈夏凛冬为一年割裂分配。”②
                    伊登嗓音绵软像柔光绒缎,我浸染在她春泉的祝祷声里满心雀跃。我欲与她在绿褐横斜的枝桠间舞蹈,欲与她赞颂那大把挥霍的美妙年光。
                    然而刹那间裹挟冰血的风暴如帝皇莅临,轻捷敏锐的长风罩拢着世界巨树慑成身周力场领域。我猝然回身,狂乱的蛇状的风已用他吐芯歧叉的淬毒獠牙衔住伊登的腰。我曾予以她纤软盈动的体态长篇累牍的溢美,此刻它正致命地推她落去。
                    我的惊呼未挣脱出唇舌前便转为哀痛叹息,它同阿斯加德的青春女神一齐堕入暗哑混沌。我自蔓叶林丛里奔向她也奔向已知结局的无光坟墓,潮汐般涨叠的风浪令我拥她入怀。
                    空月悬垂。我与她坠落。
                    “吔,伊登,我的伊登;从此,这世上再无美与美德的物事。”
                    “我挥摆捕风牧尘的掌,星屑俱舞于身侧。呔;一切湮泯的、消散于空的——”
                    还有世间称之为美德的辉熠流河。
                    我拢过纷繁凋敝的花叶萼瓣,从光泽艳嫩其中剥萝出惧怖的现实。皎如白月的“慷慨的”橘树花与“宽容的”玉簪束,“勇敢的”秋石斛兰与“节制的”山石榴是娇艳极致如处女的霞粉,“诚信的”紫花地丁与“正义的”马鞭草紧缠藤枝上的“希望”绿曼陀罗。③世人所携配的七美德同日阳与霞辉沿顺着绿叶缀的河流背离阿斯加德与人世,向张臂迎接它们的原罪海渊显露麻醉后的笑容。众女神把臂高叹,哀戚喉音传至九域。
                    “那美德已堕落了,那美好的已消亡了。世间最瑰丽的霞光被除下,黑暗宣告莅临。该哀奏伊登的离去,亦或惊怒长夜与巨人将至?”
                    于是黑云暗夜肩并沓来,湿漉漉的涅肯爬上水岸,山魔冲苍穹颐指气使,令他避走如鼠兽的晖光早就遁入无影的混沌。我听着巨人放妄猖獗的喊嚎,心与脏器随坠落而坠落。
                    我见不到伊登了,连同她匣中的金苹果与世界的美好;我见不到挚爱与明光了,连同我的喜乐与微笑的唇纹。躯壳浸润入冷如冰窖的寒里,我的思绪繁多而固结。
                    是神与巨人偕唱,“下落,下落!布拉吉将无踪无迹,以至黄昏降临!亡鸦的盲钟咣咣响,梣木的黄叶吱吱吭!”
                    预言书字迹的漆料猩艳,它说布拉吉终将死于凡尘世。轰隆一响,骨归骨,血归血,关节连关节。④小马驹的脚踝能被疗愈,我的肉躯却要被碾碎成灰烬之土。
                    啊——我的脑颅够着了血火的滩涂。
                    痛,并死亡。
                    魂灵在虚无里俯瞰我弥散入风的体壳,我摊张着灵体的掌于混沌而清醒的间隙中苟且喘息与冥想。事实是:我,布拉吉,诗歌之神,唱曲与祷词的书写者,被怪异之风自不辨高矮的尤克特拉希尔树上吹落,坠入人世——不幸丧命;与我分享这等嘲讥命运的,我的妻子,金苹果的携有者,万年花园的女主人,青春女神伊登。悲怆的语凝在我张启的唇缘上,有如晨露黏连已残败的瓣片。
                    “唵,我枕着了无生息的生灵,去吟奏悲剧的长歌。”
                    鲜润湿泞的水珠落在我空无的掌心,虚的灵盛够实的物。我嗅到白牛角的夯实,晚霞焰束的红和管弦齐鸣的歌,它散逸出我熟稔的气息,萦绕华纳胞族的精神力。
                    我低头舔舐它。我尝到了泪水的苦涩。
                    ——于是雷电开始在我灵内恣意妄为着轰鸣,命我眼与我耳偕往故旧之处啼听我远离后的故事。涌入思绪袤海的画卷鲜艳且淋漓,粘附于它的乃是生僻的绽至极致的恶之花。不存在的脏器砰砰勃动,它在发声痛惜与痛诉着什么呀。
                    是那嚎哭于厌厌长夜的,众神败落的日暮。
