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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的时代——《平凡的世界》故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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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跑在最前面,小黑子紧跟着他冲到少平跟前。少平放下包,把明明抱起来,笑着说:“哟,长重了不少嘛。”
明明挣扎着下来,就在二级平台上把少平的包拉开,翻了起来。后面惠英气喘吁吁的跟上来说:“慢点,回家再找——你不是来接叔叔的吗?自己把包背回去,让叔叔歇歇。”
明明努力想把地上的大包提起来,却提不动。少平就把肩上挎的小包取下来,放到明明肩上说:“你扛这个,大的叔叔背。”
明明高兴的扛着那个包,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带着小黑子先走了,留下少平和惠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惠英要把少平的包拿过来,少平笑着说:“不用的,就这个包还能累着?也没多大事,都好了。”惠英也就不再拉扯,和少平相跟着往回走,一边喊着明明走路小心,又一边忍不住偷偷的瞄少平的脸。
少平和惠英到家的时候,明明已经把包里面少平给他买的枪翻出来,拿出去和小朋友玩了。少平把包放下,取下眼镜。惠英过来看着少平脸上的那道疤,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好了,都没事了。”少平逗她说,“就是以后没那么帅了。”
惠英也就破涕为笑了,擦擦眼泪说:“只要人好好的就行——吃饭吧,下饺子吃,今天早上都包好了。”惠英过去把水烧上,又从橱柜里拿出四盘凉菜:酱牛肉,猪耳朵,凉拌土豆丝和芹菜花生米。然后把杯子拿出来,给少平倒上酒说:“你先喝着,等会儿饺子好了再吃。”
少平也就坐在桌子前面,等惠英把筷子拿过来递给他,然后给惠英的杯子也倒上说:“你也喝一点。”惠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绯红的颜色立马飞上脸颊,看得少平都有点醉了。二人一时也没什么话说,却被突然闯进来的明明吓了一跳。明明哭着跑到少平跟前说:“这个枪坏了。”
“哦,坏了。”少平放下酒杯,接过来看了看说:“没关系,叔叔给你修一下——刚好妈妈下了饺子,你先吃饺子,等你吃饱了,枪也就修好了。”
“你先吃饭嘛,”惠英说,“等吃完了再修。”
“没事,让他先吃,这很快就好了。”
惠英也就不再拦他,少平过来坐在炉子前面,把一根铁丝的前头敲扁了,放在火上面烧。一会儿功夫,铁丝烧红了,少平把他拿出来,放在塑料枪断口那个地方,把两边使劲往中间一挤,冒出一股青烟,断开的塑料就粘到了一起。
明明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就又跑出去玩。惠英把大盘的饺子端上来,又给少平倒上酒说:“放开喝,回来了歇上几天再下井。”
“井还是得下,早晚都得有那么一天,也不在多歇那一天两天的。”
“嗯——那你在医院都谁照顾呢?”
“兰香在那儿,还有金秀——就是金波的妹妹,她也在那儿上学,还是学医的,也帮了不少忙。”少平以前常给惠英说村里的情况,她知道金波。
“那等过年放假的时候,咱回村里看看金叔和金婶,金秀帮了那么大忙。”
“不用,就和兰香一样。”少平随口说了一句,却又改口道,“是要趁放假带你回去看看。”
二人正吃着饭,雷汉义兴冲冲的来了,一见少平就粗声大气的说:“果然你就是来这儿了,就没去宿舍找你,哈哈哈…”雷汉义说的二人都不好意思起来,惠英赶紧拉过一把椅子说:“雷区长来了,坐下来喝点,少平也是刚回来。”
雷汉义也就把椅子一拉坐了下来,惠英给他倒上一杯酒,递过一双筷子。雷汉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夹了一片酱牛肉放进嘴里,哈哈大笑着说:“嗯,手艺不赖,少平你小子有福气。”
雷汉义一番话说的惠英更不好意思了,赶紧又给雷汉义满上酒。雷汉义转而对少平说:“你看这一喝酒,把正事给忘了,我来是告诉你:考虑到你有文化,身体又受过伤,再下井怕是扛不住,矿上决定让你当技术员——基本也算是脱产了。”
“那就不用再下井出力了?”惠英激动的脱口而出,转过身来问雷汉义。
“井还是得下,但不用天天下,力是不用出了。还有,宿舍也调到了技术人员家属楼——我看你的宿舍就不需要了吧?”雷汉义看着惠英,笑着问少平。
“看雷区长说啥哩,”少平红着脸说,“宿舍还是得要哩。”
“啥时候摆上两桌酒,把事办了,就好了。”雷汉义继续哈哈大笑着说,“当然这是后话,今天下午你去人事那儿签个手续,明天一早去技术部报道,那边都通知好了。”
少平再次给雷汉义满上,双手端起杯子说:“这事你肯定给费了不少心,啥也不说,都在这一杯酒里了。”
“这是你小子的能耐,到了那儿好好干,以后有大发展哩。”雷汉义也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出门走了。
二人把雷汉义送出院门,回答屋里,少平激动的一把抱住惠英说:“这下好了,当了技术员,钱挣得多,还不用出大力。”
“也不用整天那么操心了。”惠英顺势把头靠在少平的肩上,俩人就抱着站了一会儿,惠英推开少平说:“你坐车累了,就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明明去哪儿玩了。”
“也不累,”少平拎起桌上喝剩的半瓶酒说,“我去师傅坟上看看。”
“那我也去吧?”惠英的情绪一下子又暗淡了下来。
“你别去了,去看看孩子吧,出去玩半天了。”少平拦住惠英说,“我受伤了,又当了技术员,去给师傅说一声,顺便去人事把手续签了。”
少平一个人走到王世才坟前,点着三根烟,插在地上;又打开酒瓶盖子,先往地上倒了点,又一仰脖子喝了一口,絮絮叨叨的说:“我前些日子也伤着了,脸上留了一个大疤,总算还捡了条命回来——我当了技术员了,嫂子和孩子我替你照看着,你在那边就放心吧。”带过来的小半瓶酒,少平一边往地上倒,一边喝,一会儿功夫就完了。然后又掏出一支烟,在地上的一支上面对着了火,起身到人事的办公室去。
少平受伤住院之后,惠英把他宿舍里的被褥打了一个包袱,背回去放在家里。下午少平出去那一会儿,惠英又上街给他买了一床新的铺盖,告诉他说:“现在有身份了,穿戴都得体面一点,不能让人笑话。”
“也说不上有啥身份,”少平说了一句,但也没有拒绝,又问惠英,“我原来的东西没有都扔掉吧?”
“都留着呢,可是太脏了,实在洗不出来。只有一套床单被罩是干净的,像是从来没用过,一直留在那儿干啥呢?”
“哦——”少平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惠英,“那还是我在黄原当小工的时候,晓霞给我的,一直留着。”
惠英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眼里充满了泪花,想了半天才说:“那你带过去用吧,也是个念想。”她说话时低着头,躲开少平的眼睛,但少平依然可以看得出惠英在等他说不,就说道:“算了吧,宿舍的床大,铺不满——你收着,当作咱们到时候结婚的一份贺礼吧。”
“嗯。”说起结婚,惠英又释然了。


IP属地:澳大利亚1楼2023-02-17 17:40回复
    2
    少平当技术员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效率问题,这是一个新话题,也是一个老话题。从少平进煤矿的第一天,开采效率这个议题就没有停过,但现在又加入了一个新的因素:解决生产过程中吃大锅饭的问题。
    “现在农村的改革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可咱们煤矿上还是没有多大进展。”主持会议的是主管生产的副矿长,他和雷汉义很熟,就先点名他说:“老雷,你先说说。”
    “大锅饭现象嘛,肯定是有的。”雷汉义点了支烟抽上,慢吞吞的说,“可咱这煤矿上干活不像农村种地,能分到一家一户去,那些活一个人干不成。”
    “这我知道哩,”副矿长也是工人出身,对煤矿的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楚,“老雷说的都是实际情况,可这是上面的指示,各行各业都在打破大锅饭,咱这儿没点动静也说不过去。”
    “咱要是能在技术上找到改进的办法,把效率提高一点,就能给上面一个交待。”雷汉义说,“管他什么办法,咱把效率提高了嘛。”
    “说的是从管理上改革,怎么又扯到技术上来了?”说话的是技术部门的科长,也是少平的上级。这人叫李文斌,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考上大学的高材生,虽然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说出话来却力道十足,“只要有大锅饭存在,干多干少都一样,谁还会出力干活,人不出力,再先进的技术有什么用?”
    “我来说个办法,”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和这么多领导在一起讨论问题,少平多少有的紧张,趁着雷汉义被李文斌说的无话可说的短暂冷场,他小心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井下每一茬炮眼的深度有点浅,放炮,拉风包的时候,工人都得到远处的拐巷里等着。完事了再回去出煤,来来回回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咱要是能改成每班两茬炮,每一茬的炮眼钻深一点,多放点炸药,总的任务量不变,但路上的时间就少一个来回。”
    “嗯,有道理,”雷汉义接住少平的话茬给大家解释,“每班三茬炮是早些年形成的习惯,那时候考虑钻炮眼和出煤的工人的工作平衡,但现在咱们钻眼的风钻都是新式的,比以前快了很多——少平有井下经验,这个提议很好,可以减少工人在井下的时间。”
    “干同样的任务量,时间减少了,如果让时间和原来一样,出的煤自然就多了。”副矿长补充说。
    “这——”雷汉义迟疑了一下,他不想马上就增加每一班的出煤任务,现在工人已经很辛苦了,就说,“这个问题咱还是先试一下,另外,也要征求一下工人的意见。”
    “征求工人意见,他们肯定是能少出力就少出力,要不咱还想办法调动人的劳动积极性干吗?”说这个话的是新分配下来的人事干事,少平办手续的时候见过这人。少平也不想立马就增加任务量,就小心的说:“咱还是谨慎一点,突然增加任务量肯定会招致工人不满,说不定会抵触这种变动,那样咱就不知道这种办法到底有用没用了。”
    “咱先在一些班组里试一下,看看情况,如果行,咱就更大范围的推广,然后再说任务量的事。”副矿长给定了调,李文斌就不再反对,而是补充说:“这个事情需要多次实践的总结,孙工就把这事给料理上,就辛苦你亲自跟着一个班组去蹲点研究一下吧。”
    “行,这没问题。”少平说,“我就还跟着原来那个班吧,什么情况也都熟悉。”
    下班回到宿舍,和少平同住一屋的段勇涛对他说:“你今天在会上的发言,招咱科长不高兴了。”
    “怎么了?”少平奇怪问,“开会提高效率,我是在说提高效率的办法啊。”
    “提高效率没错,但你没听明白他在会上说那话的意思——他是说提高效率的事应该由生产部门来干,不该派到技术部门头上。”段勇涛几年前从工人获得推荐去煤炭学校学习,然后回来到技术部门当了工程师,他有少平在生产中的经验,但对机关的了解比他多。于是继续教导少平:“机关里面都是有文化的人,和他们打交道跟和工人不一样,就像今天这事,其实井下调研,是可下可不下的事,但他立马就让你下井,就是因为这个。”
    “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我刚进机关,你给我详细说说。”少平给段勇涛递了一支烟,帮他点着了,向他请教。
    “这个事今天已经定下来,没办法改了,只能下次注意点。”段勇涛说,“顺着自己部门领导的意思说,就不容易出乱子。”
    “那是,那是,以后我遇到这样的问题,你就多提醒我着点。”
    说实话少平倒是没觉得下井调研是在整他,不到一线把问题搞清楚,很难拿出合适的技术方案。但惠英对此很不理解,觉得少平有才干,熬了这么久,又受了伤才得到这个位置,却还要天天下井,那还有什么意思。
    少平安慰她说:“现在下井不是下力出煤了,是下去调研,看着别人干活就行了。”
    “那你当心点。”
    少平知道惠英担心,就安慰她说没事,其实现在下井一点也不比以前轻松。以前当工人,当班长,只管自己的一摊子事儿,现在每一个环节他都要了解。想让一茬多卸下来点煤,炮眼要比原来的深一半,这需要用加长的钻杆。但钻杆加长后刚度小,在刚打进去的时候摆动很厉害,工人几乎控制不住。少平和工人商量后想到了一个办法:把钻炮眼的工人分成两班,第一班还用原来的钻杆,第二班再用加长钻杆的时候,它已经被第一步打出来的孔限制住了,摆动就轻多了。
    孔打完装炸药,然后每一个炮眼里面放上雷管,接上导火线。点炮员手里拿一段导火线,从一头点着了,用这个去引燃每一个放在炮眼里的导火线。每一个炮眼里的导火线按着顺序从长到短,但都比手里的那段长。当点燃了炮眼里最短的那根导火线后,手里的基本也燃完了,点炮员赶紧跑到安全的拐巷里。这时候谁都不说话,以免打扰了点炮员计数。
    一般一茬四十到五十炮,等点炮员和另外一个人记录的炮响的次数和装炮的数目完全一致之后——确保每一炮都响了,否则将会引起极为严重的事故。工人开始咳嗽,吐痰,放屁,撒尿。这时候矿井里也出现了轰隆隆的拉风包的声音,完全热闹了起来。
    拉完风包,吹散了爆炸产生的气体,工人在班长的带领下开始一套完整的出煤程序。这时候少平可以记录,总结一些数据。他对井下的每一道程序都熟悉,有时候见到有的工人干的不好,仍然忍不住上去骂两句,有的地方忙不过来,也上去帮把手。
    少平的师兄,在他受伤之后接替了他班长职位的安锁子却觉得特别过意不去。虽然说师出同门,以前也是一起出过力,流过汗的弟兄,但现在少平的身份不一样了,再干这样的活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每次少平帮谁,安锁子都要过去把那人骂一顿,说他干的不好,搞得少平也不敢给人帮忙了。
    少平自己倒是不以为然,进了办公室,可以干点更“好”的活,但不是说就不能干这些出力的活了。至于有的人说井下干那些体力活是对他们没文化的一种惩罚,少平更是反感至极,现在父亲在家里干的活比这还累,挣钱还少,但他是罪犯吗?


