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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艾伦·耶格尔与利威尔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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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们大家好!这里是爱吃肉的小饕餮~~
本文原著向、羁绊向、暧♂昧向、CP向为艾利(其实是清水无差,但因为饕餮个人偏爱艾利所以打艾利tag)、纯爱风格、感情线偏柏拉图式~~
全文第一人称、双视角、不规范的回忆录体、BUG必须有、HE妥妥滴~~
长篇,不定期更新,祝小伙伴们食用愉快~\(≥▽≤)/~


IP属地:江苏1楼2014-08-18 16:01回复
    偶遇楼楼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4-08-18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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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触动】(下)
      [利威尔篇]
      那晚是艾伦背我回去的。我本不愿意,奈何拗不过他,只得听之任之。他把我送回房间,我便要求他住在我那儿。我怎么可能让他回地下室?我的身体行动不便,需要他帮助,我的精神大病初愈,更需要他的陪伴。但他很拘谨的样子,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似的。我的脸就那么恐怖吗?
      我的耐心被他诚惶诚恐的态度磨没了,没好气的把他轰进浴室。他在我面前扭扭捏捏地脱衣服,躁得我想一脚踹过去。到底是他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脱个衣服他至于给我脸红吗!
      好不容易伺候完他更衣,我点起炉火把他的湿衣服烤上。这小鬼也真是的,大冷天的跑来居然连外衣都不穿,就算有巨人的恢复力也不带这么玩命的吧?
      仅仅过了晾两件衣服的工夫——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那臭小鬼居然就说他洗好了。对于他的速度,我简直词穷。我本想让他多浇热水暖和一会,他却像削巨人后颈一样飞快地完成了任务。
      我给他找了毛巾,又勉强选了一条没穿过几次的内裤给他,想给他穿其他衣服但又考虑到我俩体格差得不少,我的衣服他估计穿不下,所以最后拿了条厚浴巾,让他出来后裹上保暖。
      他在浴室里擦身穿衣的工夫,我想这么晚他该睡了,就整理好床铺开被子。要是平时,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睡我的床,但那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与他的关系又有了加深,况且旧本部这里我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来,所以姑且便宜这小鬼一次。
      他裹着浴巾出来,跑来请我去洗澡,又问是否需要他帮忙,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得像只招人烦的小狗。我撵走他,独自进入浴室。里面有他刚洗完留下的点热气,不算太冷。我脱上衣,又艰难地脱掉裤子。我看见自己的左脚踝和膝盖处下午还是青紫色的瘀伤如今已变成了紫黑色,整条腿的肌肉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绿色。我没料到女巨人的骨骼会坚硬到这种程度,当时情况紧急,我没算好落点就撞在了女巨人手背骨头上,当时只是感到脚踝剧痛,谁知整条腿的关节都连带着被震伤。
      这样严重的伤势算是我第一次经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够参加下一次壁外调查,甚至不确定是否会落下终身残疾。但愿它尽快好起来,因为我不仅还有那么多巨人要削,而且也要有实力继续担任艾伦的监护人。
      我开始洗澡,并不断往伤腿上淋热水。我左腿的知觉已经迟钝,即使很烫的水浇在上面,它也只感到一丁点暖意,伴着微微的刺痛。
      我无比艰辛地进行完洗浴的所有流程,披上浴袍出来后,一眼就看见那小鬼裹着浴巾半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不断点头打着瞌睡。我便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进浴室之前忘了告诉他,他可以上床去睡觉。
      我无奈地走过去,他本来眯缝的眼在见到我之后突然瞪大,继而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招呼我。我为自己过于威严的形象感到悲哀,稍微和颜悦色地关切了一句:“怎么不躺下睡?”
      谁知这臭小鬼没大没小地顶我一句“我哪敢?”,接着他自己好像发觉说错了话,忙用手捂住嘴巴,惊惶地看着我,像即将被猎人炖汤的兔崽子一样楚楚可怜。
      我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点烦躁又有点内疚,心想可能真的是我以前太粗暴了。于是我缺乏底气地反问他:“你以为我给谁铺的床?”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仿佛听了天下奇闻般张大了嘴,一脸呆相地回头看着床铺。他回头的时候,有水珠从发梢甩下来,我才注意到他头发跟没擦一样湿。我忍不住数落他两句,然后拿干毛巾过来,想着他自己可能又擦不干净,便决定亲自帮他擦。
      他个子高,我刚把毛巾罩在他头上就觉得费劲,索性把他往后一按,让他坐到我床上,以便擦得顺手。我以前从没给别人擦过头发,自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力度,加之生气他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下手就重了些,可能弄疼他了,只听他嚎了一嗓子,像被门夹了尾巴。
      我见状只得放轻力道,继续搓他乱蓬蓬的棕色头发。他的脑袋随着我的手起伏晃动,乖得像只被主人擦洗的小狗。我心里忽就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情绪——既讨厌又喜欢的感觉。
      偏偏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射在我脸上,直白得令人尴尬,于是我狠狠对上他的目光,质问他为什么盯着我看。他吓得一缩,深绿色的大眼无辜地仰望我,支支吾吾地说什么“觉得兵长像妈妈一样”。
      我顿时对这个把我比作女人的死小鬼无比火大,想也不想就顺手拿毛巾抽了他一下,勒令他滚去睡觉。见他流露出一点受伤的神色,委委屈屈地抿住了嘴,我才反应过来他的那个比喻并非泛指,而是把我比作他自己的母亲——那个已经逝去多年的女人。
      这么想来,他刚才的那句话本是句示好的言辞,包含着他回忆中的温情。我有点过意不去,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能够挽回。那时我也理解了他一直以来为什么在我面前战战兢兢——因为我的确神经质又暴脾气。
      在我纠结之际,他又开了口,申请去睡沙发。我本来就打算让他睡床,加上刚才的歉意,更坚定了决心,告诉他我睡沙发。他又一惊一乍地蹦起来,嚷什么“绝对不行”,我一见他那样就头大,好不容易积攒的耐心又耗干净了,蛮横问他是谁说了算。他却使出了必杀技,借题发挥了一通,以平等为旨,诉说他多么委屈,而我多么专制。再怎么说他也是为我好,况且我的确已经决定和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于是我败给了他的软磨硬泡,也去床上睡了。
      他盖毯子,我盖被子,两人窝在同一张床上,既不拥挤也不宽松,倒是恰到好处。熄灯不一会儿,他的喉咙里就传出轻微的呼噜声,我听了居然没有厌烦,竟感到了几分可爱。我想我一定是困昏了头。
      腿疼限制了我的睡眠,我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听见窗外的雨由大变小,渐渐停止,最后,清浅的月光照进屋里。这期间,我回忆了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即便是记起那些最伤痛的画面,我的精神也不再掀起波涛。
      我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一天的记忆。这平静,并不是下午刚回到这里时死寂空白的平静,而是与之全然相反的、安详充实的平静。我精神上的漏洞已被填满,恢复坚实。而这大部分要归功于我身旁呼噜打得正欢的小鬼。
      我侧头看去,雨后初现的月光映在他的睡脸上,明晰了他的五官。介于儿童的稚嫩与青年的成熟之间的少年人独有的气质渗透在他眉宇间。我想,如果当年自己在地下街时放纵一点,我的孩子如今都有他这么大了。
      那是我第一次花时间思考关于后代的问题,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想要一个妻子,但却想有一个孩子。
      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我想要个什么样的呢?……一定得是男孩,因为我应付不了女孩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希望他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孩子,可以不够聪明,但必须勤奋努力。有点傻的执着,有点愣的勇敢,似乎也不赖。至于外观,他必须长得比我高,而且超过越多越好。皮肤也别像我这样苍白,应该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啊,最好能有一头棕色的头发,眼睛要能是深绿色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儿我才发觉不对劲——我脑海中勾勒的自己儿子的形象,竟慢慢变成了艾伦的样子!……这太糟糕了。
      我不满地瞪着身旁的小鬼,而这个熟睡的罪魁祸首心安理得地以呼噜回应我。不知怎的,我就生不起气来了。
      我的心境被他安详的吐息渲染得柔软,不由得把一只手伸出被子,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第一次真正产生一种为人父母的情绪。而在当时,我只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起了变化。
      我注视他的睡脸,意念之中一片恬静安然。
      艾伦·耶格尔。那一天,我对这个名字,有了新的定义。


      IP属地:江苏13楼2014-08-18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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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改变】(下)
        [利威尔篇]
        在那个雨夜之后,艾伦确实进步了不少。在白天训练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实战般的冲劲,弄坏过好多次器材,格斗时也打伤过几个同期生,吓得那帮小鬼都见了他绕着走,不愿意跟他搭档。这个精力旺盛的臭小子连晚上也不消停,我回办公室时经常能看见他一个人在训练场上做各种项目,或是跑圈,或是引体向上,或是练格斗术。有时还能看见他和那个最厉害的叫三笠的女兵过招。
        某一天晚上,我回屋时没在训练场看见他,觉得奇怪,仔细巡视一番,在场地旁边种草木的泥土地上发现了他。当时他背对着我,和一个穿着军装、留着金色短发的小姑娘坐在一起,两人挨得挺近,头也凑到一起,似乎正在地上画些什么,轻声细语地交谈,花前月下好不甜蜜。
        按理说像他这样十五六岁的年纪搞个对象也无可厚非,况且兵团里这档子事不可能管得住,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是,作为他的监护人,当时的我只感到火冒三丈。
        消灭巨人连影儿还没有,他就在这儿谈情说爱起来,给我许过的豪言壮语都当是放屁吗?!
