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题记:
在变幻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大的小偷……
——《岁月神偷》
送走最后一个墨家的人后盖聂才发现一直安静坐在酒店大堂沙发里的卫庄不知何时不见了,本以为卫庄会在车里等自己,坐电梯降到地下二层后盖聂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判断。
看着空荡荡的车库,盖聂叹息一声抬脚就往酒店的酒吧走,结果在迷离声色中依旧没有见到卫庄的影子。
健身房、茶道馆、桌球房……电梯上上下下一轮,盖聂带着几分不确定回到宴会厅,而后抬手推开了那扇并不如看上去那么沉重的大门。
舞台上的灯熄了大半,只留一束黄色的光倾泻而下,染得那个一贯孤傲的人带着满身视觉上的暖意。
看着卫庄的背影盖聂眼神一柔,缓步上前,“小庄。怎么躲在这里。”
卫庄没有回头,只问道,“荆天明和项少羽都走了?”
“嗯。”盖聂点头,“墨家的人开车送走的。”
“呵……” 目光落在台正中硕大的红色双喜图案上卫庄轻轻笑了声,脑海里闪过的是婚礼上两对新人交换戒指时两位
新郎不约而同微微停止的动作,“尘埃落定。”尘埃落定万事休,迷茫也好,疼痛也罢,今日过后那两个小子都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都说姻缘天赐,如今看来,真是灵验万分。
顺着卫庄的目光,盖聂亦抬头望向了那个艳丽的双喜字。不知为何,在人声鼎沸繁华退去之后,这个见证着地老天荒誓言的象征看上去有几分落寞的味道。
高月和石兰终究是幸福的吧,至少她们会竭尽自己所能地让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的后半生过得幸福。所以即使最终没有能够相伴到最后,荆天明和项少羽在最后也都会是幸福的。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结局是好的,就足够了。卫庄如是想着,而后微仰起头,在那束灯光灼进自己的瞳孔后慢慢闭上了双眼。
盖聂静静站在台下,他知道此刻卫庄需要的是等待和陪伴。
“师哥。”强光耀得眼前一片茫白,在炫目的战栗感中,卫庄开口问道,“我们分开几年了?”
盖聂微微一顿,而后确定,“十五年。”
“不,是十二年。”卫庄忽然转过身来,双瞳逆光璨如银星,“那年你出车祸后我去过医院。”
“小庄……”盖聂轻颦了下眉,对于卫庄将要继续的话题他忽然有一种并不好的预感。
“我就站在病房外面,直到天亮才离开。你没有发现吧?”卫庄狡黠一笑, “整整一夜,我看着端木蓉陪在你身边,跟你说话,喂你喝水,帮你换药。我讨厌那个女人,但是她真的一直都把你照顾得很好。虽然又冷又闷,但长相够得上中人之姿,而且对待感情很专一,说到底是个好女人呢。”
“小庄。”看着卫庄脸上的笑容,盖聂心里不安感越发浓烈起来。
“师哥,你们早该在一起的。”卫庄悠然转开视线看向新娘上台时必经的花道,原本铺得满满一路的鲜花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条陈旧的红色地毯,卫庄注视着那抹红,眼光流转,“这三年我一直在想你那日在机关城对我说过的话。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你所谓的安稳宁静的生活,不就是你们那时候的样子么。”
“小庄……”盖聂的声音轻而沙哑,看着卫庄漂亮却隐透出些许疏离的侧脸他有些无措,“小庄,你听我说……”
“师哥。”卫庄不等盖聂说完便打断,“这三年难为你了。我知道一昧袒护麟儿是不对的,但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无论麟儿曾经犯过什么错,将要当什么罪,我都会竭尽所能继续袒护他,直到我死。”
看着卫庄眼中的狠厉,盖聂纵容而又无奈地点头。如果纵容是罪过,那么自己早已万劫不复……
面对盖聂的眼神,卫庄极轻一叹,“师哥,我跟荆轲、跟燕丹、跟张良、跟端木蓉、甚至跟你……我跟你们都不一样。”卫庄垂首,半边殊艳面容浸入灯光未及的阴翳中,“师哥,你是从鬼谷出去的,所以你应该知道的,你走之后我就是一个人了。在赵一眼里,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有存在的价值。至于流沙,那是大哥留下来的东西,在一开始也算不得是属于我的。”
在卫庄平淡的语气中,盖聂微皱眉。
“我身边的人就这么几个,这十多年里他们一直陪着我。杀人放火也好,刀山油锅也罢,他们受过的苦和委屈多半都是因为我。哪怕只是一句戏言,他们都会放在首位,拼了命也要为我去办到。和你的墨家不同,他们跟着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义。荆天明说流沙里都是大恶人,没有错。”一声笑,卫庄抬起头,狷丽眉目间满是倨傲,“流沙的人都是狭隘的。在流沙里只有纵容和包庇,流沙的人可以任由自己人欺负打压践踏,但绝不容许外人动一下。”
盖聂眉头未平,对于流沙,他始终没有办法理解和赞同。
“师哥,端木蓉醒了。”卫庄微微一顿,见盖聂并不惊讶,于是继续道,“方才婚宴进行到一半时白凤凰进来告诉我的。那个女人出事的时候我就说过会给你给墨家一个交代,现在我就来了结这一桩旧怨。”说着,卫庄缓步从舞台上走下。
随着脚步声,盖聂看见卫庄停在主桌边,施施然地,单手依次解开西装外套上的纽扣,从内侧口袋中取出一张薄纸片,稳稳按到桌面上。