    IP属地:澳大利亚2楼2023-02-18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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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当然,当了技术员,地位,工资都提高了,这是事实。刚好又回到原来的班里调研,安锁子和以前几个要好的弟兄就缠着少平请客。依少平的意思在外面找一个饭馆,摆一桌就算了,但惠英觉得那样太花钱,就在屋里准备了一桌子菜,请他们几个过来。
      那几个人都是王世才当年带出来的人,也来这里喝过酒,见了惠英都先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嫂子,然后坐下去给少平敬酒。每个人都说两句恭喜他高升的话,还嘱咐他不要忘了还在出力流汗的弟兄们。少平就客套两句:“那哪儿能呢,以后有什么好事,肯定先想着咱们班。”
      安锁子不耐烦听这些客套话,嚷嚷着说:“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啥,少平能忘了咱们吗?过圈,过圈,开始过圈——少平,你是领导,可酒桌上我是你师哥,也是今天的酒司令,你得听我的。”
      “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那好,我当酒司令,先过一圈。”说着,他已经把手伸向左边的那个人,叫了声:“哥俩好啊。”
      “大师哥好。”
      “五魁首。”
      “八匹马。”
      “我的一个。”
      “各一个。”
      安锁子和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划了一趟拳,每次三盅酒,谁输一次喝一盅,如果一个人连输了两次,对方就喝了第三盅,免得一个人连喝三盅。
      这一圈的最后一个人是少平,安锁子知道少平的拳不怎么行,就直接拿起两盅酒说:“这圈我净赢了,都没怎么喝上酒——这样,我两个,你一个,把圈交给你了。”
      “行,师哥你歇一下,吃点菜,我从下一个开始。”
      “孙工好。”坐在安锁子左边的人已经把手伸了过来。
      “哥俩好。”
      少平的拳确实不好,一圈下来,多半都是他喝两盅。到了下一圈轮到他的时候,他就提议猜宝。
      “行,这一圈是你的,你说了算。”安锁子对少平说了一句,从桌子上找了一个烟的过滤嘴递给他旁边的马大明,对他说,“就拿这个当宝吧。”
      “好,酒司令发话了,那你先出,”少平笑着对马大明说,“你出的是两只手——好,这是出宝的高手,你先把有宝的那只手拿回去——好,俗话说头宝不出空。”
      “孙工你说的头宝不出空?”马大明哈哈大笑着就要把手展开,全听见少平说:“也就是说你不会说假话——留在前面的这只手是空的。”
      “啊,这么个头宝不出空啊!”马大明大呼上当,却又哈哈大笑说,“我认输,就孙工这脑子,咱几个加起来也比不上啊,我喝酒,我喝酒。”
      少平拳不行,但猜宝行,一圈下来,他几乎没输过。看着酒下了三瓶,桌上有几个人也有点口齿不清,少平喊惠英过来:“给每个兄弟都端杯酒。”
      惠英解下围裙,过来倒了三盅酒,用一个小碟子放了,先从安锁子开始,依次端到每人面前,笑盈盈的说:“少平年轻,刚上去工作不好干,全凭你们帮衬他。”
      “没得说。”喝了酒的人一拍胸脯说,“只要孙工还看得起咱,有啥事打个招呼,让咋干就咋干。”
      少平满意的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对井下的事情很熟悉,虽然说是领导,但如果不和下面的人搞好关系,一个事情很难落实下去。当然让这些人高兴也不难,往往是几句好话就可以了,像今天这种摆桌酒都是高规格了。
      当然少平的这件事本身就好,根据一个多月的总结分析,效率提高了百分之五。但最后往上报告时雷汉义建议把数据往下调一点,写成百分之三。他给少平解释说:“百分之五的成果里面有工人愿意为你卖命的因素,得把这块剔出来,才是你的方法提高的部分。多少给工人留点余地,而对你来说,百分之三的提高是一个很大的成绩了。”
      少平恍然大悟,立马就同意了:“是要给兄弟们留一点余地,在井下真是太苦了。”
      过了评审之后,这个方法开始在全矿推广,少平立马建议从他原来的班里抽调有经验的人到别的班帮忙。有好几个人过去直接挂职副班长,马大明还遇着一个空缺,直接当了班长。
      第一次做成了这么大一件事,少平很是兴奋,还想继续在工序上做一些改进,比如说让时间相邻的两个班互相配合,上一个班离开之前帮后面的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让后面的班下井就能干活,而不用一部分人准备,另一部分人只能干等着。
      但矿上认为当务之急落实打破大锅饭,否则上面问起来没法交代。而打破大锅饭最流行的方法就是引入内部竞争,互相配合显然和这相反,也就算了。而关于如何进一步提高效率,就有人提议放完炮之后拉风包的时候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是不是可以让工人做点什么。
      “这可不行,”少平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井下工作的程序是固定的。”
      “改革就是要打破固有的条条框框嘛。”
      “炸药产生的气体是有毒的,一定得拉完风包,把它吹散了,工人才可以回到掌子面上干活。”
      “那是什么气体啊?”
      “具体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少平有点迟疑,但马上又肯定的说,“但确实有危险。”
      “告诉你吧,”那人冷笑说,“那些气体有碳的氧化物,氮的氧化物,他们没有毒性,但可以让人窒息。”
      说这话的人是上面派下来的专家,据说是一个很出名的大学刚毕业的高材生。说的那些气体的名字少平只是依稀的记得以前上学时老师说过,但具体什么东西就一点也不知道了。在这样的人面前,少平觉得自惭形愧,不敢再反驳什么。但他仍然觉得那人说拉风包的时候就让工人去干活不靠谱,以前有的工人不遵守这个规定,出过事。所以他去资料室找了一些材料,搞清楚了那些气体及其性质,准备和李文斌一起再找那人沟通一下。