        我当即怒喝一声:“艾伦!”他一哆嗦,条件反射地猛得起立转身面向我,靠脚捶胸敬礼大喊:“到!”与此同时,他那“对象”也慌忙回身站起来,诚惶诚恐地敬礼招呼我:“兵长好!”
        在看清那个“小姑娘”正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糗大了——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艾伦的竹马——阿尔敏。我就纳了闷了,你说好端端一个男孩子干嘛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秀气?那发型,那气质,配上那张水灵的脸,是人第一眼都会把他认成姑娘吧!
        这下让我这么收场?我的火气瞬间被尴尬清空,碍于面子只得维持着脸上的怒色,装模作样地盘问:“你们两个不睡觉,偷跑出来干什么?”
        “咦?兵长,离门禁还有二十分钟呢……”艾伦这熊孩子没眼色地叽歪。
        我的脸更僵了,骂:“我没问你时间!”
        好在阿尔敏识相,一脸无害笑容地圆场:“啊,兵长,是这样的,艾伦他想学习一些战略战术方面的知识,但光看书看不太懂,就来和我讨论。在宿舍怕打扰大家休息,就来了这儿,正好这里的泥土上可以画草图。给您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我们以后会注意的,不再留这么晚了。”
        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讨人喜欢,配上那副真诚微笑,再生气的长官也该酥了。我不禁在心中默叹人与人之间智商的差别——怎么人家小伙子说出来话就这么乖巧伶俐,而我家狼崽子说出话来就总是五大三粗呢?
        我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绕过他们踱步到后面的泥地上,果然如阿尔敏所说,看到了他们刚刚凑在一起拿树枝画的阵图,一旁的地上还反卡着一本翻开的军事阵型书。
        看着这幅景象,我心里没来由地有点难受。——我没想到艾伦的努力已经渗透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像他这样四肢发达的家伙,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兵器就可以了,可他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拼命地往他那简单的头脑里填塞他不易于消化的知识。这固然是件好事,因为一把有智慧的刀当然比一把死刀更有用处,但我并不想让他活得这样累——他只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他本可以用这些额外的辛苦学习时间去补充睡眠、去嬉闹消遣、去搞个对象……
        我清了清嗓子,保持着长官的仪态对他们说:“这种行为值得表扬,但白天训练劳累,晚上外面又冷,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好。”
        “是!谢谢兵长关心,我们这就回去!”阿尔敏嘴甜地答应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拉扯艾伦的袖子,使眼色催他一起走。艾伦傻不愣登地呆了呆,才迟钝地抬脚跟上。
        我想了想,又在他们身后补了句:“喂,你们以后再想讨论的话可以去我办公室,这里光线这么差,看书毁眼睛。”他们一听见我的声音就驻足回头,待听完我交代的内容,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
        “谢谢兵长!”“谢谢您!”他们争先恐后地致谢,然后欢天喜地结伴回去了。我甚至能听见艾伦那个熊孩子在路上不知掩饰地跟阿尔敏说什么“兵长最温柔了”之类恶心的话。嘁,我这哪是温柔。我只不过是担心你在战场上巨人化之后还得戴一副近视镜而已啊,臭小鬼。
        那以后他俩晚上经常去我的办公室学习,阿尔敏是个聪明又耐心的孩子,他总能把抽象晦涩的知识化为形象简明的比喻,让艾伦理解得更容易。而我一般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一是因为阿尔敏几乎无所不知,二是因为要锻炼艾伦独立思考的能力,三是因为……我自己也不大会……
        艾伦不仅在武力和智力上都下了功夫,就连配合韩吉的实验方面也变得积极踊跃。他以前是很害怕韩吉拿他做实验的,现在居然可以主动躺上手术台任她宰割。韩吉也真是不客气,成天变着花样地对他进行变相虐待,一会儿抽血一会儿注射,艾伦挨过的针都快比他吃过的米多了。作为监护人,每次他做检查时我都在旁边守着,看他被抽筋剥皮我都替他疼,就算有自愈力也不能让韩吉这么玩,所以每次我都会使用暴力把他遭受的痛苦报答到韩吉身上。这小子居然还帮韩吉说话,真是被卖了还给人数钱。所幸的是,经过韩吉的数月折磨,他最后终于能较熟练地操作巨人之力了。
        而这小鬼似乎没学过“适可而止”这个词,因为他在繁重的日程安排里又塞进一项——请我做格斗陪练。那天他提出请求时说:“三笠总舍不得对我下狠手,所以想要提高技术,我只能找您了。”这话真是不好听,说得就跟我舍得对他下狠手一样。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必要再对他手软。
        所以我一口答应下来,并且在第一次过招时就把他打得姹紫嫣红。他趴在沙地上呻吟,我让他站起来继续,他奄奄一息地告诉我他没力气了。我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那种程度并没有到他的极限。
        我便冷着脸说:“既然做出了那样的承诺,就把诚意拿来给我看啊。现在像狗一样趴在这装死,就是你的觉悟?还真是清闲啊,废物。”
        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后他突然从后面扑上来勒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后摔。虽然我早有防备,但他的力量却大得出乎了我的预料,加上我左腿的伤并没有恢复,所以我只来得及往他脸上挥了一拳就被他掀倒在地。
        我的左腿膝盖磕在地上触动了旧伤,疼得痉挛,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们以怪异的姿势各自调息了一会儿——我仰躺在地上,他像狼一样骑趴在我身上。他在我上方剧烈地喘息,被我打到的鼻子里哗哗往外冒血,一滴滴砸在我胸前的领巾上。
        他抹一把鼻血,深绿的大眼歉意地望着我,沙哑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向您证明,我不是废物。”看来我的激将法奏效了。我欣慰地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忍着腿疼作出评价:“还不赖。”
        那之后,我许诺每周陪他练一次。之所以频率这么低,是因为我的腿实在应付不来更高频率的负荷。当然,这种事情我是从未告诉他的,所以他一直傻不愣登地以为我的腿并无大碍。
        除此之外,他还把“学无止境”的至理贯彻到底。他请求为我分担批阅公文的任务,向我学习整理文件。我本来不想麻烦他的,但想到多接触点文件兴许能让他的死脑筋开窍些,就同意了。
        从那以后每晚他都会端着他那宝贝本子读文件摘要给我听,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笔记漏洞百出,可以说是成功避开一份文件的所有重点,听得我只想掀桌。但经过我几次暴力教育后,他的报告做得越来越像样,脑子也越来越灵光了。
        后来,我甚至可以放心地把所有文件都交给他处理,听他的汇报,然后签个字就上交。这期间他了解了兵团高层的不少信息,看问题的角度也多面起来,有时竟能为文件提出点还不赖的建议。虽然“成熟稳重”、“冷静睿智”之类的词仍旧和他相去甚远,但是以他的资质,能达到现阶段的水平,已经够让人喜出望外了。
        从那个雨夜向我许下承诺开始,艾伦就一直在努力。他巩固了无数旧知识,又学习了许多新东西,这一切我虽不说,但都看在了眼里。我必须承认,他给了我很深的触动。
        他立下誓言之时,我不曾奢望他会付诸行动;他开始践行之时,我不曾奢望他持之以恒。但他做到了。凭借着无懈可击的意志力,他一步步实现着对我的承诺——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成为我的力量,成为我的刀。
        这个少年身上有着连成人都望尘莫及的坚韧。我敬佩他。
        然而生活并不像史诗一样总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更多的时候,他展现给我的,是日常的点点滴滴。即使成长了很多,他还是改不了那份孩子气。有点傻,有点愣,爱高兴,爱吃惊。
        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待在一起。训练和实验时自不必说,解散后他还会主动去我办公室整理文件、打扫房间,晚上有时帮我的伤腿换药。我发现他的存在慢慢渗透进我的生活,而我对他这种无形的侵略竟不怎么排斥,内心反倒隐隐产生一种快乐的情绪。
        我开始想触碰他,揉他的头发,揪他的耳朵,或用其他表面暴力的行为来发泄我的喜爱。我乐于看他被我欺负后无辜的表情,也乐于看他被我关照后兴奋的表情。
        我把自己每个月特供的肉食留给他,去王都参加高层宴会时也会给他带回些水果。由于宴会上明目张胆地打包太有损调查兵团的形象,我每次都没法带多,只能借口路上吃塞到衣袋里或用手拿着。至今回想起我曾捧着一个大柚子坐马车从王都回到兵团,我都觉得没脸见人……可是那些难耐的尴尬,在我看见那小鬼津津有味的吃相时,就都消散了。
