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他躺在床上,熏香与药物牵着他的神志。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浓雾,怎么都看不清楚。身上又开始如往日那般疼,客人却又爱看他哭。他抓着褥子,哄着自己掉泪。痛出一滴泪,就权当是自己掉了一年阳寿。直到泪沾湿了脸颊头发,终于暗自埋怨阳寿为何还未折尽。胸口痛极了,偏过头咳了两下。迷蒙中看见一片嫣红。
竟又咳出了血。
昨夜服侍太子是头一次咳出血,只当是太子的情愫太强大,自己的身体压不住。而今夜,对方不过一个普通天乾,难不成……
心中漫出一阵阳寿将尽的喜悦。
烛火噼啪,他的目光无神地落在一片华丽烛光中。曾读过那句:“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可叹映月楼的灯火,未曾阑珊过。那灯火熏香裏挟看他,魂都像在空中飘。
硬生生撑到结束,枕上满是咳出的血。他已无力将血擦去,拖着沉重的身体睡去。入睡前,心中仍是盼着一睡不醒的欢喜。
大抵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从降生到刚刚接客,画面在梦境中一幕幕闪过。本以为梦境的尽头是消亡,却没想到梦尽了,睁开眼看见的,仍是华丽的囚笼。
“云雀哥哥!”月伶见他醒了,第一个扑上来:“哥哥睡了三天,可吓坏我了。”
鸨母把月伶拉开:“你轻些。云雀刚醒,你这一折腾,又给弄睡了。”身边站着大夫,正往云雀身上扎针。一根根细长银针捻进皮肉,颇疼。外头天色正亮,看影子,日头应当是偏西。“月伶今天不登台么?”他用没被扎针的胳膊撑起身,拎了个靠枕靠在床头。
“过会便下去。这话说的,倒像是哥哥要赶我走了。”月伶佯装生气,拎过一旁小厮手里一盒点心放在床边桌上:“我可是要恼的。罚你把这个吃完。”
“城东那家的点心一向难买,倒像是我罚你的了。”他脸上这才让月伶暖出几分笑意。听着外头逐渐嘈杂,心不免仍在悬着:“今晚有客么?”
鸨母应了一声。“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位。”
难不成还是那位太子?他苦笑,不再说话。待月伶告辞,大夫才收了针,重重叹了口气:“这是拖了多久才来找我……这孩子身体孱弱至此,恕我医术不精,只能开点药暂且让他看起来能维持现在的状态。”
“麻烦大夫了。”鸨母赔着笑,并不问是什么病。云雀也淡然。他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体再接不了几次客,到时候即使自己不赎身,鸨母也不会留他。在外头租一间房,让他住进去等死。死后草草埋掉,这一生便算是过完。往后几个年月关于他的市井流言,权当是做了他的祭奠。
又别了大夫,无力收拾打扮,倚在床头等客人来。过了很久,门才被推开,进来的果真是太子。这才起身下床跪着,头深深叩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他打量着云雀:“病了?”
“不妨事。”云雀撑着床沿站起身子,尽力压着咳嗽。沈何枫嗅到他淡淡的情愫,眉头皱起:“昨晚接了客?”
“前几天晚上。”云雀忍咳嗽忍到哑了声:“这两天休息了。”
沈何枫把他拉进自己怀里,牙齿咬破他的后颈。
“别人情愫的味道好恶心。”
云雀挣扎了两下,软在了沈何枫怀里。身体早已支撑不住这样强大的情愫,呻吟声压在嗓子底下,血却涌上喉间。
“抱歉……”云雀开口,红黑血液自唇角滑落。沈何枫只觉得怀里一沉,扳过云雀的脸,这才发现这张脸当真是一点点血色都没有。有那么一瞬,沈何枫将手放在云雀鼻底探了探鼻息,确定还活着才放下心。
这人就像昙花,虽美丽,但衰败的速度亦十分迅速。几日不见,竟已像是将死之人。
沈何枫没再动他,将他抱回床上盖了被子,踱至书架旁抽出一本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