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村口旁的这座大棚，是瘟疫爆发后，村民们为了隔离病人而搭建起来的。简陋，但足够宽敞。
米特拉撩开挂在大棚边缘的帘子，走进棚内。
棚屋的地上铺满了草席，草席上，则躺着这个村子里大部分的村民。
除了偶尔的一两声哀鸣以外，这里安静极了。
米特拉站在入口处，看着棚内的患者们。
在遭受瘟疫蹂躏后，人们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譬如头痛、发热、乏力、呕吐、出血、昏迷。除此之外，更是会在短短数天后离开人世。
就算米特拉的母亲全力看护，死亡率依旧居高不下，死者们临终前的表现更是令人战栗——不断地呕出淤血，体表脓包破裂，皮肤逐渐转化为紫黑色，就像是生命力被恶魔强硬地夺走了一般。
对于这些可怖的尸体，米特拉的父母只得把它们拉到后山，烧了。火焰是神圣的，能够净化被病毒侵袭的生灵的灵魂。
“黑色的恶魔。”
米特拉的母亲如此评价这场瘟疫。作为唯一的医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场瘟疫面前能撑多久。
“医生......”
一声无力的哀鸣，将米特拉从思绪的海洋中拉回了现实。她甩了甩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发出声音的，是村里的一个青年，拉撒鲁。他双眼紧闭，身上不时冒出些许汗水，额头上还敷着一块湿毛巾。
米特拉赶忙跑去，跪坐在拉撒鲁身旁。她能看到他枕头上的丝丝血迹，能看到他满是瘀斑和血痂的手臂，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也被些许鲜血染红，似乎出血还在继续。
“......妈、妈妈不在，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吧。”
拉撒鲁缓缓睁开双眼，那清澈的眸子早已被血色取代。
“医生在哪里？她跑哪去了？”
“她去接收爸爸带回来的药材了，是很重要......”
“医生去哪了？！”
拉撒鲁突如其来的暴躁把米特拉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的病人，不知所措。
长年跟在母亲身边让米特拉了解了一些医护上的知识，譬如发热会使人变得狂躁不安，但眼前拉撒鲁的情况，似乎并不仅仅是狂躁这么简单。
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吧。
米特拉这么想着，缓缓放下了先前因为惊吓而抬起的小手，然后用双手轻轻地握住拉撒鲁的手。
“不会有事的，妈妈她是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的。”
“......”
被一个小女孩这样安慰，还被这样抓着手，拉撒鲁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脾气，冷静了下来。他凝视着天花板，许久，没有说话。
米特拉静静地看着拉撒鲁的眼睛，她似乎能感受到点什么。
从拉撒鲁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对死的恐惧，以及对生命的最原始的渴望。
真情流露片刻后，拉撒鲁便闭上双眼，自嘲般地笑了笑，将先前挥舞的右手垂下。
见眼前这位患者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米特拉稍稍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看向拉撒鲁。
他本来也是个阳光开朗的小伙子，富有活力而热情，却被病魔折磨成这幅样子。不但失去了强健的体魄，就连意志也趋向于消沉，对未来更多是感到恐惧而不是希望。
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有没有让其他人听到，有没有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
一阵孩童的抽噎声，将米特拉从过往的回忆中唤醒。

那个声音来自拉撒鲁的妹妹，玛利亚。
米特拉赶忙转过身，在一地草席间小心地寻找自己的落脚点，轻手轻脚地奔向玛利亚所在的位置。
她双腿并拢，原地蹲下，将手轻轻地放在了玛利亚的额头上，试着温度。
“怎么了，玛利亚？”
米特拉一边把手放下，一边问道。
“手......好痛......”
