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以为天使并不存在，可是后来我遇见了，那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段时日，为了她我放弃了荣耀和身份，抛却故乡，与亲人为敌。终究尝了背叛和抛弃的苦果，因爱上天使选择背道而驰，结局竟只能千百倍地诅咒世界。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就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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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下，教堂洁白的阶梯像一圈圈漾开的涟漪。她就匍匐在门前向残缺的神像祈祷，向一切她能想到的想不到的神和任何东西祈求恩赐，祈求实现自己的愿望。她一遍一遍地叩首，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听见自己完全失态的嘶鸣。那祈祷费尽了她被囚禁于黑色虚空中一百三十年的期许与等待，却淹没不了死亡的声音。在这里什么都不曾留下痕迹，无论是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她想尽一切想要追逐的东西，甚至她的执念。那么多的血和泪，地毯都变得润湿起来。寒风轻拂她摇摇欲坠的躯体，纯白的衣衫无法给予她足够的温暖，破碎的神像随风飘散伴着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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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再是一切，可她却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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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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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愿望已经一个都无法实现了。”

霓虹灯影，车流呼啸，隔着马路，他隐约看见门前有黑魆魆的人影举着一把黑伞阔步走来。于是他在风声里匆匆点头，发丝凌乱在视线内，那些不显眼的话语，从未察觉的对视，堆积如山的谎言，召来了虫蚁，在光芒万丈舞台的遮掩下，漆黑的它们，默不作声，侵噬吞食，终究咬断了支撑的木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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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天光暗淡，万物冬眠，但你可以一直往前走，极寒的雪天，一定有人的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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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述熬过又一年的春天，终于理解了自己。也理解了魏晋的角色，理解了他为何听天由命，安然接受自己的位置，理解了他为什么说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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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站在天台上跟随音乐起舞的那一刻，陈述看见了那种痛苦。和他的痛苦不一样，复仇的欲念是一种带着疼痛的希望。没有希望，他终生都只能任由汹涌的洪水淹没头顶。

L的坠海好像是蓄谋已久的，又好像只是突然的一时兴起。在舆论的浪潮声中有人说她遭了天谴，需偿还前世的债务。从前我不相信宿命和轮回，但在L身上发生的种种苦难又让我冥冥之中怀疑是否存在一本善恶薄。前两个月L还在询问我关于考取潜水证的事宜，我告诉她翻过大桥后面有一片海，每年都有性命折在里面。涨潮时淹没一些东西，潮落便会发现几具骨架。人的，或是动物的，四仰八叉地深陷在咸腥的潮湿地。她没有见过海，对死亡的初知便是这些，就像人生中抽第一口烟，不敢咽下也不敢轻易吐出，直至迫不得已换气。往后的日子，在异乡的出租屋里勉强活到十六七岁，昼夜颠倒饮食无定，染上烟酒又强制戒断，落得一身七零八碎的小病，总是喜欢站在楼顶，冷眼看着远处高低错落的楼房。也只是在想，站在哪一栋，跳下来能死。

“魏晋的身影和犯罪嫌疑人的素描非常接近，这是一根卡在我喉咙里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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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刺，那就去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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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在专案组资料室将几个案件都梳理了一遍，在和陈述讨论问题的时候突然有个想法。我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给这个想要殺掉石睿的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而且很可能就是我们支队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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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跟陈述提起过这个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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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我有了这个想法立马就跑来向你单独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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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非同小可，千万不能散布出去。”

他说：“其实从前给你讲过的那些故事，都是你藏起来的经历。那一天，你看着孤儿院到处挂满红彤彤的装饰品，听见四周飘扬着悠扬的圣歌。孩子们为了争抢饼干糖果大打出手，你趁着混乱偷偷翻出院墙，被发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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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的鲜红色已然干涸，一道道泪痕蜿蜒着爬满面色苍白的脸颊，印着无数新鲜或陈旧的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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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狱般的地方，其实你本不必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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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濛濛亮了，墙上的挂钟已经响了数次。他收拾起背包，将褶皱的钞票塞回口袋里，擦拭掉鞋底的淤灰，退后一步躲进阴翳的庇护，那是阳光无法照拂之处。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未成形的拥护凝固在逆光中，双臂抬起又堪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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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很久未曾提起这样的字眼，轻而沉重地坠地，语气像被水打湿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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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医生，再见。”

天黑前的暮色越积越多，时间比他奔逃的更快，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逃到栅栏门外。寒冬里的饿狗有点像狼，他蜷在灌木丛里一声不吭，害怕鲜血的气味将它们引诱过来。可是一只狗嗅出了他，几声嚎叫，一群狗就都跑了过来。它们围着他打转，流着涎水，露出獠牙放声咆哮。预想中的厮咬没有发生，男人的鞋底踹在了狗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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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用皮鞭抽打他，寒冬腊月里往他身上浇带冰渣的凉水，把他踩在地上，狼狗的吼声互相回应，听得出它们在灌木丛里徘徊。几次昏厥，几次又醒来。他已经忘记了疼痛，没有了挣扎的兴趣。不远处的篝火传来柴木燃烧的声音，有一瞬他自觉像是在做梦，仿佛他早已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情景。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在别人眼里，你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你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也没有特别强烈的主观意向。但是我知道，当你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但是作为你唯一的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记住，无论身处什么样的深渊，抬起头，看看我朝你伸出的手。”

“苦难从来都没有被歌颂的价值，如果没有才华支撑，痛苦只能是毫无意义的情绪垃圾。值得歌颂的是对抗苦难的勇气，我能理解你想要和世界共鸣的心情，但它并不只局限于对痛苦共鸣这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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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从来都是苦难成就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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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先沉到井底，才能看见星星。”

