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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脂砚斋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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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脂砚斋批书
——纪念胡适创建新红学100周年钗学系列文论之二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楼2021-06-16 14:28回复
    再论脂砚斋批书
    ——纪念胡适创建新红学100周年钗学系列文论之二
    胡适开创新红学,除了考定《红楼梦》作者为曹雪芹之外,另一项重大的学术成果就是确立了脂评本的原版地位。所谓脂评本,是指程高本刊印之前,就在社会上流传的带有脂批的《红楼梦》早期抄本。广义的脂批包括脂砚斋、畸笏叟、棠村、梅溪、松斋等人的批语,他们既是作者生前的家眷、亲友、知己,也是《红楼梦》最早的一批读者和评者。这些批语以脂砚斋的数量最多,占了全部评语的绝大多数。其次还有数量较少的畸笏叟的评语。然后是极少数棠村、梅溪、松斋等“诸公”之评。因为这个阅评圈子是脂砚斋占了绝对主导的地位,所以后世遂在广义上将其统称为“脂批”,将带有脂批的早期抄本统称为“脂评本”。目前存世的脂评本一共是十二种,分别是: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列藏本、甲辰本、己酉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恰好构成了脂本“十二钗”。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和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程甲本、程乙本刊印之后,迅速取代了原来脂评本的位置,成了占市场主流的通行本。在以后长达一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脂评本犹如埋藏地下的古文物,不为一般读者所知。直到胡适在1928年发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向世人介绍他在1927年发现的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并判定该本就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学术界才知道《红楼梦》的最早传世版本都是带脂批的抄本。以后徐星曙在1932年又发现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再往后各类脂抄本相继现身,直到2006年发现卞藏本,构成了上述脂本“十二钗”的阵容。实际上,早在清宣统三年(1911年),上海有正书局老板狄葆贤就以戚沪本为底本,石印出版了所谓《国初钞本原本红楼梦》(戚序本)。这其实是历史上第一种印刷出版的脂评本。只是当时读者尚无脂评本这个概念。直到胡适发现并推介甲戌本以后,学术界方才明白,原来戚序本也是一种脂评本。这就是胡适新红学在《红楼梦》版本研究方面带来的一场观念革命。
    然而,胡适所发起这场观念革命却是很不彻底的。新红学虽然对以甲戌本为代表的脂评本作出了“海内最古”的正确判断,却并不曾对此一命题进行严谨的论证。这就给了很多拥林派论者、民族主义索隐派论者搞反攻倒算的机会。一方面,脂砚斋的批语不断盛赞宝钗的愤世嫉俗、淡泊出世,批判黛玉的心机多端、重名重利,揭示了《红楼梦》原文尊钗抑黛的真实立场,这与清道光中期以后盛行的捧林诬钗观念完全格格不入,等于是戳穿了拥林派红学长期散布的很多谎言。另一方面,脂批明言“雪芹撰此书”,从文本內证的角度证实了曹雪芹的著作权,也等于是摧垮不少民族主义索隐派论者的立论根基。所以,脂批也差不多成了最遭一些人嫉恨的批语,连带着脂评本也成了某些人急于除之而后快的版本。有人提出了所谓“脂伪”一说,声称所有脂评本都是出自民国时人的“造假”,试图从根子上取消脂批存在的基础。也有人则试图将正文与脂批对立起来,一口咬定说脂批“歪曲”、“颠倒”了作者本意。这是胡适当年所根本不曾预料的情形,且逻辑严密的论证和驳论,原也不是新红学诸君子的长项。发展到今天,新红学当年的版本研究成果是否依然保得住,在很多读者心目中竟然成了一个疑问。那么,我们钗学论者又如何看待围绕脂批和脂本的这些论争呢?笔者以为,胡适这一次的直觉仍然是正确的。脂评本确实是早于程高本的古抄本,其中又的确以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海内最古”。脂本与程本的关系并不是某些人所宣称的“程前脂后”,而恰恰是脂前程后、脂父程子!不仅如此,脂砚斋还是《红楼梦》作者所“钦定”的代言人,占据着《红楼梦》版本源头上的唯一垄断位置!
