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清晨,亚瑟起身的时候,梅林还睡着。
他又试了试梅林的头。很奇怪的,烧好像已经退了。他轻轻把梅林摇醒。
“感觉好点吗?”
梅林点头:“我还好。”
“昨天发生什么了?”
梅林不答。亚瑟叹了口气。
“我得去上班了。”
“去吧,”梅林说,“我真没事。”
亚瑟把衣服胡乱套到身上,手法太毛躁,梅林有点看不下去。
“过来。”
“嗯?”
梅林拉着他面向自己,替他把衣领翻上来,系好喉结紧挨的那颗扣子,把领带结往上推了几寸。接着他又说:
“手打开。”
亚瑟乖乖照做。梅林顺着他腰际摸到衬衫后摆,把那些扯出来的布料塞回皮带里。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亚瑟几秒,目光停在他胯下。他把手放上去的时候,亚瑟有点紧张的:
“唉,我要迟到了......”
梅林替他拉上裤链。
“别多想。前门开了。”
亚瑟又有点失望。
临走之前,他问梅林要不要去汽车影院看电影。
“他们今晚放老片。”
“放什么?”
“《欲望号街车》,大概吧。”
“好啊。”
“我晚上来接你?”
“算了,”梅林想到坐在警车里看电影就觉得奇怪,“还是我去接你吧。”
“好,晚上见。”
-
说着同一件事的时候,他们各自想的却是没告诉对方的事。
昨夜惊醒时,梅林有一瞬间冲动想说出来。在记忆深处被隐藏了很多年的情景重现了,他一定见过那个阴影里的魔鬼——不管叫红皮人,叫红袍魔王还是什么别的名字。他记得那种声音,像是吼声,但更接近某种气喘,从胸腔里挤出来,好像来自地狱。重新看见它的时候,他记起当时的情景。那是某天夜里,大概在下雨,他被窗外的雨声吵得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像要观察自己样貌的欲望。于是他打开衣柜,抽出叠在里面的半身镜。镜子被展开的一刹那,另一个空间里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一只怪异的、血淋淋的生物。他晕过去,而后连续高烧了一个多星期。他把事情告诉父亲,巴里曼告诉他那只是噩梦。他一定是相信了。他想把这些说出来,但亚瑟那会儿已经睡着了。
就像梅林没有坦诚说出自己在林区的所见,亚瑟也说谎了。
案子不仅有进展,而且是突破性的。在罗德的笔记里,他们不单发现了第二具尸体的身份信息,还零零散散获得了十来个的名字。名字的一小部分在警局档案里出现过,另外大部分则令人陌生。罗德的第一篇日记写在十三年前的三月,那时他正和巴里曼侦办第一起失踪案。
3月10日
尸体像被一阵风刮来的,***凭空出现,活人倒一个个没了。***。
拉里家,查克家,菲利普斯家......
布巴克很担心。他觉得这事儿没个尽头。
……
3月21日
还会再失踪吗?
连续一周不敢让高汶出门。
布巴克好像快疯了。他越来越古怪。
……
3月20日
又吵架了。***。
人头马请喝酒,不想去。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爱去她自己去吧。
罗德使用代号指称身边的人,其中一些很可能是警局同僚。笔记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名字——“布巴克”和“人头马”——亚瑟猜想其中的“布巴克”应当就是巴里曼。第二年年底,最后一篇日记,也就是罗德殉职前一天写下的,只有一行字。
12月22日
人头马。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养的。
根据日记,亚瑟整理出一系列代号:布巴克;海德拉;阿戈斯;人头马;雷鸟;拉冬。
这些代号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属于传说中的神怪。布巴克是专惩罚禁忌破坏者的稻草人;海德拉、阿戈斯、人头马分别是希腊神话里的九头蛇、百眼巨人和半人马;雷鸟是一种美洲精灵;拉冬是一只百头巨龙。出于某种直觉,亚瑟认为拉冬指代的正是父亲乌瑟。
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指向两种可能:一是罗德疯了,得了臆想症之类的精神病;一是罗德没疯,有什么事曾经发生过,是可怕的事,但人人守口如瓶。其他警员,例如莱昂和特派员特里斯坦,仍然抱有从某些更现实的层面找到突破口的希望——走访,监控,班车,陌生人。但亚瑟愈发倾向于另一种方法:人头马是谁?真凶?他是不是像巴里曼那样,是一个镇上人人认识的家伙、每天上下班打照面的邻居?为什么用代号而不是真名?罗德在保守什么秘密?乌瑟又知道其中的多少事?