                    先是三个无尽无休的冬夜,风与剑与狼冕冠着此摄人的凛寒。我常栖身的巨树已从根基起始朽烂,芬里尔挣开施了诅咒的束缚再吞噬下日月,巨人同邪恶叛神者洛基乘着死者指甲铸造的九帆大船前去决战。终点是米德加尔特的维格利德;我曾在那枯凋的林下奏竖琴,令伊登荣光再临那地。
                    诸诺恩的命运网破裂了:战争英雄提尔与海拉的守门犬厮杀至同归于尽,“丰饶的”弗雷惨死于叙尔特掌下,海姆达尔被残存邪念的洛基脑颅撞透脆弱的胸膛。 大蛇耶梦加得三次躲过了托尔的战锤,尘世巨蟒的蛇毒令托尔的魂灵离他肉躯而去。奥丁倒在芬里尔的巨颚里,维达替他终结了这作恶的大狼。叙尔特见这无人站立的暴战旷野,便掷出他附火的魔剑向穹宇斩去,令九个世界与尤克特拉希尔之树一同在焰芒里成为尘烬。
                    黑暗,黑暗!星辰自夜幕上坠落,时间也不复存在。世界是大沉默与汪洋的死海。
                    我在震怒与哀切里浮沉,无助无援的潮汐拍打又轻推我飘摇的灵体,随浪而去。
                    又是许多个月亮与恒星周期过去了。
                    我与残余的神明在广域里未被玷污的净土上赐予它坚实土地与重发焕然的生机,最后的人类开始繁衍生息。斯堪的纳维亚的神力与精神延续,尽管巨如金伦加鸿沟的裂谷横断其间。
                    有许许多多人类诞生了。他们掘矿又耕造、焚火也铸金,大多数的他们或许并不知晓那段古远的浩劫,但他们赞颂自然且赞颂世界。我面上微笑,心里叹息。
                    其中的,最为英睿博闻的,此桂冠隶属神殿祭司西比尔。我的灵智被她敏锐如刃的意识觉察,再以她善辩能言的口舌折服众生。
                    我在破晓前与她交谈,赠予她诸神的诗章与那震世的大难,赠予她我已朦胧的记忆与行将消散的哀和怒。我将遁入虚无沌浊的空野内了,传承之杖交由西比尔掌握。
                    “愿他们还记得地心毁灭的模样,去再次沉思那伟大黎明与高高在上的神灵的古老符号。棋盘将因美人的赞叹而自豪,纯金的它在青草地里永久掩藏。但,他们拥有昔日辉煌。”⑤
                    “倘若要我命名这故事,我称它作‘醒世之书’罢。”
                    永别,永别;我要拥搂去泯灭。
                    ①来自梅塞堡咒语。
                    ②改编自《西比尔预言书》。
                    ③选择以七美德为花语的七种花朵代指人间美德,但并非所有花都在北欧开放,请见谅。
                    ④改自极古乐队所唱的梅塞堡咒语,此句应为编曲者自行添加。
                    ⑤改编自《西比尔预言书》。


                    13楼2017-08-24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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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尔德尔(Hoder)
                      撰写:陈换。@抬头三尺是神明
                      红是烫骨的梦,黑是害病的俗世。
                      我醒了,又睡去,悲喜不知,混混沌沌。我说:“万物皆黑,毫无意义。我听了数百年,听过诸神自鸣全知全能的厥词,他们吹嘘自己怀拥精纯与慈悲,凭神格起誓向我的天父双手奉上忠诚,却又暗地掩盖不利己的万物错对;他们自诩悉知万物变化,一双眼横观时间涌流,明细于人心凡躯,高呼神爱世人,却又在俗世与神世间划一笔隔阂,以己论是非。他们看见过万物吗?也许是。可他们听过金伦加横沟至深处涌上的凄风枯响吗?可他们触过构骨表面密麻而布的扎手细刺吗?可他们嗅过海姆冥界潮烂而污浊的湿气晦雾吗?他们空有一双眼——却从未见过这令众灵溺毙、令神思腐锈的至深至浓的黑暗!他们从未、从未!而只我一人空享这遭人恨愤的一切!”