    首先我们来讨论一下脂前程后、脂父程子的问题。近三十年间各种“脂伪”谬论大体分为三类。第一种是欧阳健、克非等人为代表,认为现存一切脂评本都是民国时某个造假集团所“伪造”,而程甲本、程乙本才是目前已知的最早版本。第二种以陈林、赵华为代表,同样认为所有脂评本都是民国时期“伪造”,并将所谓的“造假者”具体指实为陶洙。跟欧阳健等人不同的是,陈林等人认为程甲本、程乙本也是出自陶洙“伪造”,认定清末上海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才是最接近原稿的版本。第三种以朱大江为代表,将“脂评本”的概念缩小为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这三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认为仅三脂本系后人“伪造”,而列藏本《石头记》才是真正早于程高本的古抄本。这三种“脂伪”谬论的共同点在于都将矛头指向了脂砚斋的批语,最痛恨的就是脂砚斋的尊钗抑黛立场以及关于“雪芹撰此书”的证言。在这些论者看来,似乎“证伪”了脂本、脂批,就能彻底推倒新红学的版本大厦,并封杀拥钗派的学术观点,将红学重新拖回拥林派观念和民族主义索隐派观念可以尽情驰聘的往昔。然而,有一种版本现象却同时“秒杀”了这三种“脂伪”谬论,这就是程甲本、程乙本的正文中均混有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特有批语,包括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在内的程系诸翻刻本亦是如此,而列藏本正文中亦混有庚辰本特有批语。下面分别举四个实例来具体说明。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楼2021-06-16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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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例之一:程甲本第13回:“接着又听喝道之声,原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史湘云、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入正房,……”
      对于上述“史湘云”三字,各版本异文如下:
      甲戌本作:“史小姐湘云消息也。”八字均为侧批。
      己卯本作:“伏史湘云。”四字误入正文,但以中括号别出。
      庚辰本作:“伏史湘云。”四字误入正文,但有后人所加眉批云:“‘伏史湘云’应系注释。”
      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作:“伏史湘云一笔。”六字为双行夹批。
      甲辰本作:“伏下文”、“史湘云”,前三字为双行夹批,后三字误入正文。
      程甲本作:“史湘云”,三字误入正文。
      程乙本连带上句一起改作:“原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着侄女史湘云来了”。
      东观阁本、王希廉双清仙馆刊本、张新之妙复轩评本、王希廉与蝶芗仙史合评本《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三家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同文书局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等程系诸翻刻本均同于程甲本,“史湘云”三字误入正文。
      “史湘云”三字实际上是批语。理由如下:
      第一,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最讲究内外之别。像宝钗、湘云这样尚未出嫁的大家闺秀,是绝不允许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抛头露面的。譬如,第29回写贾府清虚观打醮。有一句话提及宝钗等千金小姐下车,进入清虚观时的情形:“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庚辰本第29回,程甲本、程乙本、程系诸翻刻本皆同)足见其防闲之严。而第13回秦可卿停灵时,却是“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的情形。史鼎夫人前来祭吊,势必不可能带很多仆妇丫鬟前来,不可能在进出灵堂时把史湘云“围随的风雨不透”。因此,她也断不可能带史湘云到这种人多嘈杂之地来抛头露面。事实上,贾府中的宝钗及三春均未出现于此时此刻的宁府。故,史湘云绝不可能像甲辰本、程甲本、程乙本、程系诸翻刻本所写的那样出现在人来人往、官去官来的祭吊场合。
      第二,如果史湘云是在史鼎夫人到来之前便居住于贾府,此时出来迎接婶娘,按照旧时大家的尊卑秩序,她也只能跟在王夫人、邢夫人的后面,而不能越礼跑到二位太太的前面去。王希廉双清仙馆刊本有批语说的很对:“史湘云……及十二回以前,并未提及,至十三回秦氏丧中,叙忠靖侯史鼎夫人来吊,忽有史湘云出迎,亦不知何时先到宁府。突如其来,未免无根。恐系翻刻误填,非作者原本。”同文书局刊本及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上也有批语云:“史湘云入贾府无明文,况不宜列名于王、邢二夫人之前,当是衍文,删去为是。”足见,晚清时已经有一部分评者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很可能程甲本刊刻后不久,程伟元、高鹗就收到过类似意见,所以程乙本索性改成“原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着侄女史湘云来了。”这虽然解决了尊卑秩序混乱的问题,却又犯了上条所述防闲不严的毛病。
      因此,“史湘云”三字绝对不是正文,只能是批语,而且属于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的特有批语。具体来说,其它版本将其混入正文的过程应当如下:
      第一步,脂砚斋在甲戌原本上初批为“史小姐湘云消息也”,在己卯原本、庚辰原本上再次作批则省写为“伏史湘云”。由于字迹过大,被部分抄手误入正文,是为甲辰本、程甲本的上游祖本。但另一部分抄手仍抄为双行夹批,是为蒙府本、戚序本的上游祖本。
      第二步,甲辰本的整理者看出“伏”字应为批语,但他不清楚“伏”什么,遂根据脂批中很常见的“伏后文”、“伏下文”等语,补上“下文”二字,并将“伏下文”整理为双行夹批。
      第三步,程伟元、高鹗删去甲辰本的双行夹批“伏下文”,仍保留误入正文的“史湘云”,遂形成程甲本那样似通而实不通的病句。该错误亦为东观阁本、王希廉双清仙馆刊本、张新之妙复轩评本、王希廉与蝶芗仙史合评本《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三家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同文书局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等程系诸翻刻本所沿袭。
      第四步,程甲本中没头没脑的“史湘云”受到了类似于王希廉那样的读者的责难。程伟元、高鹗遂在程乙本中干脆改成“原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着侄女史湘云来了”。但仍然是顾头不顾尾,忘了史湘云根本不该在此场合抛头露面的礼数。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楼2021-06-16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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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例之二:程甲本第17回:“想来那《离骚》、《文选》所有的那些异草,有叫作什么藿荨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什么石帆、水松、扶留等样的,见于左太冲《吴都赋》,又有叫作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见于《蜀都赋》。
        对于“见于左太冲《吴都赋》”、“见于《蜀都赋》”两句,各版本异文如下:
        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作:“左太冲《吴都赋》”、“以上《蜀都赋》”,二句均为双行夹批。
        列藏本、梦稿本正文及批语中均无此二句。
        甲辰本作:“见左太冲《吴都赋》”、“见《蜀都赋》”,二句均为正文。
        程甲本、程乙本均作:“见于左太冲《吴都赋》”、“见于《蜀都赋》”,二句均为正文。
        东观阁本、王希廉双清仙馆刊本、张新之妙复轩评本、王希廉与蝶芗仙史合评本《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三家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同文书局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等程系诸翻刻本均同于程甲本、程乙本,上述两句作正文。
        这两句话亦是将批语误入正文的产物,理由有二:
        第一,在这一段话中,宝玉所引的奇花异草均出自《离骚》、《文选》之中,“想来那《离骚》、《文选》所有的那些异草”已经统领了下文所列举的异草名称的出处,而《吴都赋》、《蜀都赋》出自左思的《三都赋》,乃《文选》的名篇,根本没有必要再罗罗嗦嗦地点出来。那样反而会造成文气中断。
        第二,在严父面前,贾宝玉也肯定不敢如此不停气地卖弄才学。况,贾宝玉也并不是喜欢卖弄才学的老学究。
        因此,这一次程甲本、程乙本以及程系诸翻刻本还是照样将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的特有批语误抄进了自身正文当中。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楼2021-06-16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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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例之三:程甲本第37回,贾芸送宝玉白海棠所写的信:
          不肖男芸恭请
          父亲大人万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前因买办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匠,并认得许多名园。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变尽办法,只弄得两盆。若大人视男如亲男一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台安。
          男芸跪书,一笑。
          对于“一笑”二字,各版本异文如下:
          己卯本、庚辰本无此二字。
          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一笑”作双行夹批。
          列藏本“芸”下多“儿”字,“一笑”作正文。
          甲辰本“一笑”作正文,后又有双行夹批:“后又有双行夹批:“接连二启,字句因人而施,诚作之妙。”
          程甲本、程乙本 “一笑”均作正文。
          东观阁本、王希廉双清仙馆刊本、张新之妙复轩评本、王希廉与蝶芗仙史合评本《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三家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同文书局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等程系诸翻刻本均同于程甲本、程乙本,“一笑”二字作正文。
          此二字亦为批语误入正文。理由如下:
          第一,书信落款,岂有在后面加上“一笑”的道理?古人书信,正文以“一笑”结尾的倒是有,但在落款后面又加上“一笑”,此种画蛇添足完全闻所未闻。
          第二,贾芸此时正急于巴结贾宝玉,岂能随便乱开玩笑?若“一笑”是贾芸所书,岂不等于否定了自己愿意拜在宝玉名下做干儿子的诚意?