      IP属地:澳大利亚3楼2023-02-19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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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从吴斌那儿出来少平就直接去找了三公子,听说是兰香的二哥,三公子倒也客气,倒下三杯茅台。少平把三杯酒折到一个茶杯里面,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对三公子说:“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深浅,让您见笑了——这事交给我,我去和她慢慢说。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在乎这几天是吧?”
        “慢慢说可不行,再有五六天我们就得走了。”三公子说,“我这人性子急,别让我等太久了。”
        “五六天啊?”三杯酒一下子下去,少平也觉得头有点沉,他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对三公子说,“应该问题不大,您就放心吧,我很快过来给您回话。”
        “行,你可别蒙我。”
        “哪儿敢呢?只是我有点担心,”少平点着一支烟说,“您父亲那可是大人物,我们上学那会儿课本里都学过。能和您这样的人家攀上亲戚,那时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只是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他老人家能接受吗?话又说回来了,”少平看看三公子的脸色,继续说,“虽然我们是小户人家,可兰香也是我们家的一颗珠宝,我可不想她到了你们大户人家里受气。”
        听少平说的有门,三公子语气缓和了下来,他摆摆手说:“这你不用担心,老头子现在跟小媳妇住着呢,我们兄弟几个都分出来单住了,一年也见不着几面。”
        “哦,”少平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从酒店出来,少平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地位差距太大,什么小聪明都不会管用。但有一点少平是自信的,三公子他爸官再大,他地位再高,但命都只有一条,这点上不比他少什么。不过他听出来再有五六天三公子就走了,那就先让兰香出去躲一躲。他把兰香送到金秀那儿,金秀开玩笑说:“兰香太漂亮了,北京的豪门公子都看上你了,我羡慕都来不及。”
        “呀,我都急死了,你还开玩笑,”兰香轻轻的打了金秀一下。
        少平继续嘱咐她们:“那人手眼通天,兰香躲这儿要尽量少出门——让你们宿舍的人也别往外传,就五六天,等他走了就没事了。”
        “放心吧,”金秀继续开玩笑说,“这几天兰香楼都不用下,过上几天大小姐住绣楼的生活。”
        给她们交待好,金秀把少平送了出来。临要走的时候,金秀轻轻的喊了一声“哥”,然后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少平明白她想说上次那封信的事,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份感情:他比秀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感情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品,而柴米油盐事必须品。秀现在还小,容易冲动,要真答应了她,让她放弃一眼就能看见的美好未来,那真是把她害了。但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避开她的目光说:“秀,你回去吧,外面凉。”
        这边安排好了,少平赶紧去给吴斌回话,还提醒他说:“三公子说他父亲和现在的小媳妇住在一起,他们父子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
        “这事他都和你说了?”吴斌笑问。
        “也不是特意说的,我从他的话里面听出来的。”少平说,“还有就是他再有五六天就走了,所以我让兰香先去一个朋友那里躲躲。”
        三天后少平再去给三公子回话的时候却发现他火气很大,冲着少平说:“你们这儿的人都牛逼的很,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哪儿能呢?”少平赶紧说,“她已经有点动心了,可这几天又出门了,您再容我几天时间。”
        “出门了?”根据三公子的表情变化,少平断定他刚才是因为别的事情生气,是自己的提醒让他又想起了兰香。但三公子显然不信少平的话,继续沿着这个话题问他:“这么巧,别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吧?也不想想,能躲到哪儿去,只要还在中国,我都能给她找出来。”
        “那是那是,”少平假装很害怕,“哪儿能藏起来呢,是学校派她陪同那个美国的访问学者到处看看,您说这事她敢不去吗?”
        “攀上老美了,能耐不小嘛,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虽然是讽刺,但三公子的气势变了,不再那么盛气凌人。
        “也就这几天。”
        然而再过去见面的时候,三公子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少平的肩膀说:“你早说嘛,原来上次打架的是吴书记的公子,早知道不就没有这档子事了吗?”
        少平顺着他的节奏做到了沙发上,对他说:“他那样的官儿在您看来算得了什么呢?就没好意思说。”
        “哎,话不能这么说,县官儿不如现管呢,”三公子说,“不能为这事伤了和气,影响了大事。”
        “那是,那是,”少平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兰香的事过去了。同时又在心里暗骂:确实没把我们家兰香当回事。他马上换了一副口气说:“乡下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没那个命去享您的福——您也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三公子没接他的话茬,自己点了一支烟抽着。少平看他心思已经不再这件事上面,赶紧走了。从酒店出来,少平直接去了吴斌那儿,给他说了三公子态度的变化,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要立马回到矿上去。吴斌对这三公子态度的变化不置可否,而是问他在矿上怎么样。少平回答说:“这次还提了技术员,还行吧,不过没什么文凭,肯定还是有困难的。”
        “干工作能解决问题就行,不一定非要文凭——不过现在都讲究这个,”吴斌变换了口气说,“要不给你们矿上打个招呼,让你去上两年学,拿个文凭吧。”
        “那可太好了,”少平高兴的喊了一句,却又马上平静了下来。吴斌没有在意他的情绪变化,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对他说:“行,我回头给你们矿上打个招呼。”
        现在去上学,是带薪的,等回去有了文凭,那就是完全是一种新的生活了。少平压抑不住内心的高兴,去接兰香时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她和金秀。两个妹妹都高兴坏了,立即要去买东西为他庆祝。但少平却不让,两个妹妹还在上学,怎么能让他们花钱呢。
        少平把她们带到一个小饭馆里,一人要了一碗泡馍,还要了几个凉菜。他自己要了两瓶啤酒喝,却看见金秀要了三个杯子,给自己喝兰香也倒上了。少平的第一反应是批评她们,女娃家,又在上学,怎么能喝酒呢。但转念一想,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不由得眼窝发热。
        金秀显得特别兴奋,猛喝了几杯酒,对少平说:“哥,你以后也是大学生了。”
        少平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停顿了一下说:“秀,你不敢喝那么多酒,上学得时候用脑子的地方多。”


        IP属地:澳大利亚9楼2023-03-07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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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有吴斌打的招呼,矿上推荐少平去上学的事三称两码就说成了。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办公室也不给他安排重要得事情,少平索性请了假,回一趟双水村。嫂子病了,要回去看看,也刚好是锄玉米得时候,回家还能帮点忙。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双水村了,从班车上下来得那一刻少平还是有些感慨。几年前出门的时候口袋里只有能够买一张到黄原的车票钱和一个破提包,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稳定体面得工作,还拿到了推荐上学得名额。虽然不能预见后面会有什么样得生活,但有一点是肯定得,他的苦难将永远得成为过去了。
          在公路边上摆摊得马来花最先看见了少平,她拿着一个称盘,里面放着几个煮鸡蛋,走到停下来得班车跟前问:“煮鸡蛋,要不要——这不是少平嘛,你回来了。”
          “哦,婶儿——你在这儿做点生意?”少平说,“回来了,回来看看。”
          “啊呀,听说你在外面干住大事了。”
          “干啥大事啊,”少平笑说,“也就是混碗饭吃。”
          “都吃上公家饭了,你爸妈该高兴坏了——孙大嫂,你们家少平回来了。”其实大嗓门的马来花和少平说第一句化的时候,玉厚和少平他妈就听见了,带着燕子赶紧往外走。听见马来花喊,就笑着说:“这不来了嘛。”
          “看你爸妈可出来接你来了。”马来花笑着说,突然他发现了少平脸上的那道疤,就奇怪问道,“哎哟,你脸上那是怎么回事?”
          “哦,没事。”少平特别不想提这个事,但也知道这个人说话就这样,不是有心的,就轻轻的说,“走路时没小心,碰了一下。”然后抱起燕子,对父母说:“咱们回去吧。”
          走进屋里把包放下,掏出里面的一包糖果给燕子。母亲赶紧去灶上生了火,准备给他做饭。少平拦住她说:“也不饿,路上还吃了东西,等晌午饭时候一起吃就行了。”母亲也就停了下来,转而问少平:“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走路碰得怎么能留下那么大个疤?”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前些日子井下出了点事,没事了,都好了。”
          “那你也没给家里说一声,过去给你做点饭,洗洗衣服。”
          “没事的,去省城住的院,刚好兰香和秀儿都在那儿照看着。”
          “去省城住院,那得花不少钱吧?”母亲担心得问,“你住院不能上班的时候也不能挣钱,钱不够花了你爸给你点,现在家里也有钱。出门在外,不要老是省吃俭用的。”
          “没事的,妈,”少平笑说,“那是工伤,住院的钱都是矿上给出的,那段时间基本工资也都发着。”母亲对这些一点也不知道,以为他现在干的还是那种干一天活,挣一天钱的事情,就给他解释的清楚一些,“都是有劳保的,除了工资,还发衣服,吃的——米,面,油都发,平时生病吃的药也都是公家花钱的。”
          “哦。”母亲对这些似懂非懂,但心里是高兴的,少平总算熬上好日子了。人到了这个年龄,没有什么能比儿女的好光景更让人舒心了。
          少平和父母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里间,少平掏出包里的蛋糕,打开袋子,取出一块递给奶奶。看着奶奶没有反应,玉厚大声说:“少平回来了,买的蛋糕,你尝尝。”
          奶奶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坐起来,却没有能够。母亲赶紧过去把她往起扶了扶,把背后的被子往前靠了一点。奶奶觉得舒服了一点,对少平母亲说:“少平回来了,那你赶紧去做饭嘛。”
          “我不饿,等晌午一起吃就行了。”
          “你快去给少平做饭嘛。”奶奶又催促母亲,“他肚子该饿了。”
          “他说不饿,”母亲大声对奶奶说了一句,又对少平说,“你奶奶更聋了。”


