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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虹蓝跳】七月七日长生殿——完结无水整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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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20W字【对你没看错……20W字,写到头秃】完结
正剧/推理/悬疑/本格(感情线不多,原创人物有但死得差不多了,慎入)
主虹跳蓝,辅其余几剑。虹蓝BG向,虹跳友情向,无少主。
紧接虹七,不吃任何后续设定。
时间线设在了明朝中端,背景是江湖武侠。
主更lof,现在完结了搬过来了_(:з」∠)_
会是个很长的搬文工程……期间请别插楼


1楼2019-01-26 19:10回复
    卷·序
    设定章:
    建文元年(1399年)高皇帝薨,皇太孙允炆(朱允炆)继位,号建文。同年,燕王于北平反叛——史称奉天靖难。
    建文二年,亦是靖难之役第二年(1400年),现任大光明宫宫主东方行甫(黑心虎)继任,这个自洪武二年(1370年)起建立的西域新教,一改首任宫主同中原武林维持近三十载的和平姿态,开始强硬扩张,派杀手偷袭时任天道盟盟主致其伤重身亡,趁此武林大乱之机向中原扩张,接连灭门数个门派世家,武林之中一时群情激奋,称其为“魔教”。
    同年(1400年),中原武林精英全出,协力抵挡魔教之攻势。前任武林魁首天道盟真传弟子常白(白猫)大侠为阻魔教恶行,破东方行甫以禁咒之法练成的天魔乱舞神功,携同六奇阁主神医窦萧,桃花林隐侠柳渊宁夫妇,及另一友人方兴宇大侠。跨大明半数国土,穿吐鲁番炙热之地,深入塔里木天山,欲往当年神雕剑侣夫妇隐居之地,寻随其埋葬于此的毕生所学精髓,以期能得二人真传,重现当年襄阳城对战前元军队时,夫妻二人的以一当千之力。
    建文四年,靖难之役第四年(1402年),去时两年的常白等人重返中原,并带回剑侣夫妇倾毕生心血所研成的铸剑之法,与其配套秘籍。
    西子湖畔藏剑山庄出名匠,于后山剑庐中立至宝“天鼎”剑炉——传干将莫邪便是出自此炉。铸绝世矿石为其剑身,引长虹、冰魄、紫气、暴雨、奔雷、青电、旋风,七种天地之力凝其剑魂,炼制七七四十九日。
    相传最后七日间西湖畔暴雨无停,铸剑火炉中隐有雷电轰鸣之声,剑庐四周终日凝结朦胧剑气,却不同以寻常宝剑炼制时的酷热难当,此间剑气竟冷如寒风,以致剑庐之中草木皆覆盖上薄薄一层霜花。更听闻清晨露水滴下,未落地便已凝成霜珠,坠于地面便有破碎轻响。
    有如实质的紫气聚于山庄上空,任旋风如何狂啸吹卷,终日不散。
    至第四十九日午夜子时,山庄周围异象渐消,西子湖畔归于平静,只余剑庐轰鸣声愈渐激烈,期间似有万剑争鸣声不绝于耳,剑炉在火苗中颤动剧烈,几成重影。
    一夜之后,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只听炉中一声宝剑出鞘的清鸣之音,旬月的暴雨骤然消停,一道长虹携天地紫气破炉而出,随破晓日光直冲云霄,百花齐放,万鸟来朝,宛如春绽般的异景,一时引为奇观。
    炉中浴火而出的绝世七剑各携一种天地之力,以为命名,终成长虹、冰魄、紫云、雨花、奔雷、青光、旋风七剑。随之而出的竟有七色灵鸽,羽翼各成同剑刃一般的七色,喙皆金灿,瞳仁黑亮,彷通人性。
    又是一声清啼在剑庐外响起,七只灵鸽受其召唤破门而出,只见一头半人高的神兽正立于庐前,此兽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各特征,竟是同古时志怪奇书《山海经》中所述“麒麟”别无二样。
    此兽踏祥瑞而来,传闻乃应龙孙辈,寿元千载,饮其血解百毒,食其肉以延寿,遂以“玉麒麟”命名。
    同年(1402年),燕王朱棣入主应天府,号永乐。建文帝不知所踪。
    次年(1403年),帝迁都北平,改北平为北京。
    永乐二年(1404年),至剑成之日又两年苦修后,常白大侠携七剑之首长虹剑,同其余六位剑主,于夔门张家界附近,以七剑合璧之法迎东方行甫。东方行甫大败,体内旧毒发作,此毒久随天魔乱舞功法深入骨髓,常年被他以禁术压制。一旦发作,痛苦难耐,唯生饮新鲜热血,方可缓解毒发痛苦。然七剑侠士亦因合璧而消耗巨大,携麒麟隐居张家界,七剑自此散于江湖。
    此役过后,大光明宫士气大创,七剑合璧致大光明宫教众死伤无数,更重创东方行甫,令其无力返回西域,就地于天门山袁家界附近改建分坛,另兴殿宇,立为光明行宫。
    然中原武林亦创伤惨重,百废待兴,一时间,两败俱伤的正邪两道,皆心照不宣地进入休养阶段,再无干涉。
    朝野之上,武林之中,自此迎来了长达二十年的平和安逸。
    宣德元年(1425年),寂静了二十二年的武林再起纷争,东方行甫下张家界,突袭西海竹林,欲夺玉麒麟以其血治病,时任长虹剑主常白大侠以禁法欲与其同归于尽,托长虹剑于独子常攸虹少侠(虹猫),再度重创东方行甫后,白大侠亦重伤不治。
    虹少侠历时数月,携时任冰魄剑主、玉蟾宫主薛蓝(蓝兔);雨花剑主神医窦逗(逗逗);紫云剑主莎丽;奔雷剑主柳长奔(大奔);青光剑主方迢(跳跳);旋风剑主、竹林居士云达(达达),于天门山再度集齐七剑,斩东方行甫于七剑合璧刃下。
    此役之后,七侠趁胜追击,于大光明宫西域总部救援不及之时,彻底歼灭袁家界的光明行宫,并行宫少宫主及高阶护法数名。
    一石激起千层浪,沉寂了二十年的中原武林得此大胜,一雪前耻,常攸虹少侠更是声名远播,天道盟亲自引其入盟养伤,竟隐有引于武林首座之意。
    一时间,七剑传人侠名远扬,在江湖中的声望水涨船高。


    2楼2019-01-26 19:10
    回复(1)
      第一章:
      “咳咳,咳……”
      又是一年元宵节,夜风已不似深冬凛冽,却仍带着沁凉的寒意。醉仙楼高居秦淮河岸,如此佳节自是声色喧嚣、直通天明。
      无人注意的顶楼暖房之中,骤然响起数声轻咳:“咳……咳咳……”
      窗边的男子面如冠玉,青衣长衫,脑后束起的长发垂了几缕抚在颊边,只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方迢拭去唇边咳出的血丝,将手帕塞进怀中,复又阖上窗户。
      “吱呀”一声推门轻响,只闻幽幽药香,以及来人清朗明晰的嗓音:“方迢,喝药。”
      方迢顿觉此声彷如催命符咒,令他恨不能将整个人埋入被中,假装失踪。
      推门而入的少年一身白色劲装,长发随意束起,额前垂着几缕银红色碎发,双眸清亮,剑意充盈。那英气少年腰佩一柄赤红宝剑,剑柄上卷着两枚古朴云纹,略有些古旧的外形不掩宝剑神气,行走间卷起银色行云,腾挪流转于剑柄之上。
      方迢见他走进,近乎哀叫地趴倒在桌子上:“常攸虹,你又给我下了什么奇怪口味的药材……”
      那名唤常攸虹的少年已行至桌边,“啪嗒”一声将手中的瓷碗放在桌上,还将药碗向方迢推了推。行动间尽是真情厚意,却掩不住语调中上扬的笑意:“前两日你外伤未好,我未给你下猛药清你所中寒毒,现在你外伤已好了七八,便给你加了一味火莲子驱毒,趁热吧。”
      “不了不了不了……”在升腾而起的热气中,方迢清楚地看到常攸虹微眯的双眸中一闪而逝的戏谑,再看到他唇角微勾,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方迢心头猛跳,立时起身蹭到他面前,厚着脸皮讪笑道:“耽误了你这么久功夫,稀奇药材就不劳烦虹大侠破费了,下两味温性药材意思意思就好。”
      心中却差点咆哮出声——就你这两天熬的药还叫没有下猛药?方迢看着眼前这碗汤药,虽散发着奇异的清香,但汤汁却粘稠浓黑,直教人心中发毛。
      方迢打定主意避拒三尺,无论常攸虹说什么,都休想他碰这药碗一下。
      “哦?温性药材?”常攸虹好整以暇地在桌边坐下,“巴豆你看如何?”
      方迢被噎了一下,但忆起前两日汤药中那令人发指的味道……
      他抵死反抗:“我那寒毒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是恰引在了伤口上,才显得有些可怖罢了。”
      常攸虹那厢没有回话,方迢正疑惑间却见他猛地伸手袭向自己胸前,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然终是重病之身,只见常攸虹轻轻一挡,复伸手一抽,便将他怀中那方染了血的布巾抽出。
      “嗯,的确没那么严重。”常攸虹将布巾摊开,染血面朝上,扔在桌上,斜睨了方迢一眼。
      方迢眼角抽了抽,却仍无声地垂死挣扎。
      “你胸口原先便中过毒镖,未愈之下接连奔袭两个昼夜,”常攸虹手指轻叩桌面,“又彻夜激战,最后被十二重天的‘寒冥掌’偷袭后心。”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要不是我正好赶到,你怕是再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了。”
      方迢辩无可辩。无人比他本人更明白那一晚的凶险,哪怕常攸虹再晚来一盏茶的功夫,恐怕都只有给他收尸的份了。
      强辩不过,也知对方确实为自己好,方迢苦着脸叹了口气——但他又实在太清楚眼前这个家伙切开全是黑的——伤势耽误不得,但若只是在药里熬入几味苦涩药材,又不影响药性,方迢相信他绝对做得出来。
      他不死心地讨价还价:“不如你把抓了的药材同火莲子一道给我,我自己下去熬?”
      “这火莲子可是蓝儿自熔岩火山深处摘得,除她有冰魄剑气护体外,旁人想得可是难如登天,”常攸虹哼了一声,“我都只有这一颗,给你熬进了药里,上哪再给你找第二颗去。”
      “那……那我试试把这碗药倒了埋土里,看看能不能再种出个赤火莲来?”方迢开始胡说八道。
      “你够了没。”常攸虹看着胡搅蛮缠,说什么都不肯喝药的方迢,有些啼笑皆非。
      ——堂堂青光剑传人方迢,前魔教四大护法的首席使者跳跳,居然会在喝药这种事上如此孩子气,传出去怕是谁也不会信。
      常攸虹眯眼微忖,似是不经意地道:“说起来,我刚刚下楼熬药时,碰到了正巧回楼的秦姑娘,她让我代为转达——”
      话音未落,只听“哐啷”一声,方迢已将手中一饮而尽的药碗扣回桌面,脸上是拧结成一团的狰狞表情,想来甚是“享受”那汤药之味。
      “常攸虹!”方迢一口气喝完药汁,差点没被这味道给苦晕过去,这人究竟是怎么把药材熬成这种口味的?闻着清香喝着却如此奇葩!
      “不就是耽误了你两天赶回张家界的时间,我都答应你了,亲自上门给小蓝赔罪……”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点一般,方迢眼见着在常攸虹脸色越来越黑,渐渐有些气短,确仍是嘟囔道:“还仁心宽厚的七剑之首呢……”
      常攸虹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只当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哼了一声:“何止两天,正月一过蓝儿便要远行苗疆,此去少则几月多则半年!”
      却见对面的方迢闻言愣住:“苗疆?”
      常攸虹也不想他对此这样反应,奇道:“怎么?”
      下一瞬却见方迢陡然跳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大声控诉道:“好你个常攸虹,居然真是因为这点事对我使了好几天的绊子!”然后一脸恨不得举起火把的表情,“你和小蓝怕是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我前段日子忙着中原武林之事,蓝儿在玉蟾宫中帮着窦逗替莎莉疗伤右臂,说来我二人分离已有半年。”
      说道这个,常攸虹又瞪了方迢一眼:“若不是你不肯好好吃药,我们现在该是已在玉蟾宫吃元宵了。”
      话音刚落,只听“咕咕”两声轻响,方迢眼见着闻声的常攸虹脸色瞬间转霁,甚至控制不住嘴角,扬起了雀跃的弧度——变脸之快,让曾经身为魔教卧底的自己都啧啧称奇。
      只见他站起身走向窗边,短短几步竟是被他走地轻快无比。
      “小六?”方迢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窗边将将落定的蓝羽灵鸽。
      常攸虹伸手摸了摸灵鸽的头羽,然后轻车熟路地解下灵鸽脚上信笺,从怀中摸出一小袋粉末包装似的东西,打开一看尽是些稻碎粮屑,凑到灵鸽喙边。小六也不见外,凑上便吃,几息便将一小袋谷粮啄尽,随即喉间发出了愉悦的“咕噜”声,亲昵地蹭了蹭常攸虹的手,振着翅膀转而消失在夜空中。
      常攸虹送走灵鸽后坐回桌边,解下信笺上的红绳,铺开信纸,行动间尽是急迫的意味。
      方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稍息长叹一声:“美人情长,英雄气短啊。”
      常攸虹将桌上烛光扶得近了些,头也不抬道:“这话我会替你转告秦仙儿姑娘的。”
      方迢立时明智地收声,沉默会儿后,暗暗地朝桌边横向挪了过去。
      自两年前他们七剑合璧斩杀东方行甫后,七人便再次分散开来,皆是江湖中正值锋芒的少年英雄,侠名传开后缠身的琐事也随之多了起来,故两年间七人也只得寥寥数面相见而已——唯一的例外便是常攸虹和薛蓝了。
      方迢已不知在多少酒楼闲谈处,听得二人才子佳人、双剑合璧的各种轶事,奈何江湖之大,若非此次他大意中了敌人埋伏,竟被路过的常攸虹救下,以他们三人的忙碌程度,想要见面,怕是得看缘分了。
      如今八卦中的金童玉女近在眼前,虽早在两年前便已知他们二人之情,方迢仍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声名赫赫的七剑之首虹大侠和玉蟾宫蓝宫主,私下里究竟是怎样一幅姿态。
      常攸虹抬头睨了他一眼,方迢立刻立正站好,将头转向窗外,一幅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的湖水。
      常攸虹只觉好笑地摇摇头,便没再管他,低头细细阅览起信纸来。
      方迢见常攸虹目光落在信纸上,随即便是一愣,心下好奇薛蓝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复又慢慢朝桌边挪动,伸长脖子探去。
      不同于寻常女子偏爱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薛蓝似乎更偏爱行楷笔画——虽师承卫夫人,却自成一脉。
      整封信上笔画不羁却字形规整,笼统不过八个字的内容端端正正地写于宣纸正中:
      好 好 治 伤
      不 许 迁 怒
      方迢瞬间笑摊在桌上,边笑边捶桌道:“知你者,薛蓝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楼2019-01-26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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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穿过巴陵县驿站,便至夔门。二人策马迎着倾斜陡峭的山路而上,身侧的山壁垂直向下,山道不过丈宽,二人尚无法骑马并行,只得隔着约一个身子的距离,险险赘着。路侧时有碎石向下滚落,沿着刀削斧砍般的岩石直坠入海。然上不见高山,下不见长江,目力所及皆云缠雾绕,茫茫一片。走在如此道路上,常攸虹直道天道其妙,鬼斧神工:“莫怪古人云‘险莫若剑阁,雄莫若夔’啊……”
        “嘿,”方迢闻言,停住了马,回头朝常攸虹诡异一笑,“鬼斧神工,可还不止于此哪。”
        “哦?此话怎讲?”常攸虹策马上前,险险与他并立。
        “你朝下看。”方迢一指身侧悬崖。
        常攸虹闻言,探头向着悬崖下看去,只见满目白茫,竟产生了身在云端的错觉,却听方迢继续道:“此地悬崖千丈,陡峭异常,非山道不可上下。”
        他的声音缥缈,仿似云中传来:“但你可知,这石壁上皆有人迹?”