“其实那次我听了你的经历之后，并没有感同身受的惆怅，也没有心生怜悯的悲伤，只生出了淡淡的羡慕。我羡慕你是因为想家而难过，而我不一样，我是想到家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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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我并不害怕失去和疼痛，令我感到更加绝望的，从来都是那被步步逼进绝境的窒息感。我不想要那份被亲人道德绑架的愧疚，也不想接受那种被逼迫的选择。有时候，就是得学会逃避一些东西，别有强烈的情感，也不会背负太沉重的事。在这方面，你挺聪明的，一直都做得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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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对人有过多的期待。这是我对你唯一的嘱咐。”

天色已经蒙蒙亮，地平线悬浮着一轮萧瑟的红日。李恩诺一如往常起的很早，站在楼顶上俯瞰着刚苏醒过来的人群穿过充满雾气的街道，寂寥的人影让他心绪难以平静，持续地在挂满被褥床单的架子间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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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视着街道拐角，频繁地抬手看表，片刻后，黯淡无神的眼睛再次燃烧起来。目标比以往出现的时间晚了两分零八秒，但还在五分钟的可控范围内。蛰伏在暗处的猎人在狩猎时要有足够的耐心，他不想第一次就失败，也不允许自己失败。今天的天气很好，小城安详而静谧，为了这一天他筹划了整整三年，这三年来，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跟踪、踩点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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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诺走出破楼的时候空气中的雾气已经散尽，不远处的鸳鸯楼里炊烟升起，天台上传来鸡鸣。几年前这里还叫城乡结合部，如今一块块地被征掉，房子成片推倒，用不了多久就会盖出新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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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躺过一片泥泞，从棚户区穿出来到街上，长期颠倒的作息让他有些精神涣散，机车的轰鸣声让他提了提神。擦肩而过的人们，挑担卖糖的老人，烤红薯与蒸馒头的香气，这片破落户区里，温馨和聒噪挤满瘦弱破败的街道。他摇摇晃晃地穿行在这片温暖中，戴着针织绒帽子和墨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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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的性能不太好，是他在二手市场花超低价买的，当天又买了喷漆和部分部件，用了一宿时间自己改装。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日后被警方地毯式的搜查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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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接近十五分钟，李恩诺将摩托车停在了一旁的车棚里，嘈杂的集市人山人海，他在人流中踱过烟酒店，砂锅店，音像店，游戏厅，理发店，路过唯一的路口监控时他有意地压低了鸭舌帽。

他不善言辞，也不擅长察觉到别人的细微心思，竟就那样把评判的话语平铺直叙地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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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故事太缺乏真实感，人物形象太过贫瘠，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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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向屏幕上那些辞藻华丽的文字，他想，也许女性在描写那些美得不可方物的意象上就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她写少女的面颊会想到玫瑰色，写孩童的眼睛会想到深邃的星光，而这些都是他不曾踏足的词汇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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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微微抬起头，一双眼清透润亮，包含着沮丧，“难道你不喜欢圆满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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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没有人会讨厌圆满的结局。你故事里的少年少女是无垠宇宙的中心，出淤泥而不染，有着一腔热血和直白的情感表达，即使经历了再多风波和挫折，他们的五官仍是稚嫩而柔和的。就拿你写的这一篇故事来说，文中的女主角出生在贫困农村，少年期便能凭借一番聪慧精明的头脑赚取财富，接受好心人的资助考入大学，最后成为知名女企业家，爱情事业双丰收。你觉得这样的人物在成长的路上会一帆风顺吗？你笔下的这些美好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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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说我写得不真实，难道就非要像那种烂俗的地摊文学里写的一样，被亲情抛弃，被爱情欺骗，被友情背叛，就很真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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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挺真实的。”他说，“因为，那就是我的写照。”

他们摇摇欲坠的砖瓦房和夕阳一样火红，在云霞里熊熊燃烧，变作滚滚浓烟。日全食的那天。“家”这个字散成杂草屑，被野风吹进水沟里。

在这座教堂高塔的图书室内，无论是暗红色的走廊还是棕色的胡桃木地板，对他而言都与黑白无异。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早已习惯了缄默，所有富余空泛的时间都倾注给了书籍，一方小窗的天空，以及温暖壁炉里的火苗。楼梯下压着的古籍记载着上世纪某个名门望族从昌盛走向衰败的历史，天花板夹层中藏着半截烧焦的羊皮纸。踏过那堆普通的书丘，他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翻开封尘已久的古籍封皮，窥探着那个充斥着血与泪的传说，最后再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历史尘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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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知识的废墟中无数次醒来，头枕着的是亚斯兰蒂斯毁灭的秘密，手边是炼金术的黄金配方，睁开眼就能看到书架上刻画着的古希腊符文。普通人一生都无法参透的未知之谜他却能在脑海中浮现栩栩如生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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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漆黑荒芜，他再次做了那个旖旎的梦。美若天神的身影在偌大的图书室里四处游逛，她哼唱着古老的歌谣，摇曳的火光落在她的嘴唇和肩膀上。她是记载在邪灵录里贪欲无穷的幽灵，有着上千年修为，谈论伟大王朝的兴衰迭起和晦涩艰深的哲学问题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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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西西奥先生，我只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幽灵，我一直都不快乐，因为人们否定我、驱逐我、试图抹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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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柴化成碳的时间里，他们短暂地拥抱，西西奥用鼻子触碰她撩人的发梢，分明有山间松雪的香气，倾国倾城的容貌令人心神荡漾。比起活在虚无世界里擅长蛊惑人心的幽灵，他更愿意相信她是一个误闯进来的天真少女。否则怎么会像一个天使那样，在生命颓圮的可怜时刻，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