                      冰冷的、尖锐的、易碎的、腥臭的、刺耳的、黑的,黑的,黑的!万物皆黑,毫无意义!啊,诸神的欢乐从来与我无关。我长久囿于黑暗中枯坐,在诸神羡艳的叹语里遐想灵舡的伟岸船影,竭尽所能以臆测这份璨绮富丽。我靠口、鼻、耳与触觉视万物,双目过窄,只足够囚禁我一腔枯寂与怨毒,让它们在黑暗中匿藏身形,让它们在黑暗中低微受囚,我的双目被它们满填,让光明连一丝可穿入的罅隙都无可寻觅——于是我只能看见浓郁的魖黑囚牢,里面拘禁着我卑微的孤独与恨意。
                      可我还没有忘却,曾经它们并不属于我!我也曾切身体会过那些滚热的、柔软的、坚实的、香甜的、动听的,我忘过吗?红热的母胎,细微的心跳声,两只尚未成形的温软掌心相抵。隔着满目淋漓的红,我也曾听见过天后动听的歌谣,轻哼着祝福与祈愿之辞。万物皆红,皆温暖,皆纯粹,天地既圹埌又偏狭,我栖身于烧魂烫骨的美梦,器脏鼓动声是最初的声音,红是最初的颜色。我渴望降诞,去见证世界万态,通过所见辩分俗世与神世的有别之处。以掌拂开柔软的血肉,我隔着逐渐连结成形的肌理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是另一颗心脏在我掌间跳动的音律,一种蒙昧而低微的隐跃。近乎荒唐般,我首次感受到了除却己体外的另一生命的时刻,我竟发觉对方的存在像一根尖刺般锲入我的心脏,灵与肉呼号叫嚣,心脏剧跳间掀开一层惊惧到极点的尖利咆声。我骤然抬目,神识不慎滚入一片炽热的聚光地,同他那一双叫人作呕的双眼正然对视:他苍白的眼睑阻却不了瞳仁间翻涌的炬芒,它们如恶禽猛兽,凶戾地欲要将我这不速之客的目光排挤而出;两团飘游沉淀的黑影如玉石之瑕,又像怀抱着巨大的恶意般侵进纯粹的光明中,那是我的双眼。光也精粹,暗也精粹,二者无法兼容地划开一道鲜明的横沟。我们的掌指穿过器脏与血肉相抵,滚烫的触觉深嵌入皮肉,那是一种静止无声的示威与宣战,为往后的一切不公际遇与嫉恨怨恼埋下有力伏笔。
                      时至今日,我终日拖抱满腹妒恨,一颗心脏如老者烂朽腐坏,无法对这具痛苦的躯体报以一丝一毫的强劲回音。纵然如此,我仍有可怀念吝惜的至珍物:那一片温暖纯粹的红是我半生所思,是我漫长的黑暗跋涉中侥存的光。我犹记降诞的一刹那,第一缕穿过世界之树的天光仿若一把利剑,它捅入我的眼睑、贯破我的瞳孔,一举刺杀烧魂美梦中的一切期冀、渴盼与希求,一路从眼目及至喉部,终深扎入心脏颤栗的表层。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是为自己失去双眼而哀鸣,黑是我所见第二种也是最后一种色彩。枯竭的美梦红得流血,与现世的黑两看相厌。听觉已麻木,无休止的杂音里,我挣扎着掷碎一轮冰冷的黑日,回身时复又跌入更深、更冷、更暗无天日的冰窟中。意识的涌流在逾春时分全然解冻,我因目不能视而彻夜恸语,万物被无界之黑冠以“未知”名衔,我以终日苦索替代双眼窥世:俗世是什么?海吉与牧林的翅羽斟开冷落的序章,天父铿然的跫音行过我身侧时永远未有一丝阻滞,连扶雷奇也封缄喘息,无敢斜首顾盼;我亦不曾借稚嫩作由,缩入母亲浮香的臂弯贪求慰藉;兄长的身周永远滚烫,靠近半寸都足矣烧揭伤目旧疤。行宫冰冷黑暗,破败孤寂,永远无人到访。我被遗弃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引路灯火是只匿存在神话传说中的虚假产物。是非对错界限模糊,对世界的认知与概念亦然。疑惑的浪花扑头盖脸而来,渴盼一个完满的释俗,我终于出口呼问:
                      “俗世是什么?”