          IP属地:澳大利亚10楼2023-03-08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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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在奶奶跟前坐了一会儿,少平过去少安家看看嫂子。虎子还在学里,家里静悄悄的,使秀莲的咳嗽声听起来更让人揪心。少安刚熬完了药,一手端着砂锅,一手拿了一根筷子,把里面的药渣挡住,让药流到下面的一个大碗里。他看见少平手牵着燕子进来,就问他:“今天回来的?”
            “刚下车没一会儿。”
            兄弟俩说着话,少平掀开帘子,让少安走在前面,把药端进里屋,放在床头柜上。秀莲听见少平说话,就问他:“你回来了。”她还想挣扎着下床,少安却不让,对她说:“你就床上坐着吧,少平嘛,又不是外人。”
            秀莲也就不再下来了,用胳膊把身体往起支了一点,靠在床头上。虽然在信上已经知道了她的病情,但看见秀莲消瘦的样子,少平还是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急忙弯下腰去,把袋子里的罐头拿出来,掩饰过去了。
            嫂子对孙家是有功的,少平回想起她刚进门的时候身体多好。多少年来不嫌家里光景穷,吃苦受累,帮少安把事业干到今天这个地步。除了家里家外的忙,还要孝敬老人,少平知道自己在外面,也还没有成家,哥哥又总在忙砖厂的事,父母的多少活都是嫂子帮着给干的。
            嫂子还给孙家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让年迈的奶奶能看到重孙子,孙女。四世同堂,在旧社会那都是只有大户人家才会有的事。而现在光景好了,她却得了这样的病。嫂子的身体看起来全垮了,脸颊完全消瘦了下去,眼里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光彩;头发也没有收拾,散乱的扑在脸上,显得更加憔悴。
            “药凉了,你喝药吧。”少安端起碗递给秀莲。
            “不喝,喝那干啥?”秀莲厌烦的说,“那么苦,喝了又不管用。”
            “药还是得喝嘛,嫂。”少平有点尴尬,就劝她说,“良药苦口,按人家医生说的喝,慢慢就好了。”
            看表情秀莲还是不想喝,但估计是因为少平在,她没再和少安吵,端起碗,深吸一口气,一仰脖子,把一碗药喝了。
            少平去厨房拿了个碗,把罐头拆开了倒进去,对秀莲说:“喝完了药嘴里苦,吃点罐头就好了。”
            “看你,花那钱干啥?”
            “没事的,嫂。”少平说,“冰糖梨罐头嘛,润肺的。”
            燕子把盛了罐头的碗端到秀莲跟前,秀莲吃了两口,对燕子说:“妈妈吃饱了,你端去吃吧。”
            “我等哥哥回来了一起吃。”
            “好——”秀莲答应了一句,忍不住擦擦眼角的泪水。打自己生病,两个孩子一下子变得特别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躺了一会儿,秀莲要挣扎着起来做饭,少平忙给拦住了,然后对燕子说:“去喊你奶奶过来。”
            母亲过来了,就在这边和了一块面,擀好之后切了,撒上干玉米面粉放着。又去把少平摘好的豆角切了,要炒的时候又对少安说:“你去地里摘两个西红柿,秀莲总喝药嘴里苦,放点西红柿有味道。”
            少平这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少安还去金俊山家买了二斤羊肉,做成羊肉面。饭做好的时候玉厚也过来了,母亲先盛出一碗等会儿给奶奶带回去。然后又盛了一碗端过去放在秀莲旁边的床头柜上,一家人就端着碗在里间吃饭。
            吃完饭少安去担水浇菜,少平也拿把锄头跟着去了。挑了几担水,兄弟俩蹲在地头休息,少平掏出一根烟递给少安,问他:“我嫂的病,医生咋说的?”
            “县医院的医生说可能只有三四个月了。”少安低下头,抽了两口烟,又抬起头,漫无目的的看着河对面的神仙山,对少平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她这些年太累了。”
            “那得继续看呀,这样在家里等着哪儿成?”
            “不去嘛,”少安说,“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她也看到了,就再也不出去看了,你说这——”
            “唉——”少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哥哥对嫂子的感情,他也觉得秀莲和大姐兰花一样,都是自己的亲人,可遇上这种病,谁也没办法。他想了一会儿,又对少安说:“还是再出去看看,实在不行——就算出去转转。”
            “也是该出门转转,散散心。”少安说,“你嫂自进咱家门,只顾上忙了。”
            从地里回去,少平就劝秀莲:“去省城看看,咱俊海叔家的秀儿学的就是医生,她的老师就是这方面的专家,还经常出国给外国人讲怎么治病呢。”
            “算了,我这病我知道,瞎花那钱干啥?”
            “咱先把病治好了,就又能去挣钱了嘛。”少安说,“有秀在那儿,什么事都方便哩。顺便咱也去大城市看看,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出过远门——行,少平你这就去给兰香和秀写信。”看到秀莲同意了,少安立马吩咐,“过几天那窑砖出了咱就出门。”
            秀莲不能出山,少安要照顾她,还要忙着石圪节砖厂的事,分不开身来。少平就帮着父亲把自己家的,哥哥家的玉米锄了。虽然对这些活路不生疏,但连着几天把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少平也觉得有点吃不消。化肥碳氨刺鼻的气味让人觉得恶心,玉米叶子在胳膊上拉出一道一道的印子,中午的汗水浸进去就火辣辣的疼。但少平都咬牙坚持着,他多干一点,父亲和哥哥的负担就少一点。
            趁着一个雨天,他去罐子村姐姐家看了看。姐姐兰花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副劳累相,但精神明显好多了。姐夫虽然干活不行,但歪好也是个人头。猫蛋和狗蛋也长起来了,多多少少能帮上点忙。
            从姐姐那儿回来,少平又从提包里拿出点东西,到卫红家去了一趟。虽然二爸二妈人不好,但卫红是个好孩子。出嫁的时候自己没在家,这还是第一次到他们家去。卫红也因为自己只有三姐妹,把少安和少平都当亲哥一样。见少平来了,高兴的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拿出来招待他。金强和少平是一茬长起来的,现在关系又更近了一层,硬拉着他坐下来喝了半瓶酒,他才出门离开。
            其实按少平和金强的量,俩人喝完一瓶酒完全没什么问题,但少平还想到润生家去坐坐,就没再多喝。虽然少平和润生性格不像,也没有和金波的关系那么好,但毕竟同学过好几年,后来还在双水村小学同事两年。至于他和郝红梅之间的那点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两人都不会再提及了。这十几年里,少平历尽艰辛,换到了今天的这份工作和身份,红梅历尽苦难,得到了今天平静的生活。
            少平和润生坐在椅子上聊天,红梅过来给他们倒了两杯水,拿出一盒烟放在茶几上,又过去哄孩子。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小学教师和家庭妇女的双重角色,脸比以前丰满了起来,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恐惧和担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
            当然红梅不会忘记毕业时自己做的那件傻事,依然记得当时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的那种绝望。是少平把她救了出来,没有让那件事继续发酵。当然这个事情最终还是打破了她嫁给顾养民的计划,改变了她预设的命运。然而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红梅把这些都看淡了,现在润生对她好,就是命运对她的眷顾。
            孩子哄好了,红梅抱着过来和他们聊天,她对少平说:“老同学现在出息了,当了正式工。”
            “啥正式工,也还是个出力流汗的活。”少平客套了一句,“现在咱这儿老师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润生开车这事以后有前途,还活套一些,不像上班,死圈子猪,一点也不自由。”
            “我们想不自由,还没那机会呢。”润生自我解嘲的笑笑说。在农村,对于出门在外,有一份工作的向往是发自内心的,谦虚多了反而显得虚伪。少平就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了,转而说起了田福堂和孙玉厚的身体——老人的身体是这个年龄的人共同的话题。


            IP属地:澳大利亚12楼2023-03-09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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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平身上总装着一盒好烟,在村子里见人就散一根,和人聊一会儿。在村子里少平不经意的听到了一个传闻:秀莲生病是因为没有到刘玉升和金光亮那个“庙”里去敬神。最先对此做出反应的是孙玉亭,于公这是宣扬封建迷信,于私秀莲是他的侄儿媳妇。经过了解,这个传言是副会长金光亮发起的。孙玉亭立马火冒三丈,立马到小学前面的闲话中心把金光亮批评了一顿。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几十年来对孙玉亭敢怒不敢言的金光亮反唇相讥道:“建个庙,敬敬神,那也是为了咱双水村的一方百姓。别人都没说啥,就你们孙家人蹦跶的欢。还去告我,你告下来又怎么样?庙我修不成,可神灵都在人的心里,还不是天天有人去拜?”
              “你,你那是封建迷信!”孙玉亭涨红了脸,提高了嗓门说。
              金光亮轻蔑的笑笑说:“还没忘记你那些大帽子呢?你以为现在还是十几年前呢吧,你带上两杆拿着没装子弹的枪的民兵就能把人吓住了?告诉你,现在我们家有带真枪的人了。”金光亮没有吹牛,他们家二锤复原后分到县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
              “二锤在公安局工作,也不会支持你搞封建迷信的。”
              “你觉得二锤会听我的,还是听你的。”金光亮知道孙玉亭已经理屈词穷了,完全换上了嘲笑的口吻,“双水村不是你和田福堂的天下了,现在的支书姓金。也收起你那一套老词儿吧,你也不想想,不是我烧香敬神,我们家二锤能有今天。回去告诉你们家少安,现在赶紧去拜神,秀莲的病还来得及,要不——”
              听到金光亮编排少安和秀莲,在一边看热闹的人坐不住了。孙玉亭是不好,尤其土地分开后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几乎成了又一个田二。但少安和秀莲两口子是好人,当然他们也不敢顶撞副会长,只是过去劝金光亮:“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然后把他拉走了。
              孙玉亭被金光亮抢白了一顿,失落的走到卫红家里。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女儿,女婿金强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金强先让卫红给玉亭做了一顿好饭——他知道岳父一年吃不上几顿好的。但对于他说的事,却是爱莫能助,“我一个犯罪分子的家属,怎么敢和公安局的家属对抗?”金强无奈的说,“世事变了,咱能有什么办法?”
              金强没有明说,岳父在村里的威信太低了。过去人们还多少买点他这个大队干部的面子,现在你穷了,谁还把你放在眼里。至于上面说的反封建迷信,也只是个说辞而已——政府总不能说支持这些事吧。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在忙着挣钱,可只有岳父把这个当回事,结果得罪人不说,就连不相干的人也嘲笑他。
              孙家内部对此事产生了分歧,孙玉亭自是极力反对,但在家里也没人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少安也不信,但架不住秀莲,玉厚还有母亲说,也有点动摇。俗话说有病乱投医,有用没用都要试一试。
              玉亭希望能得到少平的支持——少平比少安文化高不少,又出门在外工作,应该知道唯物主义。少平起初一听也是火冒三丈,立马拿起镢头要去把那个没有盖完的庙给扒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去有人在外面传谣,说风凉话。
              但少安和玉厚死死的把他拉住了,现在的金光亮不同往日,儿子二锤当了公安,自己又在双水村当着副会长。虽然说那个庙明面上没让弄,但信那个的人不在少数,惹了这人,说不定多半个村子的人都会出来反对他们孙家。
              关键是秀莲自己信——她知道自己的病是绝症,也许刘玉升和金光亮那儿才有最后的一丝希望。冷静下来的少平看到嫂子是这种情况,立马转变了态度,把回来买给父亲的礼物给少安,让他去请刘玉升和金光亮想点办法。作为双水村唯一能和阎王爷说上话的人,刘玉升对于来求他的世俗的富人孙少安还是能端住来架子的,先斜着眼瞄了一下他带来的礼物,又数落他那时候不但不支持建庙,还出风头盖学校——在刘玉升和金光亮看来,这是和他们唱对台戏。
              少安一肚子的火气,可现在秀莲病着,他还有什么资本逞强斗气呢,只能说着小话求人。刘玉升和金光亮拿着一本天书研究了好久,每人抽了三支烟,对少安说:“去你爷的坟上补补。”
              玉厚去买了一块带皮的猪肉,切出来一寸见方的三块,过了油。然后带着孙家的男丁,玉亭,少安,少平还有虎子在少平爷爷的坟前用小铲子挖出三个小洞,每个洞间隔两拃。他们把那三块肉埋进小洞里面,招呼几个人一起磕头。玉亭自是极不情愿这种封建迷信的事情,但好在坟里埋的是自己的父亲,也就把头磕了。


