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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同气相求
“哦?看来是大司命动的手,昨日我在城里见到了她。小公主,你可知道那是经过东皇大人授意的,我若参与进去,相当于背叛阴阳家。”
子衿平静地答道:“可是前辈不是本就打算叛出阴阳家了么?”
焱妃看向她的目光一瞬间变的很复杂,有杀意也有赞赏,良久方道:“不错。走吧,你带路。”
子衿抓住了她的袖子:“前辈,为了赶时间,我拉着你。”
焱妃身法奇快,即使带着个小拖油瓶也不嫌累赘,进入天牢时,那些守卫连来者面目都未曾看清就被点了睡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来到关押韩非的囚室,果然狱门如扶苏走时一般打开,显然李斯被扶苏绊住了,没来巡视。韩非正坐着闭目养神。
子衿低声道:“先生,这位前辈定能救你。”
韩非睁开眼笑了笑。焱妃查看他的情况,眼神微动:“有人暂时压制住了你体内的咒术,是谁?”她看韩非向子衿瞟了一眼,立时明了,偏头道,“你和阴阳家颇有渊源哪。你目前可以说毫无内力,但好在点穴手法是阴阳家独有的,不然也不能暂时保住他。可我猜你不仅要让他现在性命无虞,更要让他平安出狱。”
“是。前辈是有办法了?”
焱妃平静地道:“说来也很简单。彻底解开六魂恐咒后,中咒者会陷入二十四个时辰的假死期,这个时候就算真埋了他也没什么。之后三年不得运转真气,否则谁也救不了。”
“那就麻烦这位姑娘了。”出声的是韩非。
焱妃也不多话,坐下运功驱咒,并示意子衿注意周围。
子衿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留神看她手法。即便这一世她想学这些少有人会的阴阳咒印,也是很艰难的,而现在就是个天赐良机。
而且她将进入阴阳家修习,这不能算偷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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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与李斯谈论的甚是投机,不觉已落日。缠绵的晚霞如酽酽的茶叶浮沉飘动,灿若宫灯。
扶苏一开始只是为韩非争取时间,后来逐渐地沉浸入学习中。这是见天色已晚,想来子衿已经请来了那位神秘的大夫,便起身道:“听李大人这一番讲解,真是令人豁然开朗。多谢李大人,我便不再继续叨扰了。”
“不敢不敢,都是公子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公子请,下官这就送您回去。”
“李大人不必远送,王妹与我乘车而来,现在王妹想必在外头等得急了。”
李斯这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小公主,心头没来由的一紧,出于谨慎多问了一句:“公子来我这里,那公主殿下可是一直在外面等着?”其实就算小公主一直陪着韩非也没什么,毕竟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解开阴阳家的禁咒,反而能为自己做个见证,证明韩非死前自己并未去见他。
扶苏离去的身形一顿,他不擅长说谎,这时候为了韩非不得不硬着头皮撒谎:“对。”
李斯对他并无怀疑。他本可以找狱卒来核实情况,但他刚才和这位长公子一番交流,已看出其人光风霁月,不大会撒谎。
“那恕李斯不远送了。”
扶苏出得门来长吸了一口气,见子衿时不时撩开车帘向这边张望,在终于见到他时露出个舒心笑容,等扶苏一坐上车,便把和焱妃的事尽量捡重点讲给他听。
扶苏喜道:“看来先生有救了。天牢里的狱卒如果不是遇上特殊情况,是一个时辰巡逻一次。在先生‘过世’后不久就能发现。李廷尉与先生不和,但这个时候绝不会薄待了先生,只要有人守在城外墓地即可。救起先生后可将他送往秦韩交界的地方,等先生的朋友来接应。只是……”
“只是什么呀?”