                      他的枯瘦指掌捋过宽边帽缘,独目中有含威的寒光流荡,一股形如霜刃高悬于发顶时尖端朝下的压抑,迫令我虔敬垂首。此刻天父声若惊雷:“俗世呵——俗世在阿斯加德,那是能力趋于庸凡的人类的居所。他们容易满足又不易满足,一面放任贪婪欲念滋长,一面又因神之微小馈赠而低跪臣服、感激流涕。因而俗世与神世相悖,俗世低微,神世高贵”;她的柔荑僵持着疏离的弯弧,香风跪伏在她蜷曲的发丛里,我听天后一声温言笑语:“俗世!俗世是饱含杂质的白璧,怯弱、欲望、纷争……乌烟瘴气。俗世美好难觅,人们终日为生计之忧而愁苦。神世则反之,它是圣洁无上的净土”。语焉不详的答复令我似懂非懂,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不提及。直至那一日:诸神为胞兄的噩梦而跪奉祈福,万物许下永不伤害的重诺,巴神行宫中的欢乐膨胀到极点,他们为光明的永不消弭而狂欢行乐。我委身于一隅黑暗的角落无人问津,空气灼烫地掀开旧疤,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如何黑暗丑陋的怪物:双目被光明灼盲,周身都弥漫着死亡的寒气,我是那么冰冷孤僻,对世界一无所知。而与我出于同源的胞兄呢?“欢乐智慧的光明之神”,“光照世界的巴尔德尔”,万物都要为其的一眼垂青而狂喜落泪。不公的歌在脑内唱响,灵魂在窘境中挤缩成狭隘与嫉妒,器脏互相撞压捣胀,脉管里沸腾起不甘与恚恨的黑血,我为这满眼的黑暗而绝望觳觫:
                      “你……你看啊,我的胞兄,为何他将目所能览的光与象作奢侈品般肆情挥霍……?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万物为他区区噩梦而满奉忠誓,天父赠他世间至硕至美的行船,他的宫殿中总诸神日夜欢宴,而我?而我?孕育于同一红热的母胎中的我,曾在沸腾的高温里抚摩他烧烫的脊骨,曾与那双伪善的双眼在对视中擦燃光火,我们出于同源,他却置于光明的高台,我却仅奄奄强活于这俗世,虚含半息,与黑暗为伍?”
                      “我会死吗?我会去死吗?死是什么,更黑的黑?”
                      俗世是什么?缄默避嫌的阿萨神祇无法回答,一面怀揣着被黑暗勘破的肮脏野念,一面又高举内质中空的高尚权杖,以义正辞严掩其腌臜欲望。他们惯常将己身置于高台,又赋予全知圣洁的美名,傲慢地书写名为神世的谬赞之辞。虚伪的光太盛,以至于蒙蔽了每一个人的双眼——只有我,自原初时代便置身于黑暗的我,方才参透了至高无上背后的腐朽破败!凡人怀拥被神唾弃的七情六欲与短暂生命,卑微得不足为惧;神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将不公事实埋葬在惺惺作态下,将我摒弃于荒芜黑暗之中,使我遭尽嘲骂讥讽。孤寂唱了千年哀歌,唯剩黑暗与我为伴,这些、这些——那手握大能拯救苍生的神明,我光照大千世界的胞兄,他们何曾正眼施舍过丝毫怜悯?他们何曾委身踏入过这最浓稠阴暗的角落?分明是同一混乱肮脏不堪的俗世,为什么其中一个要冠上光鲜的神世虚衔?这始于自我捧杀的傲慢定论,这同样充斥着违逆者跌台、高位者剥夺一切的神世,这乌烟瘴气的不公的神世,再如何藻饰得圣洁美好,于我而言不也仅仅是一场漫无边际的黑暗?我的灵思在怨毒与哀恸中飘摇不定,饱受众赞的胞兄从始至终都是我心口最锋锐的尖刺——自红浪对视起,这恼人的光明便如鬼影栖存于心脏一隅,巴尔德尔,他身为我胞兄的存在便是原罪!我最深的不甘的源头!是他,只有他!我见过那双光明纯粹的双目,亦然怀抱纯粹的憎恨与之对视。他愈风光无边,我愈落魄枯寂。他掌控光明,而我自降诞的那一刹那便被天光刺瞎双目,自此与世界本貌隔绝。巴尔德尔!猩红的恨意匕首高悬在他颅顶,徒缺南风一阵,吹我飘摇的灵思扎根于恨壤,只消那一瞬,匕首降下,光明之神将横死于虚伪的欢乐之中。这个南风在某一日猝然吹袭而来,火神鹰眼如炬,言语低缓,尾音拉开一场极具诱惑性的谈判。他用只言片语勾起我心中最深层、最企盼的欲念,轻易将我一腔积怨握在掌中揉捏,迫令我听信他口中的惊天秘辛,那个唯一能够杀死受众生祝福的光明之神的方法。多么诱人呵,我多少个红梦里渴想得发疼的欲望,终于将变作掌中事实!