              IP属地:澳大利亚13楼2023-03-10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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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这个事情过后秀莲的精神好了不少,对于去省城看病的热情也高涨了起来。少安趁热打铁,一窑砖出完,没等着算账就带着秀莲出门了。兰香和金秀一起到火车站接了少安和秀莲,把他们安排在金秀学校附近的一根宾馆里。现在的少安已经不是几年前去黄原看少平那时候的样子了,满是豪气的交上大把的钞票,然后跟着服务员到了五楼的房间。
                晚饭的时候吴仲平也过来了,一定要请少安夫妇吃饭,说是什么接风。少安不想去,秀莲坐了一天的车,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就更加疲惫;她又不停的咳嗽,坐一个桌子上吃饭也让别人不舒服。但秀莲看出了少安的心思,一定要少安去——这顿饭是为了给兰香装脸面,不能让人觉得兰香的娘家人上不了台面,至于她自己,在宾馆里睡一觉就行了。
                少安就跟着他们在宾馆附近找了一家杭州菜馆——仲平觉得他们总是吃本地的饭菜,想让他们换换口味。可少安吃了第一口菜差点吐出来——怎么烧的那么软的猪肉里面放了糖?但见兰香和金秀都吃了,他也闭着气咽了下去——不能让兰香未来的女婿笑话她娘家人。
                但少安还是闹了笑话,新上来一盘大虾,仲平让少安先动筷子。少安不知道那是啥,夹起一个,塞嘴里就咬,却把嘴扎了一下。兰香赶紧说:“那得剥了皮吃。”说着给他剥了一个。少安笑着说:“第一次吃这东西嘛,这么贵,把皮剥下来扔了多可惜。”
                仲平也跟着笑了,后面的菜不再强让着少安先动筷子了,总是先把盘子转到兰香那儿,让他给少安夹菜,顺便告诉他怎么吃。少安倒是不在乎这些,土包子进城,闹点笑话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不会吃不要紧,看着兰香和金秀吃的惯这些“好”东西就行。一茬人有一茬人的目标,他在村里出力流汗,能够顿顿吃饱,想吃馍就吃馍,想吃面就吃面,就足够了。这样的好东西,他吃不惯,也不想着去吃。最后的米饭倒是好吃,就是碗太小了,像家里让燕子用的小碗。兰香还特意给他要了三碗,说实话要吃饱他得六碗。但还是只吃了两碗——这兰香,怎能让外人看着娘家人是个饭桶。
                晚上回去,秀莲已经睡了一觉,精神也好了一点,笑问少安:“这妹夫第一次见大舅哥,带你吃啥好的了?”
                “吃啥好的,我看像是糟蹋人,”少安笑说,“还没见过炒猪肉放糖的。”
                “听说那都是外地很贵的菜才会那样做呢。”
                “贵有啥用,不抗饿,肚子没吃饱,走,再下去买点饭吃,刚好你也没吃饭。”
                俩人下去找了一个烩面馆,要了两大碗烩面。端上来一看,人家大城市的烩面果然不一样,里面还有像枣那么大的鸡蛋。秀莲把自己碗里的面给少安拨了一半,少安把自己碗里的小鸡蛋都夹给了秀莲,俩人呼呼噜噜的吃完回去了。
                回去后发现房间里那么多的灯,有一个怎么也找不到开关在哪儿,只能让它一直开着。楼下的路上总有过车的声音,炒得他们睡不着觉。少安想抽根烟,思谋一下明天看病得事,但又担心秀莲受不了烟味。于是把给兰香和金秀带的枣找出来吃了几个——庙坪上的那片枣树林是每一个双水村人的圣地,给出门在外的人带那里打下来的枣也是让他们解思乡之情最好的办法。
                吃着枣,二人商量了一下明天的事,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秀莲索性脱光了衣服,示意少安过去。自打秀莲生病,少安操心她的身体,又忙着砖厂的事,都不记得多久没有亲热过了。二人酣畅淋漓的来了一回,相拥着睡去了。


                IP属地:澳大利亚14楼2023-03-13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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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第二天金秀给秀莲挂了自己老师的号,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医生只能安慰他们,这种病也有扛过去的先例,让他们放平心态。具体的治疗方案等下午拍个片,看看情况再说。经历了长时间的煎熬的秀莲和少安对这个结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中午俩人又带着金秀去昨天晚上那个地方吃了烩面。
                  吃完饭金秀要去付钱,却硬被秀莲拉住了,对她说:“你还正上学,又不挣钱,哪儿能让你掏钱,让你哥掏。”
                  金秀开玩笑说:“我哥都开砖厂挣大钱了,要是请我吃饭,得吃点好的,光吃烩面可不行。”
                  “我看这烩面就挺好吃的嘛,还有什么比这个好吃?”秀莲说,“你们上了大学了,以后在城里找个婆家,能吃上点好吃的,我跟你哥在双水村里,就觉得羊肉揪面片好吃。”
                  “我也觉得咱双水村的羊肉揪面片好吃;还有小米汤里煮咱庙坪打下来的红枣,在外面吃多贵的东西,都没有那个喝着香甜。”
                  “你要想吃那个,那还是得回双水村找个婆家。”少安开玩笑说,“可咱双水村,就你和兰香考上了大学,没有哪个男娃娃能配上你们了。”
                  “哥——”金秀被少安说的不好意思了。
                  “咱家少平不是也要去上大学了吗?”秀莲继续打趣金秀。
                  “嫂子——你们——不理你们了。”金秀红着脸跑开了。
                  秀莲笑吟吟地看着金秀跑开地身影,基于女人地敏感,她感觉出了在提到少平时金秀眼神中地异样,悠悠地对少安说:“秀儿早晚都是咱孙家的人。”
                  下午检查地结果出来了,医生也没给太多药。少安拿着检查结果,上面写的啥也看不懂,就去问医生。医生以为他还是不甘心,就建议他们再去大医院看看,那儿有一台刚从美国进口过来地设备,结果会更清楚。
                  “用那设备得花不少钱吧?”秀莲问。
                  “不光是钱地事,”医生说,“有钱也得能排得上队才行。”
                  去那边打听了一下,那个设备确实很金贵,刚从美国进口回来,还没人会用,美国厂家派了一个人过来教,这边医院的人边学边用。秀莲和少安为此产生了争执,以秀莲的意思,再检查也还是那个病,白花钱;少安却认为只要还没有用尽最后一个办法,总是会留下遗憾。
                  兰香劝说他们再住两天,省城这么大的城市,大老远的来了,总得去转转。然后他把这事儿告诉了仲平,仲平就去找父亲帮忙想点办法。仲平母亲一听这事就有点烦,抱怨说:“告诉你不听,非要找一个乡下的,现在还没过门呢,娘家的事就来了,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事呢——他们一个村子里人的事都要来麻烦你。”
                  “妈,那是兰香的亲哥,亲嫂子。”仲平生气的和母亲顶嘴。
                  “真是让她给迷住了,回到家里也不多呆一会儿。”母亲不满的抱怨,“要不是你爸在这个位置上,她还能对你那么好?”
                  “这叫什么话?”吴斌沉下脸喝住老伴——她说的不是事实,北京的三公子兰香都没看上。开始他也不满意仲平和兰香的事,觉得仲平要是能和高维山的女儿走到一起,自己在政治上就能多个帮手。但后来他也想开了,自己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政治上还能有多大作为?一把手乔柏年比他还年轻。很大程度上他现在做事就是为了给儿子的将来铺路,而儿子将来的幸福的首要前提是得有一个幸福的家。
                  吴斌仔细地观察过兰香,她不仅聪明漂亮,还很懂人情世故,这是长期在贫困的环境中磨练出来地本事,也正是仲平所缺少的。这种人一旦得到一个机会,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基于一个政治家地远见和老人的世故,吴斌预感到兰香比仲平能干,将来仲平会跟着兰香享福。想到这儿,他拿起电话,给主管部门的领导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对仲平说:“兰香哥哥嫂子来了,让他们到家里来坐嘛。”
                  少安一听连连摇头,去这么大的官家里,他确实心里没底,自己一副农民像,没得给妹妹丢脸。兰香也有点犹豫,倒不是觉得哥哥嫂子会给她丢脸,兰香觉得两个哥哥都很优秀,不比任何人矮一头。而是担心去了他们会觉得拘束,嫂子还有病在身。
                  但仲平却一定要他们去,从小到大,父亲的话就是命令,如果他做不好,肯定是要挨训的。于是他劝少安说:“反正还得等医院那边给回话呢,你要是去了,我就不用来回跑着送信儿。”
                  少安只得同意了,却又为带点什么礼物犯愁。这次出来带的钱是不少,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买点好的礼物,也不知道什么礼物能入了人家的眼。兰香却觉得不用担心这个,“人家里不缺东西,”她对少安说,“当然这次帮了这么大的忙,咱不能空手去。干脆就把咱家带过来的枣带上,东西不贵重,但是咱那儿产的,意思到了就行。”
                  少安带着秀莲,跟着兰香和仲平走过那个收拾考究的小花园,到了家里的时候还是没能压抑住心里的紧张。吴斌看出了这一点,接下他手里的枣放在茶几上,笑着说:“你来我们家怎么还带东西,按照老礼儿应该是我去你们家送礼才对。而且这大哥是对妹妹的婚事有决定权的人——仲平,还不给你大哥和大嫂倒水。”
                  少安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跟着笑了笑。秀莲接过话茬说:“瞧你说的,这是我们家想都不敢想的事——只是我们家兰香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有什么事不懂的,你就说她。”
                  “兰香是个好孩子,比我们家仲平懂事。”
                  看吴斌这么平易近人,少安也就放松了下来,对吴斌说:“也没带什么东西,这点枣是我们刚从村子里的树上打下来的,给您尝尝——这个事真是麻烦您了。您这么忙,本来给兰香说了不敢打扰,可除了您还真是办不成。”
                  “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都好了,”说着他拿出一张纸递给少安,对他说,“再过三天你带上这个直接去就行。”
                  少安在吴斌的客厅聊了几分钟,已经有别的客人在等着说工作了,他们不敢久坐,起身离开。临走,吴斌拿出两瓶酒让他带回去给父亲,少安说什么也不收。吴斌硬塞给他说:“别推,吃了你们家的枣,这两酒带回去给老哥尝尝。”
                  “我们家的枣是自己树上结的,不值几个钱。”少安继续推让着说,“我们庄稼人,喝这么好的酒糟蹋了。”
                  “你们家的枣好吃。”
                  少安看吴斌是真心实意的给,外面还有人在等着,就不再推让,又对吴斌说:“您不忙的时候,到俺村里去,刚打下来的枣更脆。”
                  “行,我得空了去看看亲家——仲平,去送送你大哥和大嫂。”
                  一直到医院,少安和秀莲都在感叹吴斌为人和气,兰香真是找了个好婆家。就连吴斌的老伴也奇怪他怎么会对这乡下夫妇这么客气,却不知道吴斌早就了解清楚了,兰香和田福军是一个村的。田福军年轻,现在的上升势头又很猛,能够有一条了解田福军信息的渠道,是非常有用的。
                  离后面的检查还有两天,兰香和金秀就继续带着他们到处转转。少安担心她们耽误了功课,金秀却不担心,她说:“没事的,大学里面不用怎么学习,难的是考进大学,进来了就没什么事了,等着毕业分配就行了。”少安对大学一无所知,也就不多说什么。


