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犹见寒华枝上小,无端不断增烦恼。万井寒声敲月夜,人在碧云谁知道。罗长缨彻夜未归的消息叫雷婶慌了心神,雷伯赶忙发动群众和考察队员去找。
“我们走时正巧大雪,他说要去灵仙峰看看,想找一种叫肺形草的植物,我们劝他也无济于事。”一位队员说道。
雷婶急得坐立难安:“这冰天雪地的叫人如何是好啊!”
雷伯低头敲着烟袋,心中也是万般担忧:“这事可不能叫叶老师知晓,我们先找,没准儿长缨晚上就回来了。”
大家点点头,都赶忙出门分散着寻人去了。
再说这边,叶初禾自己注射了针剂,胸中窒闷感却有增无减,仰面靠在床上阖眼咳喘着,稠密的疲乏汹涌之间掩埋了他的全身。
小孩子见他这般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遍遍按揉着他的胸口,希望他睁开眼睛再对他笑一笑。
“很难受吗?”孩童仔细观察着叶初禾的反应,悄声询问着,“我去叫村医吧。”
叶初禾听闻他小心翼翼的低语,勉强睁开眼,笑道:“我休息一会,你不要拘束,你自己,可以,找些吃食,或者,一会,一位叔叔来后,就说,你叫‘叶嘉福’,是我收留的孩子。”
说罢,他似乎不堪重负般再次阖紧双眼,仰靠着便昏睡过去。小孩子不及多问却欣喜着自己竟然有了名字,他紧紧盯着这个病入膏肓的男子,感激与焦虑同时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担心这世界上唯一一位收留他的人长睡不起。
雷婶急匆匆赶来时,有了新名字的男孩赶忙站起身,窘迫不已地介绍着自己:“我…我…我是叶嘉福,我…我是他收留的孩子,我…不要赶我走…”
雷婶不明白短短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昏睡不醒的叶初禾会凭空多出了一个孩子,罗长缨为什么一直去而不返。她看看这个满身狼藉的孩子,又看看毫无血色的叶初禾,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走下去。
时间很快过了正午,雷婶摆了午饭在房间,叫叶嘉福坐下先吃,转身再唤叶初禾,却发现他仍旧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再次起了烧,心下暗道不妙,搅了冷水巾搭上他的额头,心里祈求着罗长缨快快回家。
转眼日落,拥有新名字的叶嘉福频频换着手巾,听着雷婶不停地走近窗边张望,再频频摇头叹气。不多会来了三五个男人,雷婶赶忙出门迎接,叶嘉福便偷偷上前趴在窗口看。
年纪大的是村长,叶嘉福认得,他看见几个人冲他摇头摆手,他们满身泥泞,神色失落而紧张,雷婶一个踉跄险些昏倒,被众人搀扶着送出了院子。
叶嘉福看着他们走远,心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夜色降临时,那个给他馍馍吃的男人,还没有醒来。
他返身回到屋内,挑了炭火试图让温度再升高一点,摸了自己的额头后又去摸叶初禾的额头,对比一下觉得那个人还是在发热。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默默坐在床下,趴在叶初禾身边等他的随时召唤。
那些走出去的人们,整夜都没有再回来。叶嘉福浑浑噩噩地守在床旁,直到后半夜有人轻拍他的手臂,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跌跌撞撞地去亮了灯,转身时惊见叶初禾趴在床边,半个身子探在床外,不停咳吐着鲜红的血液!
“叶叔叔!”
叶嘉福被眼前的景象吓丢了魂魄,他扶助叶初禾抖动不已的身体,抢过桌上的帕子捂在他嘴边,两个人似乎在以相同的频率颤抖着。
“你怎么了?!”叶嘉福慌张而害怕,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骇人的血色,“我…我去叫人!我这就去叫人!”
他飞快夺门而出,恨不得一步迈进村长家中,下山途中被狠狠绊了一跤,瘦小的身体瞬间滚下了阶梯,晕头转向地起身时,他又飞快地奔了出去。
雷伯在睡梦中被砸门声惊醒,他看看身旁气色不佳的妻子,想着一定是罗长缨有了消息,赶忙披衣跑出去开门,谁知竟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村长!村长!”男孩子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如同筛糠,“叶叔叔,叶叔叔出事了!”