        “人迹?”常攸虹诧异地转头,“这石壁上还能住人?”
        “住人……倒也算是吧,”方迢的笑容愈发诡异起来,“只不过住的不是活人。”
        “——是死人。”他幽幽撇下一句,转头去看常攸虹。
        却见常攸虹仍是面色如常地看着自己,见他说完这三个字后,等了片刻后歪了歪头道:“没了?”
        “没了。”方迢的口气颇为失望。
        “我说,”常攸虹见他如此,有些失笑,“你不会是在指望我被你这几句话吓到吧?”
        “是有些指望,我第一次听说时倒还挺悚然的,”方迢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道,“可惜这次小蓝没有同来。”
        “算了吧,”常攸虹轻笑出声,“她也没这么胆怯。”
        “倒也没有诓你,”方迢轻扯缰绳,二人复又上路,“这一带多有夔门悬棺的传闻。”
        “悬棺?”常攸虹有些奇道,“可是指悬着的棺材?”
        “是悬在崖上的棺材,”方迢随手指了指崖下,“若是天气晴朗时,从崖底石滩向上眺望,可见数百木棺悬于崖上,因那些棺材只一头固定于崖穴之上,另一头看似仿佛悬在空中,故名悬棺。”
        “哦?如此风俗倒是有趣。”常攸虹似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古有藩王名盘瓠王,系星宿降世,生不落地,死不入土,故他的后人将其棺木置于凤凰山悬崖之上。”
        说罢,他伸着脖子向下探了探:“这该不会是那盘瓠王的后裔吧?”
        “你倒还真是博学多闻,”方迢惊讶地侧目,“什么犄角旮旯的异闻都能信手拈来。莫非又是白大侠说的?”
        “也不算罢,”常攸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爹爹藏书丰富,且涉猎广泛,他虽严禁我下山,倒却未阻我读他的藏书,算下来这十几年间,我也将他那一片竹林书屋的书籍,读了个七七八八。”
        “江湖中曾有传闻,白大侠武艺高强之余,更博学多闻,兼百家之长,诚不欺我也。”方迢叹服。
        说话间二人已拐过一个山角,眼见已到山顶,地势渐渐空旷起来,路边也可见些野花杂草,想来是到了人烟之地。
        忽听前方传来清脆的“叮铃”声,二人凝目看去,只见山道上渐渐走来两道人影。
        当先一道身姿娇小,体态婀娜,面容明艳,且着一袭艳丽红裙。走动间头上发髻轻摆,约是二八年华的模样。少女行走间步伐轻盈,如此陡峭山路,竟似如履平地般,她手持一枚铃鼓,随着步伐轻晃,发出“叮铃”之声。此声脆极,且透力甚佳,远远便清晰可闻。
        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白衣人,头戴草帽,行走间甚是怪异,步伐僵硬,姿态扭曲,诡异似木人的动作,仿佛为提线人所操纵般。
        此刻常攸虹二人恰刚行上平地,正加快速度朝前赶路,与这甚是怪异的二人擦肩而过,却只那一瞬,便能瞥见那白衣人草帽下的面容。只见那人面容青紫,双目紧闭,嘴唇泛白,竟不似活人面向。
        “这……”见此怪异景象,饶是常攸虹都吃了一惊,待又疾出一段后,猛一勒缰绳,“这该不会是传闻中的湘西赶尸吧!”
        “不像,”方迢随他停下,自是也见到了方才那红衣少女与他身后的白衣人,“湘西赶尸多是昼伏夜出,且赶尸人多为相貌鄙陋的男子,身后尸身皆着黑袍,贴符咒,与方才那少女大相庭径。”
        “倒是这样,”常攸虹也点点头,“而且我听闻那些尸体虽可直立,却并无迈步之能,只可跳动向前,与方才那位白衣人也大不相同。”
        那白衣人虽步伐僵硬怪异,但的确在迈步向前,而非如传闻中的僵尸那样。
        “此地已近西南苗地,苗疆诡谲,”方迢压低了声音,“当年苗疆五毒教便是兴盛于此,传闻教中人皆蛊毒精通,虽五毒教已灭教十余载,但想来他们功法该未绝尽才是。”
        常攸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曾替蓝儿在天道盟查探过苗疆秘闻,此地的确深不可测,”说罢转向方迢道,“你余毒未清,功力未复,一切小心。”
        “多多留心便是,就算真有什么五毒余孽,已灭教十余载,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说罢,方迢抬头看了看日头,“走罢,我知道前面山顶有座孤山集,是这山中唯一的集市,方圆山内也只此集中有酒楼,我们快些赶路,还能用上午膳。”
        此地地势已趋平摊,二人加紧了速度策马,不消片刻便已闻人声。
        进入孤山集,二人下了马,常攸虹见此处喧闹与平常市集无二,但却人烟颇稀。
        “这些都是附近山中村民,想来我们今日是碰上了赶集日,往日来此地亦是人迹罕至。”方迢解释道。
        “你对此处倒是清楚。”常攸虹有些惊讶。
        “我可不像你那样禁足闺中,”方迢笑得揶揄,“我在魔教的这些年,也接过不少下山游历的好差事呢。”
        常攸虹却知,魔教卧底十年,其中定不似方迢此刻所言这般轻松,却只顺着他的话,笑道:“如此,还要劳方公子引路了。”
        说话间二人已至酒楼门口,刚要过去,却见酒楼门口传来推搡声。
        “你这和尚怎的如此不讲理!我们老板好心给你备下素斋,竟还不领情……”
        “施主所言差矣,贫僧甚是感谢掌柜,只是掌柜费心了,本不需多备素斋,贫僧只要化些寻常菜肴便可,听说……贵处的‘灯影牛肉’不错?”
        “去去去去去!不给钱还想白吃肉?!”
        走近一看,原是酒楼小二在酒楼门口与人起了争执,而争执的另一方,竟是一位身着纳衣的僧人。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贫僧并未想吃白食……”
        “一边去!听不懂人话还怎地?”那小二打断和尚的话,余光见到不远处的方迢二人,立时扬起笑脸迎了上来,“哎哟两位客官里边请,这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打尖,”方迢从怀中掏出铜钱,将缰绳递给小二,“记得喂马。”
        “好嘞!”小二掂了掂到手的铜钱,将马牵走。
        二人正要往酒楼中走去,却见那门口的和尚眼前一亮,朝二人走来。
        那和尚面相端庄,双手合十,揖了一礼:“阿弥陀佛,”随即扬起灿烂的笑容,“二位施主,有肉吗?”


        6楼2019-01-26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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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二位施主,有肉吗?”
          方迢当即笑出声来,常攸虹见那和尚甚是有趣,也不推辞,只朝酒楼门口摆了手道:“请吧。”
          和尚从善如流,三人遂在堂中找了位置坐下。
          “你这和尚倒是有趣,”方迢见这和尚行止随意,颇无拘束,便也放了开,笑道,“竟是个吃肉的?”
          “密宗尚有欢喜禅修行,却不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咧齿一笑。
          “可谓是‘下人破戒,中人著戒,上人不著戒’?”常攸虹奇道。
          和尚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施主博闻,然贫僧远不达道济禅师之能。”
          说罢,他对常攸虹合了一礼道:“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若悟诸法空相,便已立地成佛。非逞口舌之欲,实乃世间万物,皆为虚妄矣。”
          常攸虹顿笑道:“好个皆为虚妄,如此说来,倒是斋戒的和尚们执妄了。”
          和尚摇头:“三千大道皆通天。”
          方迢听此言惊讶道:“竟还是个佛道不忌的和尚?”
          和尚眨了眨眼,没有回话,只伸手指向堂内的菜牌,道:“此间灯影牛肉乃是川蜀精品,不容错过。”
          “这是自然。”常攸虹二人便也不再追问,叫来小二点了菜。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悟,不知二位少侠贵姓?”点罢了菜,那和尚合了一掌,率先做起自我介绍。
          “在下七剑常攸虹。”常攸虹抱拳道。
          “方迢。”
          “原来二位是七剑传人,”这下了悟和尚更是惊奇,随即道,“莫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面貌。”
          想是了悟和尚一眼便看出二人内功圆满,剑意充盈,有心与其结交。
          “不敢当,”方迢抱拳,“了悟大师如此修行悟性倒是令我等钦佩。”
          “也莫要叫我什么大师了,”了悟和尚一摆手,“长不了你二人几岁。”
          说罢看了方迢一眼:“只是这位方少侠看上去内力亏损,似是身体不适,不知可有贫僧能帮忙之处?”
          方迢闻言,低头抿了口茶水,笑道:“大师好眼力。”
          了悟和尚见方迢似有所防备,也不在意,笑笑道:“我少林内功至阳至刚,于疗伤方面甚有效用,若方少侠有需要的,尽管开口。”
          “大师竟是少林高僧?”常攸虹惊讶道。
          “高僧谈不上,”了悟和尚摇头,“贫僧十四岁那年为先师渡化,入了少林,自先师去年圆寂后,贫僧便闯了木人阵下山了。”
          “先师可是少林玄机大师?”方迢闻言一愣,紧问道。
          “正是。”
          “原来是玄机大师高徒,”方迢叹声,“区区失礼了。”
          “方少侠客气了。”了悟和尚摇头。
          如此一番,三人算是熟了各自家门,话题便已打开,只听那了悟和尚道:“贫僧下山初只四处游历,但听闻江湖中生了几桩怪事,便以此追踪了下去。”
          “哦?”常攸虹奇道,“何等怪事?”
          “说来也简单,不知二位少侠可听最近江湖上出了不少人命?”和尚道。
          江湖之中,人命新闻实属家常便饭,但既在此提起,想必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大师可是说前段时间,青龙会孙堂主遇害一事?”
          那段时间常攸虹尚在天道盟内,消息灵通,只听说那青龙会的孙堂主执掌刑堂,手段狠辣,似被仇家报复,截杀于长江沿岸,被人发现时已是身中剧毒,最终浑身溃烂而死。
          “不错,”了悟和尚点点头,复又道,“且不止一人。”
          “不止一人?”常攸虹惊讶道。
          “不止一人,且似都隐有关联,”说罢了悟和尚叹了口气,“不瞒二位少侠,贫僧此番下山,便是来查探先师故去之缘由。”
          方迢大惊:“玄机大师竟非坐化?”
          了悟和尚摇头:“一切尚不明朗,但的确事有蹊跷,故贫僧借此机会下山,暗中查探。”
          二人便不再细问。
          “那大师此番前来夔门,想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常攸虹问道。
          “不甚明晰,”了悟和尚依然摇头,话锋一转,“此番前来原是另有目的。听闻此处有犀角现世,特来求证。”
          “这可巧了,”方迢轻笑出声,“我二人也正是为犀角而来。”
          了悟和尚讶然,半晌笑道:“倒真是与二位有缘。”
          “想来这便是佛门缘法,”常攸虹亦笑道,“我二人是为寻犀角入药而来,不知大师所为何来?”
          “古有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了悟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道,“与鬼通灵许是无稽之谈,但于超度一事而言,生犀的粉末却的确有异效。”
          “原来如此,”二人点头,想来了悟和尚此来是为亡师寻犀角的,“既如此,不妨同行?”
          “阿弥陀佛,”了悟和尚一笑,揖道,“求之不得。”
          三人用罢出得门去,常攸虹和方迢这才发现那了悟和尚骑的居然是头小毛驴。
          了悟见到二人反应,笑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可不要小瞧了这毛驴,”他伸手抚了抚毛驴,“我从少林一路到此地,可全靠了它,上山下水,全不在话下。”
          “自是无妨,”常攸虹笑得兴致高昂,“天色尚早,恰是适合缓行赏景之际。”
          “虹少侠雅兴。”了悟笑道。
          方迢有些好笑地看了二人一眼,亦没说什么:“此处已是山顶,我们沿路向下,穿过一片林子便能到简家村,简家村村后便是一道木桥,是唯一一条上岛之路,走罢。”
          三人遂缓行上路,一路皆是林荫参天之景,又是陡行下坡路,较之前段道路轻松不少,一路行来,倒真似常攸虹说的一般缓行赏景,三人又皆是博闻强记之人,一路行来品诗评典,丝毫不觉枯燥。
          方迢自少年时便孤身行走江湖,如此近十年下来,天南海北的旧闻新故皆是信手拈来,常攸虹又曾将常白的藏书读了个透,对于一些江湖秘事亦能侃侃而谈。令二人惊异的倒是了悟和尚,他一直在佛门中潜心修炼,前不久才刚下的山,对一些江湖事竟已甚是老道。
          了悟明了二人心中存疑,解释道:“入世亦是少林修行之一。”
          二人顿悟,常攸虹笑道:“如此,倒是我二人狭隘了。”
          了悟却摇了摇头道:“无妨,二位行事谨慎,心思缜密,不愧七剑盛名。”说罢取出水壶灌了一口道:“我入少林门下十年,当年遇恩师时,才十四岁。”
          方迢挑眉,注意到他话中已不用“贫僧”自称,只当不知:“大师只比我二人年长几岁,如此年轻修行便已如此高深,当真前途无量,想是带师入的少林?”
          却见了悟拿着水壶的手一顿,侧头看了方迢一眼,目光有些奇异,又看了看常攸虹,微微眯了眼,语中含笑,朝方迢道:“方少侠,心存戒备乃心思缜密,”他晃晃手中水壶,复又灌了一口,姿态潇洒地仿似饮酒,“然戒备过甚——”
          他拖长声调,却笑得明朗:“——只徒让人疑你,心怀鬼胎。”
          方迢一愣,气氛一时间有些冷了下来。
          “大师误会了,”常攸虹见势不对,忙策马上前道,“阿迢平日里随意惯了,并无恶意。”
          说罢微一拉方迢衣袖。
          方迢此时亦察觉言辞不妥之处,朝了悟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不瞒大师,在下前不久曾几遇追杀,身上的内伤亦是那时落下的,故近来有些草木皆兵,唐突了大师,还请恕罪。”
          了悟见二人面容陈恳,言辞恳切,不再做纠缠,便一摆手,率先引着毛驴继续向前走去。
          常攸虹二人慢了半步坠在身后,常攸虹压了声音朝方迢道:“阿迢,你方才是有些过了,”然他顿了顿,后朝前方了悟和尚看了一眼,“可是了悟大师有问题?”
          方迢摇头道:“是**木皆兵了,”说罢看向常攸虹,“你觉得这和尚有问题?”
          “哪是我觉得他有问题,”常攸虹失笑,“看你如此,我还当你发现了不妥之处。”
          “我暂且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行事还是小心为上,”说罢,方迢的声音压得更低:“江湖不太平。”
          “你是指……”常攸虹一愣。
          “青龙会、白水宫、八卦门、雪山派、十二连环坞,近些日子出了事的门派,光是我能数出来的已经有五个,”方迢的声音透着冷意,“再若如了悟所言,玄机大师的死因亦有蹊跷,恐怕……”二人皆明白此番未尽之言。
          “若真是如此,”常攸虹想起了什么,“那先前追杀你的人,想来也是那一伙?”