        韩吉曾嘲讽我“像当了爹一样”,埃尔文也曾义正辞严地警告过我别忘了“在艾伦暴走时抹杀他”的使命,但我扭转不了业已改变的心境,只能尽力让它不再变动。
        三十五岁,我以理智扼杀着心中第一次生长出的父性。


        IP属地:江苏15楼2014-08-18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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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是埃尔文。他抢救的时候,我一直站在旁边。他再不复往日的沉稳优雅,身上尽是伤口与咬痕,右臂几乎齐肩而断,血酱骨渣混在一起。
          我形容不出看他手术时我的心情。当年是他把我从地下街带到了兵团,从地痞教育成士兵。可以说,他是我人生岔道的领路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可他此刻躺在我眼前,不省人事,残缺不全,衰弱可怜,而我此刻站在他旁边,意识清醒,四肢健全,强盛可畏。
          我感受到世界对我的讽刺。
          抢救结束,他依旧陷在深度的昏睡中。我离开他的房间,不到一刻钟就接到了宪兵团的文书,以此次壁外调查的种种恶果向我发难,并声称已上报总统,一日后举行军事会议,严肃讨论调查兵团改革问题。这群渣滓真是阴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埃尔文昏迷时来。他们必是清楚,没了埃尔文的谋划,我一介武夫根本打不胜这场嘴仗。
          一夜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过去,借着不甚明亮的晨曦,我一遍遍读着宪兵团那份滴水不漏的文书,企图组织一些申辩的言辞,却心烦意乱地无法完成。
          我又想起了埃尔文的断臂。我又想起了韩吉血肉模糊的手。我又想起了医务室门口墙根下坐着的一个个等待救治的士兵。我又想起了板车上堆放的一排排惨白冰冷的遗体。
          我把手中的文书摔在地上,攥拳狠狠捶打自己该死的左腿。都是因为它,事情才落到这步境地!我暴虐地向左腿倾泻自己的愤怒,旧伤之上叠加的崭新钝痛使我得以暂时的解脱。
          我恍惚想起,出征前两天的晚上,艾伦给我的腿换药时,我也曾愤懑地捶击过它。当时艾伦一手拦着我的拳头,一手捂着我的左膝,蹲在地上央求我:“您别打它,它是因为我受的伤,要打打我吧。”他比我更珍视这条腿,更希望它痊愈,更不愿它受伤。我便忽然失了施暴的力量,颓然地松开拳头。
          太阳已升起,朝霞的暖红却给我一种晚霞的苍凉。我摇摇晃晃地从椅子里站起身,走进盥洗间洗了把脸。我撑在洗手池边,抬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双眉紧锁,眼下青黑,嘴唇惨白。这副鬼样子,让宪兵团的人见了,想必大快人心。
          我嫌恶地离开镜中那个无精打采的废物,穿上外衣准备把宪兵团的文书拿去给韩吉想办法。我刚拉开门,当头便见艾伦杵在门前,一副要敲门的样子。我当时精神不好,也没想他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单纯地觉得这个送上门的跑腿的还不赖,就把文书扔给他,打发他去给韩吉。
          艾伦收着文件,又把我叫住。我烦躁地问他干嘛。他却忽然来个九十度鞠躬,差点撞着我。然后,他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大致是感激我给他机会救下了他的同伴。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我莫名有点感伤。我羡慕他,他拯救了他珍视的人,而我,没保护得了重要的人。
          我没怎么回应他的致谢,只想快点赶他走,以免他被我的负面情绪沾染。他最后又问我需要他帮什么忙,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一件事是他帮得上的,就嘱咐他说话留心点儿,对外声称昨天他与我一同行动,以免被宪兵团抓住新把柄。
          我状态不好,没心情多说,交代完不等他回话就关上了门,开始起草一天后的会议提纲。如果我能事先知道艾伦会给我捅多大篓子的话,我当时一定会条分缕析地向他讲明那件事的利害关系。只可惜,凡事不存在“如果”。


          IP属地:江苏18楼2014-08-18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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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统,我认为不仅该对调查兵团高层进行肃清,对巨人艾伦·耶格尔也应采取相应措施。”奈尔再次展开攻势:“据已知信息看来,人类最强利威尔兵长自上次壁外调查负伤之后就已丧失能够监控巨人艾伦·耶格尔的能力,此次调查缺席更充分证明利威尔兵长实力已不复往日雄厚,所以,当初以他强悍战力为基础的对艾伦·耶格尔的监护权也应适时废止。鉴于现今已无人可担当此任,我谨代表宪兵团提案将巨人艾伦·耶格尔收押入狱,做进一步观察或实施解剖研究。”
            “我反对!”韩吉分队长一下子拍桌站起,两手撑在桌面上盯着奈尔说:“利威尔的确伤没痊愈,但以他的实力,对付一个艾伦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他的伤迟早会好,到时候依然能胜任监管艾伦的工作!”
            “从上次调查到这次,我不认为过了四个月都无法痊愈的伤能够彻底好转。利威尔兵长未来的身体状况令我很是怀疑。退一步讲,就算他真能完全康复,他的诚信度与责任心也令人质疑。这一次,他放纵艾伦·耶格尔巨人化,那么下一次,下下次呢?与其把危险品交给一个不称职的看管人,造成潜在隐患,不如把危险品密封起来或销毁。”奈尔一脸大义地反驳分队长。
            “艾伦他不同于危险品!”韩吉小姐焦灼地回击。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有点明白前一天兵长为什么叮嘱我那些话。只可惜我发觉得太晚了。意识到我把自己、长官和整个兵团推到了一个多么凶险的境地,我的额头开始冒汗,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总统。”一直缄默的兵长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忽然慢慢起立,转身面向总统的席位,右拳捶击心口,左手反剪在背后,以标准的军礼姿势开言:“我是立誓为人类献上心脏的士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使人类最终战胜巨人。隐瞒实情、滥用职权、违反律法,这些罪行我供认不讳,但请您相信这皆是出于对人类有利的考虑。艾伦·耶格尔是人类希望,数次实战已经证明,其战略价值极其重大。并且,经过这半年的医药实验与改造,其巨人化后的稳定性大幅上升,各项指标均有所提高,成为日益完善的‘智慧兵器’。调查兵团不能放弃这一宝贵资源,而这一资源得以驻留此地的唯一条件便是我的战斗力。因此,为压制舆论,保住艾伦·耶格尔,我向团长埃尔文·史密斯提议,对上层隐瞒我的伤情。至于违法放任艾伦·耶格尔巨人化,则是参考过多次实验稳定性数据得出的决策……”
            “数据并不能代表一切,利威尔兵长。”总统打断兵长的话,显然还是对兵长的违纪行为不满:“哪怕一次的误差都有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结果,律法的权威就在于它不可视实情而随意变通。请不要试图美化你的过失。”
            “是。我所犯下的一切过错都不会否认,您给予我的任何处分我也都会接受。”兵长依旧行着军礼,郑重地说:“但我恳请您保全艾伦·耶格尔。调查兵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他。他是对抗巨人的武器,是解开巨人之谜的钥匙。我坚决反对德克团长关于收押解剖艾伦·耶格尔的提案,因为那将是人类反击史上的巨大倒退,轻则延迟人类胜利,重则招致人类失败。”
            “你这是危言耸听!”奈尔气急败坏地大叫。
            “老夫倒认为利威尔兵所言不虚。毕竟在业已发现的五个‘智慧型巨人’中,只有耶格尔君站在人类阵营为人类效命,成为吾等的唯一同盟。若对其加以迫害,吾等将失去有关巨人的一切情报。”皮克西斯司令出言驳回奈尔的叫嚣。
            总统神情凝重地一边点头一边在纸上作着记录,然后抬头看向兵长,询问:“利威尔兵长,你获罪后,谁可接替你担任艾伦·耶格尔的监护人?”
            我听了总统的问话,震惊如五雷轰顶,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却又混乱到眩晕的程度。
            而兵长的仪容语调平静如初:“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埃尔文醒来后或许才有定夺。若实在无人胜任,可以组建特别分队,挑选若干战力优秀的士兵,共同行使监护职责。”
            “不能这样!”我彻底发疯了,也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盲目地把心中所想发泄出来:“总统,你不能治兵长的罪,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受伤是为了保护我,隐瞒伤势也是为了保护我,壁外调查那一天,我和他起先都是留守的,之后我沉不住气,本来是想偷偷溜出去,但在墙壁上碰见了兵长,执意要求后他才允许我出去,而且并没有授意我巨人化!到壁外以后我是未经许可擅自巨人化的!违反律法的人是我,有什么罪责我来担,不关兵长的事!”