                  IP属地:澳大利亚15楼2023-03-18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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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下人进城,最稀罕看的是高楼大厦,二人就带他们去了鼓楼区。市中心的高楼不但秀莲觉得了不起,少安也觉得让人发晕。在石圪节踩得地皮震天响的孙厂长,到了这里完全成了一个土包子,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秀莲更是紧紧的拉着兰香,生怕走丢了。
                    然后金秀提议去骡马市,少安却奇怪这么大的城市里,人都开汽车,怎么还有卖骡马的地方。兰香和金秀都笑了起来,对少安说:“骡马市是这儿最热闹的商业街,带你去看看,出门一趟了,给我嫂买件衣服。”
                    “哟,那儿的衣服可贵吧。”秀莲问。
                    “管他贵不贵呢,先去看看。”少安满是豪气的说。
                    果然那里热闹,一道街上全都是人,街两边的店里挂着在石圪节从来没有见过的各式成衣,有的上面还写着外国字。少安隔着玻璃看到一件短大衣挺好看,就带着秀莲进去试试。一见那价格,马上吓得退了出来,连连说:“这啥衣服,也太贵了。”
                    少安却硬让她穿上试试,兰香和金秀也在帮忙起哄:“好看的很,穿上我嫂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少安起初也不舍得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件衣裳,但转念一想,对秀莲说:“俩妹妹都说好看,咱就买下来吧,你嫁过来时候没钱给你买件像样的衣裳,现在算是补上吧。”
                    买完衣服,又走到了一家鞋店,秀莲主动拉她们进去看。她看了一下价格,坐下来试了一双,对兰香和金秀说:“这些穿上舒服,也好看,你们也去试试。”
                    “我们在这儿啥时候都能买,今天是给你买,”金秀说,“现在脚上的鞋都好着呢。”
                    兰香马上明白了秀莲的用意,过去拿了两双鞋,自己试了一双,另外一双给了金秀。金秀无奈,只好也试了一下,果然挺合适。付钱的时候金秀要去付自己的,却被秀莲死死的个拉住了,对她说:“你哥都发财了,让他掏钱去。”
                    “咋能让我哥给我花钱吗?”金秀挣扎着说。
                    “没事的,这是替你二哥呢。”秀莲笑说,“以后还得给你买东西呢,将来我们家的鞋袜都得你管呢。”
                    “嫂子——”金秀一下子害羞了。
                    少安付完钱回来听见了后半句,不明所以的问:“咱家的鞋袜咋能让秀管吗?再说人上了大学了,纳鞋底,做鞋这种事不用干了。”
                    “你就是个瓜娃。”秀莲笑着对少安说。
                    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走到一家饭馆,上面大牌子上写着“老孙家羊肉泡馍”。少安笑说:“这不是到了自己家了吗?”
                    几个人进去吃了饭,下午继续在那块儿转,顺便给父亲买了一个栽绒的火车头帽子,母亲和奶奶各买了一条围巾,虎子和燕子是一身衣裳,姐姐,姐夫,二爸也都有点东西。
                    虽然东西都不大,但因为件数多,乱七八糟的也有一大堆。少安就把他们放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用两条围巾扎成了一捆,往肩上一撂,扛了起来。
                    “哥——”兰香笑着说,“看你,我帮你拿一点吧。”
                    “就是,这儿没人扛着东西的。”金秀也说。
                    “啥东西上了肩就觉得轻了嘛,就是,”少安也觉得奇怪,“这儿的人怎么都用手提着东西,那多累。”但他也拗不过两个妹妹,只好取下来用手提着。
                    两天之后少安拿着那个条子去大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依然是那样,但此时少安和秀莲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所有能想到的,没有想到的,都做了,心中没有任何遗憾。最后这次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秀莲立马和少安回到了双水村。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尽可能地享受她和少安亲手建起来地这个家,那是她这些年辛劳地目标,也即将成为她生命的归宿。
                    在大医院里开的药效果很好,回到家后秀莲地精神好了不少。她把所有地精力都用在了收拾家上,地扫的干干净净,家具擦地一尘不染,每一件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这种状态甚至让少安产生了一种错觉,秀莲可以扛过年关,甚至完全扛过去。然而他不知道秀莲是在用生命重最后地一点能量在扛,一旦倒下地时候,她的生命也就迅速走向了终点。
                    在卧床不起的第二天,秀莲的咳嗽停止了,也拒绝再喝任何药。最后看了一遍为她准备的寿衣和纯柏木的棺材,满意的对少安说:“去学校喊虎子回来。”
                    虽然少安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坚强是多么的脆弱。他守在秀莲的棺材前,彻夜流泪,对前来吊唁的人不管不顾。村里红白喜事的把式金俊山看这样不行,立马让玉亭给少平发电报,让他回来主事。又安排金强去给秀莲娘家的人报丧——其实姐姐秀英本就在这边照顾秀莲,但报丧是一种规矩,不能省掉。
                    秀莲的父亲和她几个堂兄弟在少平回家的后一天赶了过来。少平没有想着省钱,按照农村的最高规格办了葬礼,然后代表虎子问贺家的人还有没有什么意见。秀莲娘家的人知道秀莲的病情,生病期间孙家对她的照顾,以及为治病所做的种种努力,也没什么说的。
                    埋完秀莲后少安表态,当初娶秀莲没有出彩礼,虽然现在秀莲没了,他还会继续履行和姐夫常有林一样的为秀莲父亲养老的责任。


                    IP属地:澳大利亚17楼2023-03-26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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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惦记着秀莲走后少安心里难过,家里冷清,春节前兰香和少平一放假就赶快回到了双水村。过来问候的人们让孙家又热闹了起来,一家人里面有两个在外面上学的,这在农村是个多高的门第啊。
                      少平却在双水村意外遇到了田福军,他和爱人就住在田福堂原来的一孔闲窑里。少平立马去看望了他们,福军和爱云见到少平马上想起了晓霞,不由得留下来眼泪。少平以为福军和爱云是回双水村过个年,但看他们屋里摆设的意思是要长住下去。福军看出了少平的疑惑,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我退休了,以后就老住咱双水村了。”
                      少平大吃一惊,田福军年龄和他二爸差不多,还远不到六十岁,怎么就退休了呢?这个级别的人只要身体好,就是过了六十岁也可以不退。即便退休了,也会有很好的待遇,公家还会给配车,怎么会住到双水村来。就算田福军想来过这种农村生活,可晓霞的妈妈是原来是城里人啊。
                      少平聊了一会儿走了,福军开门去送他。年关时节的陕北天寒地冻,东拉河全部冰封,连一点流水的声音都听不到。开门的那一股凉气让田福军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头脑里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又回去坐在炕头上,回忆起那些事情。
                      送走冯世宽去南部那个遭受水灾的地区上任不久,办公室来了一个年轻人,三公子。对这个人他有所耳闻,听说他是来帮那个城市重建出力时,福军很高兴,立马又给他递了一支烟——他现在正愁怎么支援冯世宽的事呢。三公子把这支烟在原来的那支上面点着了,抽着,把原来的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对田福军说:“这是老爷子让我转交给您的。”
                      田福军打开看了一下,内容很简单,让福军协助从他们这个城市的钢厂给弄几百吨平价盘条。三公子没有注意田福军的表情变化,问他:“您看什么时候有空,给那边厂里打个招呼,把这个事办一下——到了这边都得仰仗您帮忙。”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原来忘了,想起来之后又加上去的。
                      “这个事情——”这种事田福军听说过,迟疑着怎么拒绝他,“现在南部那个城市重建急需大量的钢材,这个厂的东西都是计划给那边用的。”
                      “我也是给那边用的呀。”三公子说,“你把钢材卖给我,我再给他们运过去。”
                      “你从厂里拿的是平价,再卖到那边可就是市场价了,”田福军说,“这几百吨盘条,中间可差着几十万块钱呢。”
                      “田书记果然是明白人,”三公子说,“这您放心,到时候肯定有您的一份儿。”
                      “这叫什么话?”田福军说,“那我成啥了?”
                      三公子见一时难以说出个所以然来,就简单的聊了两句,带着那封信走了。他想起来临行前母亲说过,很多事情在办公室里是说不清楚的,得要到家里说才行。晚上他找到了田福军家里,开门见山的对他说:“出门的时候老爷子给我交代过,好处要一起得,这样行不——您这儿拿一成,厂里一成半,那边人多,得分给好几个人。”
                      “这都是国家财产,怎么能我们几个人从中发财?”田福军有点生气,生硬得说。
                      三公子奇怪的四下看看,这是在他家里,又不是开会,这人怎么还总说一些官面上的话。一时搞得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讪讪的走了。本来以为三句两句话就能搞定的事,却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于是他带着两个跟班的换了家好酒店,这个事看来得从长计议。
                      第二天三公子在酒店大堂遇见了兰香,毕竟是年轻人,他一下子被兰香迷住了,把盘条的事忘了个干净。但找了几次都没有什么结果,就彻底陷了进去——人就是这样,总觉得没能吃到嘴里的那块肉一定是最香的。后来他多方打听,兰香居然和田福军是一个村的,就又去找他——盘条的事他不给办,可能是钱没给到位。那么现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给一个农村出身的姑娘找一个这么好的人家,也许关系就能缓和点。
                      却不想田福军依然是油盐不进,生硬的对三公子说:“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婚姻,恋爱早都自由了,你总得先去问问人家女娃同意不同意吧。”
                      “她同不同意还不太清楚——就是一直不说嘛。”三公子急切的说,“但他男朋友不同意,不过他不行,三拳两脚就把他干趴下了。”
                      “人都有男朋友了,你还参乎啥?”田福军生气了,提高了声音说,“这都新社会了,还想着像封建社会一样,靠着父辈一个并肩王的名头,想要哪个姑娘就抢回家去?”


                      IP属地:澳大利亚18楼2023-04-13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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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公子奇怪的看着田福军,觉得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说话还像十几年前的人,什么封建社会,国家财产,这不都是那些左派常用的词吗?田福军怎么也说不转,三公子只好打电话向母亲求助,却换来了一顿痛骂:“瞧你那样子,和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见个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了。”
                        “妈,”三公子分辨说,“这个姑娘确实漂亮,我是真的想娶她。”
                        “没出息,”母亲继续骂他,“这次出去什么事你忘了吗?你那爹整天和那小狐狸精在一起,见他一面都不容易,这个条子我得来的容易吗?”骂着骂着,母亲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就为了你能有个生计,我低三下四的求那个狐狸精,才能见着你爹,拿到了这个条子。你倒好,一个乡下丫头就能让你把正事忘了。”
                        “妈,我错了。”三公子虽然年轻,但知道母亲的不容易,赶紧向她陪不是。
                        “你还知道错!”母亲继续骂他,“你知道你们打的那姑娘的男朋友是谁吗?你表哥都给我说了,他爸是那儿的常委。”
                        “他一个省里的常委,到我爸那儿,”三公子倒不在乎这个,“还不就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有多小的东西可以形容吴斌。
                        “那也是能在这个事上说上话的,县官儿不如现管,你爸一天多少事啊,怎么能为一个乡下丫头的事再去打扰他?”母亲厉声说,“这也是你爸第一次放你出去做事情,要是这件事办明白了,后面的机会多的是,还愁没有姑娘?可要是你办砸了,再惹出一堆事非来,想再拿到条子可是难了。”
                        “妈,我知道了。”三公子在电话面前低下了头,母亲在那头也感觉到了,语气缓和了下来,语重心长的教导他,“你去找这个人好好说说,他在那儿很多年,没准能帮你想出个办法来说服那个田福军——还有那个丫头,”她强调了一下,“不要再去招惹了。”
                        这就是为什么少平再次去找三公子的时候,他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后面的事情少平当然不知道,反正兰香安全了,这事就过去了。
                        三公子去找了吴斌,吴斌很厌烦这种事情,也很看不上三公子的轻浮,但他知道这个人不能得罪。虽然从少平那儿得知三公子在他父亲那儿并不受待见,但吴斌也知道如果惹了三公子不高兴,他是绝不会不管不问的。于是他给三公子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一个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他说:“市上的事,他能管。这个副市长也是田书记到任后极力推荐下提拔上来的,说话田书记也能听进去。”
                        这个副市长是个明白人,听三公子说明了情况之后立马去找了田福军,劝他说:“现在都这样搞,怕是挡不住人家——人,谁也抗不过世事啊。钢材还是那批钢材,工程还是那个工程,就是从他手里过一下,耽误不了世宽的事。”
                        “事情是耽误不了,可从他手上过一下,他就得赚几十万。”福军说,“这可是一个普通农民,工人一辈子都挣不回来的钱。”
                        “农民,工人能给人家比吗?”副市长咽了一口唾沫说,“咱也不能挡了人家的财路嘛。”
                        “什么叫挡了他的财路?”福军有点生气了,“他赚几十万,重建项目就得多出几十万。”
                        “这不正是好事吗?”即便在福军家里,副市长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那些事都是高凤阁在那儿弄下的,这重建成本越高,他的罪名就越重,事情大了,苗凯也脱不了干系——想想那时候在黄原,他们可把你折腾的不轻啊。”
                        “这叫什么话?”田福军一本正经的说,“我和高凤阁,还有苗凯是不对付,可也不能拿着国家的钱这么糟蹋嘛。咱们的国家还很穷,人民生活还很困难,挤出来那么点钱搞重建不容易,咱得把这些钱花好。”
                        这分明是在家里,田福军却又讲起了开会时才用的大话,副市长无可奈何的走了。临走,他还是真诚的劝福军说:“那你到时候也要给三公子好好说,这人咱们得罪不起。”
                        “这我知道哩。”
                        给钱不要,给政治对手挖坑也不考虑,田福军确实让三公子一行人犯了难——这人到底想要啥?几个人在酒店苦思冥想了一天,认为既然田福军喜欢说空话,大话,那就顺着这个方向试试。“我知道您想帮着冯书记把重建工程干好的心情,”果然这句话说中了田福军的想法,三公子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继续往下说,“可这重建需要钱呢,据我所知,计划的拨款不够,而且还没有到位。”
                        “这是个难题啊。”田福军皱着眉头说,“省委都在为这事发愁。”
                        “这事我有办法啊。”三公子一拍大腿说,“您帮我把这事办成了,我回去在老爷子面前说的上话,让他给管事的打个招呼,多了不敢说,多拨个千把万,那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三公子随行的表哥说,“我们的事办成了,您和冯书记的问题也解决了。”
                        “胡说,”田福军终于忍不住了,斥责他们两个说,“国家的财产是让我们用来交易的吗?”