玛利亚双眼紧闭，表情显得有些狰狞，汗水打湿了她火红色的秀发，无言地述说着这个女孩所承受的痛苦。
“——”
米特拉轻柔地撩起了盖在玛利亚身上的被子，也就看到了患者的手臂。
玛利亚的小臂上，鲜血正从其中一个破裂的脓包中漫出，染红了草席。
昏暗的光线让米特拉看不清更多的细节，她急忙从外面取来急救箱和自己的小灯。
母亲不在，现在她是这里唯一的医者。
米特拉点起灯，她看到玛利亚的手臂上布满了黑色的痂，就好像手臂被烧焦了一样，到处都是；痂从手臂的表面隆起，那下面应该就是其他患者体表也有出现的脓包；肩膀附近，点点红斑随意分布着，也不知那是病灶，还是飞溅而出的鲜血。
“唔......”
米特拉已经不是第一次实际操作了，这也是她母亲能放心离开的原因，但这种伤势依旧让她眉头紧锁，深感不妙。
“——必须马上处理，可能会有点痛。”
她戴上手套，用镊子架起一块棉花，擦去玛利亚手上的血和脓水。
“来，咬住这个。”
米特拉拿出一根木棍，让玛利亚叼着，这样就不会喊出声来，惊吓到其他患者，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
“......加油，一定要忍住啊......”
米特拉看着玛利亚的脸，这么说着，用镊子架起一块用酒精消毒过的棉花，压在了破裂的脓包边缘。
“——！”
玛利亚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她咬紧木棍，不让自己叫出声。
脓血喷射而出，滴落在米特拉的白裙上。
看来挤压的力度还是大了点。米特拉心想。她的手法还是不大娴熟。
减轻了施加在创口旁的力度，脓血也就转为了缓缓流出。玛利亚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不时叩击地板。
米特拉咬了咬嘴唇，没有更多地在意玛利亚的反应，继续着手术。
她知道更痛的还在后面。
放血后，米特拉夹了一块新的棉花，稍微沾了些酒精，看了玛利亚一眼。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摸了摸玛利亚的头，试图以此安抚她，好让她面对接下来的事情，玛利亚也点了一下头作为回应。
然后米特拉便按住玛利亚的手臂，把棉花压在了那伤口上面。
“！！！”
玛利亚颤抖了一瞬，旋即用左手疯狂地拍打地面，双腿也不受控制的乱踢；她紧紧地咬着那根木棍，木棍被她咬的将近变形；米特拉用尽全身的气力，试图将玛利亚的右手牢牢地固定在地上，但那份生命的本能依旧躁动着、对抗着米特拉。
眼前玛利亚挣扎的模样，触动了米特拉。她的这幅模样，和那些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一模一样——无助的挣扎，几乎要喊出声来的痛苦，还有那副目空一切、只渴求生存的样子。
让患者遭受如此痛苦的自己，真的是对的吗？
米特拉迟疑了。跟随母亲从医这么久，她是第一次对“医生”这个职业本身产生怀疑。
医生的手术刀，究竟和屠刀有什么区别？

这片刻的恍惚让米特拉没能注意到玛利亚的挣扎，被那双小脚踹到了肚子，身体随之一震，镊子连同棉花一起掉在地上。
“......对不起玛利亚！我实在是......”
米特拉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坚持不下去了。就算知道这么放任不管会导致玛利亚的病情恶化，她依旧无法继续下去，无法履行医生的职责。
玛利亚的挣扎仿佛唤醒了米特拉尘封的回忆，唤醒了她曾经忽视的那些患者的痛苦，唤醒了那些患者临死前的惨状。
她做不到，她不能允许自己再让别人感受到那等彻骨的苦痛。
在害怕与迷茫之后，米特拉开始懊悔起来。太脆弱了，这样的她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又谈何为别人带去健康与幸福？连自己的内心都战胜不了，又拿什么去对抗死亡？
找不到出路，就算动用孩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米特拉依旧无法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恰当的解释。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泣，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于无能，派不上用场。
母亲的托付，村民的期盼，这些责任全部压在米特拉身上，自小对自己立下的高要求，此刻更是带着已然发生地事实不断敲打着米特拉的内心。
她彻底迷失了方向，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像是一艘找不到码头的渡船，像是一位看不见天空的天使。
有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米特拉的裙角。通过朦胧的双眼，她看到玛利亚艰难地抬着右手，朝自己点了点头。
患者的信任永远都是对医者最大的鼓励。哪怕是不谙世事的患者，哪怕是尚不成熟的医者。
“......我知道了......”