            喊到最后,我捶胸靠脚行一个军礼,眼泪涌了上来,在眶中烧得发烫。
            会议室内出现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我的视线一片模糊,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只隐约看见正对面坐着的总统,以及斜前方与我一样以军礼姿势站立的兵长。他不说话,也不看我,冷漠的侧影让我更加难受。
            “咳咳。”皮克西斯司令打破了沉默,向总统进言:“总统,依老夫之见,监护人并非仅仅武力高就可胜任。耶格尔君对于利威尔兵长的这份情义,似乎不是旁人一朝一夕可以取得的。与暴力压制相比,情感联系往往更能赢得恒久的忠诚。”
            我深深地感激皮克西斯司令,因为在他发言后,总统似乎有了动摇,转而向兵长说:“利威尔,我给你最后一次申辩的机会。开始吧。”
            “只有在我的监护下艾伦·耶格尔的战略价值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完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兵长的申辩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为什么他不再多说几句?这样武断的一句言辞,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奈尔更是拍桌而起,大嚷:“你这根本就是自负!你的伤能痊愈吗?你管得住耶格尔吗?你抹杀得了他吗?”
            “德克团长,既然利威尔兵长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已经把你的这些问题考虑在内了。”皮克西斯司令不瘟不火地对奈尔说。
            又是一阵沉默。我忐忑不安地观察着总统的表情。最终,总统烦恼地长长叹出一口气,面向兵长说:“利威尔,诚实与守职是军人最底线的纪律。如果你再违反一次,我将连同这一次的记录一起对你治罪。鉴于现今史密斯团长重伤未醒,调查兵团处于特殊时期,我暂且保留你的职权。散会后你深刻反省一下,明天上午我回王都时上交一份检讨给我。”
            “是!”兵长严肃答道。
            “总统,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就算利威尔兵长可以不受处分,但至少也应让士兵们知道他们长官的过失。”奈尔不死心地冒出一句:“我认为有必要在明日晨会时请利威尔兵长向全体士兵宣读检讨书。”
            “奈尔!”韩吉小姐不赞同道:“这种贬损长官形象的仪式会打击士气的!”
            “那倒未必。”总统驳回了分队长的话,说道:“一位勇于检讨自身过失的长官会更加受到士兵的敬重,也能为他们树立一个承担责任的榜样。我认为德克团长的提议很有价值。就这样决定吧。以及……韩吉·佐耶分队长。”
            “诶?”突然被点全名的韩吉小姐有点呆住,愣了半秒后才一下子起立,敬礼答:“到!”
            “这次事件你也负有一定责任,回去也写一份检讨,明天晨会和利威尔兵长一同宣读。”总统说道。
            “唔……”我看见韩吉小姐明显噎了一下,咽了口口水才干巴巴地回复:“……是。”
            “就这样吧。下次再发生类似事件,我将严格秉公处理。散会。”总统面色不悦地合上本子,起身离席,身后随行人员也紧跟其后。皮克西斯司令和奈尔也带随从向会议室外走。他们经过兵长和分队长身旁时,我看见皮克西斯司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兵长,奈尔则鼻孔出气地哼了一声。
            待到他们退场完毕,屋里只剩我、分队长和兵长时,分队长大声叹了一口气,虚脱般倒回椅子里,继而一头趴倒在桌面上,呻吟道:“哎哟喂——谢天谢地——”
            直到此刻我才敢相信这个结果是真的——我没有被收押,兵长没有被革职,分队长没有被处分,调查兵团没有被宪兵团接手。震惊过后,劫后余生的喜悦慢慢泛了上来。我终于松开了紧绷的神经,一直行着军礼的右手也放了下来。同时,我看见站在斜前方的兵长也把他那一直维持着敬礼姿势的右拳放下了。
            共同经历了一场劫难,此刻我看到他,感到越发亲近。我向他走去,想和他说点什么。
            然而,当我那声“兵长”还没有叫出来时,我向他靠近的脚步就猛然刹住了。
            因为,他缓慢而冰冷地点了我的全名:“艾伦·耶格尔。”
            他站在离我五步之遥的地方,依旧面朝总统离去的方向,并没有看我。但他的背影散发出的凛冽气息却比他的目光更加让我不寒而栗。我周身的血仿佛都被冻住,僵硬地敬礼,答:“到……”
            他依然没有回头看我,用他平静得可怕的语调说:“跟我来办公室。”即刻,他向门外走去。
            “诶?等等,利威尔!”韩吉小姐发觉了气氛的诡异,从椅子里爬起来跑到兵长后边劝:“艾伦还不太懂事嘛,你别……”
            “韩吉,你回去。”兵长打断分队长的话,继续朝前走去。我见他离开,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经过韩吉小姐时,她似乎很怜悯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只是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顿时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IP属地:江苏21楼2014-08-18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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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危机】(下)
              [利威尔篇]
              仅在一天之后,总统达里斯、驻扎兵团皮克西斯司令还有宪兵团奈尔那家伙就找上门来。埃尔文那头猪死睡不醒,把会议的一切工作都扔给了我和韩吉。
              韩吉主攻的是医科,平日虽然看上去能说会道,但也只限于谈及她的宝贝巨人时才滔滔不绝,所以并不擅长应付这样凶险的会议。至于我,不过是一把会喘气的刀,更对这种极费脑力的辩论一窍不通。以前仗着有埃尔文在,我和韩吉这方面的欠缺还显不出来,而如今他一撂挑子,我和韩吉就没辙了。
              我和她从接到宪兵团的问责文书开始就在一块商讨对策。我们不分昼夜地忙活,不仅搜肠刮肚地收集有利于我方的陈词,而且费尽心思地去揣测奈尔他们会怎样发难,以及我们应怎样反驳。我觉得我三十五年来死的所有脑细胞加起来都没有那一昼夜死的多。一想到这个我就有去把埃尔文踹醒的冲动。
              最后一晚,我和韩吉很有共识地早早睡下了。我们可不想让第二天的会议因为犯困而搞砸。好在次日醒来后我的精神还可以,至少不瞌睡。
              会议当天早上,全体士兵列队迎接了那三个大人物,然后,我和韩吉就跟他们踏入了会议室的大门。
              其实我本来是不想让韩吉和我一起出席的,因为以她的伤势参加这么劳神的会议简直是变相虐待,前一天让她帮忙写提纲就够难为她了,这时候再真刀实枪地让她上场实在是有违人道。但她却说什么“我坐在你旁边好歹也能给你种‘我不是一个人’的感觉”。这是什么奇行种的论调?我不是一个人,难道是只鸟不成?可她黏住我不放,我只得随她便了。说实话,虽然实际作用不大,但我对她带伤陪我出席会议的行为还是有所触动的,毕竟独自面对和有人一起面对的感觉不会完全相同。
              依次落座后,会议开始。流程真没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总统先讲两句,然后宪兵团发表对调查兵团的意见,接着是我代表调查兵团陈词。宪兵团团长奈尔·德克的鬼胎我是清楚的,他此次的目标就是扳倒包括我在内的调查兵团全体高层,然后启用宪兵团的人顶替空位,把调查兵团实质上收归宪兵团。
              发言前,我告诉自己要镇定,然后站起来,把自己和韩吉拼命写了一昼夜的文书依次读完,语调沉稳,发音清晰,情绪从容。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以如此良好的态度说话。多年以后韩吉再提起这事,总会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说什么“当时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心想埃尔文是不是刚刚咽气儿了?不然怎么会附身到利威尔身上?”