          方迢闻言摇摇头,随即却想起了什么,微一皱眉:“不是没有可能。”
          “风疾水深啊……”常攸虹叹了一口气,随即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替你寻犀角疗了伤,届时蓝儿他们该也回到中原了,江湖之事……须得再从长计议。”
          “犀角……”方迢皱眉,“希望不要再生波折。”


          7楼2019-01-26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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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说话间三人已下到一处平坦开阔之地,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冒着炊烟,远处还传来一户人家手起刀落的杀鸡声。
            “想来这便是简家村了。”了悟率先勒住了毛驴。
            简家村建在山坳的平坦处,却毗邻悬崖,三面无靠,只两条与外界连接的山路,一条便是三人来路,通往山中孤山集,一条便是向江心岛延去的木桥。村中极小,只十余户人家的模样,如今已近酉时,可见数户人家已燃起炊烟,山间村户特有的野味香气也渐渐蔓了开来。
            方迢闻着野味香气,摸了摸肚子,笑道:“还是快些赶路罢,上得岛去说不定还有晚饭。”
            二人点头,村中路窄,三人下了坐骑,牵着正要往木桥走去。
            却见路边正玩着石子的小孩见到三人,眼前一亮,拍着手朝三人跑来:“哇!大马!大马!”
            “诶,小心!”常攸虹赶忙勒住马匹,生怕马蹄踢踏,误伤了小孩。
            “哇!是大马诶!”那小孩却也不见外,见着马匹威武,一心朝这儿跑来。
            山间贫苦,简家村又在如此高山悬崖上,想来平素连外人都难见几个,如今竟看到了这种于他而言,只存在于话本故事中的坐骑,一时惊喜异常。
            “小孩儿,阿虹那匹马可摸不得,”方迢笑着阻住小孩的去路,“这匹逾辉性情刚烈,若是随意触碰可是要受伤的。”
            “竟是八骏之一的逾辉马?”接话的是了悟和尚,语调中不掩惊讶,“早先便觉虹少侠的马匹毛色黑亮,俊美水润,足不溅土,想不到竟是八骏逾辉。”
            “正是逾辉,”常攸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亦是机缘之下所得。”
            “少侠?大侠?”那已被方迢的马匹转移了注意的小孩听得,突然转头,好奇道,“那你们和之前那些叫大侠的是一起的吗?”
            “之前那些?”了悟一愣。
            “想来是其余拿到硕月公子请柬的来客了,”方迢转头对那小孩笑道,“小孩儿,我们之前还有人上了岛?”
            小孩点头道:“对啊,他们也都有骑马,但是都没有这匹好看!”说罢又转眼去看常攸虹的逾辉。
            “小孩儿,逾辉你是摸不得了,便给你摸摸我这匹如何?”方迢眼睛一转,对那小孩道。
            “真的吗?!”小孩欣喜异常,一双眼睛闪着水灵的光,“我可以摸吗?”
            “可以。”方迢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和善。
            那小孩激动得双手发颤,到了跟前却开始小心翼翼起来,只颤着手摸上方迢的马匹,骏马感到陌生的触感,打了一个响鼻,吓得小孩浑身一颤,收手连退好几步。
            三人皆被他逗得一笑,常攸虹上前扶住那孩子,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
            说着,他伸手握住小孩的手,带着摸向了骏马。
            “哇,毛……毛是热的!”那孩子眼中闪着欣喜的光彩,惊羡地道,“好滑啊……”
            “小孩儿,”方迢见他意犹未尽,笑道,“你方才说,在我们之前,还有人上岛?”
            “对,大约两三天前开始,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呐!”那孩子依依不舍地将手收了回来。
            “哦?”方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可知他们来干什么的?”
            “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那小孩摇了摇头,“但应该是来寻宝的吧!”
            “寻宝?”常攸虹闻言一愣,“寻宝又是从何说起?”
            “咦?你们居然不知道?你们不是来寻宝的吗?”小孩惊讶。
            “这位小公子,”了悟上前一步,双掌合十道,“可是指岛上藏有秘宝?”
            “对对对,”那小孩见了悟如此有礼,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一下将自己所知全部说了出来,“长辈们都说岛上有座大宅子,宅子里藏了很多很多宝藏,够买好多头猪啦!”
            方迢闻言一笑,继续问道:“那岂不是你们能看见很多人来寻宝?”
            “不会不会,”那小孩摇头,“我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有人上岛,”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大概一年前,来了好多工匠,大人们说是上岛去修那栋宅子的。”
            常攸虹和方迢交换了一个眼神,方迢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修好宅子就走了呀,”那孩子咯咯笑道,“然后又过了好久,你们就来啦。”
            “你是说,一年前有人来修葺了岛上的宅子,然后便一直空到现在,直到几天前,才陆陆续续有人上岛?”常攸虹整合了一下思绪,问道。
            “对对,”那孩子拍手道,“来了好多人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常攸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又拿了几个铜板给他,牵起马匹道:“走罢。”
            “喂!你们要小心啊!”他们已走出一段路来,只听身后孩子叫道,“我娘说今晚会有大风,这是上岛的唯一一座桥,你们早点过去,千万别在大风时上桥呀!”
            “知道啦!”方迢朝那孩子远远摆摆手。
            三人踏上木桥,只觉此桥虽是木制,却牢固异常,踩上去有些咯吱轻响,却甚是稳当,半丝不晃。
            那座木桥就这样悬在长江之上,四面悬空,底下是湍急的水流,拾桥而上,只觉踩在空中,上下不接,左右无门,仿似天地间唯剩了这一条道路。
            “看来,岛上的宅子似是别有洞天。”先开口的是了悟和尚,江心风疾,三人不得不高声交谈。
            “不错,除了硕月公子的犀角邀约外,宅子中竟是还有个秘宝的故闻。”常攸虹点点头,听那小孩之言,那秘宝的传闻从长辈们传到现在,少说已有数年,想来应和犀角无关。
            “只是不知这硕月公子将地点定在此处,是无心之意,还是有意为之了。”方迢笑道。
            “既来之则安之,”常攸虹摇摇头,看着脚下悬空的木桥,再看了看远处仿若隐在云雾之中的江心岛,将心间隐隐的不安强压下去,“一切小心。”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便已穿过木桥,踏上了这座悬于长江之上的孤岛。
            那座宅子并不难寻,三人牵马而去,远远便能看见一座装饰古朴,却占地甚广的古宅,外表看来同一般的大宅无甚区别,远处看去,飞檐之上悬着一块红木牌匾,上书“硕月”二字。
            “原来这请柬落款的硕月,竟是这座古宅的名字。”了悟叹道。
            “这牌匾倒是有趣,”常攸虹抬眼看去,“硕字饱满俊秀,那月字却细长消瘦,二字中间间隔甚广,也不知是谁提的字,却是犯了书法大忌。”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古宅门口,远远便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妪候在门前,走近看去,只见那老妪满头花白,面容上褶皱横生,却不见佝偻之态,体态颇端,加之装着整洁,远远一眼竟似一风华少女。
            见三人走近,那老妪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老妪姓胡,三位唤我胡姨便好。”
            三人作揖道:“胡姨。”
            胡姨又道:“老妪是此间主人寻来打理的管家,想三位是为主人的犀角邀约前来?”
            “正是为犀角前来,”常攸虹取出请柬,递给胡姨道,“此乃请柬,还请胡姨代为通报此间主人。”
            “主人已有交代,持此请柬便是客,”那胡姨收下三人的请柬,又行了一礼道,“三位请随我来。”
            常攸虹和方迢交换了眼神,随着胡姨踏入了古宅中。
            “说来,我等尚不知此间主人名姓,若如此便去拜会,怕是失礼了。”踏入宅内,常攸虹看着为他们引路的胡姨,开口道。
            “此间主人与古宅同名,亦唤硕月。”胡姨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那请柬落款硕月,”方迢笑着接话,“修葺此宅并以己命名,想来硕月公子雅兴颇盛啊。”
            “此言不错,”常攸虹笑着挑眉,接过了方迢的话茬,跟着道,“且此间古宅建在如此西南湘地,却颇有江南园林之意,假山木石,曲径通幽,甚得移步换景的精髓啊。”
            了悟闻言,看了看已近漆黑的天色,再看了看前院古朴的装饰格局,确认自己没有看出二人所说的“移步换景”,亦没见着所谓“曲径通幽”,只觉心中发笑,面上却未表露半分,接了二人的话说下去:“正是如此,不知胡姨能否代为引荐硕月公子。”
            胡姨听得身后三人如此一番试探,面色不改,亦没有隐瞒之意,只平淡地道:“我未见过硕月公子,一切用度开销,及宅内事宜,皆是公子以传信告知,我于五日前才到此宅,往后便陆续接待了些持了请柬的客人,还尚未见到公子本人。”
            “原来如此,”方迢见未问出硕月本人,话题一转道,“不知硕月公子共备了多少请柬?”
            胡姨摇了摇头,道:“公子只交代持此请柬便为客,引于宅内细心安顿便是,其余一概未提,”说罢瞧了他们三人一眼:“连上三位,如今已有客十一人。”
            说话间,胡姨已将三人引至前院偏厅,对三人行了一礼,道:“还请三位在此等候,待老妪将晚餐备好,便会前来通知众位。”说罢告退。
            三人皆注意到胡姨话语中的“众位”,方迢挑眉:“想来这偏厅中便是余下的八位来客了。”
            常攸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吱呀”一声推门轻响,三人只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消融了三人疾风过江的周身寒意,厅中地龙烧得火热,炉中燃有清幽檀香。三人推门而入,霎时厅中众人的目光便聚了过来。
            “真是好生热闹。”方迢不知从哪又抽出了他那把折扇,“唰”地展开,抚扇轻笑。
            厅中八人有男有女,三两聚在一处,想是正小声交谈,如今见三人进门,皆停了谈话,以目光探究过来。
            “在下七剑常攸虹,”常攸虹面不改色,抱拳朗声道,“见过众位朋友。”
            -卷·序·完-


            8楼2019-01-26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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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众人遂随胡姨去往厅堂用饭,夜色已暗,只依稀辩清脚下石径,胡姨在前提灯引路,众人走在其后三两结伴。“月照寒江”二人结伴而行,均一幅目不斜视的正经模样;石江浣和楚淼淼两个小姑娘仍在乐此不疲地互相斗嘴,吵闹间就数二人声响最大;照影同了悟和尚正在说着什么,隐约可辩“玄机大师”四字;而尹元龙则转向了林鸿曾霓裳二人,十分热络地攀谈起来,常攸虹听到他已用上了“贤伉俪”三字,二人皆未反驳。
              常攸虹和方迢二人坠在最末,看着前方熙攘的九人,方迢晃着手中折扇,低声开口道:“你对照影前辈关注甚浓?”
              “那柄长剑不简单。”常攸虹直言道。
              方迢折扇轻摇,回忆了一下那柄宝剑形状,顿悟:“你是说,她换了剑鞘?”
              常攸虹点头,复又道:“那柄剑上有颗白玉宝珠,绝非凡物,这位前辈故意将剑柄正面朝里挂在腰间,若不是走动间得窥一二,很难注意得到。”
              “照影……”方迢细细嚼着这二字,“如此特殊的名字,若非泛泛之辈,怎样都该在江湖中有点名声。”
              “不见得,”常攸虹摇头,“这位前辈遮面挡剑,看来便是不想让人知晓其身份,‘照影’这名字,怕也未必是真名。”
              “也不尽然,”方迢此番倒有些不赞同,“若真是化名,该化个平凡无奇的名字比较妥当,‘照影’这二字,实让人过目不忘啊。”
              “照影……惊鸿……”常攸虹想了想,突然道,“照影我虽不知,只‘惊鸿’二字……我记得十数年前有位叫林惊鸿的侠客,好像同玉蟾宫还有些渊源。”
              “林惊鸿……”方迢摇摇头,没有任何印象,接着转向常攸虹,笑道,“十数年前我们才多大,你那会儿还在西海峰林当野人,怎会记得如此事情。”
              “你才野人。”常攸虹斜睨了他一眼。
              末了声音有些沉了下去:“是爹爹同我说起的,他同上任玉蟾宫主私交甚笃,经常去宫中作客,有时会去指点一下玉蟾宫弟子的武艺,”常攸虹回忆着,“那林惊鸿好像是哪位世家弟子,正巧客居玉蟾宫,爹爹也顺便指点了他两招。”
              “‘剑式有余,心性不足。’”常攸虹道,“这是后来爹爹对林惊鸿的评价。”
              “能得白大侠一句‘剑式有余’,已是了得,”方迢叹道,“只是这些年怎从未听说过江湖中还有林惊鸿此人?”
              “前有魔教大光明宫,后有苗疆五毒教,那位林前辈想来……”常攸虹也叹了口气。
              方迢点点头,亦明了,不再说话。
              二十年前大光明宫之乱被上代七剑遏制,然乱象横生的那几年间,被苗疆兴起的五毒教浑水摸鱼,收了渔翁之利。因其功法诡谲手段残忍,短短几年便恶贯满盈,更听闻五毒教中有将活人炼成“毒尸”的法子,“毒尸”者样貌丑陋却身形高大,心智全无但蛮力强横,且中了招也不伤不死,极难对付,再加上五毒教那些骇人听闻的蛇虫毒物,很是在中原兴风作浪了一番。
              然十年前武当门下集合有志之士,杀上南疆五毒总坛,使特殊法子攻下圣殿、歼了那群人形兵器,灭了五毒教派,这个以诡谲残忍著称的苗疆门派,在中原终归只昙花一现。
              “说起五毒教,”方迢想了想,“江湖中似只盛传,当年武当率众剿灭五毒教,但具体如何行事,以及当初的涉事人众,似乎至今都保密甚严。”
              “该是后怕幸存教众反扑,”常攸虹道,“听闻当年五毒教众为其教主蛊惑,被鼓噪得性情狂热,不辨是非,甚至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五毒总坛被破后,许多狂热的教徒甘愿以自身献祭,蜕变成‘毒尸’,以为殉教,更有少许幸存者潜伏中原武林,伺机报仇,光复教派。”
              说道这儿,常攸虹长叹一声:“二十年前魔教之乱,十年前五毒之乱,年前的魔教反扑,”他摇摇头,“也不知何时才能天下清平。”
              “啪”地一声,方迢敲起折扇,语调带笑:“入天道盟作客数月,想不到你竟生了如此……年轻的想法。”
              常攸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终不过以杀止杀,你不必嘲我,这点我分得清。”
              方迢侧目看向常攸虹,见他双眸清澈,毫无纠结犹豫之色,瞳中凝着坚定敛光。
              却听常攸虹语调一转,语带轻叹:“但这些日子我也看到……邪教扩张,教派之争,终绕不过牺牲平民,我们这些江湖中人,算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出了何事都与天无尤……但终究,无论是西域还是中原,无论是魔教还是五毒,也都是性命,”他复又长叹,“还有那些被无辜波及的百姓……却是枉造的杀孽了。”
              方迢目中笑意淡去,凝成郑重的颜色——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这位七剑之首的内心想法。
              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眉目间依稀有着少年的意气,却做着最严酷的决断。
              在那样绝境围困的情况下,他剑指魔教,杀伐果决,率领七剑杀出血路,剑下亡魂无数。
              却原来在常攸虹的心中——“终究也都是性命”。
              ——在他眼中,生命是平等的。
              原来这个冷静到近乎冷血的七剑之首,一直有着如此天真的坚持。
              天真……却崇高。
              他看着常攸虹,目光炯炯:“你既赞同以杀止杀,可想过……”
              “什么?”常攸虹等了半晌不见其下文。
              方迢目中闪过几息明灭的暗光,终归平静:“没什么。”
              他看向前面带路的胡姨,对常攸虹道:“到了。”
              如此一炷香的路程后,众人到了饭厅。
              “哇!”甫一入座,便听那位红衣姑娘楚淼淼一声惊呼,见她微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颇有些享受地嗅了满桌的饭菜香气,语调惊喜,“清蒸江团、东坡肘子、水煮牛肉……啊,这个!这是油爆猪片!”