尽管声音还在颤抖，米特拉依旧收起那个掉落的镊子，换了一副手套，拿了一支新的镊子出来。
擦了擦眼泪，在开始第二次消毒前，米特拉看了玛利亚一眼，玛利亚也勉强地睁开双眼，回以米特拉一个还算是坚毅的眼神。
既然患者都已经下定决心，作为医者的自己自然也就没有抽搐的理由了。
咽下一口唾沫，米特拉再次将棉花摁了上去。
“！”
依旧是紧闭双眼，依旧是死死咬住木棍，依旧是无处安放的小脚，但至少这次，玛利亚很明显地进行了控制，没有踢到、甚至没有接近米特拉。
“好了，结束了，玛利亚。”
只是片刻，米特拉就把镊子抬了起来。消毒本就是一瞬间就能解决的事情，只不过那疼痛对于小孩子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剧烈，因此一般难以承受，导致整个过程变得异常漫长罢了。
米特拉迅速放下镊子，取走玛利亚叼着的木棍，给另一只手也戴上手套，垫好敷料后，开始给玛利亚打上绷带。
“......谢谢你，米特拉姐姐。”
玛利亚虚弱地说着。
米特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时，她的眼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别样的色彩。
“也谢谢你，玛利亚。”
包扎完毕，她摸了摸玛利亚的头，望向天花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整理好药箱，原地静坐休息，默默陪伴着玛利亚。
不久后，米特拉听到了棚外传来的脚步声和微弱的交谈声，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她拎起药箱，朝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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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此处有患病之人
~FIN~

“......我有自己的考量。”
母亲的态度却意外的强硬，一反她平时温柔的样子。
米特拉抬头看着自己的父母，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
“......嗯，我再去跟村长他们说一下预算的问题。”
说完，父亲弯下腰，拍了拍米特拉的双肩。
“爸爸走了，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哦，遇到棘手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和妈妈商量。”
“嗯......嗯。”
父亲起身，再次与母亲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转身离去。
母亲却是把琥珀之泪放进了衣袋中，没有要使用的样子。
“......妈妈？”
米特拉歪了歪头，不解地喊了一声，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行，现在还不能用。”
“为什么呀？玛莎病的很厉害啊。”
拉撒鲁和玛利亚的母亲，玛莎，是村子里的第一批患者，时至今日，也是病的最严重的的一人。
同期的患者相继病逝，只有她还在药物的作用下苟延残喘。米特拉曾看过她的情况，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姿态，实在是叫人看不见希望。
病魔随时都会暴起，夺去她的性命。
“不行。”
母亲斩钉截铁般地回答道。
“可是这样的话......”
母亲握紧了拳头。
“我必须对所有人的生命负责，米特拉。”
“正是因此，才要赶紧救助那些病危的人啊！”
米特拉那副倔强的样子，就好像母亲不好好解释，她就要把琥珀之泪抢走拿去用一样。
“要是病情突然恶化......”
“你觉得其他病人会怎么想呢？”
母亲原地蹲下，和米特拉保持同一高度，平视着她——这是这对母女常见的沟通方式。要想真正与对方交流，就务必以平等的姿态面对彼此。
“就......有药了，有希望了啊......人人都有得救的希望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医生的准则吗？”
米特拉愣了一下，歪了歪头，不知母亲为何提起这件事。
“不做保证。”
“米特拉，奇迹的代价......是昂贵的。”
说到这里，母亲垂下了头。她很少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作为唯一的医生，她从不表现出绝望。
如果连她都束手无策，那村民们又何来希望呢？
母亲再次一反常态的举动让米特拉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母亲曾教导她，作为医生一定要坚强，但这幅模样......