“阿妹,你不想解释一下这身轻身功夫从何处学来的?”扶苏的声音里带着一缕笑意,眼睛盯着一听到这问题就做鸵鸟状的妹妹。
子衿眼皮不自觉地一跳。假使换了阴嫚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兄弟,她都敢保证不会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只是她现在所做和日后所为,桩桩件件都与哥哥相关,要让他不发现实在很难。而自己现在势单力薄,倘若不借着哥哥的名义都出不了王宫。可若要全盘托出吧,哥哥现在这般年纪怕是受不住这日后的种种变故。
那是他颓然凄凉的前世,却不该是他兵荒马乱的今生。
她挽着扶苏的手臂摇了摇:“哥哥,就当是我的一个秘密嘛,你可别问啦。”唉,许久不装可怜,有点生疏了。
扶苏也是真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吧,依你依你。”他对待他人隐私从不刨根问底,这和他在学问上的作为恰恰相反。
子衿瞧他心情大好,嘴角微扬,忍不住提醒道:“哥哥,待会见了父王,你可要想好说辞,要是让他知道韩非先生亡故,难免会多问几句。”
“不错。”扶苏神色一凛,当即默默在心中演练一番。他与父王亲近归亲近,更奉若神明,要让他对父王当面撒谎,委实为难他。
一时两人都不言不语,子衿闭了闭眼,想起方才同焱妃的一番交谈。
——————
“好了。你那第二个预言可以说了吧?”
子衿转过身来,见韩非脸色不再灰败,耷拉着脑袋开始了昏睡。她也就不说什么场面话,直接道:“在你夫君受袭的同一天,月神带走了你的女儿。你的女儿继承了你的天赋,月神想利用她推衍苍龙七宿的秘密。”
“月神,哼,月神。”焱妃倏然起身,冷笑几声道,“她处处与我相争,当我不知道么?若不是当时我不在场,她如何敢动我女儿?!”
她烦躁地在这一方牢狱中踱步:“只是我确实敌不过东皇太一,即便你提前告诉了我,我也难以逃脱。还有,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很不可思议,即便是东皇太一也不能预知这么多年后的事情。还有,眼前这个小女孩年纪与谈吐全然不符,像是一个年轻姑娘住进了一个小孩的壳子。
“前辈只需知道这些是事实,又何必深究呢?前辈本人确实无法救得尊夫和令嫒,可是能救他们的并非只有您。”
焱妃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你?不错,以你现在的身手,届时或许真的可以做到。只是,我凭什么信你?”
她认真地想了想:“唔,凭什么信我?就凭……我们都想与命运斗一斗吧。”她指指韩非,“要知道他此时本该已经死去。”
所谓宿命,就是鼓励人挑战的。
焱妃垂眸注视着她:“很好。只是我受不得人恩惠,这样吧,我将最为深奥的阴阳咒印传与你,我也不算欠你什么了。我现在先传你一半的口诀,以你现在那点微薄内力,不必急着修炼,我建议达到控心境界再修炼,那时不会对身体有害。你若到时不能救下丹和我们的女儿,那一半阴阳咒印习之……可是有害的。”
“我明白了,我救下尊夫和令嫒,才能习得全部阴阳咒印,否则,可能小命都得搭上。你那时已被关入禁地,我要是骗你,你也没办法知道真假啊。”她还有心情调侃。
焱妃冷声道:“月神与我不和,若知我夫君死去必大感快意,她不会放弃当面嘲讽我的机会。你是否撒谎,她自然会告诉我。禁地……那是相对普通弟子而言的。你若是连禁地都进不了,也不可能约束大、少司命。”
“我答应前辈,会全力以赴的。”
——————
将夜的咸阳宫暮霭沉沉,灯盏渐次点亮。扶苏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用过晚膳后心里稍稍定心。
他没想到今夜父王没有临幸哪个妃子,直接回来就寝。他行过礼后偷觑自家父王的神情,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
他开始心不在焉地温书,冷不丁听父王道:“苏儿,你可知刚刚李斯急报,韩非死在了大牢?”