          所以还是老问题,程甲本、程乙本以及程系诸翻刻本又一次地将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的特有批语误抄进了自身正文当中。
          综合以上三组实例,我们看到,不管是第13回的“史湘云”三字,还是第17回的“左太冲《吴都赋》”、“《蜀都赋》”两句,抑或是第37回的“一笑”二字,它们都是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特有批语,在其它版本中要么不存在,要么混入了正文。也就是说它们的性质是属于脂批,这是完全确凿无疑的(按,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均题名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其“原装”批语均是广义脂批,自不必赘述;而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虽然仅题名曰《石头记》,但其双行夹批存在刻意遮掩脂砚署名的迹象,亦反过来可证实蒙戚三本的双行夹批原为脂批,而不可能是立松轩等后人所加,具体证明见后文)。而程甲本、程乙本以及包括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在内的程系诸翻刻本却屡次将这些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特有批语抄录进自身正文。如果硬要说一切脂评本都是出自民国时期的“伪造”,那么包括程甲本、程乙本、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在内的整个程高本系统岂不也成了民国时伪造的假货?这几乎就等于是在宣称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红楼梦》这部书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当然了,“脂伪”谬论的信奉者可以继续狡辩,先假设程本刊刻之前还有另一种非脂系的他人评本存在,然后认为程系诸本中混入的这些批语都是来自于非脂系的程前批。但这种假设却是没有半点依据可言的。迄今为止,尚无任何迹象显示有这种非脂系的程前评本存在。换言之,在有据可查的范围内,程系诸本中混入的这些批语实际上仅有三脂本及蒙戚三本这唯一的一个来源。如果允许用凭空想象来推翻实证,按这种逻辑岂不可以说《红楼梦》是外星人所写?所以,根据奥卡姆剃刀原则,我们只能将这种毫无依据支撑的多余假设给剪掉,而老老实实地依据现有证据,判定程系诸本一定是以脂本为原始底本,将脂批混抄进了自身正文当中。故此,脂本与程本的关系,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程前脂后”或者“程真脂伪”,而只能是脂前程后、脂父程子。程本不过是脂本的一个下游分支,具体来说就是源于脂本系统当中甲辰本这个分支。三种“脂伪”谬论当中,至少第一、二两种都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5楼2021-06-16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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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例之四:列藏本第50回:宝钗笑道:“这话是极。方才邢李三位屈才,且又是客。琴儿和颦儿云儿三个人也抢了许多,我们一概都别作,只让他三个作才是。”李纨因说:“绮儿也不大会作,还是让琴妹妹作罢。”宝钗只得依允,想此刻二玉已会,不见赐否?又道:“就用‘红梅花’三个字作韵,每人一首七律。”……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来。冬月午后景况。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来。
            其中,“想此刻二玉已会,不见赐否”一句,庚辰本作:“想此刻二玉已会,不知肯见赐否?”乃是双行夹批。“冬月午后景况”,庚辰本作“冬日午后景况”,亦是双行夹批。两者均为庚辰本特有批语。
            这两句均是脂批混入正文,理由如下:
            第一,两句若作正文均会造成文气中断。第一句会打断宝钗先应允再具体表态说话的动作言语。第二句会打断关于包括袭人在内的各丫鬟添送衣服之情形的叙事。而且这个地方的“二玉”是指宝玉、妙玉二人,具体指宝玉前往栊翠庵向妙玉讨要红梅花的情节线索,与前后正文叙述群芳商议作《红梅花诗》不是同一件事。只是批书人估计这两件事大约于此时该同步发生。如果不承认那是批语,作者的叙述就会在两件事之间突兀地来回跳跃了。
            第二,相对于庚辰本的批语,列藏本还脱漏了“知肯”二字,变成“不见赐否”,语句完全不通。实际上,庚辰本脂批的“不知肯见赐否”才是符合清人习惯的用法。比如,和邦额《夜谭随录·谭九》中即有“媳妇垂诞吃烟矣,小郎肯见赐否”一语。可知,庚辰本脂批才是原文。
            前述三种“脂伪”谬论当中的第三种,将“脂评本”的范围强行缩小为三脂本,然后贬斥三脂本而奉列藏本为唯一真本。但上述实例之四却显示,列藏本明显是将庚辰本的特有批语混抄进了自身正文。这说明列藏本的原始底本也一定是脂评本,列藏本并不自外于脂本系统。至此,第三种“脂伪”谬论也跟前面两种一样,不能不陷入彻底破产的绝境!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7楼2021-06-16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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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脂本、脂批的真实不伪既已获得版本内证上的确凿证明,由此我们再来审视脂评本在有清一代的流传过程,也不难发现脂本在清代独立于程本而存在的若干外证。
              首先,程伟元、高鹗在程乙本《引言》中实际上已经承认了脂本、脂批的存在,也承认程本的原始底本乃是脂评本:
              是书词意新雅,久为名公钜卿赏鉴。但创始刷印,卷帙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评点。其中用笔吞吐虚实掩映之妙,识者当自得之。
              这里的“久为名公钜卿赏鉴”其实指的就是脂砚斋、畸笏叟的评语以及“诸公”之评。只是程、高并未具体点出脂砚斋等人的名号而已。但结合前述程甲本、程乙本中均混有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特有批语的情况来看,此处的“名公钜卿”亦只能是脂砚斋等人。
