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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第十一届征文】【犬狼】调香师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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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会哭,但是并没有。
有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闻到刺鼻呛人的酒精与香薰味道。低头看,满地都是破碎的试管和玻璃渣。工作台上再也不剩下完好的香水瓶,包括Bulletproof,包括Winter1942。我满手鲜血,跪在地上呕吐。可是因为什么也没有吃,吐出来的只有水。不知道你有没有分不清现实虚幻的时候,那一瞬间,我全然枉顾满地都是玻璃渣。全身无力,就这样软倒,蜷缩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
你看,人就是这样奇异的生物。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躯壳在做的是一件事情,可是大脑却非常平静,平静到一点情绪也没有。片刻之后,甚至像梦游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我听到了哈利的哭声。掌心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我想,这样不行,我不能这样去抱哈利。于是非常理智地,按部就班地,去洗手,拔出嵌在皮肉中的玻璃碎片,随意用绷带缠上伤口。然后上楼,去安抚我受惊的养子。
我抱起哈利在房子中来回踱步,轻轻抚摸他的小脸。大概是因为刚睡醒,他的脸颊上还有那种温暖的玫瑰色。我将头颅贴在他的脸上,甚至微笑了一下。
抱着他下楼,小心安放在沙发上。我去清扫玻璃碎渣,生怕他踩到,会割伤稚嫩的皮肤。回头一看,他不晓得什么时候爬了过来,抓着地上的什么东西,正在上下摇晃。是第二只没有打开的邮件。我要过去阻止,这孩子已经伸手撕破了信封,其中内容撒了一地。有什么东西,泛着金属的冷光。大概就是因为会发出碰撞的响声,哈利才被此吸引。
我怔怔站在原地看。
躺在我客厅的石板地面上,熠熠生辉的,是西里斯士官的军衔。显然是有什么人,小心翼翼从他的制服上剪下来,寄回到了我手里。另一边,散落着红绿相间的铭牌。RAF士兵身份的象征,都长得这个样子。我向前迈了一步,姓氏,血型,性别,军号,信仰。和我曾经看见过的细节,一模一样。再迈近一步,恍惚之间,我伸手从地上捡起那封撕破了角的信。
这一封信是手写而成,抬头是写给我的。信中人自称是西里斯的战友,受托将遗物寄还于我。末尾很正式,写我们希望,来自你的国家的,对一个如此高贵灵魂的牺牲所抱有的感谢,能够对你聊以安慰。我平静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信封中,还有一张纸。洗印出来的宝丽莱相纸,大概是被人带在身上太久,边缘已经磨损折角。
我抽出来看,相片半边,已经被血污染,看不清内容,可是凭借剩下的那一半,毋庸置疑。
是数月前,西里斯拍摄的这座房子。
他说,Something for the road.
相片之中,我就站在门前,黑白照片,依然不难看出脸上表情是开怀的微笑。那一瞬间,我有一点恍惚。有一点难以置信。原来我会有这种表情。我一直以为,我是冷静的,内敛的,或者说,麻木的。
翻过来看背面,有人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是西里斯的笔记,流丽工整,可惜大部分都因为血污,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一个勉强可以辨认的字,shelter。
就这唯一残存的一个字,也已经泡水晕染开。Shelter,防空洞,避难所。初见时刻,我曾问他,为什么铭牌上,不写宗教信仰。他说宗教是人的避难所,而他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避难所。那么这意思是,我,以及这所房子,曾经成为过他的避难所吗。
我将相片与铭牌军衔统统捡起来,放到空无一物的工作台上。去抱起哈利。低头看着他的脸,我突然有一点困惑。想为什么这孩子的脸上,会有水迹,看他的脸部肌肉,明明不像是在哭泣。当下想不出来。片刻之后,我才从他深绿色眼睛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这才意识到,在哭泣的人,原来是我。