他差点“啊”的大叫了出来,勉强道:“是……是吗?只是我见他时他还好好着呢。韩非先生为人极好,他死了,我真是……”他想起若不是自己带子衿走了这遭,先生定是凶多吉少。他目光愈发黯然,眼眶里真的有泪珠在滚动。
嬴政本就没怀疑这个儿子什么,看他真情展露,难免有些伤情。
毕竟,那些能与他对坐相谈的人,愈来愈少了。
建立千古一国的梦想,看来只能由他一人去实现了。
扶苏暗暗自责:我怎么能觉得父王有疑我之意呢?真是太不该了。这孩子真是乖巧得不行,难得懂得“怀疑”了吧,还要不停忏悔自己简直是小人之心。
扶苏擦干了眼泪道:“那先生的身后事?”
嬴政缓缓道:“李斯会处理的。他不至于到这时,还要亏待韩非。”
也确实不算亏待。第二天,李斯以士大夫之礼用最快的速度将韩非下葬,有棺有椁,好歹尽了同门之谊。
“师兄,走好。”李斯站在韩非的墓前良久,只说了这一句话。


IP属地:江苏33楼2019-08-25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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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见微知萌(1)
    扶苏原本以为掘开韩非的坟墓要费好大劲,为此特意写信给章邯拜托他借几个可靠的随从。
    但是有的时候计划真的赶不上变化。
    比如此刻,他正和坐在棺材里的韩非面面相觑。
    李斯这回出奇地厚道,竟将逆鳞剑陪葬进了韩非的棺木。待李斯走后,韩非还处于半昏迷状态,剑灵就已尽量悄声地劈开了棺盖。
    韩非慢悠悠地跨出自己的棺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将袖子微微卷起看了看,果见咒印已全然消失,便对扶苏安抚一笑:“我已无事。大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扶苏示意随从们退下。一时间夜枭凄厉、冷风如刃,这城外墓地静得瘆人。
    在这一片寂静中,韩非缓缓道:“我与大公子相处时日虽短,却已觉公子心地善良、待人温和。若为君王,当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扶苏一惊,忙摆手道:“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父王春秋鼎盛,怎可如此……如此咒他!”他想韩非这回险些死在狱中,心里多少对自家父王存怨怼之心,只是当着他这个为人子的这般说实在不当。
    韩非不以为意地道:“怎么,难道这世上有谁是不死的吗?终有一日,你的父王会垂垂老矣,你会接过玺印成为秦王。当然,也有可能是你的某个兄弟当上秦王。不过,我觉得那不大可能。大王的另外几个年长的公子我也曾见过,但都不及你。”
    扶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嫩嫩的红色爬上了耳尖,煞是可爱。
    韩非却没去留意他,只是叹了口气,接着道:“大王曾向我言要建立一个法之天下,儒之教化的帝国,老实说我是不信的。他显而易见的重法轻儒观念只是其一。其二,假如他想统一六国,少说也要十年时间,届时他大约也是不惑之年了。再用一定的时间用严法震慑六国遗民,之后再以儒家礼教教化万民……这个未来蓝图他思考的很周密,但正如这世上无万世不倒的王朝,这世上也无长生不老的帝王。”
    韩非忽然停了下来。这四周本就悄然,这时更是静寂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也许并没有这样多的时间。”韩非慢慢地道。
    “先生!”扶苏脾气温和,这回却是难得地动怒,还是对着他极为尊重的韩非,“这些非议我父王的话,请不必再提!”
    韩非却不生气,微微勾了勾嘴角:“好罢好罢。只是大公子,你还不明白么?”他一向上挑的桃花眼此时充满郑重之意,直直地望着扶苏,“您是要完成大王未做完的事业的。儒之教化,助百姓休养生息。当然,您也确实可以做到。”
    他长扶苏许多岁,辈分上也可算高了一辈,用如此恭敬的口吻对这个半大孩子,可谓难得。
    当他失去“韩国九公子”这个身份后,他都有些如释重负了。之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壮大韩国,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秦国确实是天下七国间最有可能完成统一大业的。
    假如秦王嬴政都做不成的话,那其他六国那些个**得各有千秋的君王就更无机会了。
    韩非此刻才对自己那昏聩的父王死心。
    韩国国破已成必然,他只能期望少些平民卷入战祸。
    扶苏瞪大了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不不不……我,不是,我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他生活在父王的羽翼下,亦被父王的光环笼罩。纵使他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内心深处还是将父王视作榜样。他倒也不是想超越他,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期盼能够与父王比肩。
    可现在,韩非却将他最大的念想以肯定的口吻说出,这反倒使他手足无措了。
    韩非温声道:“大公子,你可以的。还有,有一句话请你记着:你的父王是决计不会害你的,如果有些话不是他与你当面讲,而是他人转述的,请你最好不要相信。”
    真不愧是韩非,即便子衿没有透露扶苏上辈子的情况,但从她无意识表露出的哀戚神情猜测,多半扶苏……并没能登上王位。
    更也许他终其一生,都只是“公子”扶苏罢!