              我发言后,宪兵团团长奈尔·德克开始向我和韩吉扫射各种问题。虽然我和她做过相应的准备,但有些问题让我们一时猜不透奈尔的用意,加之我们为了保护艾伦的安全而向上层隐瞒了我的腿伤,既然隐瞒了伤情就又不得不再隐瞒我没有参加此次壁外调查的实情,所以我和她需要回答得非常谨慎,以免露出破绽。
              那时我也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遮掩”。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如果不是关系到艾伦的性命,我才懒得动这些脑子,直接把实情向总统一摊牌就完事了。
              我和韩吉配合着一起应付奈尔的刁难,驻扎兵团皮克西斯司令不时帮腔两句,总统则始终寡言地听我们各方的陈词。会议一直四平八稳地进行着,没有多大起伏。
              但是,当奈尔发现我和韩吉不易攻克时,他改变了战术。而他的突破口,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奈尔提议总统召艾伦来作为证人参加会议,并获得了总统的批准。
              在奈尔的随从去叫艾伦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心情沉郁起来。我感受到一旁坐着的韩吉也开始散发不安的情绪。主要倒不是因为艾伦不靠谱,而是因为由于历届高层会议从未有过这样中途传召普通士兵的先例,所以我和韩吉事先并没有给艾伦做充分的指导。艾伦并不知道该隐瞒哪些实情,这是让我最担心的地方。但是,想起之前我嘱咐过他要声明我和他是一同行动的,我觉得应该不会出太大差错。
              艾伦被带进了会议室。我潜心设想着万一他说漏了,我该怎样圆回来,所以没工夫看他。我听见他拘谨地向总统行礼,然后奈尔就开始盘问他。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那三个智慧型巨人的,艾伦照实答了,结果奈尔转而声讨韩吉,指责她没通过体检排查巨人卧底。韩吉用事先准备的说辞反击回去,奈尔却开始强词夺理。
              奈尔那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论调我听着很刺耳,如果不用顾全大局,我很想当场踢掉他的门牙。然而我的怒火全让艾伦代劳了——那个沉不住气的小鬼怒气冲冲地顶了一大堆话给奈尔,字字都像炮仗。
              平心而论,艾伦的那段话我听着很解气,因为他说出了我心中所想。但是,他说这些话的场合不对。言辞过激是会议陈词的大忌,他让我们陷入了一个相对被动的境地。韩吉三番四次地喊他,才勉强使他闭嘴。
              之后,奈尔问艾伦变身时间的问题。这牵扯到重要信息,艾伦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没办法开口授意他怎么回答,只能用眼神警告他说话要慎重。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该说什么,真是难为这傻小子了。
              令我欣慰的是,他最终回答得还算完满。看来前一段时间又是看书又是整理文件,对他智力的开发还是有效果的。
              结果奈尔苦于找不到理由攻击调查兵团,狗急跳墙地说我有勾结巨人之嫌。这种荒唐的推论很快就被推翻,奈尔又改口指责我失职。
              这项攻击是我和韩吉之前就设想过的,而且的确想不出反驳的话,既然奈尔提到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但我刚说完“是我失职”,艾伦就突然大叫一声“不是的”。这小鬼就会捣乱。我担心他说出不当的话,叫他一声并狠狠瞪他。他看见我的表情,识趣地闭上嘴。
              奈尔开始以失职弹劾我,要总统撤我的职。艾伦又憋不住了,对着奈尔一通骂。我察觉艾伦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激动,快要到丧失理智的程度,这让我很担心,也很生气。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冲动的臭毛病改一改?万一因为它坏了事怎么办!我呵斥他闭嘴,心想散会后有必要教训他一下。
              等艾伦发完疯,我也把陈词打好了腹稿。其实对于革职我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因为韩吉前一天推算会议结果时就明确告知过我丢官的概率很大。但考虑到埃尔文醒来后必然有能力把我再变相提上来,所以我并不担忧。
              我发言,向总统表示愿意接受革职处分,并提出三条底线,作为防止宪兵团架空调查兵团的保障。总统答应了考虑我这三条诉求,一切都按照我和韩吉设想好的走向发展着。


              IP属地:江苏22楼2014-08-18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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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艾伦破坏了原计划的所有轨道。因为他把我并未参加此次壁外调查的真相喊了出来。
                尽管我之前告诫过他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是单独行动的,尽管在他喊出实情的前一刻我怒喝他的名字,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为了帮我洗脱失职的罪名。
                直到那时我才深刻体会到这种名为“代沟”的东西的存在:在成年人看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往往在孩子眼中看来,是比天还大的事情。正如我认为被革职没什么大不了,而艾伦却认为我被革职是不可想象的灾难。
                年龄和认知的隔阂将我和他一同推入了极其凶险的局面。
                奈尔为抓住了重大把柄而欣喜若狂,追问艾伦情报,艾伦一味地想为我辩护,连带着我腿伤未愈的事实也抖了出来。
                这个傻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奈尔亢奋地全身乱抖,大声列数我的罪状,并且牵连到韩吉、甚至还有没醒来的埃尔文,调查兵团全体高层都染上罪名,被奈尔弹劾。总统对于奈尔的陈词流露出赞同的倾向,事态越发对我方不利。
                接着,最令我担心的事发生了——奈尔将矛头指向艾伦,提议将艾伦收监解剖。韩吉这个时候也少了些理性,拍案与奈尔争吵起来。
                在一片混乱中,我强迫我的思维高速运转。我设想出了这次会议的最坏结果:埃尔文和韩吉因渎职被撤、我因触犯律法获刑,调查兵团高层被宪兵团取代,而艾伦则被关押以备解剖研究。这个结果是人类无法承受的,我必须将它出现的概率压至最低。
                无论是出于人类利益还是私人感情,保全艾伦都是首要任务,所以我向总统敬礼,郑重阐述艾伦的战略价值。发言期间,总统对于我提到的自我申辩表示反对,于是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一口认下所有罪责,集中精神致力于为艾伦辩护。
                多亏了皮克西斯司令的帮腔,总统最终没批准奈尔关于收押艾伦的提案。我紧绷的神经在听到总统的决定时一下子松开,如释重负的感觉使我差一点叹息出来。
                接着,总统问我谁可以继任艾伦的监护人。他既出此言,我便估计自己是要吃几年牢饭了。想到不能再做艾伦的监护人,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失落。我尽量维持着平和的情绪,回答了总统关于继任者的提问。
                而我话音未落,艾伦就又吼叫起来。他把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告诉总统那都不是我的过错。喊到最后,我听见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沙哑的哭腔。
                尽管他的言语和态度都幼稚可笑,但是当时,却给了我一种莫名的难过。
                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让事情变成如此糟糕的样子。出于好意而造成的恶果,是我一向不愿看见的结局。如同第57次壁外调查归程时,一个年轻士兵为了回收战友遗体而引来了巨人,使队伍被迫抛弃更多战士的遗体以加速逃亡。那次我没有责备那个不听命令的士兵,这次也同样不会责备不听我话的艾伦。因为事情的结果已经给予他们足够痛苦的惩罚了。
                就在我认定自己要坐牢了的时候,事态忽然有了转机。这要感谢皮克西斯司令,因为他从情感联系的角度指出了我对艾伦监护的必要性。这一点是我未曾想到的,因为我不认为总统会考虑“信任”、“感情”之类精神层面的东西。
                估计是被艾伦刚才激烈的抒情和皮克西斯司令的谏言动摇了,总统思虑片刻,然后让我做最后一次申辩。
                听到命令后我有点无语,因为所有能说的陈词我之前都说过了,事到如今已经词穷。但我必须发言,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我不能罗列已经陈述过的事实,因为总统早已做过记录,这样说只能显出我论据的苍白无力;我也不能接过皮克西斯司令的话题大谈“精神联系”,因为这么抽象的东西根本没法说服一切以具体价值为衡量标准的总统。
                既然总统凡事都追求效益,那么我便把最显著的利益通过最简洁的言语表达出来。所以我只回复了一句话:“只有在我的监护下艾伦·耶格尔的战略价值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我承认我是以一种赌徒的心态说出这句话的。结果会如何,我心里并没有底。不过我也不忧惧,因为结果无非两个:押对了,我免于牢狱之灾;押错了,我白吃几年牢饭。反正艾伦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他作为“人类希望”可以接替我这个“人类最强”上战场,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总统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思索。在一屋紧张沉闷的氛围下我的心情却变得异常平静。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该做的努力都做了,不论结局如何,我都可坦然接受。
                最终,总统宣布了决策。他保留了调查兵团高层的一切职权,只责令我和韩吉各上交一份检讨。我的孤注一掷居然赌赢了,那一刻,我的精神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脱离埃尔文的指导独立面对会议,并且是如此风波险恶的会议。我的潜意识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乍一得知平安的消息,产生了梦境般的虚幻感。
                当然,这种情绪是不可摆在脸上的,我保持着原先肃穆的仪容,郑重答是。奈尔很不甘心地提议让我把检讨在晨会上当众宣读,并获得了总统的批准。这家伙向来看我不顺眼,这次没扳倒我,便想方设法从别处给我使绊子。我懒得搭理他。既然总统下令了,我也只能服从。
                总统终究是把“维护人类利益”放到了比“维护律法权威”更重要的地位。整场会议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其戏剧性令人难以置信。
                退场时,我敬礼目送总统离席。皮克西斯司令经过时,我将军礼调整到最庄重的仪态,用目光向他传达敬意。这次会议若没有他的帮助,调查兵团不会如此轻易地度过危机。他这样出手相助,并非因为与我或埃尔文有何私交,而是出于对人类未来的考虑。我尊敬这位深明大义的长官。
                等到奈尔也领着他的跟班退出会议室,屋里顿时清静下来。韩吉散架似的倒在桌子上感叹大难不死,我也脱力地把一直敬着礼的右手放下。我的意识处在一种暂时的放空状态,直到我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是艾伦。
                我的情绪在想起他存在的那一刻产生了波动。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境:理解他,但又生他的气;体谅他,但又不能原谅他。如果今天他的冲动导致了恶果,我一定不会责备他。而如今一切化险为夷,我却感到了惩罚他的必要。
                不需回头看,光听那轻快的脚步声,我就能得知他此刻是何等的雀跃。呵,逢凶化吉,觉得很得意么?是时候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小混蛋泼盆冷水了。
                “艾伦·耶格尔。”我低沉地叫出他的全名。
                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我能猜到他脸上瞬间呈现的惊恐表情。因为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时大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听见他战战兢兢地答到,我吩咐:“跟我来办公室。”我需要一个和他独处的空间,来给他好好上一课。
                韩吉看出了我的意图,跑来劝我。我知道她是心疼艾伦,但是难道我就不吗?她应该理解我和她同为长辈的心情,也应该相信我下手的分寸。所以我打断她的劝阻,离开会议室。她没有再坚持阻拦,我想她是理解我了。
                走廊上,我在前面走着,艾伦在后面跟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永远也走不到我的办公室。因为如果那样,我就不用体会一份辛酸的不忍,他也就不用经受一场疼痛的教训。
                但是,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所以,我必须让艾伦在已有的这一次里把债偿清,以免让他在未知的下一次里赔光所有。


                IP属地:江苏23楼2014-08-18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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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惩戒】(上)
                  [艾伦篇]
                  去兵长办公室的路途仿佛格外漫长。他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我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比起发脾气,我更害怕他像这样的沉默,因为这给我一种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感觉。
                  我忐忑地猜测着即将面对的状况以缓解惴惴不安的焦虑。或许是一番狂风暴雨的斥骂?或者再惨一点,是像庭审那样的一通猛踹?我觉得应该不会激烈到那种程度,因为毕竟今天的会议结果是好的,并没有因为我的冲动造成危害……
                  就这样七上八下地乱想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他办公室门前。他拿下别在腰间宽武装带上的钥匙,转了两道锁把门打开。解锁与开门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响亮得让人心惊肉跳。
                  他推门进屋,手却仍握在门把上,微微侧身向我,似乎在等我进去。我连忙迈进房门,站到他旁边。
                  接着,他从外侧拔下钥匙,把门关上,又把钥匙插进房间内侧的锁孔,转了两圈,把门反锁。这个动作令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从内锁上门,只能安慰自己说他是不想在对我训话中途被外人打扰。
                  “站那儿去。”他锁好门,看也不看我,随手指了个离墙一步的位置吩咐我。
                  “是……”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指定位置站住,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地看着他,他却还是不看我,径直走到窗户前。之前房内无人,只开了一扇窗通风,透过它我能听见同伴们尚未解散的训练声,也隐约能看见队列的一部分。
                  我估计兵长是要把剩下的窗户也打开透气,不料他一伸手,把唯一开着的那扇窗户也关上了,锁死之后又把上方的竹制百叶窗帘放了下来,屋内光线顿时暗了几分。
                  我感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瞬间变大了。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看着我的监护人拉好窗帘后向我一步步走来,我的心跳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我紧张地盯着他的面容,渴望从中看出点情绪,但是,他不仅面无表情,而且始终不与我对视,我连敬畏的目光都无法传达给他。
                  他在我面前停步。我兢兢业业地立正站直。
                  “向后——转。”他下达口令,语气平稳。
                  我规规矩矩地用军姿完成了指令。靠完脚跟,我才发觉转过来以后我面前一步的地方是煞白的墙。……他这是要让我面壁思过?