              其二,裕瑞《枣窗闲笔》则直接点出了脂砚斋其人:
              ……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亊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
              裕瑞说脂砚斋是曹雪芹“其叔”,可能是混淆了脂砚斋与畸笏叟二人的身份。不过,裕瑞《枣窗闲笔》中的这些话,却依然是程本之前即有脂评本存在的一个绝好见证。
              其三,张汝执评语亦提到了他在程本刊刻之前就看过一种抄本:
              余性鲁而颇嗜书。忆自髫年时,凡稗官野史,莫不旁搜博览,以为淑性陶情逸致。迨后于古人之奥秘者求之,顿学雕虫小技亦只以供一时耳目之观,无足贵也。岁已酉,有以手抄《红楼梦》三本见示者,亦随阅随忘,漫不经意而置之。及梓行于世,遐迩遍传,罔不啧啧称奇,以为脍炙人口。然余仍未之朵颐,而一为染指也。迨庚申夏,余馆于淬峰家八弟之听和轩,弟偶顾余曰:“新书纸贵,曾阅及乎?”余应之曰:“否。”旋又曰:“子髦且闲,曷借此适性怡情,以排郁闷,聊为颐养余年之一助乎?”余又应之曰:“唯。”但其字句行间,鱼鲁亥豕,摹刻多讹,每每使人不能了然于心目,殊为憾事。爰以不揣固陋,率意增删,而复妄抒鄙见,缀以评语。虽蠡测之私,弥增颜汗,然自冬徂夏,六越月而工始竣,亦云惫矣。至管见之遗讥,仍望质高明而开盲瞽,宁敢曰蟪蛄之音,而擅与天籁争鸣也哉!嘉庆辛酉立夏前一日,潞村臞叟张汝执识。
              从张汝执评语中屡次抨击黛玉“阴毒可恶”、“黛玉之痴,痴的诈”等情形来看,他明显是受了脂砚斋批判“黛玉自幼之心机”、“黛玉之心机眼力”的影响,对林黛玉其人的认知,完全不同于后世评家。因此,张汝执在“岁己酉”(1789年)所见“手抄《红楼梦》三本”,亦只能是带脂批的抄本。


              IP属地:四川8楼2021-06-1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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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四,嘉庆三年“千山试魁”所编《红楼梦诗词选》,收录了一首仅见于脂批中的诗作: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風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此诗仅见于庚辰本第21回回前总评。千山试魁收录此诗,亦证明他所依据是必定是一种脂评本。
                其五,张新之妙复轩评本的一条批语也从反面证实了脂批的真实存在:
                钗,差也。差,错也。迹其生平所用心,无非铸成一错。又钗从金,一玉之匹,一玉之敌也。一名寓如许意,乃有读者曰“我爱宝卿”云云,怪哉!
                张新之由于仇恨宝钗,将“钗”字强行解释为“差”。按这种逻辑,林黛玉亦属于金陵十二钗,黛玉又是否“生平所用心,无非铸成一错”?她本人又是不是“一玉之敌”呢?张新之在诬蔑诋毁宝钗之前,是不是首先应该将林黛玉从金陵十二钗的行列中踢出去呢?这且不必深论。只看“我爱宝卿”四字,这虽然肯定不是脂批的原话,但必定是读过脂批的读者才会作如此表述。众所周知,“宝卿”二字正是脂批对宝钗的爱称和昵称。张新之的本意,自然是想反对脂砚斋尊钗抑黛的思想立场,继续维护自清道光中期以来盛行的捧林诬钗谬论。但由于张新之记录下了“我爱宝卿”这句话,他也等于从反面证实了脂批在清代的真实存在,绝对不可能是出自民国时期的“伪造”。同时,这也证明了即使在程本刊刻之后,脂本仍然在少数有缘人手里流传,并对部分读者的“红楼观”产生了重大影响。


                IP属地:四川9楼2021-06-1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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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既然无法在真实性上对脂评本予以否定,一部分拥林派论者则索性将脂砚斋与曹雪芹对立起来。比较常见的一种说辞,就是声称曹雪芹是“反封建”的“叛逆者”,支持“宝黛爱情”,然后指责脂砚斋对宝钗和金玉良姻的盛赞是如何如何“反动”、“保守”,最后一口咬定脂砚斋“不懂”曹雪芹或者说脂批“歪曲”了曹公本意。但这种说法在逻辑上显然十分奇怪。脂砚斋是曹雪芹生前就熟识的知己和圈内人,而后世读者则根本没有直接接触曹雪芹的机会。后者反说自己比脂砚斋更“懂”曹雪芹,这岂不是妄自托大?再者,即使不考虑脂砚斋与曹雪芹的亲密关系,脂砚斋也是为数不多的读过曹雪芹后三十回佚稿的早期读者之一,而后世读者则根本没这样的眼福。只看过半截《红楼梦》的读者却宣称自己比看过全本的人理解更透彻,这又是不是越无知而越无畏?这倒是很近似于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所讽刺的一种现象:“相去数千里,以燕赵之人,谈滇黔之俗,而谓居是土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然耶?否耶?晚出数十年,以髫龄之子,论耆旧之事,而曰见其人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然耶?否耶?”从后世拥林派对于脂评本原著原文的荒疏程度来看,这种抛开脂批证言,动辄以曹公化身自居的做法,又岂止是“以燕赵之人,谈滇黔之俗”、“以髫龄之子,论耆旧之事”呢?所以,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脂砚斋“歪曲”了作者的本意,而是后世拥林派读者自己歪曲了《红楼梦》本旨,将很多颠倒黑白的谬说强加给了曹雪芹和《红楼梦》。当脂批客观如实地反映出作者尊钗抑黛的真实立场,指明在作者心目中宝钗勇于“讽刺时事”、“借蟹讥权贵”,且“只以品行为先”、“高诸人百倍”,而且“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之时,这些后世读者接受不了书中的真相,宁可自欺欺人地相信后世流行的捧林诬钗谎言,才对着脂批发出这些“谓居是土者,不如吾所知之确”、“曰见其人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的奇谈怪论。