“什么!”
雷伯一声惊呼,心跳立刻提到了喉咙里,他顾不上穿衣,立刻跟着叶嘉福向山上跑。山上小院安静如初,二人奔至室内时,都被眼前场景所震惊。
叶初禾一身单衣,趴在地板上倒着气,旁边一摊血色触目惊心。雷伯箭步上前抱起他,慌慌张张擦他嘴边的血迹,叫着“孩子!孩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雷伯不顾一切地背上叶初禾,喊着叶嘉福:“快去村医家!”
两人顶着夜色匆匆忙忙往山下赶,叶嘉福不忘带上叶初禾的棉衣,紧随其后向着村医家奔去。
村医被急促地呼喊声惊醒,开门见是村长,身上竟然还背着一个人,紧张之余了然于心。他能想到,那个人定是叶老师。
“快进屋!”
将人放至榻上,雷伯佝偻着身体喘道:“快看看!吐了一地血!”
村医忙不迭撑开叶初禾的眼皮看,又俯身趴在叶初禾胸前听,起身急切地说着:“还有心跳!还有心跳!”
他忙跑到隔壁取来针药:“他心肺都出了问题,现在这样昏迷着不是事,我先施针将他唤醒,之后再想办法。”
银针扎在人中、膻中、内关几个重要穴位上,村医又取了参麦汤来:“扶他起来,得把这药灌进去!”
叶嘉福听着指示,立刻将叶初禾扶稳靠在自己身上。他紧张地看着村医撬开叶初禾的口唇,虽然大多汤药沿着下巴流了下来,却成功换来叶初禾的一声呛咳。
“醒了!醒了!”
叶嘉福流下眼泪,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便和这个人产生了牵绊,他知道这个人是个难得的好人,他因此而得到了温暖,而现在却又将失去他。
“扶稳!我要扎进去了!”
叶嘉福回神,惊见村医举着针管要往叶初禾腰间刺:“你要干什么!”
村医急得满头大汗,看看面前那个面目狰狞的小子,喊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救他!”
叶嘉福瞪着村医,又看看雷伯,雷伯皱着眉头向他摇头,叫他不要干预医治。他深吸一口气,抓紧叶初禾的臂膀,紧紧盯着那个硕大的针头缓缓刺进叶初禾的身体,接着有橙黄色的液体被吸了出来,他听到村医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他感到手下的身体有了动静,起初是轻微的挣扎,之后便是一声压抑的呻吟,随即怀中的人睁开了双眼。
那个人的喘息听上去再艰难,都好过那般死寂沉沉。叶嘉福的眼泪落进叶初禾的发间,他的嘴角抽搐着翘了起来。
叶初禾仰头搭在叶嘉福肩上,重见光明时是叶嘉福的泪眼,随后感到背后一阵刺痛,他吃力地昂起头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清醒过后的人从来不愿呼痛,他最怕的就是给他人添麻烦,所以能够忍受一切苦痛,世人所见,皆是他梦中的万般挣扎。
雷伯喜极而泣,频频唤着叶初禾:“孩子!孩子!醒了吗?”
叶初禾找了半天焦距,终于在下一刻疼痛骤起时看清了眼前的世界。他惨白着脸向长辈微笑起来:“雷伯…我…”
“你昏倒了,”雷伯老泪纵横,生怕失去这个孩子,“不过现在安全了,你不要害怕。”
叶初禾再次微笑起来,却在村医拔出针头时突然皱紧眉心,呻吟被他生生吞了回去,只道:“长缨…长缨…还没回来吗?”
雷伯不知如何作答,他蹒跚着步子向后退却,躲闪着不敢开口。院外敲门声忽起,便三步并作两步转身逃也是的走了。
叶初禾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神色,心下更添了几分忧虑。
门外却是雷懋德。
见到雷伯时竟泣不成声,低着头将一个布袋塞进雷伯怀里,语声惭愧无地:“我们只找到了这个,长缨,长缨…可能遇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