                        IP属地:澳大利亚20楼2023-04-24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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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之后,第一批钢材以平价调拨到了冯世宽那里,三公子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希望,准备打道回府。临走前这边安排了一顿饭为他们送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事儿没有办成,大面上还是得过去。三公子心里不痛快,借着酒劲儿说:“不是老爷子当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抓捕四个坏蛋,你们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现而今这点事都不给我办,忘恩负义,一个个的忘恩负义。”
                          三公子的狠话把在座的人吓了一跳,但回到了北京他才发现不那么顶用。出门这么久,本来是一次和父亲见面的机会,但事情没办成,觉得没脸去。在家里被母亲数落了一顿,心里烦的很,就一个人溜达到顾叔家去玩。
                          顾叔正和几个人在打桥牌,三公子就坐在边上看,一边说这趟出门的经历。三公子把田福军大骂了一通——是田福军破坏了他所有的计划——说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看不得人赚钱;说出来的话都还是十几年前的老词儿。顾叔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三公子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顺着他的心思,添油加醋,把田福军编排了一通。
                          顾叔输了一下午牌,好容易对家来了个老八帮着他赢了几盘,听三公子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就不耐烦的打断他说:“还有思想这么守旧的人——不换思想就换人——老八你去了解一下怎么回事?”
                          老八打的一手好桥牌,他的技术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基本上想让谁赢,谁就能赢,想让谁输,谁就得输。靠牌技赢来了非常好的人缘,人们有什么事情都愿意交给他去办。听老顾放出了这样的话,他马上就应承了下来:“行,您放心,我马上就去调查一下。”
                          三公子一看这事有门,在牌局结束后就又去缠磨老八,央告他说:“八叔您一定要替我做主,这人太可恶了,老爷子的条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就连我我在那儿看上一丫头,也被他训斥了回来。”他知道八叔疼他,敢把这些事都说出来,“最好能找出他几件事,给他弄进去关几年,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放心吧,”八叔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慌不忙的说,“都有八叔呢,都能给你找补回来。”
                          田福军对上面突然有人来查他并不感到惊讶,他经常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举报,内容五花八门。说的多了总会有耳根子软的人,下来查一回,倒是能替他证明清白。但这次的阵势和以往有点不同,似乎不是根据某一个举报进行调查,而是拉网式的搜集证据。但他自信没什么问题,也就没有在意,只是一心忙着几个工业区域的事。
                          工作组查了一圈,经济,作风都没查出什么名堂,最后却在用人上查出了问题。沿着这个方向深入调查之后,发现了一些触目惊心的事情:冯世宽原来就是跟着四人帮跑的最欢的人,硬是在田福军的推荐下去那个需要重建的地方当了一把手;周文龙曾经是个极左的公社干部,田福军却把他提拔成了县长兼副书记;而原来改革型的干部张有智,不但不提拔,还在他的建议下被免了职。
                          这份报告递交上去之后,据说一向温文尔雅的顾叔把茶杯子都摔了,他平生最恨那些跟着四人帮跑过的人:哪怕你去用一个小偷,用一个傻瓜都行啊,也比这些人强。他抓起电话直接打给乔柏年,质问他:“你们省没有人可以用了吗?你们那儿是谁的天下?”
                          于是田福军被停职审查,依乔柏年的意思,田福军那些事可大可小,而工作组又不可能老住在这儿。等这件事风头过去了,把田福军换个地方继续用。但三公子认为停职审查太轻了,一次和几个哥们喝酒时他说:“平白无故的让我损失了几十万块钱,弄得我在老爷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如果就这么算了,那以后不是谁都敢得罪我?”他和八叔的儿子碰了一杯酒,对他说,“回去告诉八叔,就从那个重建工程查,那么大的工程,肯定会有问题。”
                          冯世宽被工作组从工地上带了回去,要他一个星期之内把所有重建有关的账目上交审查,很快就查出了几千块钱的账目对不上。几个亿的事情,几千块钱一时对不上,冯世宽没觉得这是个大事。主要是时间太紧,要不然这事能说清楚,但工作组的人没有给他机会,直接关了起来。
                          对于周文龙,工作组刚下去的时候武惠良还想保他,但看清了形式之后就果断放弃了。不过武惠良一直从事团的工作,到这里没多久,不了解多少情况。正为这个事发愁的时候,企业家胡永州去家里找他,说起来这个事,胡永州就把周文龙的事情抖了出来,然后武惠良又转告了工作组。
                          从胡永州反映的情况看,周文龙的问题就多了:打击过他投机倒把,算是不支持个体企业;查过他的生意,让他补交过税,算是吃拿卡要;胡永州曾想给周文龙送一千块钱,承包一个工程,但周文龙硬是没收,最后工程也给了别人——那肯定是别人送的更多。
                          同时周文龙早些年在柳岔公社的老底也被翻了出来,各种极左的作风让工作组的人都看得咬牙切齿,而这些事情田福军在提拔他的时候都是知道的。更有甚者,周文龙还纵容他爹在公社的食堂里面吃馍。
                          这次的调查结果送到顾叔面前的时候,他打桥牌正赢得高兴,趁着发牌的时间大概扫了一眼结尾,笑着说:“吃了几个公社的馍,就要判刑——那在监狱里面得吃国家多少馍?”他把资料还给负责的工作组长说,“还是要宽厚一点,不要一下子就把人置于死地嘛。”
                          高老最先得到了这句话的消息,马上联系乔柏年一起出面,让这个事情相关人员都得到了从轻处理。最终田福军办了提前退休;周文龙免去县长职务,安排到农科站挂了一个闲职;冯世宽确实保不下来,判了半年。
                          三公子意犹未尽,又去缠磨八叔,但这次他也没办法了,对三公子说:“你顾叔定了调子,这事再改就不好了——那份报告送的不是时候,要是还在他心烦的时候,没准就从严了。”
                          工作组撤走了,这个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省里赶紧消除影响,让工作恢复倒正常的日程上来。最要紧的是那个城市的重建,冯世宽被审查期间,重建基本停滞了。现在需要一个能干事,更重要的是能和上面处理好关系的人来取代他。


                          IP属地:澳大利亚21楼2023-04-28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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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孙玉亭在地里不敢和他哥顶嘴,但心里并不服气,农忙完了就拿着几张报纸去找田福军聊天。谁说农民就一定得攥镢头把,报纸上说人美国的农民就不用镢头,人家一个叫兰博基尼的厂做的拖拉机,一天都能把咱双水村的地都犁了。
                            “在美国那叫公司,不叫拖拉机厂。”福军忍不住笑了,“可你看人家的地,块儿多大,咱双水村哪有那么大块儿的地呢?”
                            “唉,要是咱川道里的地还是一整块儿,兰博基尼那么大的拖拉机用不上,石圪节大队的那个东方红可以用了。”
                            “有一段时间,咱东方红比兰博基尼的拖拉机做的还好呢。”田福军说的孙玉亭一愣,但旋即他又意识到了问题,于是改口说,“当然了,那是极左年代的产物,不能用它和人家比。再说了,”福军喝了一口水,继续说,“现在咱也没有大块儿的地,不需要那么大的拖拉机,他们也就没再做了。”
                            一听说那是极左年代的东西,孙玉亭马上闭嘴了。但他就是那种舌头下面藏不住一句话的人,仍然忍不住在村里的闲话中心大声嚷嚷:“咱们中国的拖拉机有一段时间比美国做的都好。”
                            “哧——”人们笑了起来。尽管村民没几个人识字,但知道孙玉亭说的基本都是胡话,上面都说了要去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中国怎么可能有一样东西比美国的好,那不就像说玉米种子长出来的苗却结了麦子一样可笑吗?
                            孙玉亭也知道人们不信,又强调说:“这是福军哥说的。”
                            哦,田福军说的,有几个人用奇异的眼光看着孙玉亭,仿佛信了。然而更多的人则是一种叹息,甚至是怜悯:唉,这福军,怎么总和孙玉亭搅在一起呢?
                            田福军并不知道孙玉亭经常去和他聊天拉低了他的威信,村民表面上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敬重。人们从来没有当面反驳过他什么,直到那次修渠事件。
                            这一年特别旱,播种后连续一个来月没下过一滴雨,很多小麦连芽都不会发。这时候人们想起来偷水事件之后,田福堂组织人马修起来的两条渠,这两条水渠沿着庙坪山和神仙山山脚处的漫坡地,从远处的东拉河上游把水接下来。地分开之后,人们的积极性大幅提高,把挨着自己的地的渠沿上的肥土都刨到地里,有好几处渠沿就塌了。加上好几年没有修缮,不少地方也淤积了很多泥沙,完全流不过水来。
                            赶上大旱,人们又想起这条渠来。水都想用,但渠修起来可就难了。首先集体出工就是个难题,现在每一家的计划都不一样,有的想今天去趟县城,有的明天要去趟米家镇,但都想在自己没事的那天修。渠沿上刨到地里面的土再还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再从远点的地方运。但从哪儿运,从谁家地里面走,又是一个难题——很显然谁都不想在自家地里让人踩出一条路。
                            这事说了几天也没个结果,田福军看着这种情况也很着急。虽然说他有退休金,吃不着双水村的粮食,但他终究在这里住着,不可能对外面的事情视而不见。于是他破例去参加了一次村务会议,说是开会,实际上就是几个刚好那天没事的人坐在一起抽烟,聊天——现在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已经没有可能召开一次每家都出一个代表的村民大会了。至于村干部会议,更是无从说起,只有干部参加的会形成的决议根本就没人当回事。
                            田福军劝大伙都互相谦让一点,如果从谁家的地里走,踩路毁了庄稼,就让队里按产量给他补一点,总之得赶快把渠修起来,要不然都没有收成。他话音一落,马上就有人问:“队里哪还有什么粮食?”
                            “我是说每家都出一点嘛。”
                            “天这么旱,明年收成肯定不好,谁家仓里还能拿出来粮食给外人?”说这话的是刘玉升的大儿子,他已经继承了爸爸的一些衣钵,不用干多少活,所以才能有空来开会。
                            “再说,赔多少,一年的产量还是几年的产量?”又有人问。
                            “按三十年的产量赔吧,”田五开玩笑说,“那就从我地里走,以后再也不用种地了。”
                            “你想的倒挺美的,还想过退休生活呢,”金光亮笑说,“就赔一年的。”
                            “那还是从别人家地里走吧,”田五说,“地踩实了可是要影响好几年的收成的。”
                            “总得有人为了集体,做出点贡献嘛,要不然全村那么多地都浇不上水,可怎么办?”田福军又强调了一遍,“谁做出点贡献,全村人都会记着他的。”
                            “每家都这么难,还从哪儿贡献?”刘玉升的儿子说,“要不你贡献吧——对了,你没有地,才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田福军被抢白了一通,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晚上回去爱云也抱怨他不该去管那些闲事。“闲事?这可不是闲事,”田福军说,“这样一直浇不上水,明年的收成很成问题,估计不少人家要饿肚子了。”
                            “饿肚子?”爱云奇怪问,“不是地分开以后,人们干活都愿意出力气,都吃饱饭了,怎么还会有人饿肚子?”
                            爱云对种地没什么概念,福军一时跟她说不清楚。再说他们一对退休老人,得罪了人躲到这乡下地方,就是说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处呢。对于水渠的最终结论是不修逑了,而对于田福军来说,这并不是结束。他无事生非的去参加了那个会,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人们觉得这当过大官的人也就那么回事,对他的恭敬就逐渐消失了。甚至有人在闲话中心悄悄把他称作田二,和当年老憨汉相提并论。