                  当然了,一部分拥林派论者连脂砚斋是曹雪芹生前的亲密知己也要予以否认。另一种比较常见的做法,就是要脂本研究者们“拿出证据来”。但实际上,真要从从版本内证的角度来讨论脂砚斋与《红楼梦》作者的关系,我们便不难发现,脂砚斋不仅是生前的亲密知己,她还是作者“钦定”的代言人。作者实际上只允许经过脂砚斋抄录和阅评的版本传世,其他任何圈外读者都不可能绕过脂砚斋,直接从作者手中索要到书稿。因为脂砚斋占据着《红楼梦》版本源头上的唯一垄断位置,现存所有版本的《红楼梦》最初都一定是源于脂砚斋的抄评本!前面我们在批驳三种“脂伪”谬论时,已经举证说明了程甲本、程乙本以及程系诸翻刻本均混入脂批的情况。在现存的脂本“十二钗”中,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原本就题名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三种版本自然属于最正宗的脂评本。而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列藏本、甲辰本、己酉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这九种版本虽然不冠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书名,但它们也同样属于脂本系统的不同分支。这原也是用不着多说的。但既然已经有人试图将“脂评本”的范畴缩小为三脂本,为严谨起见,我们还是再重新来论证一下包括这九种版本在内的所有《红楼梦》版本均源于脂砚斋的抄评本。


                  IP属地:四川10楼2021-06-1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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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的部分双行夹批中存在刻意遮掩脂砚署名的现象,该现象可以反过来证明蒙戚三本的双行夹批必定都是脂批。按,庚辰本中有很多双行夹批是带有脂砚斋署名的。这些双行夹批很多在蒙戚三本中也存在,但脂砚署名却被人刻意替换了一些无实际意义的语气助词。比如以下九组实例:
                    所谓“好事多魔”也。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所谓“好事多磨”也。奈何!(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补前文之未到,且并将香菱身分写出。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补前文之未到,且并将香菱身分写出来矣。(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问得珍重,可知是外方人意外之事。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问得珍重,可知是外方人意外之事也。(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于闺阁中作此语,直与击壤同声。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于闺阁中作此语,直与击壤同声者也。(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再不略让一步,正是阿凤一生断处。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再不略让一步,正是阿凤一生断处。(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写贾蔷乖处。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写贾蔷乖处,如见。(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调侃“宝玉”二字,极妙!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调侃“宝玉”二字,极妙!确极!(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错会意愈奇。脂砚。(庚辰本第16回双行夹批)
                    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错会意愈奇,却董窍。(戚序本第16回双行夹批)
                    脂砚斋所谓“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话之至奇至妙之话”,诸公请如何解得,如何评论?所劝者正为此,偏于劝时一犯,妙甚!(庚辰本第19回双行夹批)
                    此评者所谓“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话之至奇至妙之话”,诸公请如何解得,如何评论?所劝者正为此,偏于劝时一犯,妙甚!(戚序本第19回双行夹批)
                    庚辰本中的“脂砚”二字被一律替换成“奈何”、“来矣”、“者也”、“也”、“如见”、“却董窍”等无意义词汇,“脂砚斋”三字则被替换成“此评者”,字数与原文相等或相近。这个现象说明有人在蒙戚三本的共同祖本——戚蓼生原本上动了手脚,用挖补贴条办法彻底抹去了脂砚斋存在的痕迹。此人这么做的目的,极有可能就是要借此将脂批据为己有。事实上,唯一有作案动机的就是立松轩其人。因为他也是在蒙戚三本的诸多批语中唯一留下署名的人。经过他这么一番操作,自然很容易误导更后来的读者,让人们误以为脂砚斋写下的这些双行夹批都是他写的。然而,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被发现,却使得立松轩这番操作完全破功。不过,既然立松轩肯于在这些批语上动这些歪脑筋,则反过来说明戚蓼生原本上的这些双行夹批原本都是脂批,而且是带有“脂砚”或“脂砚斋”署名的批语。
                    不仅如此,立松轩的这番神操作,还证明了现存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上的所有双行夹批都是脂批。何也?因为古抄本的行格特点决定了双行夹批只能与正文一起抄成,这一点跟眉批、侧批、回前总评、回末总评完全不同。因为在书抄好以后,眉批、侧批、回末总评完全可以添加到页眉、行间、回尾的空白处,回前总评、回末总评也可以添纸另页书写。而双行夹批由于是镶嵌在前、后正文之间的,所以书抄好之后就没办法再予以添加双行夹批了,除非连带整个前后文都重抄一遍。而立松轩仅用挖补贴条办法来抹去脂砚署名,证明他只是在别人早已抄好的版本上动手脚,而根本不曾自己重抄一遍——如果他重抄一遍,直接将“脂砚”、“脂砚斋”等字样略去不抄即可,完全用不着花费心思找一堆无意义的词汇来代替。当初是立松轩在戚蓼生原本上作了这些简单的篡改之后,再由更晚的人分别抄录成现存的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这亦反过来说明立松轩是不可能自己生造一条双行夹批,塞进蒙戚三本当中的。故此,尽管蒙戚三本的回前总评、回末总评以及蒙府本侧批绝大多数都是出自立松轩的自创,但蒙戚三本的双行夹批却都是货真价实的早期脂批!