                      “槲寄生……你看呵,那么渺小不甚起眼的生物,居然能够致刀枪不入的光明之神于死地。你亦然可以,请让我帮助你,霍尔德尔,让我帮助你完成这灵魂最深处的祈愿!来吧,随我来,举起你的臂膀,拉开弓弦。此刻你锋锐无敌的箭矢正然对着毕生仇雠,他们那边正欢歌连连,你的胞兄浸淫于唾手可得的光明与快乐中无法抽身。这时候你松开一根手指,槲寄生就会沿着一个完美的弯弧笔直地射中他的心脏。所有高亢的协奏曲停下!所有刺耳的欢笑声止歇!来吧,哀歌会响起来,抽泣声会令你受囚的灵魂全然脱狱!”
                      他在我的耳畔低语,我将那言语中呼之欲出的奸狡听得分明,可是更大的渴欲蒸沸了黑暗,空气扭曲成狂躁的雏形。槲寄生箭矢破风而去,撕裂了上千年蛰伏良久的怨毒,一切快意始于箭头扎入肉体的轻响,一切狂欢始于光明之神暴毙于欢乐之海的那一瞬间!他死了,我终于在我死前毁灭了最渴盼毁灭的人,巴尔德尔,他坐拥光明一世,号称刀枪不入,却最终败于一个那么卑微弱小的槲寄生,败于一个他从未给予宽怜的胞弟——是我杀了他!我亲手终结了这个恼人欲吐的虚伪神祇!我听见大片大片病鸽的振翅声盘旋于亡兄的行船上空,病态的快感将心脏啮咬得残缺不全,天地为光明之神的死去而震容变色。
                      诸神的恨意无止歇地讨伐着我,高声喧叫着要为光明之死而报仇雪恨。我枕着骨枕梦回母胎,满目的红在时光的洪流中未曾削减分毫的热度。而梦境猝然被异响钳制扼退,那是一种形如闷抑于青铜古钟间的声响,它自女巨人的胎腹中低郁而鸣,是一个新生儿吗?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满夜都是骨骼拉长增伸的作响声,满夜都是肌肤攀上覆盖的作响声,满夜都是提箭拉弓的作响声,那惊扰着我翻红滚热的梦的作响声。神识弃朽躯而逃,它先行遁入红浪中晏眠,徒留一副行尸走肉枯坐于床榻以上。随后,我耳听一支镀金的箭矢绞碎抟风,伴生而来的黑暗竟统统榨干洗净,我在那一刹那看见了万物:新生儿拖着一具成人的躯,怒睁一双通透可视的眼,他手持弓箭,厉声高呼我的名讳。我僵硬地低下头颅,看见箭矢穿心,看见满目的红沿死亡的轨迹漫上,烫骨感令我浑身战栗。是愤懑是怨恨是不甘是遗憾——还是狂喜?或是解脱?干涸的躯长久受缚于俗世这逼仄高塔,最终也葬于俗世这宽大灵柩。躁动的魂灵永远睡入红热的眠床,红点燃双眼,烧烫骨骼。我终于又回到了那里,只是这回我只影孤身,不再有一双如狮如光的双眸同我对视。
                      恨意消泯时,我两手空空,拜离了所谓俗世,终又回到了名作归宿的原初之红。


                      15楼2017-08-24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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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拉(Hel)
                        撰写:任袅。
                        ——海拉,被冰封的冥界之主,一半是生,一半是死,诸神黄昏的元凶之一。
                        这一切都起始于伊登摔下世界树,从尤克特拉希尔上头坠落的那个瞬间。
                        她的灵魂来到这里,这个灰暗潮湿,阴冷无光的国度。如此可笑?身披金光的青春女神,黄金苹果的守护者。那个被阿斯嘉特的神,甚至亚斯克与艾弗拉后裔称颂的女神,就在坠落的一瞬间来到了我的国度。
                        我为海拉,死亡国度的主人,阴冷寒酷的象征,被骷髅与肉身束缚者。
                        我既不是生者,也不是亡者,我是受到诅咒的,受人唾弃的噩梦。孕妇见到我会流产,孩童见了我会哭嚎,芙蕾雅精心栽种的花朵在我的触碰之后凋零,只剩下干涸的灰烬。
                        我也曾渴求阿斯嘉特女神们黄金打造的容貌,她们如缎如绸的发,还有她们比涌泉跟澄澈的双眼。我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命运?哪个女人愿意生来就带着狰狞的枯骨?