“这一瓶琥珀之泪，是用我们家全部财产换来的，但它的功效，充其量也就治好四个人的疾病而已。”
而米特拉家是全村最富裕的一家。
“爸爸刚才和村长统计过了，就算拿出全村的积蓄，也依旧会有一半的人得不到治疗。”
“怎么会......”
“如果就这样轻易地、贸然地用药，一定，会让很多人陷入绝望的吧。”
冲击性的事实完全粉碎了米特拉的幻想，她还想着依靠这种灵药，就可以让大家再次过上幸福的生活。
“玛利亚他们一家，只买得起一人份的。”
“可是这么严重的瘟疫，为什么药的价格还会这么贵？！”
米特拉无法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药物不是无偿的，就像她们以前做的那样，免费给村民们治病。
“去和里瑟说一下，他们......也会同意让出一部分的吧！这可是救命的药啊！”
米特拉红着眼睛，她急了。如果这条路真的就此掐断，那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夜空深处传来口哨声，米特拉的父亲启程了——他将连夜赶往里瑟，马不停蹄。但那尖锐的哨声无法突破厚厚的云层，就像一点点琥珀之泪的奇迹无法将死神击退一样。
夜色愈发深沉，那皎洁的月光已被吞噬殆尽，看不见一丝痕迹。
阴云下，母亲轻轻摸着米特拉的脸。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来说，这真的太难接受了，就算这个小孩相当成熟，她也无力面对这般惨淡的事实。
而母亲，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就在这个节点，让米特拉成长。
毕竟在这乱世中，没有小孩和成年人的分别，每个人都必须早早面对险恶的世界，越是早熟，就越是安全。
“因为，他们要筛选掉一部分人。”
“社会是很残酷的。富有的人往往居于社会上层，他们能够制造出更多社会财富，也更加为社会所需要，所以......”
“但是生命都是无价的！所有生命都是奇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米特拉无力地嘶吼着，泪如雨下。
好不容易找到了得救的方法，却必须面对半数人得不到救治的结局，而且无可逆转，没有别的出路。
似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全部都是幻梦，不过是让病人们能多苟延残喘一天罢了，没有任何价值。
明明米特拉好不容易跨过了内心的一道难关，只差向母亲寻求手术刀与屠刀的区别，却在这时，那场手术失去了自己的意义。
玛利亚可能会死，拉撒鲁也可能会死。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绝不认同这样的社会法则。一旦向其妥协，就意味着认同了生命具有阶级性，认同了生命是有价的，认同了至少一半人会丧命的结局。
母亲把米特拉揽入怀中，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想些什么。
“米特拉。”
没有回应。
“米特拉？”
“嗯......”
看来女儿姑且还算是听得进人话，母亲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
“一切生命都是奇迹，都是神的恩赐。”
“神明给予世人生命，而生命终会终结。”
母亲慢慢地松开米特拉，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我们是医生，要对患者负责，要对全部生命负责，但，我们并不是神，有很多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无法直接战胜死神。”
说着，母亲抬起了头，看向深不见底的黑夜。
“我们要做的，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大家，尽可能地与死亡对抗，不让他们轻易被病魔夺取生命。”
她轻轻扶起米特拉额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所以，不要给自己增加太多负担了，好吗？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母亲尝试着安慰米特拉，效果看起来很不错，米特拉很快就停止了哭泣。
“就把选择权交给他们吧，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得救的权利。”
“嗯......”