              “楚姑娘好眼力,”先前只沉默着引路的胡姨闻言,微微一笑,“正是这几样菜式。”
              说罢,朝众人行礼道:“此间已至川蜀地界,山河交汇,潮湿露重,老妪特意做了些辛辣祛湿的食物,亦炒了些寻常中原清淡菜式,若尊客们有不食辣者,自可享用。”
              “哈哈哈哈,不愧是如此大手笔的朔月公子!”接话的是浑身金玉叮当的尹元龙,他率先朝着辣菜那半边走去坐下。
              这位尹老板身量颇丰,侧看去竟像一人占了两个位置,落座后将手中的紫玉核桃捏得“喀啦”作响,笑道:“连宅中一个管家老仆,都招得如此细致熨帖。”
              “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挑了淡菜那边的书生林鸿也朗声吟诵,语调间对硕月公子颇有神交之意,“观此宅中格局,尊主人想必是腹通文墨,胸有沟壑,却竟不拘泥于‘君子远庖厨’之古法,于吃食一道,亦是精细非常啊。”
              常攸虹注意到,照影和曾霓裳两位女子也坐在了中原菜式那边。
              而那位武当石大小姐也坐在了清淡的那半边,同嗜辣的楚淼淼正巧邻座。
              闻言,石江浣仗着离那二人颇有些距离,扯了扯身旁楚淼淼的袖子,翕动双唇轻声道:“那个土豪老板就算了,他见谁都这样恭维,”说罢,撇了撇嘴,“这酸书生怎么也跟着掉书袋,不就是一桌饭菜么,还能被夸出花来。”
              楚淼淼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明媚的眉眼映着笑颜更显艳丽。
              “江浣,”二人身旁的照影闻言,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轻声道,“莫要无礼。”
              一旁的了悟和尚耳力亦佳,听得三人互动,投去目光,看了石江浣一眼,尚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你……你干嘛这么瞪我!”石江浣被了悟这一眼看得一怔,随即气道。
              “阿弥陀佛,”了悟和尚笑着道,“贫僧眼风不慎,致使姑娘生了误会,这厢向姑娘赔礼了。”
              “你……!”石江浣气急,皱着纤眉想要同了悟理论。
              “江浣!”见她气得有些冲动的模样,照影忙拉住了她,语调中带上了些呵斥的意味。
              石江浣一听,气焰顿时弱了下来。
              她虽贵为武当掌门千金,从小没宠得无法无天,性子冲动易怒,但到底出身眼界摆在那儿。客居他处,随行又皆是不甚熟识的江湖人士,若她此时冲动发难,丢了自己面子事小,若是让众人落了个武当掌门教女无方的印象,便是掉了武当门面。她被照影如此一斥,立时便平了气焰,只冲了悟和尚“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将那处四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被常攸虹强行归为“不能吃辣”的方迢摇着折扇,轻笑出声:“想不到了悟大师一介高僧,倒是艳福匪浅。”
              常攸虹夹了一片眼前的水煮牛肉,边斜了他一眼,看着方迢那副看好戏的模样,只摇头道:“了悟大师性情随和,与寻常高僧颇为不同。”
              “可不是,”听他提起寻常和尚,方迢顿时来了兴致,凑到常攸虹跟前,低声道,“大概三四年前吧,我奉命下山,结果折返的半路遇上了一批少林和尚,个个宝相庄严气质凛然,往地上一供都能当活佛了,他们认出了我魔教护法的身份,足足追了我五十里地啊!”
              “五十里地……”常攸虹闻言也砸了咂舌,道,“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我使计甩掉他们咯,”方迢苦着一张脸,“杀不能杀,跑又跑不过,幸好他们不知我戴着人皮面具,我寻了个地方改换装束,总算摆脱了他们。”
              常攸虹闻言微微一怔,听得他这番话,突觉往日里一些刻意被忽略的事情,在此刻突然涌了出来。
              ——方迢卧底魔教十年,晋升大光明宫首席护法已有三年。
              不过七年的时间,一个家破人亡时尚是稚童之龄的孩童,便从魔教底层,一路升至首席护法。
              常听他以戏谑且轻松的口吻说起某些十年间的往事,纵使明白其间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但今日听得他一番言语,常攸虹突然意识到,他到底还是太低估了方迢此十年间的凶险。
              他虽明白方迢在十年间如何在魔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行一步皆是千般思量万般凶险,却如今突然想到,方迢所经历的,恐怕比他想象中更要艰险。
              他的敌人不仅来自魔教,更来自中原武林。
              身居魔教高层,他是七剑卧底,待上待下皆提了十二万分心思掩藏真身;而入了中原武林,他便是魔教首席大护法,自是历经千般坎坷追杀。
              ——他游走在黑白的间隙中,不辨来路,不问归途,更无处容身,已有整整十年。
              对于这些,方迢毫无避讳,但也绝口不提。
              而他身为七剑之首,身为方迢肝胆相照的挚友,却时至今日方才惊觉,卧底十年,其间真正的艰辛之处。
              方迢见常攸虹突然愣怔地看着自己,端着酒盏的右手微微一倾,洒出几滴酒来。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他轻晃手中酒杯,语调带笑,却低沉非常,“不到迫不得已,我从未主动向中原武林任何人动过手——我从不否认自己做了十年魔教首席大护法跳跳。”
              常攸虹看见方迢猛地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侧头朝他笑道:“但我这一生,都只是青光剑主方迢。”
              常攸虹脱口而出:“不!”
              心知他误会了自己怔忪间的含义,常攸虹脱口否认:“我并未质疑你!”
              “我只是——”
              然后方迢看到常攸虹转头,缓缓地,朝他绽出了一个,充满温柔与……歉意的笑容。
              “——感到抱歉。”
              ——常攸虹,居然在道歉?
              方迢脸上那仿若面具一般的轻佻笑容,在那一瞬间凝固。
              “阿迢……抱歉。”常攸虹定目看他,满含真挚,“我该早些发现的。
              “这些年,你受苦了。
              “还有,欢迎回来。”
              “哐啷”一声,方迢手中酒杯跌落,摔得粉碎。
              ——你受苦了。
              方迢目光怔忪,似是闪过瞬间的恍惚。
              片刻后,他勾了勾唇,似是想同往常一般以轻笑作应。
              却以失败告终。
              他在魔教卧底十年,终日以假面示人。
              他以为终此一生,都再无法摘下这般面具。
              蓦地,他仰起头,以手覆眼。
              ——欢迎回来。
              这两句话,他等了那么多年,等到所有的期盼皆被磨平,生死大敌已成灰烟。
              等到他以为,或许他这一生都将如无根浮萍,如世间一缕孤魂般,终生不得其道。
              “多谢。”
              常攸虹看到,方迢被手盖住的眉眼间,似是有水滴划落。
              隐入鬓角,转瞬不见。


              10楼2019-01-26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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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已逐渐热络起来。
                常攸虹二人因动静不大,各座又相隔不近,方迢先前的异样并未掀起波澜,而二人又皆是心细自持之人,不过转念间便将情绪收敛妥当,再抬头时,便是寻常模样。
                “哎,”方迢拨了拨盘子里的清炒菜心,很是遗憾地叹道,“之前养伤已经连着喝了月余的小米粥,没想到如今到了川蜀地界还是只能吃炒青菜,天道不公啊……”
                “你也知道你是带伤之人。”常攸虹对此报以嗤笑,显是想起了在南京时方迢的一番折腾,微眯了眼。
                “哎呀呀……”他眼珠一转,伸手夹起一筷红油油的东坡肘子,特意在方迢面前晃过,又将筷子停在眼前端详片刻,口中发出赞叹,“这肘子汤汁乳白,肉质细嫩,”复又把筷子向鼻前一摆,很是享受地嗅了一记,“嗯……兼之肉味醇香。”
                说罢,眼风瞟过一旁悄悄咽口水的方迢,动作夸张地把那块肉往嘴中一送,咀嚼间带着满意地笑意,直教方迢看得食欲满腹。
                方迢看看那边吃得口齿流油的常攸虹,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青菜炒蘑菇,撇了撇嘴。
                “啧……好你个小肚鸡肠的常攸虹。”
                “哟还有这凤爪,”却见常攸虹仍不罢休,夹起另一盘红油凤爪,又是那般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色泽酱红……”塞进嘴里咀嚼两口,“嗯……芡汁饱满,着实人间美味。”
                方迢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这番做作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并以二字回应:
                “呵呵。”
                话罢,他不再理睬常攸虹,转头向右手边的书生林鸿攀谈起来。
                常攸虹忍着笑意,将盘中菜肴扫光。
                “虹少侠真是……同传闻大不相同啊。”却听身旁传来一个醇厚的男声,尚且带着忍笑的语调。
                常攸虹侧头,看向身旁坐着的男子;那人一袭银白长衫,金丝勾边,隐着一股沉稳的奢华。
                “赵前辈见笑了。”常攸虹看到那人背上的弯型兵器,明了此人身份,不好意思地笑笑。
                “少侠好眼力。”赵月澄轻笑着赞道。
                “是前辈侠名远扬,”常攸虹低笑道,“在下仰慕前辈英名,一双梅花弯钩出神入化,无形无影。”
                “哈哈哈,”赵月澄笑得畅快,“虹少侠过誉啦,江湖传闻不可尽信,我这武艺可尚未到‘无形无影’的地步,不过是‘九轮月’的材质有些特殊罢了。”
                “哦?”常攸虹虚心请教,“不知是何等特殊之法?”
                话一出口,他便已觉不妥,个人独门功法与兵器一向是江湖机密,如此贸然发问显有失礼之嫌。
                “抱歉,前辈,”他立时道歉道,“在下唐突。”
                “无妨,”却见赵月澄只无所谓地一摆手,甚是大度地同他解释了起来,“我的‘九轮月’与阿江的太极尺皆是同一材质,质坚刃薄,武得快了便像无形无影一般。”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解惑。”常攸虹真心实意地道谢,心中对这个宽宏不拘的前辈好感更甚。
                常攸虹又看了一眼赵月澄旁的韩江,见他正同邻座的尹元龙聊天,而尹元龙另一旁的楚淼淼也不时加入,一幅相谈甚欢的模样。
                “胡姨。”满桌的觥筹交错间,常攸虹突然看到了悟旁的曾霓裳放下碗筷,向一直在厅中角落侍立的胡姨唤道。
                胡姨走向曾霓裳,微俯了身听候吩咐。
                “宴已过半,怎还不见尊主人硕月公子?”曾霓裳声音不大,语调却尖细易闻,发问时颇见急切之意。
                此言一出,酒桌间的推杯换盏声小了泰半。
                胡姨看着满桌宾客,自然知道众人这顿饭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想着可在晚宴上见到硕月公子,却不料这硕月公子竟是铁了心了不愿现身。
                赴宴之人皆是为犀角而来,如今却迟迟不见主人,这曾姑娘看得出是个性子急的,第一个耐不住开口发问。
                “曾女侠稍安勿躁,”胡姨行了一礼,口中安抚着曾霓裳,却是对着在座所有人说道,“公子只说时机合适时他自会现身,具体是何时,亦未告知老妪。”
                “这硕月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只听又一声低哑的冷哼,众人侧目,见是那位从方才起便十分低调的韩江公子。
                “在座好歹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韩江一袭黑衣,捻着手中酒杯,低笑中透着森冷的意味,“竟敢把我们在这儿晾一晚上——”
                话音刚落,只见他通身气势一变,霎时寒气斐然,目含阴冷的犀利之意,直直地扫向正对处的胡姨:“——不知你们这位公子究竟是何方高人?”
                他话意之森冷,目光之阴厉,瞧得正对面的曾霓裳都微微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搁下手中长筷。
                然被他定定看着的胡姨却依旧神色平淡,连面上的褶皱都纹丝未动,目如古井般死水无波,只垂目答道:“老妪亦不知晓主人真实身份,一切宅中事宜皆是公子传信以告。”
                话音未落,只见她微一抬手,轻抚了鬓角,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见她如此动作,常攸虹眉目一动,只觉那股异样的违和感再起,同初时远远瞧见这胡姨时一样,就仿佛眼前这个看着显已年过半百的老人,似是妙龄少女一般。
                下一秒,他只听一声细微的破空声划过,轻得几不可闻。
                “叮——”
                常攸虹目光一动,随声看向厅中角落。
                一只灰白的老鼠正“吱哇”叫着不停挥动四肢,却挪不得寸毫。
                其余人这才注意到,那只老鼠尾巴细长,拖在身后,远远看不清尾毛,却能见一支闪着寒光的银箸,直直钉在地上,没入地面小半,恰将那只灰鼠的细尾钉住,却又并未折断,只牢牢地钉死了它的身体。
                任凭它怎么挣扎尖叫都无法逃离。
                席间有人轻吸一口凉气——这般暗器手段……
                而这个胡姨……也不过只是那硕月公子的仆人而已。
                还不待有人说些什么,胡姨便开了口:“尹老板……”
                依旧是那般的平淡语气,带着些老人的沙哑音调,在这一片安静中,竟让人听出了不寒而栗的意味:“区区鼠辈,何须老板亲自出手。”
                众人目光转向尹元龙,见他平日里笑得一番和气的面上闪几丝尴尬,袖口微动,似是收回了什么。
                众人心下了然,想是方才尹元龙手中握了暗器——而暗器的目标显然不会是那只被钉在他身后的老鼠——却被胡姨先发制人,一根银筷擦着他的身侧急射而过,瞬间便钉住了角落中那只灰鼠。
                虽未一招毙命,然这手正中细尾的暗器功夫,却更起震慑之意。
                不过一瞬,众人皆戛然收声。
                一时间,厅中只余角落中不断传来的“吱哇”尖叫。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常攸虹目光一转,扫过众人,见在座有真心懵懂者——如那位不通武艺的林鸿公子;也有尚在愣怔者——如石江浣和楚淼淼两个小姑娘;其余众人却面目平静,神色淡然,皆一幅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唯有两人不同——那位被当众立威的尹元龙尹老板,以及方才正发问的韩江。
                前者已在一瞬间调整了表情,目中却难藏几分愤愤;而那位韩公子却立时长眉倒竖,面露怒意——他就坐在尹元龙旁边,那支银筷方才亦是擦着他身子而过。
                韩江显是被那老仆的立威一击拂了脸面,咬牙重重地“哼”了一声,目中燃起怒火,死死地盯住对面的胡姨,似是下一秒便要拍桌而起。
                凝滞的气氛渐渐染上了些一触即发的意味,已如弦上弓箭般——
                “呵。”
                一声轻笑,却似弓弦一松。
                “胡管家真是心细如发。”
                开口的是隔了一个座位的常攸虹,少年的脸上依旧是一派温和的笑容,他看向那位老仆,甚是随意地搁下手中长箸,端起一旁的酒盏。
                “叮——”
                又是一声轻响。
                “吱哇!”