                            IP属地:澳大利亚25楼2023-05-27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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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过完春节,润叶带着乐乐回双水村看望老人。出嫁的姑娘正月里回娘家是习俗,但以前田福堂总不让润叶回来。农村没有暖气,过年前后太冷,向前身体又不方便。他更愿意让乐乐夏天的时候回双水村,那时候农村比城里凉快。
                              但今年不一样了,润叶回双水村除了看望父母,还有二爸二妈。二爸二妈的状态比预想的要好,福军是一个豁达的人,升官,罢官,还是当一个普通老百姓,都是党的安排。只是二妈对农村的生活不太适应,没有暖气,没有自来水,没有电,厕所在屋子外面。好在润生和红梅俩人对二爸二妈十分孝顺,红梅不论什么时候都把几个窑洞收拾的干净利落;润生去砍了大堆的柴火,劈好了垛起来,他们整天都能把窑洞烧得暖暖和和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对于家里一系列的变故,谁也没有办法,尽管红梅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但谁都没什么心思吃。福军对润叶多少有一点歉意,虽然自己不在乎当官,但润叶还年轻,这次如果不是受他拖累,该提团地委书记了。但润叶立即反驳了二爸的说法,她说:“当老师就当老师,我原来就是当老师的嘛,工作清闲,工资也不低,还能有空多照看照看家里。”
                              “就是,当公办老师,每年有两个长假期,工资照拿,带乐乐回来玩也有时间。”端菜上来的郝红梅也跟着附和了一句。但田福堂知道这些话哄不了福军,团地委书记和一个普通教师的差别,就是傻子也知道,于是又安慰福军说:“咱就是农民出身的,能有碗公家饭吃已经很好了。没有你,润叶连老师也当不上,还得回来当农民。”
                              当农民,如果留在双水村当农民也许就可以嫁给少安了,润叶默默的想。
                              润叶去少安的新家看望了他,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作为一茬长起来的人,少安遭遇了那么大的不幸,润叶都不能不过去说句话。这个曾经是双水村最气派的院落明显的衰败了,院子里积了一层风吹过来的树叶和干草;窑门口的新帖的白色对联也被风吹松了,半截悬着,在风中摇曳。
                              虎子和燕子由兰香带出去玩了,家里就少安一个人。润叶推开门,太阳一下子照在少安的脸上,他抬头看了看,认出是润叶,对她说:“你来了——你坐嘛。”
                              润叶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却也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倒是少安先问她:“乐乐也带回来了?”
                              “啊,第一次冬天回来,看到河上的冰,高兴的什么似的,他妗子带着玩去了。”润叶努力寻找一些高兴的话题,“比你们家虎子小,和燕子大小差不多,哪天带过来你们家,孩子们一起玩。”
                              “大小都差不多,能玩到一起。”
                              “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尽力治了,还是尽量想开点。”知道躲不过去,润叶回到了秀莲的话题。
                              “唉——”少安抬起头看着润叶,叹了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泪水,掏出一支烟,摸了摸口袋,却没有火柴。润叶到锅台前把火柴拿出来,擦掉上面厚厚的一层灰,递给少安。少安手抖索了几下,把烟点着了,抽了两口,絮絮叨叨的对润叶说:“发现的太晚了,当初没有在意,光想着忙砖厂的事,给耽误了,要是早点治,能治回来。”
                              “不论怎样,这事已经出了,要多想想以后。”
                              “还有啥以后哩,这个家已经没有了。”
                              润叶一时也想不起来说什么,这时候兰香来了,她在院子里就喊着:“去吃饭了哥。”推门进来看见润叶也在,就说:“姐你来了——听说你回来了——一块儿过去吃饭嘛,都晌午了。”
                              “我不去了,还回家去看乐乐呢。”
                              “没事的,乐乐已经回家去了。刚才带虎子和燕子在河上滑冰,他妗子和润生哥也带着乐乐,亮亮,还有晴晴在那儿玩,这会儿已经回去了。”兰香那时候还小,不大知道大哥和润叶之间的事,但就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大哥是在乎润叶的。大哥需要有一个人安慰,而安慰能起作用,最要紧的不是说的什么多有道理,而是在乎那个人说的话。于是她便拉住润叶说:“姐,看你多长时间不回来一会,回来了还能连口水都不喝——嫌我们家饭不好?”
                              “看你说的。”润叶笑了起来,也就跟着兰香走了。临走,她又把带过来的几袋熟牛肉和蛋糕带上——看来少安也不在家里做饭,就带到他父母那边去吧。
                              孙玉厚老两口没有想到润叶来,赶紧忙乱一阵子。好在正月里家家都存有很多年货,做起饭来很容易,没一会儿功夫也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润叶刚开始拦着让他们不要太麻烦了,但很快她又明白了过来,这个家现在太需要热闹了。
                              少安对这些无动于衷,坐在奶奶的炕前面看着他们忙活,饭好了,他埋头吃了俩馍,一碗大烩菜,回自己那边去了。润叶略有点尴尬,问他们:“现在少安的精神咋样吗?”
                              “唉——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一天就坐在屋里吸烟。”少安妈长叹一声,抹抹眼角的泪水,“总这样,可怎么好啊。”
                              “润叶,你是有文化人——你帮我们劝劝他。”孙玉厚几乎是哀求着说,“不能总这样啊。”
                              其实不用他们说,润叶也不会对少安的事置之不理。实际上她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本来武惠良调走之后,她该顺顺当当的升为团地委书记,后面的前程将是一片光明。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一切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润叶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前程的强人,她知道自己的失落和二爸的遭遇,少安的不幸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回双水村的这几天里,她一直在想着怎么安慰二爸,怎么帮助少安,反倒忘记了自己的失落。
                              从孙家出来,润叶走到河边,看到红梅带着的几个孩子和兰香带着的孩子玩在一起。乐乐还不熟练,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冰面上滑出去好远,润叶一惊,正要过去扶他起来,他却自己嘎嘎的笑着爬了起来,身上的干雪都来不及拍一下,又忙着玩去了。湛蓝的天空下,阳光照射在冰面上,映的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润叶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少安带着她玩的情景。她有点看破红尘的想,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离开这里,让孩子的生活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但实际上孩子在这里很快乐。
                              但很快她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要想办法帮帮少安。但少安的问题绝不仅仅是表现出来的颓废,而是内心的状态。送走秀莲后,除了痛苦之外,他更多的是觉得耻辱和自责——他孙少安人前人后的被称为一条好汉,但实际上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秀莲为她生儿育女,和他一起撑起了这个家,但面对秀莲的死亡,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他不愿意到人前去,觉得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比他强。年初二,姐姐兰花回娘家,少安居然不顾体面的当着姐姐和姐夫放声大哭,他甚至觉得自己连二流子姐夫都不如,最起码姐姐现在活着。
                              润叶体会不到这种痛苦,但她知道一个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很难听进去任何劝说,因为劝说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也很难去想明白什么道理,消除痛苦最好的办法是不想。于是她让兰香不要总带着虎子和燕子在爷爷奶奶那儿,要回家让少安给他们做饭,让他们闹着让少安给找东西玩。自己也带着乐乐,还有亮亮和晴晴都到少安家的院子里玩,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少安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想那些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到了吃饭的时候,她毫不见外的把少安家的米面从柜子里拿出来,喊兰香过来帮忙,做了一大桌子的饭给孩子们吃。
                              第二天兰香要去一个同学家里玩,只好少安带着虎子和燕子到河上去玩。玩一会儿累了,虎子就从河边上掰一下一块冰拿着吃,一群孩子都跟着学,纷纷弄块冰拿着吃。少安见状忙喊道:“不敢吃冰,这么冷的天,再吃冰会肚子疼的。”
                              “你小时候还少吃了?”站在旁边的润叶却并不着急,笑着对他说,“你还给我最大的冰块吃呢。”少安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当然记得,一次润叶给他两块她二爸带回来的水果糖,他激动的去河边掰了一块碗口大小的冰块给她吃,结果害得润叶被妈妈打了一顿。
                              燕子玩累了,跑到少安跟前。少安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去擦她吊着的鼻涕。燕子嫌疼,扭着头不让他擦。润叶从口袋掏出一片卫生纸,才帮她擦干净了。


                              IP属地:澳大利亚26楼2023-06-02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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