                  我面对墙想着,忽然听见他从我背后又发出了指示:“两臂张开,双手抱头。”
                  这是什么奇怪的口令?以前从没听说过……我边疑惑边遵从他的命令,展开两臂平伸,然后弯曲肘关节把两只手收拢,交叠放在后脑勺上。这个姿势有点像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的样子,但我从未站着做过这个动作,觉得有点别扭。
                  摆好了姿势,身后的兵长陷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虽然安静的室内环境会给人时间过得很慢的错觉,但我也敢肯定,他的沉默不会少于两分钟,因为我当时感觉简直像过了十分钟那么漫长,举着的两臂都发酸了。
                  就在我以为他要这样罚我站一上午的时候,我听见身后发出了几声金属碰撞摩擦的轻响,那声音很熟悉,仿佛我每天都会听到几次,但当时,我没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反应过来的话,兴许能对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只可惜我太迟钝,当听到有东西疾速划破空气发出的呼啸声时,我依旧没悟到兵长要做什么——直到一道撕裂般的剧痛在我背上炸开。
                  “啊!”始料未及的疼痛令我当场大叫起来,背后巨大的冲击力使我一头向前栽去,放在后脑勺的双手慌忙撑在前面才避免了头撞在墙上的惨剧。我的意识一片空白,全身的感官仿佛只剩下后背上那一道沸油泼过似的痛楚,从左肩斜跨至右腰,针刺般尖锐。
                  “喊这么大声,是要叫人来看热闹么。”清冷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兵长?”我捂着左肩疼痛的地方,震惊地回头看他。在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我已经不纠结他为何从进屋到现在都不正眼看我的问题了,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此刻握在手中的东西吸引:长条状、深褐色、皮革质——那是原本系在他腰间的武装带。
                  原来刚才我听到的倍感熟悉的金属碰撞声,是他解皮带时金属扣的轻响。我们每个士兵的装备里都有一条这样宽厚的束腰武装带,但我不曾料到它会以这种方式用在我身上。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兵长,他双手绷扯了一下对折成双层的皮带,使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神色淡然地看着我身边的墙面,命令我:“转回去。”
                  ——他还要打我。认识到这一点时我几乎崩溃。刚才那一下抽到的地方至今仍像被烧红的烙铁炙烤,连我巨人的自愈能力都没法快速地使之恢复,我不敢想象再挨几下后将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前我犯了错,他不过是骂几句,最多踹两脚,这样正式的责罚却是第一次。可我真不知道我犯了多大的过错值得他这么重得教训我。今天的会议上我的确不对,但是现在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吗?而且要不是我说出了实情,他现在已经被革职了啊。
                  我很委屈,试图为自己辩护:“兵长,会议结果没有什么不好,您能不能……”
                  “闭嘴。”他平静却强硬地阻断了我的申辩,以不容置喙的冰冷语调命令:“转回去,原样站好。”
                  我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是。”我转回身来,面朝墙壁,双臂伸展,两手抱头。已经被剥夺了申辩的权力,我只能做一个服从命令的士兵。我想,如果对方换做任何一个另外的长官,无论军衔高低,我都不会这样束手就擒。可是此刻对我下令的是兵长,我怎么能不服从。
                  皮带划过空气的风声给我做好了预警,我紧闭双眼承受了这一天的第二下抽打。
                  “呜!”尽管早已抿住了嘴唇,但是剧痛下喉咙里凭借本能发出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传出来。我的背上又多了一道辛辣的锐痛,与第一条印记交叉,灼烧感纵横了整个背脊。尚未消化完第二下带来的痛楚,第三下、第四下……更多的鞭笞砸向我,用疼痛将我淹没。
                  我咬紧牙关,紧闭的嘴巴里却不争气地连续发出闷哼,身体也没用地随着一次次抽打的冲击力而前倾,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稳住即将踉跄的双脚保持立正姿势,抱头的两臂酸麻得失去知觉,眼眶里越积越多的生理眼泪让我没办法再通过紧闭双眼的方式抵御疼痛。
                  他的鞭笞凌厉得如同他的为人,每一下都像一把钝刀砍在我背上,生生剥下一片皮肉般撕心裂肺。我甚至能感受出他的皮带是怎样深深咬进我肉里,又是怎样被我肿胀的肌理弹起。
                  起初一道道明晰的痛感渐渐连线成面,在我整个后背上燃成一片火海,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惨叫。我根本没有精力去计数已经挨了多少,也无法预知还将要挨多少,只知道兵长在我身后不断地抡动皮带,仿佛不把它打断就不会罢手。
                  疼。好疼。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我心怀侥幸地企盼着他能对我剩一丝情分,所以在刚受完一下的间隔里,用恳求的语调叫他:“兵长……”喑哑的嗓音连我自己听了都惊异,我想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的抽打在我叫他这声之后有了停滞。预想中的下一记没有按原先的频率袭来,我以为他放过我了。
                  可是,两秒过后,在他的沉默中,我再度听见了空气被皮带划破的凄厉音调,然后——他回应我的,只是武装带狠狠抽在背上的闷响。
                  泪水夺眶而出,可我不能断言那只是被剧痛刺激出的生理眼泪。
                  他不再顾及我的诉求。一种被丢弃的情绪油然而生,我感到了绝望。
                  笞挞依然在冷静地进行。我的汗大片地从前额和鬓角流下,和眼泪混在一起。我的呼吸丧失了规律,胸腔一阵阵窒息。我的腿开始无法克制地发抖,连带着全身上下都在战栗。我的心跳声仿佛被无限放大,喘息声也在耳中加剧,除此之外,听觉里剩下的只有皮带甩下的声音以及我自己越发严重的耳鸣。
                  太痛苦了。
                  有那么一刹间,我双眼模糊地盯着面前惨白的墙壁,恍惚的意识中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为什么要乖乖站在这里呢?为什么不躲闪呢?为什么不逃避呢?房门就在五步之遥的地方,虽然上了两层锁,但钥匙并没有拔下来,冲过去迅速拧两圈,就能解脱了。即便没来得及开锁就被抓住,也可以挣扎,可以反抗,甚至可以用巨人化威胁。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驯服地站在这里承受这份超出极限的痛苦呢。
                  我残存的理智回答我:因为现在正对我用刑的,是长辈,是长官,是监护人,所以我必须顺从。
                  然而我渐渐失去温度的心脏却告诉我:因为此刻正责罚我的是这世上我最敬爱的人,所以我不能违抗他。
                  沉重的鞭笞继续甩在我背上,铁锤般砸痛我的脊椎和肋骨。
                  可我不愿违抗他。只有他。


                  IP属地:江苏24楼2014-08-18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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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渐趋飘忽的意识以为自己会被打死的时候,兵长停手了。
                    我不清晰的神智甚至有点不太相信,屏息等待了一会儿下一击的到来,等到的却是几声金属摩擦的轻响——那意味着,兵长把武装带扎回了腰间。
                    “手放下。”他在身后命令我。或许是耗费了体力的缘故,他的声音里透出疲惫。
                    “……是……”我哑着嗓子小声应答,垂下抱在脑后的双手。由于酸痛,我放得很慢,感到手臂似乎从双肩处就失去了知觉。
                    “站这儿想想今天的事情,过一会儿我们再谈。”他这样对我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语气并没有长官训话的严厉,而是像平日里我们私下相处时一样的平和。我想我一定是被打昏头了才会从他的态度中觅到一丝安抚的讯息。
                    我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接着盥洗间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声。……他的洁癖到了打完人都要洗手的程度吗?