                下一瞬,角落中老鼠的叫声瞬时尖了几分。
                众人再次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鼠已不知何时挣脱了尾上的桎梏,“吱哇”叫着,几个起落间便蹿得没了影。
                只留那支本该钉在他尾上的银筷——
                已不在原地,尖细的银筷被另一根木筷钉在了墙上。
                以它方才钉住鼠尾那样的方式,被钉在了墙上。
                那个笑得一脸平和的少年正放下手中酒盏,面前的木筷已少了一支。
                一直不为所动的方迢却在此刻垂目轻笑,他敏锐地感觉到,厅中众人的目光变了。
                七剑之首常攸虹,子承父业,在魔教的天罗地网中反将一军,带领七剑一举剿灭在张家界经营了二十年的光明行宫——这是听上去犀利得仿若只存在于坊间故事中的传闻。
                当众人真正见到这个不满二十,笑意温和而谦逊的七剑之首时,虽言语间恭维不断,心间却是存了犹疑的。
                如今,这份存疑却被这轻松一击打破。
                此刻此地,比起七剑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剑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更骇人听闻。
                这下才是真正的寂静。
                席间心思快的人中,已有的将目光转向了方迢。
                ——那个看上去比这位和善腼腆的七剑之首更深不可测的少年。
                “哟,大家可别看我呀,”一声调笑响起,方迢“唰”地展开手中折扇,遮了面上轻佻的笑容,眨眨眼道,“区区脸皮薄,会害羞的。”
                “……”


                11楼2019-01-26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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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怎么,二位少侠这是在同一位弱女子拼酒量?”
                  楚淼淼与石江浣年岁相差仿佛,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石江浣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带着些气性与刁蛮;但楚淼淼却已很是一幅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模样,且比起石江浣那般不谙世事的单纯气质,这位楚姑娘的言谈举止显然更为成熟,却分寸刚好,稍显风情,却未流于风尘。
                  同样一句话,从石江浣口中问出,便会是带了些认真却刁蛮的质问,而从这位楚姑娘口中问出,常攸虹二人皆能听出,只是调侃罢了。
                  “谁是弱女子!”石江浣十分不服气。
                  “是是是,”楚淼淼轻飘飘白了一眼,此等甚是失礼的动作,她做出来倒别有一番明朗,“是我口误了,石女侠大人不记小人过!”
                  方迢见石江浣又想发作,适时插口,笑道:“楚姑娘可要一起?”
                  “恭敬不如从命了。”楚淼淼露齿一笑。
                  于是亭边聊天的又多了两位少女,坐在了常攸虹与方迢对面。
                  令人惊讶的是,那位石大小姐武功平平,并无夺目之处,对武学招式竟是出乎意料地敏锐,且很是博闻强记,不仅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招式,就连一些成名已久的独门武功,她竟都能侃侃道来。而以常攸虹和方迢的眼光,自能看出她的很多见解皆一针见血,犀利异常。
                  常攸虹和方迢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这姑娘简直是部行走的武学宝典。
                  楚淼淼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只垂目轻抿一口杯中美酒,并未多言。
                  “哎呀,不和你们说了,”说着说着,石江浣猛地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道,“你们怎么聊来聊去都是武功啊兵器之类的,一点都不好玩!”
                  说罢小姑娘起身告辞:“我去找照姐姐给我讲故事。”
                  刚走没两步,石江浣回头,看着还坐在原地的楚淼淼,好奇道:“淼淼,你不一起来吗?”
                  “你先去,我一会儿来。”楚淼淼朝她摆摆手。
                  石江浣便未再说什么,转身跑开了。
                  “我算是明白你和照前辈为何一直寸步不离石姑娘了。”见石江浣已经走远,常攸虹长叹一声,道。
                  这位石姑娘显然于武学方面天赋异禀——不,已经不是天赋异禀可以形容,简直似有特异功能般。任何武学典籍、武功兵器,甚至只要是她见上一面的招式,都能牢记于心,追本溯源,一眼看出其中长处与不足,并举一反三。这显然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常人若需做到她这般,非得累数年时日,功力、眼界、时间缺一不可,她却年纪轻轻便已得窥如此法门,对于武功招式的剖析彷如本能般——不需武艺大成,已得融会贯通之道。
                  这也正是这小姑娘的致命之处,她武功太弱,又心思单纯,对陌生人毫无设防,却偏偏身负如此绝学。怀璧其罪,若是被任何有心之人得知她这项长处……
                  方迢亦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嘻。”楚淼淼朝二人一笑,不否认亦不承认,朝二人碰了碰杯。
                  仰头饮尽杯中美酒,楚淼淼复又朝二人笑道:“看样子大家还要在这硕月宅待上两日,人多口杂,江浣又喜欢到处乱跑,我和照姐姐可能顾不过来……”
                  “所以楚姑娘想将石姑娘托付给我们二位?”方迢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别说的这么严肃嘛,”楚淼淼笑得狡黠,“不过是多看她两眼,莫要让她跑去和不熟悉的人侃大山就好了。”
                  说罢,这位红衣姑娘朝二人挑挑眉,笑道:“二位都是七剑侠士,我们自是信得过的,其他人嘛……”
                  话至此处,二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应允了下来。
                  “既如此,”常攸虹看向楚淼淼,笑道,“在下亦有一事想请楚姑娘解惑。”
                  “哦?少侠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常攸虹想到下午山上见到的那位红衣赶尸女子,却又怕唐突相问太过失礼,斟酌了一下,迂回道:“楚姑娘与照前辈皆是武当门下?”
                  楚淼淼一愣,没想到常攸虹问的竟是这个:“不是啊,我同她们二人是路上偶遇,才结伴而行的。”
                  “那……”常攸虹想了想,措辞道,“今日下午楚姑娘可是路过了夔门南岸山道?”
                  “是啊,”楚淼淼有些不明所以,“你们方才不是问过了吗?”
                  她想了想,又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见二人迂回至此,方迢已明白常攸虹想问的什么,便接口道:“我们今天穿巴陵县而来,走的南岸山道,途中……”他亦顿了顿,方开口道,“……或许与姑娘偶遇。”
                  “或许?”楚淼淼仍旧有些糊涂,转了转眼珠,似是在回忆下午之事。
                  “——哦——”她拖长声调,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
                  她笑着看向二人:“原来是你们呀,我白天正巧接了个尸体,路途不长,只送到巴陵,那家人因山道路窄不好抬棺材,又正巧被我碰到,想着一来一回也不费时,便接了下来。”
                  “……”
                  “……”
                  听得这位红衣俏面的小姑娘如此平常地谈论这事,常攸虹与方迢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常攸虹清了清嗓子,暗暗笑叹一声。先前他们还怕直言相问太过唐突,但见这楚姑娘本人只当平常事侃侃而谈,倒是他们二人拘泥世俗眼光了。
                  便摆了平常心,问道:“楚姑娘的手艺好生特别,可是湘西赶尸门下?”
                  “唔……不算吧,”楚淼淼沉吟一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们是第一个问我的,我以为你们中原人都挺忌讳这些东西呢,我连照姐姐和江浣都没有讲过,只对她们说有事离开。”
                  听她说道“你们中原”,常攸虹倒是吃了一惊,但细细想来,这位楚姑娘眉目间虽还未完全长开,但看得出五官生得妩媚,要说并非中原人士,倒也说得通。
                  “我是……被我师傅捡到收养的,是她传的我这门功夫,”这厢楚淼淼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赶尸……也算吧,但应该和湘西那些小老头儿不太一样。我师父教我用一种虫子,听说该是叫‘蛊’之类的,只能种给尸体,而且必须是新鲜的尸体,然后我用铃铛驱动蛊虫,看上去就像是尸体自己走了起来。”
                  纵使有过心理准备,听着小姑娘大谈“新鲜的尸体”,二人仍旧觉得有些诡异。
                  “而且我们这个法子比湘西的小老头好用多啦,他们的限制太多了,又要男的又不能长得漂亮,还只能晚上赶路,白天就走不动了,还得把自己塞进那么丑的黑袍里,”楚淼淼撇撇嘴道,“还是我们这个蛊虫方便,就是太难养了,如今这世上怕是仅此一只,喏,就我手里的这只,还是师傅留给我的,每次用完还得引出来,好吃好喝地供着,除了你们两个人,我还从没给别人看过呢。”
                  常攸虹颇有些受宠若惊道:“蒙姑娘厚爱,感激不尽。如此世上仅此一份的贵重之物,姑娘还是快些收好罢。”
                  他看着楚淼淼的动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令师……可是师从南疆五毒教?”
                  “我不知道,他没同我说过,不过……”楚淼淼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奇异,“你说的那个五毒教我听说过,在苗疆那块他们都叫它‘五仙教’,你若是到那个地界还敢叫‘五毒教’,嘿嘿……”
                  听到这里,方迢皱起眉头。
                  他听过五毒五仙之分,也听说五毒教对苗疆控制甚严,最严苛之时但凡在苗疆的地盘上说一句“五毒教”,都会遭受灭顶之灾。但他万没想到,五毒已灭教十载,苗疆地界竟还有如此说法,莫非……
                  还未待他说什么,常攸虹便已开口相问:“莫非五毒教在苗疆尚有留存?”
                  楚淼淼的下一句回答便让二人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那倒没有,听说自从十年前五毒教被中原门派灭了之后,这几年就算是滇南那块都找不到教众的踪迹了。”
                  却听她复又说:“但这个教派在苗疆地位超凡,你们大概也听说过女娲娘娘抟土造人、舍身补天的故事,在苗疆的信仰里,五仙教便是女娲后裔,是正宗的神裔,所以直到如今,苗疆子民都无法容忍亵渎五仙教的存在。”
                  常攸虹若有所思地点头。
                  “看样子这便是你们想问的啦,”楚淼淼讲了许多话,将杯中酒水饮尽解渴,“那我便告辞去找照影姐姐了。”
                  方迢对这位直率健谈的楚姑娘似是甚有好感,笑笑道:“楚姑娘请便。”
                  “五毒教……想不到灭教数载,在苗疆影响力依旧如此之大。”待楚淼淼走远,常攸虹叹道。
                  “是啊,”方迢亦有些心有余悸,“听说五毒教在苗疆立派已超百年有余,一直与中原武林泾渭分明,那末代教主不知何故,竟想染指中原,甚至动用了那些惨无人道的法子,才遭了灭门的。”
                  正交谈间,突然听得亭子另一边传来一阵喧闹。
                  “哇!这幅画真好看!”
                  二人转头,只见那位林鸿书生正跪坐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张宣纸,纸上已有墨迹,二人看去时,恰见他收笔回架。
                  那方长几四周已围了数人,除了一直陪在林鸿旁的曾霓裳外,照影、石江浣,以及方才离开的楚淼淼也皆在旁边,那声惊呼便是楚淼淼发出的。
                  常攸虹同方迢走近一观,亦皆发出惊叹,这林公子的画功果然拔萃。
                  一眼看去,便可见跃然纸上的亭中众人,着墨不多,却将众人神情体态勾勒得惟妙惟肖:对饮畅谈的常攸虹四人、月下独酌的照影、亭外假山之上的“月照寒江”和尹元龙,还有那尹老板手中的紫玉核桃,甚至是那位醉卧高石的了悟大师,都能看到他的衣袂垂下山石,仿似被风吹动,轻晃间带起褶皱,而那坛置于他身侧的美酒正微微倾斜,将落未落的坠感更是生动异常。天上一轮弯月更是寥寥几笔便钩于夜空,甚至可见远处绵延绵恒的夔门群山,远景近人,相得益彰。
                  “笔走游龙、气脉相通。”突然听得温和而清雅的声音。
                  众人侧目,只见照影微微一笑,开口赞道:“林公子实乃妙手丹青啊。”
                  听得她先前的八字赞叹,林鸿双眸一亮,看向那位白衣女子,惊喜道:“想不到照女侠亦是懂画之人。”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到一旁的曾霓裳脸色一沉。
                  “懂画不敢当。”照影却只微笑,谦道。
                  常攸虹敏锐地感觉到,这位照前辈确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但其间好像隐着些许叹息之意,似是有些……怅然若失?
                  曾霓裳看着这二人一番互动,面沉如水,正要发作,却被一声突然的呵斥打断。
                  “你怎么回事!”


                  14楼2019-01-26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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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方迢长叹一声,接受了往后靠青菜炒蘑菇度日的现实,将注意力转到了那方石碑之上:“写的什么?”
                    “看不清。”常攸虹摇头,石碑整个沉入了水中,陷进淤泥,无法拔出,亦看不清碑上字迹。
                    方迢只沉吟一下,突然衣袖一扬,振剑出鞘。
                    青蓝色的电光如夜中流星,倏忽即逝,纵使方迢已尽量压制住剑气,蕴含青电的霸道内劲仍泄了几丝,湖面荷叶急颤,如风中落叶般瑟瑟颤动。
                    好在只一瞬后,那柄青光便敛了劲力,往下一沉,刺入了湖中。
                    湖面登时风平浪静。
                    却只平息不过一刻,青光的轻吟自水下传来,“哗”地一声轻响,无风无雨,湖面竟自下而上翻腾起来,如受到什么震荡般。
                    唰——
                    下一瞬,那池月色便被彻底搅碎。
                    ——以那柄靛蓝色长剑为中心,湖水自两旁分离开来,仿佛被撕碎的绸缎般,生生隔出了一条旱道。
                    “啧……”常攸虹看着方迢这一番动作,咂舌道,“你这么破坏人家庭院,硕月公子知道吗?”
                    “当然不知。”方迢执剑挑眉,却不以为意。他控住了剑气劲力,只以暗劲隔开了湖水露出石碑,未动水底淤泥半分,更未伤及湖中植物,他下手之前便使柔劲护住了根部。
                    “我看看……”常攸虹自是知道他这一手的精妙之处,未再多言,探身看向湖中的石碑。
                    在那柄如定海神针般的青光剑之后,沉在水中多年的石碑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令他惊讶的是,这竟只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石碑。
                    一块普通的石碑并不少见,但在这一草一木皆堂皇富丽来头甚大的硕月宅中,一块普通的石碑可算得上是稀奇罕有了。
                    “金……鸟?石……”他辨认着石碑上模糊的字迹,因着年代已远,且在水中浸泡已久,只能模糊分辨。
                    “金鸟石?”方迢不明所以。
                    “唔……看得出是三字的石碑,最后一字应为‘石’,”常攸虹细细辨认,却徒劳,“其余两字真看不清了,第一字应是‘金’,第二字……长得像‘鸟’。”
                    “长翅膀么?”
                    “……一点都不好笑。”
                    方迢耸耸肩,看着这块石碑也不像同那“宝藏”有什么关联的样子,遂撤了内力,收剑回鞘。于是湖水回笼,重新映出一塘月色。
                    “诶?虹少侠?方少侠?”湖边回廊突然传来女声,唤着二人的名字。
                    回廊深处正站着一袭红衣,楚淼淼朝二人挥挥手。
                    二人瞧见,相继运起轻功返回廊中。
                    楚淼淼虽不是什么武学奇才,却也算见多识广,见二人这一手轻功步伐,双眸一亮,赞到:“二位少侠好功夫。”
                    “过奖了。”
                    三人一番谦逊客套后,各自问起了来意。楚淼淼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这一下有些出乎二人意料,微惊之后却又觉情理之中。二人借着月色将信展开,果不其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
                    ——预取宝藏,子时一刻,至中园见山阁。
                    “所以,你们也收到了信?”楚淼淼收回信纸折好,问道。
                    常攸虹点头道:“我是子时至见山阁,阿迢的是二刻至卅六鸳鸯洲。”
                    “这样啊……”楚淼淼看了看天色,道,“那你们现在是要去卅六鸳鸯洲咯?”