目光落在卫庄修长苍白的指间,盖聂竟有些恍然出神。
“师哥,这是流沙和鬼谷的所有市值,现在是你和端木蓉的了。你们应该收不到比这更阔绰的结婚贺礼了。”说着,卫庄两指微施力道,支票被推向盖聂所在的方向。举止间,银发如水自肩头倾泻而下,卫庄抬手撩起阻挡住视线的发丝,露出了风轻云淡的脸庞,“自此以后,我和流沙的所有人,你和墨家今生再见不到。”
“小庄,你要离开。”盖聂眼中一片清明。
“不是离开。”卫庄道,“只是把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和我从未拥有过的,交还出来。”话说完,卫庄只觉十几年纠缠
恩怨在此刻忽而烟消云散。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诚不我欺。
盖聂的心狠狠收缩起来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小庄,你可是觉得师哥对不起你?”过去总听师傅说心结成魔,盖聂原是不信的。虽然自己和卫庄之间确有太多说不清,但他总想着来日方长慢慢还便是,等到还尽那天他们就能够从头开始了。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小庄还是少年时的脾性,而自己依旧手足无措。
迎上盖聂的目光,卫庄被琥珀色双瞳中的凝重怔了片刻,但随即就从心里笑到了唇角。相识近二十年,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懂过自己。也是,过去他心里装的是天下,后来装的是墨家,又哪里能够腾出地方给自己。卫庄看着盖聂,道,“师哥,你记住,无论发生过什么,我从未责怪过你分毫。”哪怕被你误解责难,我都没有责怪过你。我怨恨的对象,从来只有我自己。
“小庄。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话到此时,其中的悲戚盖聂又怎会不懂,看着卫庄眉梢眼角的淡漠苍凉,盖聂只想上前把人揽到怀中。
“师哥。”卫庄下意识退了半步,道,“有机会替我谢谢子房。”
盖聂点头。
“三年前若没有他一番话,流沙与墨家怕还要继续争斗许久。为了化解我们两家之间的这场怨仇,他费尽了心思。”卫庄道。
盖聂再次点头应允,“好。”
卫庄淡笑着,却是再不看面前这个男人,“师哥。你我之间的第二个三年,过了今天就过去了。”卫庄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多谢你在这一生里又给了我这样一段回忆。”话音落,记忆溯洄,岁月如潮进复往退——敌对,误解,杀伐,刀剑,恩怨,人情……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最初,风过,花雨漫天,鬼谷树下白衣少年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的只有自己,一眼千年,亘古洪荒,天地瞬老。
卫庄想着该问一句这个男人心里有没有一小块地方留给自己的,转念间却又释然。结局已定,过程,不过笑话一场,徒增聊赖。
“师哥——”
微微扬起的尾音,仿佛有些撒娇的意味。盖聂被这一声唤得木在当场,小庄是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叫自己了。
看着盖聂的样子卫庄到底没忍住笑,为顾着他面子便以一声咳嗽掩过,而后道,“春日风好,镜湖据说有桃源三十里的光景。师哥,趁着花未谢,莫负良人。”
似是调侃促狭的言语,听在盖聂耳中却还是变了味道。明明纠缠这许多年,为何到了他能抛开一切的时候,他的小庄却能够举重若轻地翻过手把自己狠狠推向别人。
看到盖聂面上变过几变,卫庄只迈开步子走向墙边收纳餐具零碎的储物柜,那里摆的半瓶拉斐他进门时候就已经看见了。
打开柜子下层的木门取出两只波尔多杯,血色酒液体注满水晶玻璃容器。卫庄从不嗜酒,盖聂亦然。但此刻,卫庄觉得他们之间需要一杯酒。若盖聂愿陪自己喝完,那就是一场完整无缺的践行;若不愿,就姑且当是借着酒意成全自己从这个男人生命中退场的决心罢。
盖聂见卫庄放下酒瓶后取了一杯,却只是拿在手中轻摇晃动没有要喝的意思,随即就自觉地走到他身边拿起了另一杯酒。
双杯轻碰,轻灵一声响。嘴唇才贴上杯沿就被人捏住手臂带开了去,卫庄侧首。盖聂面容沉静,握着酒杯的手就这样伸过来以肘相缠牢牢挽住卫庄,而后无波无澜道出一句催促,“小庄,喝啊。”
只是微微讶然,而后卫庄再没说话,只就着交杯的姿势,安安静静与盖聂共饮手中的合卺酒。
十多秒瞬息,卫庄虽先喝完却根本未尝出杯中著名庄园产区佳酿的滋味。松开手指,水晶坠地,瓦全玉残……卫庄任由玻璃杯堪堪碎在盖聂脚边,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面无表情地转开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去。
盖聂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扯到卫庄袖口一角。
感到腕间牵扯卫庄止步,而后利落抬手扯开衣襟反手抽身将西装脱下扔到地上。
“小庄!”盖聂再进一步,又一次准确地捏住了卫庄的腕子。
卫庄被盖聂拖得向后踉跄两步,正欲回身应对,未想眼前一花,被牢牢握住双手手腕抵在了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