    想到这,他不免有同病相怜感,便将子衿的原话表述得更详尽些,希望扶苏将来能有机会避开命里劫数。
    “我会记着的。”扶苏有些茫然,不知道韩非突然说这番话是何用意,不过既是先生说的,记着便是了。
    “哼,许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伴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树上跃下。
    卫庄放下兜帽,满是不屑地道:“你还要和这小鬼促膝长谈多久?”
    扶苏:“……”
    卫庄自负惯了,于他而言扶苏身份虽尊贵,但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小鬼,还不值得他高看一眼。更何况这次报信给他的正是阴阳家的东君焱妃,他欠下对方一个人情,现在自然不快。
    当然,假如他知道这个人情,得用为焱妃背杀六指黑侠的黑锅来还,不知道心情会不会更糟糕呢?
    韩非无奈道:“好了好了,我们走吧。大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扶苏轻轻回道:“再见,先生。”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也许我们还有相见之日。
    但愿那一日我们不要兵戎相见。
    ——————————————————
    回宫的路上,扶苏叮嘱随从们立誓不将今夜的事说出去,随从们经过章邯洗脑,一切听从大公子的,当即一个个指天立誓。扶苏这才满意地让他们回去。
    来到宫门前,扶苏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然后慢慢地……翻墙而过。
    不然呢?你以为他父王放心让他在晚上出宫?当然是偷溜出来的啊。
    “哎呦!”当然命运也爱给人带点小小意外振奋一下人心。
    扶苏被宫墙上的瓦片绊了一下,踉跄着倒栽葱摔了下来。不小心砸中了人。
    一个同扶苏差不多大的小孩正捂着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还好扶苏不重,习武几个月来身手也灵便了许多,摔下来时还扒拉着墙滑开了些,下跌的势头缓了缓,才没整个人压到那小孩身上。
    饶是如此,两人也头对头撞得眼冒金星,相对泪眼汪汪。
    最尴尬的是,这小孩扶苏还认识。
    他叔父长安君成娇之子,子婴。按辈分说,还是他的堂兄。
    成娇当年觊觎王位,起兵叛乱,被嬴政诛杀,如今其名在宫里颇为忌讳,连带着宫人对子婴的服侍也不是多么上心。子婴本人也懂事,晓得这位秦王伯父多半不喜自己,能让当年襁褓中的他安然长大已是天大的恩赐,便格外谨小慎微,在宫里活的像个透明人。
    是以扶苏和他也不相熟。毕竟扶苏这么多年幼爱闹的弟弟妹妹都足够让他头痛了。
    只是今夜扶苏听了韩非一席话,心中深有感触,不禁萌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年叔父成功夺权,如今子婴就该和我异位而处。
    我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他天之骄子风光无限。
    那么,命运……是必然的吗?
    他扶苏未来一定会是王吗?