                    方迢点点头:“此处我们已寻过,未发现什么宝藏或线索,之后该往西园去了,”他见楚淼淼双眸晶亮,一幅甚是期待的模样,失笑,发出邀请道,“楚姑娘一起吗?”
                    楚淼淼的脸上登时挂起了弯弯的笑,从善如流:“好呀。”
                    三人遂往西园走去,绕过一方假山,镌着“卅六鸳鸯洲”的门洞便现于眼前,谁知一眼看去,竟先看到两个人影,正从门洞中走出,见到他们三人,亦是一愣。
                    赫然是“月照寒江”二人。
                    常攸虹率先反应过来,朝二人拱手道:“赵前辈、韩前辈。”
                    “二位少侠,楚姑娘。”
                    几人一阵寒暄,常攸虹敏锐地察觉到些许怪异。不同于赵月澄的随和宽宏,这位韩江对他与方迢似是有些面色不善,不是他平时那般冷漠阴沉的寻常模样,阴冷中尚透着点讽意,且针对性颇强,只对他和方迢二人,同一旁的楚淼淼无甚干系。常攸虹一顿,心中正想着二人是不是在哪处的罪过他,却听楚淼淼“咦”了一下。
                    “二位前辈也收到了这信吗?”她指着韩江手中的信纸,问道。
                    韩江点头,虽依旧冷着一张脸,却到底还是回答道:“在被褥中发现的,”随后目光扫过他们三人,“你们也有?”
                    三人皆点头,方迢见状,好奇道:“不知二位前辈信中写了什么?”
                    韩江扫了他一眼,只“哼”了一声,嫌弃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常攸虹差点以为他下一句会是“凭什么告诉你?”
                    但那韩江虽沉着脸不假辞色,却毕竟未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只阴沉地道:“询问别人之前不应先报上自己的内容吗?”
                    方迢一愣,似是没想到韩江说话如此之冲,却仍是风度甚佳地笑笑道:“是在下失礼了,”他取出自己信件,展开道,“在下是子时二刻至卅六鸳鸯洲,阿虹同楚姑娘分别是子时以及一刻至见山阁。”
                    接话的是赵月澄,他似是明了韩江对二人素有成见,不愿再起冲突,遂赶在韩江开口再讽前取出信纸道:“韩江的是子时一刻至卅六鸳鸯洲,我的是三刻,地点亦是鸳鸯洲,”说罢,顿了顿道,“方才我已同阿江来搜过此园,未找到奇物,想来三位也是来赴约的吧?”
                    听他此言,楚淼淼略有些失望道:“是啊,但你们都搜过了,看来鸳鸯洲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听着在小姑娘口中的寻宝只是“好玩”,赵月澄失笑:“虽无宝藏,但此间园林之景甚有风味,楚姑娘若是有兴趣,可入内一观。”
                    说罢,朝三人拱手道:“近日舟车劳顿,既然信上的‘宝藏’之说为无稽之谈,我与阿江便先告辞了。”
                    目送他们二人离去,楚淼淼失望地叹了口气,朝二人道:“还以为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害我大半夜跑出来吹冷风,那我也回去睡觉了。”
                    送走他们三人,常攸虹叹道:“这硕月宅里可真是……迷影重重啊。”
                    方迢失笑道:“没那么夸张罢,而且你这个词总让我想到东方行甫的招式,那招‘黑影幢幢’。”
                    “哦?”听他如此一言,常攸虹侧目,“可是有什么精妙之处?”
                    方迢白了他一眼:“再怎么精妙都是魔功……而且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因为挨过一掌,所以记忆犹新。”
                    听他这么说,常攸虹轻咳一声,续着前面的话题接着道:“想不到硕月公子身份之谜还未解开,又多出了个宝藏之谜。”
                    “是啊,”方迢从善如流地接着道,“而且看样子不少人都收到了那封信,且地点时间各不一样,看到现在,竟没有个完全相同的。”
                    “且这发信之人……”说到这儿,常攸虹皱了眉,“若是我们这些客人中的一人,为何不能直面相告,要以这样隐晦的方式告知,且每封信内容还不同;若不是我们中的一个……”
                    那莫非此宅中还有外人?想到此处,常攸虹只觉心间似有不甚好的预感。
                    方迢显然也同他想到了一处,二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算了,莫要杞人忧天了,”却见片刻后,方迢一敲扇骨道,“或许便是这硕月公子古怪的癖好罢,听着倒像是个爱捉弄后辈的老顽童。”
                    “……但愿如此罢。”
                    方迢见常攸虹仍皱着眉的模样,笑道:“我们这消息可是从醉仙楼得来,秦娘的渠道我还是信得过的。”
                    说罢,摇着扇子下了定论——“安心吧,不会出事的。”
                    “你这话说完……我总觉得看到你头顶被插了一根旗帜呢。”
                    卷一·第一天·完


                    16楼2019-01-26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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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第二天
                      第一章:
                      是夜,银月中天,夜色如墨,挥毫着勾勒出江河浩瀚、群山绵延。在山的另一边,是沉浮在黑暗中的十里苗疆,那个以阴狠诡谲著称的蜀中险地。而阴影的深处,正有五个身影在林中疾驰,落足无痕、身如幻影,疾走间带起刺骨的厉风,连同月色映照下的阴影,皆被抛在了身后。
                      突然,当先的一个黑影停了下来,他身着银黑劲装,长发高束,冰冷的银面覆了半个脸孔,唯留一双细长的眼眸在暗中泛着清光:“到了。”
                      身后跟着的四个人影应声停步,居中的女子一袭蓝衫短装,外披件靛蓝马甲,面容隐在暗处,却不掩夺目姿容,她一拂腰间宝剑,声如黄鹂:“此处便是五毒入口?”
                      那柄宝剑柄部青蓝,云纹缭绕,正中镶着一颗祖母绿石,如此黑夜竟隐有一种熠熠生辉之感,惹得人多看一眼。
                      “不错。”那个覆面男子收回目光,点点头道。
                      “哼,瞧着不过一处平平无奇的山谷,”蓝衣女子身后一位武壮的男子却在此时哼了一声,一甩手中长剑,架上肩头,“小蓝,你可千万别被这姓唐的诓了才是。”
                      那位壮士身量魁梧、膀大腰圆,说话行走间更是气势十足,他挥着斜漏的半边胳膊,面上怒色一闪而过。
                      却见那壮士话音未落,已被旁边的紫衣女子拉了一把,此人面容艳丽,一身素衣劲装也不掩其身段窈窕。她边拖着那壮士,边斜眼一瞪:“大奔!”
                      于是柳长奔便止了发作的势头,但仍不服地瞪向那唐公子。
                      还未待那唐公子说什么,一个缀在队尾的少年便走到了前面。那位少年着了一身褐灰色的百纳袍,头戴同色紫阳斤,足踏黄棕云履,俨然一副道家高人的扮相。他左掌平持罗盘,口中正念念有词:“巽下断卦爻居坤,东南……属木,嗯……河流由右至左,阴水……”
                      片刻后,小道士停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念叨,转头看向当先的蓝衣姑娘,点了点头。
                      “既如此,还请唐公子带路。”蓝衣姑娘了然,朝先前的黑衣男子点头道。
                      “直唤我名‘唐渊宇’即可,”覆着银面的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蓝宫主当真如传闻中那般慧心灵性,”说罢扫了眼另外三人,笑道,“七剑侠士各个不凡。”
                      薛蓝只看了他一眼,便道:“唐公子也不差,”她的神色中有种似笑非笑的冷意,“白日里成都初见的那一镖,本宫铭记于心。”
                      一旁正安抚大奔的莎丽闻言微微一愣,薛蓝虽贵为玉蟾宫主,但平日里甚少会自称“本宫”,多用江湖侠士谦称的“在下”。如今这声“本宫”一出,其余三剑皆怔了一下。
                      然唐渊宇不熟悉眼前这位冰魄剑主,未听出弦外之音,只一抱拳,语气未见变化:“事出情急,是我失礼了。”
                      这下连莎丽都听得轻哼一声,大奔更是怒目相视,二人碍于一旁薛蓝才勉强捺住性子。
                      “嘿,的确事出情急,”接话的是道士打扮的窦逗,他收起罗盘,笑嘻嘻地凑到了唐渊宇面前,眼里似是闪着同平日无二的狡黠光彩,细看却见其深处的冰冷,“唐少侠在我四人落脚的茶肆旁偷听了盏茶功夫,一直坐到看我们准备离去,才‘迫不得已’、‘情急’之下飞出那‘偷袭’一镖,”说罢微微一顿,似是想了想,复又补充道,“——哦对了,唐少侠还用上了你们唐门的独家暗器‘梨花落’,务求一镖制敌、留住我等。”
                      “哈哈哈哈,”听完窦逗这这席几乎毫不掩饰的讽刺,大奔笑得浑身舒畅,“对对对,唐少侠你的确情急,太情急了!”
                      被窦逗和大奔这明里暗里地一怼,那唐渊宇也看不出有多生气,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若连我这一镖都挡不下,那几位也不配做唐某的合作对象。”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个目中无人,更兼之面上挂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下激得四剑中脾气最差的大奔怒目而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握着剑柄就要上前干架。
                      拉住他的依然是莎丽,却见她也未比大奔好多少,面上腾起怒火,烧得本就明丽的面庞更显艳色。她虽拉住了大奔,口中却未打算放过唐渊宇,薄唇抿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呵,这就是你们唐门求人的态度?”
                      “不是,我也没在求你们,”唐渊宇语调平静,仿佛只在陈述一件事实,“我们是合作关系。”
                      “你!”
                      “还有,不是‘我们’唐门,”唐渊宇隐在面具下的表情看不真切,“我已不是唐门中人。”
                      “你这个……”唐渊宇这番抓不住重点,又仿佛天经地义般的气人态度,连一向脾气甚好的窦逗都看不下去,被挑了火气,上前一步正要理论。
                      “好了。”出声打断的是薛蓝,她声音不响,带着独有的清亮音色,未见多少气势,却莫名地让人一下神思清明,其余三剑本已火上心头,听闻她这一声,瞬时去了泰半怒火。
                      “阁下谨记约定便好,”薛蓝转头看向唐渊宇,目中含了摄人的光,“你带我们入五毒寻药,保我们全身而退,本宫折返中原后自会纠集人手,替阁下打探令师妹的下落。”
                      “彼此彼此,相信玉蟾宫主与七剑侠客也不是不守信诺之人。”
                      话落,唐渊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抛给薛蓝:“每人一粒。”
                      薛蓝接过瓷瓶,瓶中装着几粒红色的药丸,平平无奇,看不出用处。一旁的唐渊宇适时开口解释道:“五仙教屏山而建,入口隐在谷中,毒谷中处处充满带毒瘴雾,沾之即死。此药可保十日无恙。”
                      窦逗上前一步,正要从薛蓝手中接过瓷瓶细究药丸成分。薛蓝却手腕一错,避过了窦逗的伸来的手,倾倒瓷瓶,取出一粒药丸,看了一眼旁边依旧冷冰冰看不出情绪的唐渊宇,仰头一吞,将药丸咽了下去。
                      “小蓝!”三声惊呼冲口而出。
                      其中大奔最是性急,一下冲到薛蓝旁边,脱口道:“窦逗还没验毒啊!你怎么能……!”
                      “无妨。”却见薛蓝微一摇头,语调平淡如常,仿佛方才所举只是喝了口寻常的泉水,而非一颗来历不明的药丸。
                      她微一运气,探了下内息,片刻后将手中瓷瓶交给窦逗,示意无事。
                      唐渊宇见薛蓝的眼光朝他看来,清冷冷的一眼,没有多少情绪,他却莫名读懂了她的意思,常年冷硬的面上难得地现了抹笑,看向薛蓝的眼中已少了些阴沉:“蓝宫主好胆魄,好通透。”
                      薛蓝回以微微一笑。
                      那厢窦逗已将药丸解析透彻,确认了无事后,其余三人显然松了口气,各自取出一粒服下。
                      瓷瓶转了一圈后回到唐渊宇手中,在窦逗、莎丽和柳长奔的冰冷注视下,自己也服下一颗。
                      他将瓷瓶塞入怀中,看向了那个被夜色笼罩的山谷。山腰处拢着层层叠叠的黑色薄暮,不知是雾是云,彷如野兽张开的巨口,正流淌着黑色的涎水,无声地请君入瓮。
                      “走吧。”
                      众人踏入谷口,甫一接触到那黑雾,皆觉呼吸一滞,虽然服用了避毒药丸,雾中那浓重得仿佛连空气中都能闻到的猛烈毒素,还是呛得众人内息都乱了一瞬。众人心下微惊,忙屏息运气,好在皆是内功深厚之人,不过片刻便将丹田中的郁气除净,然到底心有余悸。
                      窦逗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毒瘴。”同这五毒毒瘴相比,当年他们几人在张家界所中瘴气之毒,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唐渊宇心知这毒瘴之威,见这四人不过调息片刻便恢复如初,顿时对七剑之能多添了几分忌惮,但面上却半丝不露:“跟紧我的步伐,一步不能踩错,过了前面峡口便是五毒的幽魂沼泽,再往里面走,这毒雾的威胁便算不得什么了。”
                      众人肃然点头——“毒雾的威胁算不得什么”——他们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进到五毒,毒雾就散了,只有可能是毒谷中的其余凶险更胜毒雾百倍。
                      迎着紫黑色的浓雾,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觉脚下的地面触感正慢慢产生变化,不再是先前峡谷中的嶙峋山路,踩下去只觉泥泞湿润,仿似泥沼,却又不似沼泽那般陷入其中不着实地。
                      “这是毒谷中特有的‘毒沼’,”唐渊宇适时开口解释,“一般沼泽都是由土地积水形成,此处的毒沼却是由毒雾长年累月的侵蚀而成,这种带着混杂毒性的土壤,也是五毒各种草药毒虫的沃土。”
                      虽已猜到大概,但此时听他一说,众人仍是听得后背发凉。窦逗被誉为“中原第一神医”,医毒双修,自诩见多识广,听闻后都倒吸一口凉气。五毒当年被中原忌惮至此,这“万毒之源”的名声,到底不是空穴来风。
                      柳长奔此时已目瞪口呆,看着脚下隐在毒雾中的泥土,张大了嘴巴:“这……这地方如此歹毒,连地里都是毒素,这五毒的教众都是怎么活下去的啊!”