                        “伊登女神,再生之神啊...你是死者,更是罪人,凭什么要我允许你回到生者的国度?”
                        “我为诸神掌管青春苹果,为人类的丰饶女神,我有什么罪?”
                        “这个世界曾有女性因你得到梦魇,因为你哭泣...这就是你不得离开死亡国度的重罪。”
                        “让阿斯嘉特的诸神衰老,死亡吧,让他们来到死亡国度,尝尝冰封的痛楚。”
                        我的心脏在出生的瞬间就被冰封,虽然我出生这个燃烧的世界,我却是冰之邻国,永夜世界的狱卒。在我的父亲洛基和母亲安格尔波达将我与我的两位兄长诞下的瞬间,我们就象征着诸神的消亡——自私的阿萨神族啊!他们可曾想过我们带来黄昏的唯一原因是他们的愚昧?他们不配战士之名,不配成为智慧,不配统治镀金的国度。他们若不是逃避命运,今日也不会壮阔我与父辈兄长的势力。
                        如此可笑?他们囚禁我的父亲和兄长,假意封我为死亡国度的女王,谁不知道那是放逐的含义?他们却聚在金宫纵享宴饮,举着镶金的角骨酒杯,饮着上好的美酒佳酿。
                        我的父亲或许是杀人凶手,但我又何罪之有?
                        不过是背负父辈的枷锁,还有畏惧预言的懦弱。
                        “伊登女神,请将我冰冷的牢笼当做你的家吧。若是你觉得过于孤独,请不要担心,不久之后你的家人就会来与你相伴。”
                        只待诸神的死亡号角响起。
                        是的,我的父亲已经挣脱牢笼,我的兄弟已然升起。世界之蛇的毒牙期待猎物,他吐着蛇信只为吞噬所见之物;我勇猛的哥哥芬里尔狼独自挑战独眼主神奥丁,那个懦弱者,不配他战神的自封!我的兄长可是比他勇猛千万倍!若不是他自以为是,可笑的打压我的父兄,今日又如何会招致灭亡?
                        这一切都是他自寻死路,从他放逐我等的那一刻起。
                        我兄长的獠牙,将会把他可笑的黄金战甲撕成碎片,把他的长矛这折碎,连同他的神血插入大地,我们将以奥丁的首级为刀刃征服阿斯嘉特,统治阿萨神族的残裔。是的,我看见了这个未来,不需要我是守护和象征未来的女神——如此清晰啊!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诸神之死,我等升起。
                        迷雾是我的战袍,我的斗篷,滚起的烟雾夹杂亡者的悲鸣以及哀叹。他们并非战士,因此他们死不足惜,在死后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他们并非臣服于我的美貌,我不屑阿萨神族的肤浅,他们跪服于我的力量,我的威压,还有我的不择手段。我为自己加冕,戴上由森森白骨制成的冠冕,很快的,我将会拥有一顶崭新的皇冠,由奥丁的脊椎和索尔的肋骨贴上黄金制成,我将会在顶端加上芙蕾雅的蝴蝶骨作为装饰。现在,青春女神,丰饶之神,永恒的伊登,她的头骨被我敲碎,作为我的面罩掩盖我腐尸的半张脸。我在发辫中编入冥界盛开的花,让他们缀满我束起长辫的发,那是奇异的骨色,斑驳的花瓣只生长在我之国度,黑异的斑点侵蚀稚嫩的瓣。我走在王座厅之外,怒放的花朵是欢迎我的红毯,我接近的任何一步花朵都必须向我鞠躬,杂草枯萎向我致敬。
                        王座厅只有唯一座位,只为冥界之主打造——此处除了我,也没有其他有气息的存在。大厅燃起青铜的火焰,冰之吐息几乎要灭了火,冰冷始终萦绕着努力烧灼的火。堆满骨骸的地毯,挑高的黑曜石厅堂,穹顶之处是彩绘死亡的玻璃艺术,被芬里尔咬死的奥丁已经绘在那处长达百年之久,他诸神黄昏的预言要是成真,我的死亡先知必然会实现。
                        我登上那三十二台阶,在我的脚下,骸骨军团正在成型,他们尽管有些少了头颅,手持肋骨,但他们不比英灵殿的战士软弱,因为他们受制于我。奥丁或许训练了精炼的战士,但亡者永远比他的英灵多上千百倍,我能赋予他们力量,我能赐予他们愤怒,我能给予他们杀戮,我能带领真实的永恒——死亡,这才是真实的永恒!