    未必。秦律沿袭了周王朝嫡长子继承制度,而他母妃并未被封后,他算不得嫡长子,也未必是太子。
    可韩非话里话外都在明示他:嬴政最中意你。
    他知道韩非先生揣摩人心很准,这不是在骗他。
    再没有一句话比这更弥足珍贵。
    为了这一句话,一向不争不抢天性淡然的扶苏,可以拼命让自己成为一个使父王满意的储君。
    子婴瞧他神情变幻,只道这一下把他撞傻了。虽是扶苏理亏,子婴却吓得连连道歉,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我没事。”扶苏揉了揉头,发现没起包,头也不晕,知道无甚大碍,便安慰了他一句。
    他瞧子婴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如今已近三秋,这样的衣着实在不该。他知宫人怠慢这位落魄公子,心中起了怜悯之意:“明日我会吩咐织室的宫人,给你多做几身衣服。你如果短了什么,就同我说,我会让宫人补上的。”
    到底是他大秦的公子,是他的堂兄,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子婴愣住了。
    扶苏……是在关心他么?
    他自出生起就没尝过被人关心的滋味。抚养他的乳母知道成娇叛乱伏诛的事,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株连,所以不敢待子婴亲厚。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可扶苏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扶苏不会担心秦王迁怒,也不必刻意拉拢他。这份关怀是真心实意的。
    子婴破涕为笑,他知道男子汉这样又哭又笑很丢人,不过顾不得了。
    “谢……谢你,扶苏。”
    ————————————————
    (1)看到事物微小的迹象,就知道其发展的程度。
    出自《韩非子·说林上》:“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IP属地:江苏34楼2019-10-05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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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棠棣之华
      十月之末,腊祭。(1)
      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所谓“合聚万物而索享之”,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有一颗虔诚感恩神明的心,都可以参与进来。
      同前几年一样,嬴政带着朝臣与几个年长些的儿子到近郊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以往将闾等几个孩子都会围着他们大哥扶苏请教功课,一来扶苏最好说话,脾气也好,回答问题时极耐心,二来嬴政待他们远不如待扶苏那般亲近,他们也畏惧父王威严,祭祀时都站得远远的。
      今年和扶苏并肩而行的却是一个比他稍大些的孩子,脸上神情不大自然,举动也有些缩手缩脚。
      嬴政远远地见了,微微皱眉道:“那是谁?”相貌有几分熟悉。
      盖聂向来直言不讳,提醒道:“王上莫不是忘了?那是长安君之子。”
      成嬌之子。
      正说着话间,那边的扶苏已拉着子婴来到他面前。
      “儿臣见过父王,”他推了推头都不敢抬起的子婴,期待道:“父王,今年祭祀能带上子婴堂兄吗?他也是王族子弟,应当也有资格随从祭祀。”
      此言一出,便是一直面无表情的盖聂都微露诧异。
      当年成嬌与嬴政争夺王位,手足相残,最后终是嬴政得胜。按理说在王室中,这等事也不奇怪。春秋时期的郑庄公和共叔段,卫国的公子朔和公子汲,都是为争王位而勾心斗角。
      只是成嬌不但起兵谋反,还放言:“为秦室正统而战”,直斥嬴政非庄襄王之子,无资格坐上王位。
      当时朝堂上吕不韦大权在握,又可自由出入宫中,早有传言说太后赵姬与他有宫闱之私。又有人说当年在赵国,赵姬嫁给庄襄王不过一月便诊断出怀了身孕,实在可疑。而成嬌的出兵名义无疑是将这些流言敲实了几分。
      从此这对王室兄弟彻底决裂,兵戎相见。
      一人登临万人之上,一人便做了这王座的垫脚石。
      扶苏却知父王虽深恨成嬌,但对子婴并无太大芥蒂。人死如灯灭,刹那化灰飞。上一辈的恩怨已然了结,不必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果然嬴政点头道:“你若想带着他,便带上他吧。”
      子婴从前没有出过宫,准确地说是几乎没走出过自己的宫室。他当即欢呼一声,但瞥见嬴政的威严神情,又畏畏缩缩地向后挪了几步,同扶苏一同道谢。