26楼2018-07-24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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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们搬了家。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终于说服自己,哈利需要更好的教育,他需要去一个有同龄的孩子可以陪伴他的地方。即使只是离齐平镇一小时车程的牛津市。
    我想我只是不愿意离开这所房子。
    我们搬去北牛津市的基德灵顿。威瓦利道上拐弯处的那间房子,是战后所建。门前就有公交车,红色的双层巴士,半小时可以到牛津市中心。坐在巴士顶层的巨幅玻璃窗前,整段线路都在眼前展开,绿树,河岸,学院高耸的尖塔。整个英格兰唯一没有受到轰炸袭击的城市。那种庄严的美丽,简直能叫人的心都飞起来。
    我四处应聘,有一段时间在大学出版社做文职工作,卖过报纸,做过家庭教师。后来经济恢复一些,在Creed就职,重新做调香师。我们经济始终并不宽裕,但是可以度日,足以衣食无忧。说来好笑,在我拿到第一张工资支票的那一天,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买了一整只鸡。此后大约一个月,天天如此。这强迫症一般的习惯,大概也是战争的后遗症。那时候怕,怕万一明天食物供给不足,又或者怕明天自己的存款就买不起。
    令人庆幸的是,哈利健康地长大了。
    他说的第一个字,听上去像“Mommy”,可是因为幼儿口齿不清,说成了“Moony”。奇异的是,Moony,月亮脸,从此之后成为了他对我的称呼。小学校里有孩子问他,你怎么没有爸妈,他会特别骄傲地说,“我有个Moony。”他是个好孩子,如果这么说不显得自傲的话,他甚至是个出类拔萃独一无二的孩子。我们在郊区的综合商场中购买食材,他会到处跑着帮我取东西,结账时,也坚持要自己帮我打包。他看着我买的袋装牛油果皱眉做鬼脸,嘀嘀咕咕说,这可是牛油果啊,怎么会有人想吃牛油果。
    有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人去意大利度假。哈利在托斯卡纳第一次尝试了无咖啡因的拿铁。大概是因为多糖多奶泡,他一下爱上。回牛津之后,每一天早上都要念叨喝咖啡。又讲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如何如何,一天到晚觉得他大有前途,真是令人不耐烦,诸如此类。说话动作之间,带着一种小大人的举轻若重。我每一次都被逗到发笑。像世界上所有满心怜爱的傻父亲一样。
    年少时深重的爱恋与战争带来的惊涛骇浪,并没有阻止我长成寻常的中年人。
    我无数次地自我怀疑,想我们年轻时候的认知。想我们那时候觉得,自身经历的苦难,一定是有结果的,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新的时代会到来。我们的痛苦,不可能只是无意义的折磨。我曾陷入长时间的消沉,再三思考,这段回忆,这段经历,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可是即使如此,我依然尽量公正,不偏不倚地,记录下了一切。是怀旧也好,是自省也罢。我们都不过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而已,百年之后,世界不会再记得我们是谁。
    此时此刻,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我书写的纸页上,亮得晃眼。抬头向外看,院子之中,哈利在秋千架上摇摆,开怀大笑。我看着他在齐小腿深的花木之间小跑,突然间又发现了什么长相奇异的野花。他满头的黑发向各个方向翘起。这样毫无拘束的,天然旺盛的生命力。像全英格兰,或者是全世界所有属于这个崭新时代的孩童一样,在花园之中自由玩耍。我们曾经所受过的苦难,后来人不必再受。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故事的主角并不是我。
    而是他。


    29楼2018-07-24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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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楼2018-07-24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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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T碎碎念
        一开始写完的时候,先把一稿拿给伞过目了一遍。当时得到的意见是,觉得Siri的形象很生动,但是Remy相对来说,感情方面平淡很多。在二稿改完之后,突然想到这么一个事情,在这里闲聊一下。前段时间流行一个创作者倾向指标,我测出来是温善型写手。本来不觉得,在调香师这一篇里,以莱姆斯第一视角去带入,发现确实是这样的。不仅仅是我本身,莱米更是。以他的语气记述回忆,结局就是“欲言又止”。话到嘴边了,想一想,真正说出来的还是婉转一些。有很多东西,他的内心是感觉得到的,不仅仅是有感情,而且是有丰沛的感情。但是他的感情作为旁观的人,很多时候都看不到。这种人很容易让人有仰望感,也很容易活得很累。
        全文之中,莱米本人情感爆发最激烈的一次,大概就是在看到西里斯所写的信件之后崩溃,蜷缩在他的床边哭泣。这也许算是小人物在大时代背景下身不由己的无力感,任你情绪上再麻木再刀枪不入,总有失衡沦陷的一天。尤其是像莱米这样,隐忍很久的人,即使是情绪决堤也还是相对温善。与其说他在拼死抵抗,不如说是沉默太久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最终只能回归生物本能一样,做出蜷缩低声呜咽这样的动作。
        最后强调一下,本文被吞贴到无奈。正文还有一大段被吞,正在申诉中。如果看到上下连接对不上请稍等。


        33楼2018-07-24 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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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楼2018-08-05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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