                    而既然蒙戚三本的双行夹批均是脂批,那么这三种版本亦毫无疑问是源于脂抄本。由此,我们完全可以将三脂本及蒙戚三本视为一个整体,视为最核心意义上的脂评本。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1楼2021-06-1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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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前面已经提及,甲辰本第13回将批语“史湘云”混入正文,甲辰本和列藏本第37回又分别将批语“一笑”混入正文,这两条批语都属于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特有批语。而列藏本第50回又将庚辰本特有批语“想此刻二玉已会,不知肯见赐否”、“冬月午后景况”混入正文。现在已知蒙戚三本乃是源于脂本,则甲辰本、列藏本也必然是源于脂本。
                      其三,甲戌本第2回有一条很长的回前总评,共分三段,其全文如下:
                      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俗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其演说荣府一篇者,盖因族大人多,若从作者笔下一一叙出,尽一二回不能得明,则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子一人,略出其文,使阅者心中,已有一荣府隐隐在心,然后用黛玉、宝钗等两三次皴染,则耀然于心中眼中矣。此即画家三染法也。
                      未写荣府正人,先写外戚,是由远及近,由小至大也。若使先叙出荣府,然后一一叙及外戚,又一一至朋友、至奴仆,其死板拮据之笔,岂作十二钗人手中之物也?今先写外戚者,正是写荣国一府也。故又怕闲文赘累,开笔即写贾夫人已死,是特使黛玉入荣府之速也。通灵宝玉于士隐梦中一出,今又于子兴口中一出,阅者已洞然矣。然后于黛玉、宝钗二人目中极精极细一描,则是文章锁合处。盖不肯一笔直下,有若放闸之水、燃信之爆,使其精华一泄而无馀也。究竟此玉原应出自钗黛目中,方有照应。今预从子兴口中说出,实虽写而却未写。观其后文,可知此一回则是虚敲傍击之文,笔则是反逆隐曲之笔。(甲戌本第2回回前总评)
                      此批仅在甲戌本及甲辰本中作回前总评,而在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列藏本、己酉本、梦稿本、卞藏本中均以正文形式存在。前面已经证明甲辰本亦源于脂评本。那么,己酉本、梦稿本、卞藏本将甲戌本及甲辰本的特有批语混入正文,足以证明己酉本、梦稿本、卞藏本也同样是脂评本的某个下游抄本。


                      IP属地:四川12楼2021-06-16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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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四,早期抄本中只有郑藏本由于过于残缺,仅剩第23、24两回,无法直接用脂批混入正文的现象来判断其源流情况。但我们仍然可以通过正文中的一些独有异文来锁定郑藏本的版本源头。郑藏本中有很多跟人名有关的独有讹误。比如,他本中的“贾蔷”、“秋纹”,独郑藏本作“贾義”、“秋雯”;他本皆作“贾芹之母周氏”,独郑藏本作“贾芹之母袁氏”。但有一处讹误,郑藏本却与列藏本相同:他本中的“檀云”,独郑藏本与列藏本作“红檀”。除此之外,郑藏本还有不少异文独与列藏本、梦稿本相同。比如,他本中的“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独郑藏本、列藏本、梦稿本乃作“宝玉听了喜不自胜”。他本中的“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独郑藏本、列藏本、梦稿本在此句后多出“还赶出铺子去”一句。他本中的“他一共送了我一些冰片、麝香”,独郑藏本、列藏本、梦稿本乃作“他就送了我四两冰片、四两麝香”。如此等等,在短短两回书中,郑藏本与列藏本、梦稿本的共同异文竟然多达二百多处。这已经足以证明郑藏本是与列藏本、梦稿本同源的一种脂系下游抄本。如果郑藏本不是过分残缺的话,它也一定会像列藏本、梦稿本一样在正文中混有脂批。
                        最后,前面已经证实,程甲本、程乙本第13回、第17回、第37回均有将三脂本及蒙戚三本特有批语混入正文的现象。包括东观阁本、王希廉双清仙馆刊本、张新之妙复轩评本、王希廉与蝶芗仙史合评本《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三家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同文书局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广百宋斋刊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在内的程系诸翻刻本,也是如此。这就证明整个程高本系统都不过是脂评本系统的一个下游分支,具体来说是源于脂本系统当中的甲辰本分支。
                        综合以上诸条,我们实际上已经证明现存所有《红楼梦》版本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源于脂砚斋当年的抄阅评点本。本来一部小说是你可以抄,我也可以抄的。但所有版本的《红楼梦》追根溯源都必然追踪到脂砚斋这里,而不存在源头上属于非脂系的白文本或他人评本,这就说明脂砚斋必定跟《红楼梦》作者有着极其特殊的关系。要么,是脂砚斋有权有势,足以迫使作者让其垄断版本源头。要么,就是脂砚斋的地位本来就是作者给予的,她实际上就是作者指定的代理人。而前一种情况完全可以排除,因为如果脂砚斋有权有势的话,第一种刊刻出版的《红楼梦》就该是脂评本了,根本轮不到二、三十年后的程伟元、高鹗来抢市场。所以只能是后一种情况:脂砚斋原本就是作者“钦定”的代言人。作者只信任她,也只允许读者看到经过脂砚斋抄录并代言的《红楼梦》。


                        IP属地:四川13楼2021-06-16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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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进一步,不仅脂批是脂砚斋等人所写,就连在《红楼梦》正文最初也都是源于脂砚斋的整理和抄录,这就意味着后世读者根本没办法将曹雪芹的思想意志与脂砚斋的思想意志确切地区隔开来。因为作者既然已经授权脂砚斋来代理和代言,自然也允许后者对其正文作一定程度的修订和改动。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红楼梦》正文,也肯定不是原封不动的曹雪芹原稿。举一个最为直观的例子:
