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间圣谕下来,迁通政司誊黄右通政,原职给了长兄的独子赵经继承。赵宪祯听了忍笑,事后对郑妙淑道:“经哥儿才十二岁,晓得什么事。这可完了,以后说不定要被他记恨上。”
郑妙淑也觉得有趣,笑了一回,问道:“誊黄右通政是做什么的?”
赵宪祯道:“不过是录武官贴黄、卫所官袭替缘由以备征选的差事。倒也清闲。”
郑妙淑嗑着瓜子,也就不再提。
卸妆时候才发现丢了一根梅花金簪,翠微要出去找,郑妙淑道:“天黑看得见什么,不过一根簪子,不必惊动,白日再找罢。”
过了几日,王家果然下了帖子来,请郑妙淑陪小姐同游新花园。
王小姐小名儿霜姐,生了天仙似的一张脸,一肚子诗书,十九岁上还不曾嫁人,穿着白罗衫,油绿裙子红缎鞋,乌油油的发间簪了两朵玉兰花,十分娇俏喜人。
郑妙淑陪着她逛,或钓鱼,或斗草,一时闹的累了,在水榭里歇息。
丫鬟端上茶点来,王霜姐忙就着啜了一口,便急放下喊烫。郑妙淑笑道:“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这样莽莽撞撞,将来嫁了人怎么好?”
王霜姐笑道:“我嫁不嫁还不一定呢。”
郑妙淑奇道:“这话怎么说?”
王霜姐闻言敛了笑,向她道:“你别笑,我和你说正经的。我如今是不打算嫁人了。”
郑妙淑道:“这又怎么解?”
王霜姐道:“我比不得四姐好命,嫁的了赵绩熙那样人物。韩七姐虽然风光,千山万水地去了蜀地,三年五载才回得上来一次,也不好。我想着我这般才貌,岂能给一般人委屈了去,放眼京师里,又没一个配得上的。或是年龄不合,或是已有家室,挑来挑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我又不愿意远嫁离了父母,思来想去,也只有放着了。”
郑妙淑笑道:“赵绩熙有什么好,也值得被你提出来比。”
王霜姐笑的前仰后合:“你这话传出去要给那些小姐气死。你问问赵小官人谁不想嫁?人又温存俊秀,又会走马拈弓,又是名门望族,别人嫁了这样的如意郎君做梦都要笑醒。你倒奇怪,一天到晚的唉声叹气。”
郑妙淑道:“你再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和他说不上话。”
王霜姐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亏你也是读书的。张生是什么好东西?司马相如又是什么好东西?天底下像柳梦梅的又能有几个呢?说什么凤凰于飞琴瑟和鸣,一回头个个都是负心汉。赵绩熙千不好万不好,起码一颗心专在你身上,又有什么不衬意的?”
郑妙淑被她说中心事,当下醍醐灌顶,她倚着桌子道:“到底是不甘心。”
王霜姐叹道:“我明白,所以我才不嫁。”
郑妙淑把董知文一节和她说了,王霜姐道:“他若心里有你,当初早该来聘,如何等你嫁人之后这么久才想起来?你和他又没什么可叙的旧情。”
郑妙淑道:“我知道他是假意,所以才放心。”
她心下觉得好笑,她不满足赵宪祯,也未必就属意董知文。但他确实给了她一点久违的快活。
王霜姐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强劝你。只是人心终归有限,你冷落的太久,再想回去就难了。”
春色撩人,赵宪祯好整以暇地靠在交椅上,对着光翻着那本旧琴谱,书页在他修长指间哗哗作响。
春杏在地上跪着,不知是否因为石板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宪祯瞥了她一眼,将书在手上掂了掂,“这事不必让我知道,嗯?”
寒意渗延至脊背上,春杏战战兢兢地答道:“我并不敢瞒爷,夫人还……还赠了那董相公一把折扇………”
她话未说完,赵宪祯猛然坐起来,一把合了书掷下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春杏额角上,霎时便渗出血来。
赵宪祯撑着椅背骂道:“狗 东 西,主子的吩咐也敢扭头告状,偏你的嘴伶俐?别以为你安的那点心思爷不知道,成日里打扮的浓妆艳抹,倚娇卖俏的勾引谁呢?”
春杏两眼登时噙了泪,慌得只在地上磕头。赵宪祯道:“滚下去,少在这里碍眼。你敢掉一滴眼泪,我现在就叫人来把你卖了,家里也不缺这一个丫头。”
明明是大好艳阳天,他的五官沐在光线里,耀眼夺目,却溢出一股凛冽的肃杀气来。
春杏吓得不敢作声,爬起来就跑,赵宪祯在背后喝道:“回来!”
他冷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琴谱,“照旧放回去,倘若夫人发现一丝不对,你的眼睛就不必要了。”
春杏哆哆嗦嗦地拾了书,赵宪祯又道:“谁教你穿的这样大红大紫,难看死了,回去和翠翘学好了再来。”
春杏逃命一样地下去,赵宪祯抖开折扇,鱼鳞贴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游龙戏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