                      “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唐渊宇摇了摇头,“只是听长辈提起,五仙教在此地立派已过百余年,一向被蜀地众人奉为神裔,行事作风也向来淳朴温和,直到上一代教主桑缪娘接掌教主之位。”
                      他叹了口气,语调中有些低沉,“五仙教……原先不是这样的。”
                      听得他的话中带上了如此明显的情绪,众人皆有些侧目。
                      这一日接触下来,互相都已熟悉了泰半,这位前唐门弟子的作风是一贯的冷淡直白,性格冷硬,心如磐石,给人的印象倒是同他面上那副冰冷的银色面具差不许多。
                      除了他那位已失踪了十年的师妹,这唐渊宇可以说是万事不上其心,此刻他却对已灭教十年的五毒表达出了如此明显的情绪——谈不上哀婉或叹息,但到底是有些别样情绪的。
                      “蜀地中人代代都对五仙奉若神裔,在桑缪娘接掌以前,五仙教广行善事,种的草药皆为村民治病用。苗疆多潮湿,蛇虫疫病多发,他们便培育出了‘蛊’来驯服此地的蛇虫鼠蚁,令其不再为祸百姓。”开口的是薛蓝,她用沉稳而平淡的语调诉说着这些故事,将那个已覆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教派,掰开揉碎了摊到众人眼前。
                      她听出唐渊宇话里话外仍称其为“五仙”教,微微一笑:“五仙教立派百载,于川蜀百姓恩同再造,这是事实。唐少侠作为蜀地人士,自是对五仙教带有敬意的。”
                      她转头看向神色间有些触动的唐渊宇,却在下一刻收了笑容。
                      脸上收了笑意的薛蓝,便再看不出这一路行来的随和模样,唐渊宇微微一怔,那一瞬间突然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神色中陡然凝上肃然之意的女子,是中原人人敬仰玉蟾宫主。
                      她不止是薛蓝,她是那个豆蔻之年便执掌一方武林大派的玉蟾宫主,更是凭七人之力剿灭魔教的七剑之仲。
                      她的声音轻而淡,却有着令人不容忽视的气魄:“但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自二十年前桑缪娘继任后,五毒倒行逆施、罪恶昭彰,且据我所知,在五毒为祸中原之前,最先受其毒害的,便是那些对教派五体投地的苗地信徒。”
                      这也是事实,五毒利用了当地百姓的虔诚信意,洗脑蛊惑那些寻常百姓,将之毒化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尸人、毒尸,变得狂躁嗜血、六亲不认。说它罪恶昭彰,亦无半点虚假夸张。
                      是它护佑了苗地教众数百载,视若亲子,也是它亲手将那些世世代代庇佑着的信徒与教众推入死地,几近灭族。
                      恩同再造的再世父母与灭顶之灾的罪魁祸首,皆为一人。
                      薛蓝的话中的隐意听得唐渊宇心下一顿,她从未以玉蟾宫主的身份压他,被他偷袭时没有,在他无理时亦没有。此时她应也是没有的,但她话中的警告之意,携着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气势,兜头罩住了他。
                      “蓝宫主不必这样敲打我。”唐渊宇微微一滞,他虽行事冷淡,却心性剔透,听出了薛蓝的弦外之音。
                      他的目光陡然一变,连语调中都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戾气:“五毒恶行,我唐渊宇永世不忘。”
                      薛蓝见话已达意,便不再多言。


                      17楼2019-01-26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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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窦逗,你没事吧?”大奔忙转头看向窦逗。
                        窦逗正紧闭双眼,双眉紧皱,低声道:“奇怪。”
                        众人心下一惊,难道这苗女下的毒连窦逗都觉棘手?
                        却见窦逗撤手收功,长舒一口气,睁开了眼:“我体内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众人一愣。
                        “要么是这苗女的毒术已至臻化,所下奇毒无气无味,入体也无法察觉分毫,”窦逗的眉头始终没有展开,看向那边倒在地上的苗疆少女,“要么……她真没下毒。”
                        众人一时静默。
                        “待她醒来,一问便知。”薛蓝道。
                        窦逗点点头,看着卧倒在地的少女,到底医者父母心:“我去瞧瞧她。”
                        他搭上了那苗女的手腕,片刻后,道:“方才她功法突变,颇有走火入魔之意,小蓝点她神庭穴只会让她恢复神智,不会失去意识,她此时的昏迷应是那功法的副作用所致。”
                        “也不知这少女练了什么邪功,以修习者情绪为饵,愈是情绪激荡,愈容易激发强力,但……”
                        众人见他眉头蹙得更紧,自言自语道:“一般这种邪门的功法,短暂爆发后都会产生反噬,轻者内伤重者丧命,但这姑娘此刻却内息充盈完好,丝毫看不出有何损伤,”他嘟囔了一句,“……真是邪门的功法。”
                        薛蓝闻言,看向一旁的唐渊宇,却见他只淡然地看着地上卧倒的苗女,没有丝毫开口解惑的意思。
                        她收回目光。
                        “唔……”那苗女一声轻吟,已回了意识,清醒过来,看见围着自己的众人,微微一愣,“你们……你们是谁呀?”
                        “……你不记得了?”大奔一愣,惊讶地看向她。
                        “嗯……”苗女伸手揉了揉眉心,“我记得……嗯,记得好像……”
                        她的目光扫过窦逗,突然一愣,大叫一声:“啊我记得!我记得你撞到了我!把我的草药都给撞掉了!”
                        “我没有!”窦逗登时反驳道,“是你来抢我的药材,结果自己撞到了我!”
                        “你胡说!”那苗女跳起来正要同他争辩,却在看清他的容貌后微微一愣,随即看向众人,“……你们是中原人?”
                        还未待众人回话,便见那少女脸上登时冷淡下来,皱起眉头,颇有些嫌恶地道:“哼……又是你们这些中原人,”她瞪着眼睛看向他们,“我以娲皇神裔的名义警告你们,我们五仙教不欢迎你们这些贪婪的中原人!”
                        窦逗不明所以:“我们哪里贪婪了?”
                        “哼,你们擅闯我五仙教,偷采我五仙教药材,还说自己不贪婪?!”
                        “我……”
                        “你!”那苗女一指窦逗鼻子,气道,“你还把我的草药撞得稀烂,居然连句道歉都没有!”
                        那少女口才甚好,连珠炮似地,转眼又扣下一项罪名:“无礼的中原人!”
                        “你……!”窦逗被这几句诡辩气得说不出话来。
                        “该道歉的人是你吧。”却听大奔一声轻哼,上前一步,身形威武地站在苗女面前,仿若一座大山般,光这通身气势便已迫人。
                        “你说什么!”那苗女登时不服气地炸毛,“你们擅闯采药在先,无礼待我在后,凭什么是我道歉?!”
                        “我柳长奔是个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们五……仙教就建在这个地方,门口也没有什么‘不得入内’的牌子,这草也普普通通地长在路边,旁边没写‘不可采摘’,怎么采个药就成我们贪婪无礼了?”大奔看着苗女,一本正经地同她辩道。
                        “你!无礼!狡辩!”
                        大奔没有理她,指着逗逗右臂上还未止血的伤口,又道:“你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怪罪我们,还偷袭打伤了我的同伴,你就该道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岂有此理!”苗女气结。
                        大奔理直气壮地追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无礼,口口声声说你是神族后裔,难道你们祖宗没教过你们什么叫礼貌吗?”
                        这一句登时戳中苗女死穴:“哼……”
                        窦逗见气氛诡异地僵持了起来,伸手扯了扯大奔的袖子。
                        大奔耿硬的直脾气上来了,也不听劝,只道:“窦逗你别扯我,我说的句句在理,哪错了?”
                        “……是,你没错。”窦逗扶额。为了双方能尽快沟通,他脑中飞转,思量着怎么继续同这苗女交谈。
                        “好,我道歉。”那苗女只不服了半刻,便哼了一声,很是直率地道。
                        “……什么?”
                        窦逗呆愣当场,一直旁观的莎丽也一下愣住。倒是她身旁的薛蓝,自那苗女醒来后便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此时听得苗女开口道歉,也未见惊讶之色,只脸上含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唐渊宇……他一向没有多少表情。
                        “小蓝,你的表情……”莎丽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嗯?怎么了?”薛蓝回头。
                        “……”好像常攸虹算计人的时候啊,“不,没什么……”
                        那厢苗女清脆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我说,我道歉。”
                        “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伤了你,我道歉,”她看向窦逗,眼瞳清亮,不复先前那般混杂着诡异的戾气与恨意,虽仍带着些微的不服气,却很是诚恳,边说着她边看向窦逗的手臂,“那骨镖没有上毒,你只是擦伤,一会儿我拿些草药给你敷上。”
                        “呃……不、不用了。”此番跳转太快,窦逗一下愣住,无法将眼前这个直率坦诚的少女同刚才那个形如困兽的凶残形象联系到一起。
                        “好,既然你道歉了,那我也向你道歉,弄洒了你的药材真是对不住,”大奔见她坦坦荡荡地道了歉,也不多纠缠,亦十分坦率地道,“你给我指个路,我帮你把那些药材再采回来。”
                        “诶,大……”莎丽见直性子的大奔竟就此要同这苗女纠缠上,怕他莽撞误事,忙想上前拉住他。
                        突然被另一人扯住衣袖,她回头,看到薛蓝正拉着她,边向她摇了摇头,边朝窦逗那使了个眼色。
                        莎丽尚不明所以,窦逗被薛蓝眼风一扫,登时回神,明白了她的用意,上前一步,笑着给大奔帮腔道:“正是如此,在下忝为‘中原第一药观’六奇阁阁主窦逗,方才撞洒姑娘药材亦十分过意不去,”他拿出药锄,“你看,我们也正在采药,你损失了哪些药材,领我们去药田便是,我们一定给你采回来。”
                        “哼,带你们去药田,怕是先被毒尸吃得渣子都不剩。”那苗女一声冷哼。
                        “吃了也要去!”大奔心直口快,“我们向来不做亏欠别人之事,既然是我们弄丢了药材,自然该由我们去采回来!”
                        “……榆木疙瘩。”那苗女瞪了大奔一眼,不再多言,只背起了地上倾倒的药篓,朝前走去。
                        众人不知她何意,只得愣在原地,只有大奔那直肠子,竟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却见那苗女停了步伐,回身看向愣在原地的众人,没好气道:
                        “喂,后面的还不跟上?”
                        薛蓝迎着天边晨曙的微光,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19楼2019-01-26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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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法要门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深吸一口气,扎开马步,气沉丹田,双臂运力自身旁缓缓提起,各自绕着周身划出半圆,仿似一个轻巧的弧度,却隐着重逾千斤的力道,那力道被他压成温和柔韧的劲浪,缓缓揽入胸前,彷如一轮圆月被他抱入怀中。
                          众人眼见那鬼火愈燃愈烈,已有一火燎原之势,方迢在常攸虹“灭火”的提示下却只双臂在身前不住画圆,都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常攸虹却未再管一旁的方迢,突然抽剑出鞘,“蹭”地一声轻吟,虹光乍现,龙啸长空。他手腕一沉,长剑“嗤”地一下刺入了水中,下一瞬,剑尖跃水而出,带起一道涓细的水流,那道涓流仿似被什么牵引般,牢牢缀在剑尖之上,凝而不散,剑尖所指,水流所及。
                          常攸虹手腕微挑,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直指火势最猛之处——
                          “唰”地一声,水流被长虹牵引扑出,霎时便将汹涌的火势灭了泰半。
                          ——长虹剑法十八式,风生水起。
                          常攸虹这一起一落间不过盏茶的功夫,却展现出了一手骇人听闻的剑法与内劲,见方迢仍气定神闲地闭眼凝神,他看着眼前转瞬又燃起的火势,正待故技重施,余光处却突然瞥见一道寒光闪过。
                          只见照影随手折了根树枝代剑,凝着一股醇厚的寒冰内劲,却不似常攸虹那般沉剑入水,她的劲力“嘭”地打在水面上,登时水花四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突现异象——仿佛时间停止般,溅起的水花在跃出水面的那一刹那,竟凝在了半空。
                          下一刻,随着照影手中树枝轻浅一划,那些静止在空中的水花霎时便动了起来,相互碰撞竟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众人这才惊觉,那些水花竟已全部凝成冰珠。
                          万千冰珠在朝阳下折出璀璨的光芒,携着阴柔的劲力,在空中划过道道寒气,直冲汹涌的鬼火扑去。
                          “啊——”一道细不可闻的惊呼从角落中传出,常攸虹回头,见方才正四处奔走寻找灭火器具的林鸿与曾霓裳已停了脚步,愣在原地。
                          林鸿显然是被这滴水成冰的景象所震惊,直愣着双眼说不出话来。而曾霓裳见到照影这手“凝水成冰”后,登时浑身一震,低呼出声。
                          突然,异象陡生,只见那道凝着寒气的冰瀑仿似失了力道般,凝结的水珠纷纷震颤起来,“噼里啪啦”地向地面坠去。
                          眼见那道冰瀑已在分崩离析的边缘,照影额上已有汗珠渗出,却丹田已空,后继无力,执着树枝的右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方迢恰处在那道寒流中心,却仍抱臂运功,未挪动一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断了联系。
                          却见他周身聚着一层凝实的真力,坠落的冰滴不住地往他身上砸去,甫一触碰那层真力,便如同撞在绵软的布匹之上,纷纷弹落开来。
                          “唰——”一道雄厚的真力自斜后推出,那道力竭破碎的冰瀑在这霸道的掌力下瞬间便散了开来,却散而不落,就着那道真气,猛地向前涌去,恰落在了熊熊鬼火之上。
                          冰瀑遇热而化,霎时间,万千冰珠融成淅沥的水滴,仿若天降甘霖,火势瞬时灭了大半。
                          ——少林的大慈悲掌?照影在惊愕中回头,看到了正收掌调息的了悟和尚。他正朝她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举手之劳。”
                          正在此刻,先前在一片海水群飞中都气定神闲的方迢,睁开了眼。
                          他的目中泛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温和而笃定,静谧且安逸,这是鲜少在他眼中目中出现的神色——大部分时候,他都将一切可以探知情绪的目光藏在一片深邃的笑意之下。
                          睁眼的一瞬间,他的双臂中的内劲终于画成了一个完美的盈月,他抱着这轮圆月,双掌缓缓向前一推。
                          众人只觉清风拂面,无形的劲气拂过树叶柳枝,拂过熊熊热焰,拂上了水面。
                          “起——”他低低一喝,双掌向上微微一托。
                          那条原本已渐趋平静的溪水突然波澜再起,缓慢,却滔天。水面上掀起的波纹渐渐凝成一道寸宽的水柱,随着方迢的双掌的上托缓缓成型。
                          只见那道水柱被方迢以气劲掌控,随着他双掌交替、一吸一推间,彷如蛟龙出海般,猛地跃过众人头顶,不见迅疾的速度,亦无霸道的劲力,却凝着一股柔中带刚的气势,直直地扑向那片鬼火。
                          “哗啦”一声,汹涌的火势被兜头一浇,沁凉的寒意瞬间冲灭了火焰,青绿色的火苗跳动着最后的脉搏,“啪嗒”一声,被常攸虹一脚踩灭。
                          扑火的四人一时功力激荡,纷纷凝神调息,不言不语。而不善武功的另外四人,见到几人各显神通的扑火场景,一时震惊,以至失言。
                          一时间,园中又寂静下来。
                          “现在——怎么办?”方迢调息完毕,转头看向常攸虹。
                          常攸虹看着地上被烧得焦黑的、还尚带着烤肉气味的尸体,重重地叹了口气:“先就这样放着吧,一会儿仵作来了还需勘验现场——虽然已经破坏得差不多了。”


                          21楼2019-01-26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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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常攸虹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脱下自己的外袍,正欲上前给尹元龙盖上,踟躇两下却还是退了回去,披上了外袍,他叹了口气,朝众人道:“走罢,先回正厅。”
                            八人一路静默无言,走进正厅,围坐在桌前,众人却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感觉,满心萦绕着死状凄惨的尹元龙,与那片莫名燃起青色“鬼火”。熊熊鬼火已被扑灭,但那青绿色的阴影却烧入了众人心中,火焰燃尽,留下一片焦黑的谜团。
                            常攸虹脑中闪过无数景象,从听到尖叫,到最后引水灭火,方才发生的一切皆深深映入了他的记忆,他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遍,心中大致有了些眉目。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哐当”的开门声打断。
                            面色铁青的“月照寒江”出现在门口,赵月澄的声音犹如一道闷雷劈入众人耳中:“外岛的桥被毁了。”
                            “什么?毁了?!”石江浣虽仍面色不佳,但唇上已有血色,她先是惊讶地跳起,转瞬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唇上血色瞬间褪个干净,“是……是我们上岛的那座桥?!”