                          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阿凤指示。(庚辰本第6回)
                          “听阿凤指示”一句,甲戌本作“听何指示”,己卯本、庚辰本却均作“听阿凤指示”。众所周知,“阿凤”正是脂批对王熙凤的昵称。脂砚斋在抄录其四阅评本时,很明显是有意无意地将自身用语习惯带入了正文。由于“阿凤”的脂批用语色彩十分鲜明,且此处还有甲戌本文字可以作对比,我们很容易发现脂砚斋的此一改笔。但甲戌本目前仅残存十六回,在没有甲戌本可作参照,且脂批用语色彩亦不是那么鲜明的地方,谁又能分得清何处为曹雪芹原笔、何处为脂砚斋改笔呢?更重要的是,甲戌本的底本原也是脂砚斋所抄录。甲戌本上的原文明言:“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如果脂砚斋连甲戌本的正文也一并作了改动,这就更无法区分孰脂孰曹了。因此,对于我们后世读者来说,唯一正确的做法只能是将曹、脂视为一个整体,不去计较其细枝末节处所可能存在的分歧(因为也可能并不存在这些分歧),而但观其大略,整体把握曹、脂在大方向上的一致。比如,二人都盛赞宝钗、批判黛玉,持尊钗抑黛的基本立场。二人都痛恨官场黑暗,追求社会正义,悲悯苦难终生,对于宝钗愤世嫉俗、淡泊出世思想和“怜愍众生”的法爱精神,由衷地佩服与敬爱,皆以宝钗为书中“艳冠群芳”的“群芳之冠”,说她“只以品行为先”、“高诸人百倍”。二人又都认为宝钗与宝玉才是思想意志层面上的知己,盛赞金玉良姻,明言“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并提醒和告诫读者:“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如此等等,皆是曹、脂彼此趋同,而与后世读者中流行的拥林派观念截然相反。可以说,只要找不出比脂评本更早、更权威的文本内证,由脂本正文和脂批所共同揭示出的这些《红楼梦》基本的精神风貌,就是绝对无可否认的!


                          IP属地:四川14楼2021-06-16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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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剩下一个问题:脂砚斋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其与作者究竟是现实中的夫妻关系,还是兄弟关系,抑或是父子、叔侄关系?实际上,我们既已确定脂砚斋乃是作者“钦定”的代言人,在《红楼梦》版本源头占据唯一垄断位置,这些问题相对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不管脂砚斋具体是谁,其实都并不影响《红楼梦》正文与脂批皆源于脂砚斋的代理和代言这个事实。不过,很多人对于脂砚斋的真实身份颇感兴趣,所以我们也不妨在证据允许的范围内,对此一话题作一些推断。笔者的结论是:脂砚斋为女性,年龄比曹雪芹大几岁,极有可能是曹雪芹去世前不久所娶的那位“新妇”,也就是曹雪芹的妻子兼表姐。近似于书中宝钗与宝玉的关系。但脂砚斋并非宝钗的原型,更不是史湘云的原型,也不是书中任何一位女性人物的原型。
                            首先来看脂砚斋是女性的两条证据:
                            1.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庚辰本第22回眉批)
                            2.这是等芸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书,在隔纱窗子说话时已经放下了。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甲戌本第26回侧批)
                            所谓“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当指脂砚斋曾有过为凤姐的原型人物执笔写戏单的经历。试想,在那样一个女眷扎堆的场合,脂砚斋若不是一个女性,如何能进去为“凤姐”执笔呢?当然了,有人把“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解释为书中凤姐点戏这段话是脂砚斋所写。但这也是完全讲不通的。因为书中叙及凤姐点戏时,有一条脂批云:“写得周到,想得奇趣,实是必真有之。”已经说明此段文字是曹雪芹所作,而非脂砚斋所写。所以,“脂砚执笔事”只能是指脂砚斋在众女眷当中充当抄写戏单的人。这样的话,脂砚斋当然身为女性。至于所谓“(玉兄)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就更点明了脂砚斋作为女性的身份。如果是大老爷们,作者如何将他比作钗、黛?纵然作者这样比,对方也会心存抗拒,如何能是“余何幸也”?唯有作者将一位跟自己关系密切的女性比作书中的钗、黛,她才会受宠若惊,自觉“余何幸也”。
                            历史上,不少人也举出过一些例子来论证脂砚斋为男性。但仔细观察这些例子,大多不过是属于读者自己的误读,少数是将畸笏叟或“诸公”之评误当成了脂砚斋本人的批语。比如,庚辰本第21回回前总评中有“脂砚先生恨几多”一句,可“先生”却未必都是男性。明代孤本小说《闪电窗》里就写了一个“女先生”陈拂娘。《红楼梦》第54回那位说书女人也被作者称为“女先生儿”、“女先儿”。足见,识文断字、有一定文化的女性,也是可被称为“先生”的。又比如,庚辰本第48回宝钗说薛蟠出门做生意,“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此处,有批语云:“作书者曾吃此亏,批书者亦曾吃此亏,故特于此注明,使后来人深思默戒。脂砚斋。”一些人认为脂砚斋若是女性,便不可能像书中薛蟠那样出远门做生意。但实际上,脂砚斋说的并不是她曾经吃了出远门做生意的亏,而是说离开原来大家族以后,在外面过市井生活,无依无靠,吃了别人不少亏。而败落之家的女性,失了依靠,在外面流寓无定,又何尝不可以有吃亏受苦的经历?再如,庚辰本第24回有脂批云:“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不少,惜书上不便历历注上芳讳。”