                        “升起吧,我的战士们!带着我的信念,去杀戮,去毁灭,你们已经死亡,不需再畏惧。去点燃我一生都无法见到的火,去焚烧这个可恨的世界。”
                        “把他们都带来我的世界,我将亲手刨出他们的心脏,剔除他们的骨肉。我将复仇,以他们‘授予’我的王座!”
                        他们冲出冥界,我知道他们即将跨过金伦加鸿沟,即将拥入彩虹桥,即将以战火肆虐阿斯嘉特。
                        但为何我还是如此痛苦?
                        我无法领略复仇应有的怒火,我没有咆哮,我甚至没有加入我父兄的行列,亲身与我之仇敌战斗。或许是因为我自小被冥界冰封的心?多么讽刺,渴望复仇的我无法尝到复仇真正的快乐,渴望阿萨神族死亡的我,在伊登之死到来却无法享受甜美的战果。
                        永世的冰冷折磨着我,他们在火焰的国度将我诞下,在火焰的国度为我等复仇,我却是冰之下的囚徒。
                        我端坐在骸骨与铸铁制成的王座,由诸神放逐的黑侏儒为我打造,扭曲的亡魂与死者的痛苦是焊接的粘着剂,冻土之下藏着的生铁为原料,加上亡者的大腿骨与头盖骨。
                        我为亡灵之王,但我却不是被人接纳的神,人们躲避我,诸神憎恶我,我也应当憎恨他们,但我心却冰冷至极。
                        或许是太长久的永夜,太久远的仇恨。
                        我早已知道神也并非不死之躯,少了伊登和她园中的青春苹果,他们将会老去。而我,我虽非亡灵,却亦非生者,我是一半生,一半死,一种不可能陨灭的平衡,只因我就是死亡本身。是的,那些骄傲又懦弱的神族是多么的可悲啊?他们注定战死在诸神的黄昏,注定死于我父兄的爪牙之下,他们注定要坠落在我的国度。
                        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长眠在这个被他们恐惧和嫌恶的世界,落入被他们放逐的女王手中。无论生前是如此英武,如此美貌。所有的富裕以及财富,才华和诗歌,那都只属于那个由火焰创作,由火焰毁灭的国度。
                        而我,我的冰冷足以熄灭一切星火。
                        “可悲啊,诸神...”
                        我的孑然妒火不足以燃起千古冰封,我的掌心操控诸神之死的关键,我是死者之王,生者最畏惧的...最恐惧的...我是他们并非诸神所骄傲之战士的证明,是他们死后世界的真实,我代表的是死亡,代表的是他们烛火被燃尽之后,无尽的冰冷。
                        远方,远在海尔达姆守护的彩虹桥的另一端,死亡的号角响起,金铜的悲鸣响进我的国度。
                        “是谁死了?”我不过是自言自语,反正无论是谁,他即将来到我的国土
                        我的兄长,盘踞世界的世界之蛇耶梦加得光荣的战死了。他的身躯蜷缩在我的王座之下,足以致命的目光呆滞,他张大了嘴,剧毒的獠牙已然断裂,唯独弥留狰狞的痕迹。
                        “欢迎来到我的国度,兄长,长眠吧。”
                        我已经不再愤怒,我无法愤怒,我为何要愤怒?