      待这两个孩子离开后,嬴政微微有些出神。
      成嬌……这真的是个快被遗忘了的名字。
      当年在新郑遭遇八玲珑,那个震侯如此熟悉自己的握剑方式,他差点以为那真是成嬌。
      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2)那样怨毒的语气,那样快速的猜出“尚公子”的出处,看来他这个王弟便是死了,也是把他恨到了骨头里。想来是这份恨意使他的灵魂化为了八玲珑中的一员。
      而反观他自己,他们间的恩怨以成嬌之死作结,多年后他再想起来仍是恼怒不已,却并无怨恨。
      扪心自问,他若是成嬌,也难免意动。庄襄王虽被诟病好色,但实际上后宫储的美人真不算多,儿子更是只得嬴政与成嬌两个。若嬴政并非王室血脉,那成嬌即位顺理成章。
      为此即便没有证据表明嬴政血统为何,成嬌也决意借题发挥。毕竟这种王室间的隐秘之事,总叫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又如何呢?这秦国,终究是寡人的。”嬴政轻声道。
      成嬌,看着吧,这天下也会是寡人的。
      年轻的剑圣难得露出些兴奋的神情。他知道,他所效忠的王上,未来绝不止步于做秦国的王。天下七王,其他六国的王都昏聩得各有千秋,唯有秦王,雄才大略,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这天下,合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圜丘祀天,方丘祭地。
      嬴政身穿大裘,内着衮服,头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腰间系着大圭,手持镇圭,面向西方立于祭坛东南侧。这时鼓乐齐鸣,报知天帝降临享祭。有随从牵着献给天帝的牺牲上来,把它宰杀。这些牺牲随同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被放在柴垛上,由嬴政点燃积柴,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使天帝嗅到气味。这是燔燎,也叫"禋祀"。
      随后在乐声中迎接"尸"登上祭坛。尸由活人扮饰,作为天帝化身,代表天帝接受祭享。尸就坐,面前陈放着玉璧、鼎、簋等各种盛放祭品的礼器 。这时先向尸献牺牲的鲜血,再依次进献五种不同质量的酒,称作五齐。前两次献酒后要进献全牲、大羹、铏羹等。第四次献酒后,进献黍稷饮食。
      扶苏作为王长子,自然站在离嬴政最近的地方。即便他不是第一次参加这腊祭大典,也依然像子婴那样血脉贲张。
      这便是大秦!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3)
      嬴政问道:“苏儿,你觉得今年年成如何?”
      扶苏恭敬地答道:“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应无冻馁之患。”
      嬴政笑了笑道:“是啊,粮草储量充足。说来我大秦也有多年未动刀兵了。来年开春,正好与其他几国较量一番。让蒙恬和章邯那两个小子也随他们父亲上战场历练历练。”
      蒙武深得嬴政倚重,所以他站的离嬴政也很近。听到王上特意提到自家两个孩子,心下欢喜。
      嬴政看到自家长子那羡慕的目光,道:“不必心急,你到十五岁时,若是想去边境历练一番,自可向我禀报。”我总是会应你的。
      扶苏喜道:“谢父王。”高兴之余,仍是做足了礼数。
      他们父子不光相貌甚为相似,性格上有不少地方也差不离。当年庄襄王把妻儿从赵国接回来,出于愧疚,当即封赵姬做王后,立嬴政为太子,对他们有求必应。只是嬴政从来不恃宠而骄,总是一副正色神情,和父王不亲近也不疏远,让庄襄王心中觉得老大遗憾。
      现在嬴政大概能体会自己父王的心情了。儿子懂事聪慧固然很好,但是若能和自己多亲近些就更好了。
      他的儿女众多,其中会撒娇的不少,但敢在他面前撒娇的恐怕没有,子衿算是胆子大的,但要不是拉着扶苏,恐怕也不敢一个人跑来他面前。
      他脑补了下扶苏撒娇的样子,应该是很可爱的。
      那是自然的,毕竟那是扶苏啊。
      他爱重的长子,怎样他都很喜欢。
      (1)秦朝节日,下面提到的流程是我自己按着祭天流程编的,应该并不正确。
      (2)是天行九歌里的内容
      (3)语出《诗经·天保》
      (4)按历史记载和天九,蒙恬应该是陛下的同龄人,但在秦时里他确实显得很年轻,所以就改成和公子差不多大了。


      IP属地:江苏40楼2020-07-11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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