有人只看见“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便认为脂砚斋一定是男性,却无视后面“不便历历注上芳讳”一语。“芳讳”明显是指女性的名讳。脂砚斋说的是她遇过不少有着倪二脾气的女中豪杰。这分明是说脂砚斋为一女性,如何成了男性?再如,甲戌本第7回脂批:“余素所藏仇十洲《幽窗听莺暗春图》。”有人指《幽窗听莺暗春图》为春 宫图,认为脂砚斋若是女性,不可能收藏春 宫图。但现存仇英的《美人春思图》虽然写女子思春,却并非春 宫画。如何就能认定《幽窗听莺暗春图》一定是春 宫图?最后,只有庚辰本第17、18回有一条批语确为男性口吻:“按近之俗语云:‘宁养千军,不养一戏。’盖甚言优伶之不可养之意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业稍出众,此一人则拿腔作势、辖众恃能种种可恶,使主人逐之不舍责之不可,虽欲不怜而实不能不怜,虽欲不爱而实不能不爱。余历梨园弟子广矣,个个皆然,亦曾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众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不过,这却明显不是脂砚斋本人的批语,而是畸笏叟或“诸公”之评。因为脂砚斋是把龄官等女伶当作“尤物”看待的:“可知尤物了。”“有伏下一个尤物,一段新文。”而脂砚斋对待黛玉、晴雯以及女伶等“尤物”的态度是既批判其恶,但也予以一定程度的优容:“但观者凡见晴雯诸人则恶之,何愚也哉!要知自古及今,愈是尤物,其猜忌愈甚。若一味浑厚大量涵养,则有何可令人怜爱护惜哉?然后知宝钗、袭人等行为,并非一味蠢拙古板以女夫子自居,当绣幕灯前、绿窗月下,亦颇有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等说,不过一时取乐买笑耳,非切切一味妒才嫉贤也,是以高诸人百倍。不然,宝玉何甘心受屈于二女夫子哉?看过后文则知矣。故观书诸君子不必恶晴雯,正该感晴雯金闺绣阁中生色方是。”(庚辰本第20回双行夹批)可知这位“历梨园弟子广矣”而又对女伶深恶痛绝的男性,肯定不是脂砚斋本人。二人的差异可能也恰好与性别有关——男主人自然容易被女伶所媚惑,清醒之后当然深恶痛绝。女主人则不妨将女伶们当猫儿狗儿看,亦如书中探春那样。


                            IP属地:四川15楼2021-06-16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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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既然脂砚斋的性别为女,那她有没有可能如周汝昌等人猜想的那样是书中史湘云的原型呢?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前面已经提及,“玉兄”将批书人比作钗、黛,还称她为老货。既然是比作钗、黛,而非说她是湘云,脂砚斋当然不可能是史湘云的原型。而“老货”通常是对四十岁以上中老年人的称呼。比如,第8回中薛姨妈、林黛玉称李嬷嬷为“老货”,第53回中贾珍称乌进孝为“老货”。而曹雪芹去世时才不过四十岁。脂砚斋这个“老货”自然应该比曹雪芹大几岁。实际上,还有两条脂批可以证明脂砚斋年长于曹雪芹:
                              1.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大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庚辰本第13回眉批)
                              2.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痛血泪盈面。(甲戌本第13回眉批)
                              第一条脂批有两种解释:一是断句为“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意思是:三十年前写这本书的人,如今他在哪里啊?二是断句为“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意思是:三十年前那时候,如今写这本书的人还在哪儿啊?照前一种理解,《红楼梦》是三十年前的一个人写的,如今这个作者已经去世或者下落不明了。照后一种理解,《红楼梦》是如今写的,三十年前作者还未出生或者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而结合第二条脂批,前一种断句和解释自然就不成立了。所谓“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明显是说事情是三十年前发生的,书却是三十年后的今天写的。所谓“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只能是说:三十年前那时候作书人还小得很,不知在哪里游戏、玩耍呢。换言之,当批书人目睹家族的种种弊病之时,作者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那她至少应该比“玉兄”要大个四五岁才对(旧时,称对方为“兄”只是表示尊重之意,未必是真指对方年长,如《红楼梦》中“年已半百”的甄士隐就多次称呼贾雨村为“尊兄”、“雨村兄”)。按一般常理,女孩子成熟、懂事总比男孩要早。比照《红楼梦》所写,雪雁“十岁”时随黛玉进京,在众人眼中尚且是“一团孩气”。贾宝玉十岁时,只会更不懂事。而宝钗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能够“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了,甚至能在大观园中推行“无为之治”。假设在脂砚斋作此眉批的“三十年前”,曹雪芹尚且是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而脂砚斋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千金小姐,可以参与家计营生的管理活动了。那么,她如今发出“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和“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的感叹就十分顺理成章了:如果三十年前那时候的曹雪芹是个成年人,能够像今天一样写一部《石头记》来警策大家,及时纠正她所目睹的这些弊政,她们的家族又何至于败得这样快、这样惨!所以,脂砚斋年长于曹雪芹,这是确凿无疑的。


                              IP属地:四川16楼2021-06-16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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