                        无论是我的父亲和兄长,他们只是走上了最终的路,我与他们不同,我将永生不死。某种意义上,我才是诸神黄昏的最后胜者,我本就在冥界,而我将永远留在此处,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无论是神或者人,他们花了一生只为逃离死亡,却终究跪倒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长眠吧...”
                        索尔紧接着我的兄长到来,他浑身赤裸,不再握着他的战锤,不再拥有神性的荣光。在死亡面前,雷神也微不足道,力量也微不足道,智慧微不足道。
                        多么渺小,多么渺小啊...
                        我挑着在死者之界最后燃起的灯火,亲自带着雷神的灵魂走向下一步。我引领着他和世界之蛇,他们本是仇敌,但仇恨在死亡之前不过只是沧海一粟,太过渺小,太容易被遗忘。我将他们放在花园,随后转身离去,再次登上那由骸骨拼接的阶梯,死者在我的斗篷之间悲鸣,但究竟说了些什么?那些低沉的呢喃只不过是回音,无法被捕捉。
                        “海拉女王!奥丁战败了,这场战斗即将是我们的胜利!!”
                        前线来了战报。
                        我透过亡者的眼看到那肃穆的沙场,我暴怒的兄长,凶恶的芬里尔狼一口吞下了诸神之主,他没有机会挣扎,就这样被他的利牙撕裂,被他的血盆大口所吞噬,我刻在玻璃的死亡预言终于成真。啊,那些无用的女神在哭泣,自以为是的战神咆哮。我看到了一把火燃起了沙场,却永远烧不到这里,冰封的死亡之地。
                        奥丁已死,我却没有情绪,为什么?我不过是冥界的守门人和狱卒,无论他们的胜负,最终都将永远弥留我的国度。
                        他们终究会死。
                        “与我何干?”


                        16楼2017-08-24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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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组创立之初,对未来可供涉猎的题材便有诸多忐忑。无可否认的是,神话题材在西方魔幻的溯变中始终占据先河式的地位,是一个以西幻为主体的戏组不容拒却的挑战。而有别于希腊神话的恢宏堂庑,斯堪地那维亚神话体系自诞生之初就受到诸多因素的毁伤:极寒的气候、漫长的黑夜令它天然蒙有绝望的末世色彩;而后期天主教会对文献的破坏,更使得其几度濒临失传。本次十三神祗大联戏,选取的正是命途各自多舛、在神话体系中俱都拥有一种象征意义的神祗。主神奥丁不是生来即强盛、而为灵智与主宰万物的权能付出器官;弗丽嘉的纤柔娴雅在子嗣毁伤时也能坚韧如刀、一举用仇火戮灭来敌;雷神托尔的光明表象下实则遍历多折;惟一的“恶徒”洛基视死亡如歌舞剧的谢幕;海姆达尔以智慧与谦逊堪为众神守护;华纳海姆兄妹则极尽善美之能事、陨灭时仍有万物的回光;战神在生死关头独面勇气与真我的考量;“最初的巨人”尤弥尔在创世之初即以身为天地之熔炉;“高歌的”布拉吉则与西比尔互通灵智,以泯灭神光为筹码留下诸神黄昏的预言;光暗双生子自诞始之初就注定以悲剧作结,凭自负与嫉妒的人性弱点相隔以世界;死神海拉终身受活葬在海姆冥界,以仇恨与毁灭作诸神黄昏的终点。记载有大量原初神话的《西比尔预言书》说:每一位神都向死而生、惶惶奔向黄昏的尽头。北欧神话的残酷美学或许正源于此:人性殊强、神性本弱。
                          ——穿越光与黑暗,以人性“醒世”、以承袭“成书”。
                          “我看见世界第二次升腾,脱离了泡沫,公正和嫉妒;从凶猛的、成为网中之鱼,海鹰飞过,潮水涌起。他们还记得地心的毁灭,再次沉思伟大的黎明,以及神明的古老符号。”
                          ——《西比尔预言书》


                          17楼2017-08-24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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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7-08-24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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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狂夸美女们!!!夸我羊的帅气!!(和我的孤傲,洗洗……)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9楼2017-08-24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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