                    我被打懵了的思维开始慢慢恢复运转,意识到他此刻在盥洗间里,我慌忙趁他不在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他花了很长时间洗手,在这段时间里,我得以放松地站一会儿,大幅度地喘气。我才发觉自己的上衣已经湿透了,汗水里的盐分腌着我背上的伤,疼得钻心。整个后背的皮仿佛都被撕去了,我试探着抬手摸摸肩后,隔着军装接触到伤处,那感觉却像直接碰到了皮下的鲜肉,痛得我一抖,赶紧放开了手。
                    好在巨人的自愈力慢慢发挥着作用,一会儿过后,痛感就降到了可以忍受的限度,不再让我有大喊大叫的冲动。我总算能够拨一部分精力去思考兵长交代的任务了。可我看着面前苍白无物的墙,脑袋里也和它一样空白。我回想今天会议上的事情,但仍然没有什么心得。如果让兵长知道了,会不会再抽我一顿呢?
                    我忐忑地寻思着,忽然听见水龙头关上了,接着是军靴跟敲在地板上越来越近的声音。我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当即立正站好。
                    “向后——转。”兵长在我身后下达口令。
                    背上残留的疼痛和站僵的双腿让我很难用标准的军姿完成这个指令。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才转过来,靠脚声也拖沓得很。要是在往常出现这种情况,兵长一定会再罚我练上几十遍,而所幸的是今天他并没有追究这个细节。
                    现在我终于和他面对面站着了,可因为刚被他狠狠教训过一顿,我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目光游离着不敢看他,最终认罪般地垂下头去,避免和他对视。
                    “艾伦,看着我。”可他这样命令。
                    我为难地把头抬起一点角度,小心翼翼地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与打我前的回避不同,此刻他狭长的灰蓝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双眼,深得仿佛能望穿我的内心。我被他的目光震慑,无法逃开视线。
                    “对于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认识,说说看。”他平缓地吩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与我相视的眼睛里也是一片平静。我甚至有一种刚才狠抽过我的人并不是他的错觉。
                    认错是必须的。我小声开始检讨:“我做得……”刚说了三个字我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只得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喉咙干涩地继续说:“我做得不对……不该那么冲动……”
                    他眨了一下眼睑,波澜不惊地问:“还有呢?”
                    “诶……?”我没料到光回答一条还不够,想了想后又补充说:“……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您之前嘱咐过我了,会议上也一再警告我……”我努力把句子说得长一点以显出自己的真诚,而口干舌燥使我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连音色都失了真。我不清楚自己的嗓子是怎么了,难道是刚才把身体里的水哭干了?
                    兵长对我的窘境无动于衷,淡然对我说:“继续。”
                    继续……?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我底气不足地开口:“对不起,兵长,我……想不出来别的了……”干哑的声音让我无地自容,我不得不再次清嗓子,狠狠咽唾液以让它湿润些。
                    听了我差劲的回答,兵长沉默地看了我好几秒。就在我紧张地以为他要骂我甚至打我的时候,他转身向办公桌走去了。
                    在我疑惑的注目下,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往他惯用的杯子里倒了点凉茶,然后弯腰拎起桌脚旁靠放的开水壶,拔了塞向茶杯里掺上热水。少量的水蒸气从杯口升起,使我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兵长用他一贯的握茶杯方式拿起茶杯,端到唇边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我想他可能是听了我的嗓音后也发觉自己有点渴了吧。可他哪里知道他这样一系列的动作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煎熬?我本能地吞咽着口腔里早已榨干的唾液,感觉连背上的伤痛也越发辛辣火烫起来。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他只抿了那一口茶水,就把杯子移开了嘴唇。看来他渴得不厉害。但是,下一刻,他却端着茶杯向我走回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愣愣地看着他在我身前站住,愣愣地看着他伸右手把那杯茶水递到我面前。
                    可能是我发愣的时间太久了,他微微皱眉,不满地啧了一声,数落我:“拿去喝啊,要我喂你不成?”
                    直到他发话,我才敢相信这杯水是属于我的。我慌忙双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捧到嘴边喝起来。
                    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水。偏热的温度和淡淡的红茶味道滋润着我干燥的舌头和充血的喉咙,柔和得像母亲的爱抚。我从最初小口地喝变成了后来大口地灌,贪婪地汲取着水分的香甜,甚至因为杯口太过倾斜而从嘴角漏下了水。
                    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这份充实的满足在给我舒畅的快乐的同时又给我一种晦涩的酸楚。在那场严酷的鞭笞中,我一度以为他不再对我怀有感情。而现在,我才明白——他还是关心我的。得出这个结论时,杯中的热气蒸得我眼眶发热。
                    最后一滴水珠也滑进口腔,我放下捧着茶杯的双手,看向我的监护人。他正注视着我,眉头微蹙,神色中似乎有浅淡的情绪一闪而逝。
                    “谢谢您。”我由衷地感激他,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瞥了我一眼,强硬地从我手中夺回他的茶杯,有点嫌弃地吩咐:“把嘴擦擦!”
                    “诶?噢……”我才想起嘴角有流下的水迹,忙抬胳膊用袖子擦干净。我整理仪表的时候,他把杯子放上了办公桌,然后再走回我身前。
                    “关于今天的事,真的想不出别的可说了?”他双臂抱在胸前立在我前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并恳求他:“我还做错了什么,请您告诉我。”
                    他长长地作了一次吐息,有点无奈地说:“你做错的只有刚才提的那两点,但你根本没明白这两个错误的严重性。”
                    “诶……?”我困惑地望着他,茫然无措。
                    “第一,先说冲动这一点。”兵长踱步到正前方面对我,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转而把手背在身后,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是你一贯的毛病,从当初庭审时就表现得很严重。我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在调查兵团的训练学习和平时帮我汇总公文的经历能让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有所长进,没想到你的性子一点都没改。”
                    “……这也有我的失职,我作为监护人却没有正式就这个问题教育过你。但主要责任依然在你,因为你理应在不断丰富的阅历中主动总结经验提高自身,而不是依赖他人的指导。”
                    “既然你至今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今天我就正式告诉你:冲动是错误,必须改掉。不要以为冲动是勇敢,它们不一样。勇敢是向已知的困难挑战,而冲动是向未知的危险挑衅。勇敢的人经过理智的判断,用思考出的对策解决问题,而冲动的人完全不经脑子,遇到问题想也不想只顾一味向前冲。”
                    “还记得庭审的时候吗?你一口气把你的愤怒喊出来,自以为有理有据正确无比,而换来的结果却是宪兵团向你举枪。如果我不上去踹你的话,下一秒你就变成筛子了。这么凶险的经历难道都没给你敲响警钟吗?”
                    “……我的确对你说过:想做就做吧。但那都是在我看到你经过思考作出判断后说的,并不是鼓励你凡事都在第一时间随心所欲地应对。如果是我的这句话导致了你的这种误解,我十分抱歉。”
                    “不,并不是。”我小声解释:“不是您的话造成的……”
                    “那么是什么造成的?”兵长追问:“今天会议上那样激烈的态度,是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垂下眼皮支支吾吾地回答:“心里那样想,就忍不住……那样说了……”
                    兵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我心虚地看着地板,不敢出声。
                    “不吐不快么?还真是符合小孩子的德性。”他冷冷地嘲讽。
                    我被他激得抬起头来,屈辱地争辩:“我不是小孩子了……”
                    “亏你还知道!那就摆出点成熟的气概给我看啊!”他瞪着我,声音高了些,听上去比刚才更像正式的训斥:“我也理解你未成年,冲动莽撞的少年心气在所难免,但现在不是和平年代,你既然参了军,就给我把提前长大成人的觉悟拿出来!这年头谁有闲工夫照顾你这种小鬼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懂得控制,到头来害的是你自己!”
                    “是。”他的言辞不好听却有道理,我诚心地接受着他的责备,向他保证:“我会改正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反省态度良好,他的语气稍微放缓了些:“那样就好。你要知道,人类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人与巨人之间那样单纯通过武力就能解决的。像会议、审判这种场合,杀人用的不是刀,而是脑子。”
                    “像今天这种事关重大的会议上,放弃思考无异于自杀。凭着一腔冲动反驳攻击,把对手骂得狗血淋头倒是挺爽,但它最终只会导致三个结果:第一,你丧失冷静和理智去分析接下来的难题;第二,对手抓住你过激言辞中无意透露出的漏洞进行纠缠;第三,仲裁者不满于你打破会议秩序的行为,舆论无形中朝支持对手的方向发展。我想,你今天或多或少也切身感受到这三样结果了。”
                    “不止是会议,以后在战场上也不能冲动。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苛刻,毕竟谁都很难眼睁睁看着战友身陷险境无动于衷,但是作为人类希望,请你更为人类大局着想一点。作出决定前先想想最坏的后果可否承受、是否会令自己后悔,然后再采取行动。我并不反对你营救同伴,但我禁止你不假思索地营救同伴。……我说的这些话,你听得明白吗?”