                            赵月澄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得到答复,她瞬间失了全部力气,神色凄惶地跌坐了回去。
                            众人的心也随着这一跌,一下荡至谷底。
                            “那……那是我们上岛的唯一一座桥啊!”曾霓裳恍惚地呢喃。
                            声音很轻,却将这个严酷的问题一下揭开,血淋淋地摊至众人面前。
                            那是上岛的唯一一座桥,自然也是下岛的必经,亦是唯一之路。
                            而这座桥,现在被毁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吗……”楚淼淼明艳的五官皱成一团。
                            无人应答,这个问题已不需要答案。
                            正当厅中又要陷入一片惶恐时,一个温和却镇定的声音突然开口,将众人从这种莫名的情绪中拉了出来:“赵大侠。”
                            赵月澄看向出声的常攸虹。
                            他面色如常,语调不见丝毫慌乱:“那座桥是如何被毁的?”
                            赵月澄一愣:“被砍断了绳索。”
                            “从何处砍断?”
                            得此一问,赵月澄不明所以:“自然是从桥索连接处砍断,”他补充道,“那固桥的绳索系着岛上一左一右两根墩柱,现在绳索被人砍断了,桥身失了稳固,整个掉了下去。”
                            “所以——”常攸虹的神色间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绳子是从我们这边被砍断的?”
                            赵月澄恍然大悟,下一瞬却脸色一变:“你是说,是我们当中有人砍断了绳子毁了吊桥?”
                            ——若是有人离岛后再砍桥,那绳索的断头便不会在他们这边。
                            “我没有这样说,”常攸虹摇了摇头,目光自众人脸上扫过,微微一顿,道,“我只是说,毁桥之人现在还在岛上。”
                            照影蹙眉:“但若有人想将我们困死在岛上,大可以离岛之后再毁桥,何必将自己也困死?”
                            “呵,简单,”方迢脸上挂起冷笑,“说明此人意在我们,毁桥只是为了不让我们有离开的机会,这样他才好……徐徐图之。”
                            “图、图什么?”石江浣将将回神,听到他这句话,猛地打个冷颤。
                            “阿弥陀佛,”了悟和尚还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冷静地念了句佛号,出口的却是与此等端庄宝相截然相反的肃杀之语,“自然是图谋我等性命了。”
                            一语惊醒众人,眼前一切顿时明朗起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方才在秫香园中看到的尹元龙死状,以及那铺天鬼火。
                            “那、那刚才那团鬼火,”楚淼淼问出了众人心底的疑问,“嗯……我知道你们都是鼎鼎大名的大侠,哦,林公子你也是个读书人,自然是不信鬼神的,”她有些犹豫,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那火莫名其妙烧起来的时候我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那火是绿色的啊……”她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正常的火不是红的吗?”
                            “呀!淼淼你别说了!”石江浣猛地抱住她的胳膊,“我……我怕……”
                            “若只是关于‘鬼火’,在下或可解答。”常攸虹对石江浣安抚一笑。
                            却有一人在他开口前抢先出声,韩江虽未亲眼目睹,但听得他们这番对话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他一声冷笑:“哼,绿火、自燃,这不就是磷粉么,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磷粉本就易燃,在潮湿的地方更甚,你们又在尸体上碰来碰去,自然更容易引燃磷粉。”
                            “的确,”照影点点头,肯定了韩江的推测,“这磷粉的特征我也听过,的确同刚才情形有几分相似。”
                            林鸿疑惑地开口问道:“但就在下所知,磷粉虽易燃,但燃烧极为缓慢,刚才火势凶猛,似乎……不太相符?”
                            “这就更容易了,”方迢屈指轻扣着桌子,“磷粉都能弄到手,再撒点助燃的药粉也不是难事,况且看尸体刚刚烧的火势,想来可没少撒磷粉。”
                            “鬼火”之事就此有了定论,虽未减轻尹元龙那凄惨的死状与吊桥被毁在众人心中留下的阴影,但此事无关鬼神,全系人为,很大程度上给众人服下一颗定心丸。
                            常攸虹看了眼方才截话的韩江,他总觉得这位韩大侠对他和方迢二人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见众人已渐渐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口:
                            “鬼火之事已有眉目,接下来便是确认……众位是否有作案时机了。”
                            “作案时机?作什么案?”楚淼淼愣了一下。
                            “自然是尹老板的案子。”方迢轻笑道。
                            “哼,说得轻巧,”韩江再次不遗余力地拆台,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方迢,“连人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就来怀疑我们了?”
                            “就是啊,”曾霓裳抱怨出声,“这座岛这么大,你也没确认过有没有外人上岛,怎么就这样把我们当成嫌疑人了?”
                            众人皆未接话,心中却认同了这二人的言辞。
                            一切尚未定论,现在连尸体都被烧焦,常攸虹在此时提起作案时机,实在有些无法服众。
                            “众位稍安勿躁,”常攸虹出声安抚,边掏出了一封信件,“在下会有此问,全是因为方才在尹老板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一个黄皮信封,拆开是一张字条。
                            怎么看都是一封样貌字迹皆普普通通的信件。
                            除却字条上那句不普通的话。
                            ——欲取宝藏,今夜子时,至东面秫香园。
                            方迢扫到字条上的字,“啪”地一声敲开扇子,脸上挑了抹笑:“有趣。”
                            “据我所知,类似的信件字条,连我在内已有五人收到。”常攸虹脑中闪过昨晚的情形。
                            “五人?”照影惊讶出声,“哪五人?”
                            “我、阿迢、楚姑娘,还有‘月照寒江’两位大侠。”常攸虹依次回想着昨夜所见的众人,“我的字条是子时至见山阁,阿迢的是子时二刻至卅六鸳鸯洲。”
                            “不错,”楚淼淼出声附和道,“我的字条是子时一刻至见山阁,我昨晚到见山阁的时候碰到了虹少侠与方少侠,然后我们就往卅六鸳鸯洲去了。”
                            “正是如此,”赵月澄接口道,“阿江的字条是子时一刻至鸳鸯洲,我与他在园中寻了一圈无果后,子时二刻返回时见到了三位,”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的字条是三刻至鸳鸯洲,但先前我们已陪阿江去过,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便未再赴约。”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了悟和尚听后,点了点头,“尹老板子时被人约至秫香园,而今晨也是在秫香园发现的尸体,看来有人在子时就将赴约的尹老板杀害,”他看向常攸虹几人,“几位在子时至子时二刻皆有互证,便是没有作案时机了。”
                            了悟和尚解释得清晰明了,硕月宅不大,但宅中通路皆是弯弯道道的小径石板路与绕山环水的长廊,所以各园之间的路程间隔约莫一刻钟左右,纵然使轻功提速,如此曲折的道路中脚程也快不了多少。
                            “这……了悟大师,这推论或许有些武断了。”林鸿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林鸿,他一介书生面对在场这些成名大侠,倒未见怯场,只微微一滞,便继续说了下去:“目下只有一张字条作为线索,既无仵作验尸,亦无精通此道之人佐证,我们还无法确定尹老板是否在子时遇害。若是,那几位大侠清白无疑;但若不是,那几位子时左右的互证,便无甚意义了。”
                            “的确如此,”照影点头,朝那几人微微一笑,“并无怀疑几位的意思,但正如林公子所言,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可他若不是子时去的秫香园,为什么会死在那里?”楚淼淼皱了皱眉,“若是他在别处遇害,那凶手为什么要把它搬到秫香园去?”
                            “尹元龙应该是子时遇害的,”韩江突然出声,言辞颇凿,“至少他之后没有回过房间。”
                            “你怎么知道?”曾霓裳见韩江这番反驳,自觉他驳了林鸿的面子,有些冲动地反问。
                            “我与大哥约莫三刻时候回的房,我们与尹元龙同住一院,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不在屋子里,”他看也未看曾霓裳一眼,只对着众人道,“后来我一晚未睡,也没有听到他回来的响动,所以他子时去秫香园赴了约,便再也没回来过。”
                            “一夜未睡……韩大侠可否告知原因?”常攸虹抬眸。
                            韩江看了他一眼,倒是未同以往一样给他难堪,想是也知道此番证言的重要性,只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练功。”
                            众人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至于练的什么功,若再有人多嘴,便是越矩了。
                            “告诉你们也无妨,”韩江见有人欲言又止,微微一晒,道,“我的心法契合一个‘月’字,月末残月之时修习事半功倍。”
                            赵月澄点点头附和,算是佐证。
                            “纵使如此,还是抱歉……”照影摇了摇头,“现下只有韩公子一人能证明昨夜尹老板未归,亦无法算是有利证言。”
                            “无所谓,”韩江未与照影争辩,“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不与方迢常攸虹相关的事上,他还是颇为讲理的,倒是曾霓裳听到照影的话,轻轻“嗤”了一声。
                            “那个……”一直旁听着有些懵懂的石江浣突然开口,“你们说的那张字条,我也收到了,我的是子时一刻至秫香园。”
                            “子时一刻秫香园?”常攸虹一愣,“那石姑娘可有看到尹老板?”
                            石江浣摇摇头:“听你们说的我也奇怪,我到的时候没碰到尹老板……尸体也没有。”
                            “你来的路上也没有碰到?”方迢多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我说没碰到当然是指整晚没碰到。”石江浣瞪了他一眼。
                            “这就奇怪了,”方迢陷入沉思,“他的字条是子时到秫香园,若是要在园中搜寻一番,至少也要一刻钟的时间,那石姑娘子时一刻去的时候应该会碰到才对……”
                            “喂!你什么意思?”石江浣听得顿时炸毛,“你怀疑我在说谎吗?”
                            “江浣,”楚淼淼忙把她按住,转头看向众人,“有没有可能尹老板根本没去秫香园?”
                            “不太可能,”接话的是照影,她摇摇头,“尹老板靠生意起家,看上去不像是对‘宝藏’之事无动于衷之人。”
                            她想了想,突然道:“说起来,我昨晚约莫在正子时的时候碰到了江浣,”她补充道,“我的字条是正子时到卅六鸳鸯洲,恰巧看到江浣正要回留听阁。”
                            “对对对,”石江浣忙点头,“我那时候刚从秫香园回来。”
                            “……很遗憾,”赵月澄摇摇头,“那时离子时已过半个时辰,足够完成所有事情。”
                            “你……”石江浣又想辩驳,但一来对方是江湖前辈,二来……他说得不错,自己的时间确实尴尬了点。
                            “石姑娘稍安勿躁,”常攸虹安抚道,“一切只是推测而已,尚未有定论。”
                            照影与楚淼淼也在一旁安慰她。
                            常攸虹将目光转向剩下的几人:“不知几位昨晚子时左右在何处?”
                            曾霓裳目光微微一动,“哼”了一声道:“我和阿鸿在一起。”
                            “阿弥陀佛。”了悟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邀约的字条。
                            众人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把字条带在身上。
                            “事出蹊跷,贫僧随身带着,或有不时之需。”
                            现下便是这个“不时之需”。
                            众人点点头,他的字条是子时六刻至见山阁,又是个离事发过于遥远的时间点。


                            22楼2019-01-26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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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攸虹问过一圈后,思索着总结道:“现下看来,若是按韩公子所言推论,尹老板在子时后就未再回过房间,那根据那张字条,我、方迢、楚姑娘、赵大侠与韩大侠皆可以互证,而林公子、了悟大师、曾姑娘、石姑娘与照女侠,并无确凿时间可证清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尹老板之死亦有可能是外人所为,凶手未必在我们之中。”
                              “好了,既然……”
                              “阿弥陀佛,抱歉,贫僧打断一下。”
                              众人看向了悟。
                              他叹了口气,目光在林、曾、照三人之间划过,开口道:“贫僧身为出家人,本不该道人阴私,但此事人命关天……三位,见谅了。”
                              “昨晚子时,贫僧看到照女侠与曾姑娘……起了争执。”
                              常攸虹一愣:“争执?在留听阁?”
                              “不错,”了悟点点头,接着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用词,“后来林公子便前来调停,皆是子时左右发生的事。”
                              众人看向那三人,见他们脸上都微有些不自在,但无人出声责怪了悟,毕竟事实如此,且他的确是为三人作证才道出此事。
                              常攸虹见到三人此番互动,心下明白,大约是这三人之间有什么故事,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开口打破尴尬,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样,那了悟大师四人亦可互证。”
                              那便……只剩石江浣了。
                              石江浣见众人一个个洗脱嫌疑,自己却怎么也无法自证清白,心下焦急间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你们看我干吗!我没有杀人!我……我堂堂武当大小姐,我……”
                              她又焦又躁,还带着点被莫名指摘的委屈,说到后来已红了一半眼眶。
                              曾霓裳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开口道:“没有人说你是犯人,”然后她扫了眼常攸虹,“行了,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不也没有排除外人犯案的可能么?”
                              “正是如此。”常攸虹忙点头,“石姑娘,你先冷静一下。”
                              他向来对骄纵的小姑娘没辙。
                              在座亦有人开始附和着安慰她,照影与楚淼淼更是从未停过对她的安抚。
                              然而这姑娘不知哪根筋被戳到,听着众人的安慰,越听心中越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韩江皱眉,他向来看不惯这种哭哭啼啼的性子:“啧,这怎么还来劲了。”
                              “石姑娘,见好就收罢。”方迢在一片混乱中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大,且平淡冷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石江浣听到却瞬间跳了起来:“你……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无理取闹吗?”
                              这一跳眼泪倒是止住了,却拿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向方迢,边还有些抽噎道:“我……我刚刚看到那么恐怖的尸体,还、还被火烧,现在你们又怀疑我!”她的声音中又染上了哭意,“你们还都欺负我!我……就哭一哭都不行吗?!”
                              “行,当然行,”方迢听着这般幼稚的指责,既未嘲笑,也未阻止,只还是那副平静的语调,淡淡地看着她,“你受了委屈当然可以哭,但你要知道,这里不是你们武当山,不是你撒个娇就有糖吃的地方,也不是犯了错哭两下就能揭过的地方。”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堪称残酷的冷淡,将事实剖开摊到这位大小姐面前:
                              “那些你觉得受了委屈的冤枉,是我们建立在现有线索上的合理怀疑,这不是欺负,这是——推断。”
                              石江浣听得他这些一针见血的字句,委屈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却硬是咬着牙没有让眼泪落下来,滴溜溜的转在眼眶里,看得在座一些心软的都有些心疼。
                              方迢却不是其中之一,他直视那双含着泪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我们被困在了这个岛上,还失去了一名同伴,若你无法帮上忙,至少请不要添乱。”
                              常攸虹看着忍泪忍得微微颤抖的石江浣,叹了口气,却没有阻止方迢。
                              他明白方迢的用意,若方迢不开口,这些话他本也会说。但如此直戳人心的话,到底对小姑娘伤害颇深。
                              照影看了眼方迢,眼底有不赞同的神色,却毕竟没有立场开口指摘,她心下明白,方迢所言字字在理。
                              但她却无法放着这个委屈的小姑娘不管,她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安慰石江浣,却见她突然抬起袖子一擦眼眶,沉声道:
                              “是,我知道了,”石江浣瞪着方迢的双眼还泛着红色,却不再带着泪意,“刚刚是我任性了。”
                              她看向众人,敛了一礼,声音中还带着些沙哑:“之前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抱歉,以后不会了。”


                              23楼2019-01-26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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