有时候亚瑟认为自己离真相很近,但它随后又立即飘远了。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他和梅林都各自发现了一部分真相。但与此同时,因为太过复杂的情形,他们又都与真相擦肩而过。
7.
“……让我们用先知耶利米的话结束今天的聚会:
有狮子从密林中上来,是毁坏列国的。
它已经动身,出离本处,
要使你的地荒凉,
使你的城邑变成荒场,无人居住。
这事临到你身上,不是你自招的吗?
不是因耶和华引你行路的时候,你离弃他吗?
须知你自己的恶必惩治你自身。”
阿古温在胸前画了十字,从台前退下。
他穿过圣公会教堂的长廊。壁龛里那些面无表情的雕塑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人来往,被廊道射入的日光投入阴影中。在一扇窄小的琉璃窗下,盖乌斯正在等他。
“你的上帝不管用了。”
阿古温面无表情。
“你也是教徒。”
“我有我的上帝。”盖乌斯的脸在流彩玻璃下闪着光,“我不信你的。”
“你来干什么?”
“来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
“五年了。”阿古温压低声音,浑身因为怒气而微微的颤抖,“按我的方法,五年来相安无事。你还想怎样?”
“但现在你的上帝不管用了。又开始了。”
“因为他那个儿子。还因为你们信心动摇。”
“你认为这次我们还会信这套鬼话吗?”
“当年是投过票的。”
“拉冬现在也认为你是个骗子。你只剩一票了。”
“拉冬老了。退休之后他越来越软弱。”
“他只是看清了你的嘴脸。”
“随你们便吧!”阿古温吼道,声音在廊道里回转了几圈,“我一个人干。我来救卡梅洛特。”
“我们早该听布巴克的话。”
“恶魔临到他身上,是他自己招来的。”
“胡说八道!”盖乌斯痛苦的看着他,“只有布巴克能救我们,而我们把他杀了。”
阿古温一字一顿地说:
“灭命的都来到旷野中一切净光的高处,耶和华的刀,从地这边,直到地那边,进行杀灭。”
“闭嘴,闭嘴,别再说你那套鬼话。”
“耶和华还说:‘我要使得他们彼此相碰,就是父与子彼此相碰,我必不可怜、不顾惜、不怜悯,以致灭绝他们。’”
盖乌斯狠狠的瞪着他:
“你休想动梅林一根寒毛。”
“我们拭目以待。”
-
亚瑟前脚刚进警局,基哈拉就探出头:
“过来见我。”
因为沉迷罗德的日记,这几天特里斯坦外出调查时,几乎都由莱昂跟着。特派员是个将近四十岁的老警官,出于对乌瑟倚老卖老的恐惧,亚瑟打心底里抗拒这种合作。基哈拉为这事儿很不高兴。
“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查案。”
“你应该跟特派员呆在一起。”
“莱昂一个不够吗?”
“别顶嘴,亚瑟。要说能力,你比你老爸还差的远。”
亚瑟闷闷不乐的闭上嘴。
“这桩案子的负责人是你。”基哈拉最后说,“别逼我换人。”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亚瑟心里憋着一股无名业火。
特里斯坦这会儿走过来,好像故意往枪口上撞似的:
“亚瑟,我们能谈谈吗?”
“是不是你们郡立调查局都兴这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发誓没跟基哈拉告状。”特里斯坦温和地说,“但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特里斯坦把车开到了巨石乐园。他们在乐园空荡的大门前泊车,那里正朝着西面的海港,背靠峰区。因为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远眺时几乎只能看见一片白雾茫茫。
“我知道你在调查巴里曼。”
亚瑟皱眉:“谁说的?”
“莱昂。他说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推测。”
“你知道巴里曼?”
“我做过功课,亚瑟。”
他指着远处海岸线附近一片广阔的空地。
“你知道那儿发生过什么吗?”
亚瑟摇头。
“ ‘海湾计划’,你听过吗?”
“太巧了。”亚瑟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档案,“所有这些。”
“三十几年前的、十几年前的、现在的,所有这些案子有联系吗?要我说一定有。但问题在于,联系是什么?”
“巴里曼。这是目前唯一的联系。”
“你说的对。”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亚瑟问能不能把档案留给他。特里斯坦说没问题,并且向他伸出手。
“现在我们能好好合作了吗?”
亚瑟很用力的握了他的手。
“实话实说,亚瑟,这地方不对劲。”特里斯坦叹了口气,“像个病人。”
“总会有答案的。”
亚瑟对此很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