米特拉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站起身，牵起米特拉的手，朝工作台处走去。
可是，我真的足够努力了吗？
看着大棚，米特拉如是想到。
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吗？
如果自己在病理方面的研究能再深入一些，说不定就能找到击退病魔的方法。
如果自己能创造出更多财富，获取更多琥珀之泪，说不定就能让更多人得救。
如果自己更加努力一些，说不定，大家就能过上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这样的结局，米特拉根本不愿接受。
母亲轻轻地拽了拽米特拉的小手，示意她不要走神，随后便带着她朝大棚的方向走去。

在真正用琥珀之泪治疗患者之前，母亲必须知道那些人的意愿，知道有哪些人愿意放弃给自己的药，从而将药用在别人身上。
这期间，人性的丑恶必然会暴露的一览无遗，很可能会让小米特拉就此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事物。但，母亲依旧要带米特拉去见识一下。
这对母女一起走进大棚的场景并不多见，她们总是会留一个人在外面调配草药。一些病人也察觉到了这点，以为是有什么消息要宣布，便抬起头来，仔细盯着她们的动向。
米特拉注意到了病人们的动静，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便只是茫然地看了看他们。
那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是那个治愈自己的米特拉。她现在就像失去了意志与灵魂，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母亲拖着米特拉，直奔玛莎的床铺。玛莎此时双眼紧闭，额头上盖着一块毛巾，正剧烈出汗着。
“玛莎......”
母亲轻声呼唤着玛莎的名字，并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和患者保持肢体接触能很好地鼓舞他们的精神，而现在，玛莎身上唯一安全的触碰点，就只有脸了。
米特拉也不敢掀开被子。
“......怎么了，麦......”
“嘘。”
母亲竖起一食指，抵在玛莎嘴前。
“我们现在找到了治病的方法，但是药草不够了。”
“就算动用全村的积蓄，也会有一半的人得不到治疗，所以......”
“要我来选，是吗？”
玛莎不顾母亲的劝阻，开口说道，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就等于是要、用我的命，来换他们的命，对吧？”
“坚持治疗的话，也并不是......”
“嗯。”
玛莎平静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对于将来的命运，她们心里都早已有数。
她睁开眼，看向母亲。
米特拉从那副清冷的眼眸中，读出了无尽的疲惫，以及些许的......轻松。
她感到很疑惑，为什么玛莎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会感到放松，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畏惧死亡，畏惧瘟疫。
她便只是静静地看着，默默地见证着。
“为什么......要来问我？你分明知道我会、怎么做吧？”
玛莎淡淡地笑着，仿佛双方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明天早上要吃什么；躺在床上的也不是一个垂死的病人，而是一个总是很淡定的家庭主妇。
那蹲着的医生，却像是索命的死神，正在胁迫这个母亲交出她的性命。
米特拉安静地听着。尽管猜到了答案，但玛莎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那副毫不犹豫的样子，以及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依旧超出了米特拉的意料。
生命的价值人尽皆知，没有人会舍得自己的命，那玛莎究竟是怎么......
“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选择，作为一个医生，我能做的就只是向你提供选项而已，就算我知道你会怎么做。”
母亲严肃的话语再次打断了米特拉的思绪。母亲并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
“——呵，果然是你。”
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玛莎再度看向母亲。
“治疗我们这些重症患者......需要的药，比其他人、更多吧？”
“是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放弃我们呢？多出来的药，可以治疗......更多人吧？”
母亲看了一眼米特拉，这一次，她想知道女儿的答案。
米特拉，也是机灵。
“作为医生，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我们只能提供选项。”
虽然米特拉几乎是重复了一边自己的话，母亲的眼神中依旧是满满的赞许。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或许，米特拉也已经理解了些许吧，理解了“医生”这个词的意义。
但，还不够。
“如果所有人都......到时候，药物，完全不够吧？你要怎么办呢？”
“药物终究是人们花钱买来的，这个选择不应该由我来做，谁买了更多的药、有多余的药，就拥有选择权。”
母亲叹了一口气，尽管奉行那样的社会法则，每每提起，她依旧会感到不公与不满。
“就算治疗重症患者需要更多的药物，如果那药物是由他自己购买的，我们也不能对他报以怨言。治疗自己是本分，将药物分给别人，才是情分。”
“如果不是因为药物的价格居高不下，我们也不需要做出这种选择......”
米特拉喃喃自语道，不过母亲并没有对她的言论给出什么评价，只是抚摸着玛莎的脸颊，注视着她的双眼。
“......嘛，你们走吧。”
玛莎说着，转过头，看了看两边。
“还有那么多人，不是吗？”
“说的，也是呢。”
母亲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