                    他问这最后一句话时,眉尖微锁面色苦闷,就好像我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动物一样。……我在他眼中已经不可理喻到这种程度了吗?我有点纠结地回答:“明白。”为了证明真的明白了,我又补了一句:“以后不管在会议上还是战场上,都不能冲动。”
                    他点头,舒了一口气似的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从今天起就把这毛病给我改了,别再让我看见下次。这一条就算过去了,再来说你今天的第二个过失,也是最严重的——关于你违抗命令的问题。”他的语气再度严肃起来,我也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


                    IP属地:江苏25楼2014-08-18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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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惩戒】(下)
                      [利威尔篇]
                      去往办公室的途中,我思量着惩戒艾伦的方式。我一贯主张疼痛是最有效的管教,但这一次我不能像庭审时那样毫无章法地施暴。一来是因为考虑到他的自尊心,不能让他脸上留下伤痕后被人笑话,二来是因为我需要用更正式的手段让他认清事情的严肃性。
                      尚未想好对策时,已经来到门前。门是锁着的,我把手伸向腰间的武装带去取挂在上面的钥匙,而在触摸到皮带的质感时,我忽然记起了十几年前军队里存在过的一种仪式。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打开门,等艾伦跟进屋后再把门关上,从室内把门反锁。我不想中途有外人进来。我教训艾伦不是给人看的。锁门的时候,我在想是该先口头教育还是先使用暴力,最终决定先动手,因为我不确定言语教导后我还是否对他下得去手。
                      锁完门,我指着墙跟前的地方命令他站过去,他战战兢兢地遵命。期间我听到窗外传来士兵训练喊口号的声音,发觉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为了避免接下来的事情被外面的人听到,我走过去关上了窗户。透过窗户可以俯视全部队列,我想我屋里的情形或许也能被队伍中一部分士兵看见,照顾到艾伦的脸面,我把窗帘也放了下来。
                      确保了隐私之后,我朝艾伦走回去。由于即将对他做出残酷的事情,我没忍心看他的脸。而我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十分惶恐,因为他的呼吸声极其压抑。
                      我命令他向后转,他便乖乖转过去面朝墙壁。我心情沉重地继续命令他两臂张开双手抱头。他似乎不太明白,但还是迟疑地完成了动作。
                      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个口令意味着什么,因为这个口令早在十年前就已随着与之相应的笞刑而被废除了。在那之前,这个口令让无数士兵闻风丧胆,因为它意味着被揪到队列最前方,面对着所有战友的脸,挨长官的武装带。它是一场残忍的仪式,不仅伤害肉体,而且摧残精神。所以十年前,当因受不了折辱而抗议的士兵与日俱增时,王政终于废止了这项制度。
                      可悲的是,十年前就已当上长官的我,从未用这种方式惩罚过部下,而十年后的今天,当这种仪式已退出历史时,我却要把它实施在我最重视的士兵身上。唯一能安慰我的是,艾伦他不必承受所有同伴的注视。
                      我心绪复杂地站在艾伦身后,看着他规规矩矩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只觉得胸腔里像堵了什么似的难受。我的手按在腰间的武装带上,却开始犹豫要不要解下。我问自己: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他的错真的到了非打不可的程度吗?暴力的教训真的比言语的教育更有效果吗?
                      我没养育过孩子,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更好,但我知道驯兽的确是用鞭子的。我想这只不听话的狼崽子或许该尝尝鞭子的滋味。为了说服自己,我在心中最后罗列了一遍他的错误和惩戒他的必要性,再加上他的巨人自愈能力作为保障,终于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按原计划采取行动。
                      我解下武装带,像我多年前见过的长官们那样把它从中间对折成双层,握住末端的金属扣。然后,我看向艾伦。十五岁少年尚未发育宽阔的肩背呈现在我面前。我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扬起皮带,狠狠抽在了他背上。
                      艾伦当即痛呼出来,整个人栽到墙上。看着他手撑着墙呻吟,我的心率比刚才快了很多。为了压下不该有的怜悯,我冷冷责备他叫的声音太大。
                      他捂着肩膀回头看我,喊我“兵长”。我受不了他惊愕目光的拷问,一瞬过后就逃避了他的视线。我猜他下一秒就看见了我手中的刑具,因为他倒抽了一口气,似乎被吓住了。
                      但惩罚才刚刚开始,我必须继续下去。我不自在地绷了一下武装带,维持着冷漠的表情命令他转回身去。他可怜巴巴地为自己辩护,我不为所动地勒令他转过去按原来姿势站好。
                      我本以为依他的性子他会再和我理论几句,没想到他静默了一会儿就乖乖照办了。他的顺从让我更加难受,我甚至预感到这场仪式中我受到的痛苦将会比他更多。
                      但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就必须狠下心严格完成,手下留情只会带来有违初衷的效果。所以我攥紧拳头,咬着牙用全力挥动皮带往他身上抽。我看见他的上身每次都被冲击得前倾,我听见他嗓子里克制不住的痛哼,我感受到他听见皮带呼啸甩下时身体在发抖。
                      他背上每挨一下,我紧绷的神经就多绽开一道裂纹。可我不得不继续,因为我连最轻级别的惩罚数目都没达到——依据当年军中标准,最低为十,最高五十。我只准备给他十下,但我发现连执行这最低标准的过程都无比漫长。
                      在我抽了他六下以后,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声音不大但哑得厉害,没有多余言辞却传达出明确的哀求。我抬起的手因着他这声“兵长”顿在了半空。
                      他在求我饶恕他。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我知道自己下手非常重,他必是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才会开口求我。我的情感催促我扔掉皮带去安抚他,而我的理智却逼迫我握紧皮带继续行刑。
                      如果他的求饶能起到作用,那么我的原则将不复存在。如果惩戒能够靠私情终止,那么责罚也就失去了意义。
                      是住手,让已有的惩戒丧失效力?还是继续,让剩余的责罚制造痛苦?
                      我想,有价值的疼痛总比无意义的折磨要好些。
                      我把举在半空握着武装带的右手扬到更高的位置,逼迫自己回想着他今天会议上犯下的种种过失,在一份刻意制造的怒气中狠狠抡动皮带,不留情分地再次打在他身上。
                      我听见他喉咙里扼住的破碎的惨叫,以及在这次重击之后渐渐开始的抽噎。我知道他正被痛苦与无助吞噬。
                      我知道啊,艾伦,我都知道。因为十九年前的我也曾经历过你这般遭遇。不,比你更悲惨些,我可是当着整个队列的面挨了最高级别的五十下啊。那年我十六岁,参加壁外调查时自恃才高不听指挥,结果破坏了作战计划,害死了很多战友。高层念及我的年龄和成绩没有将我处死,判了我最重的笞刑。
                      你一定无法想象吧,艾伦?自己一个人站在队伍前,面对着所有认识的同伴的目光,承受长达十分钟的鞭打。如果不是因为真心悔过,我是绝不会接受并坚持到最后的。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理解这种痛苦与无助——想忍却忍不住的压抑痛呼,想忍却忍不住的剧烈颤抖,想忍却忍不住的疼痛表情,以及……想忍却忍不住的生理眼泪。
                      所以我知道你有多疼啊,艾伦,我甚至能够描述出你此刻每一秒的感受。可我还是要惩罚你,直到你付出的疼痛可以偿清你今日所犯的错误。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失负责,没有人会解救此刻的你,正如没有人去赦免当年的我。
                      我甩动皮带,继续对艾伦施以残酷的暴力。我知道我每一次落手都会在他背上留下一道血色印记。我听见他的闷哼、他的呜咽、他的喘息,我看见他在流汗、他在摇晃、他在战栗。直到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这份从动手到现在一直缠绕着我、紧得令我窒息的感觉,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IP属地:江苏27楼2014-08-18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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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久期盼的第十下终于结束,我脱力地垂下手,看着艾伦摇摇欲坠的背影,感到身心俱疲。我低头,把已经发热的武装带系回腰上,那温度烫得我心神难安。我想我有必要去洗把脸冷静冷静,以便接下来神智清醒地与艾伦谈话。于是我让他恢复立正姿势面壁站一会儿,自己则进盥洗间调整情绪。
                        走到洗手池跟前时,我才发觉自己的状态有多么异常。我的右手在无意识地发抖,手心被汗浸透,整个右臂从肩开始就酸痛无比,近乎麻痹。我的呼吸找不到规律,冷汗渗得满额头皆是。我觉得我从战场上回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拧开水龙头,我搓洗双手,并把发颤的右手放在水流下不断冲刷,以求它能平复。盥洗间的门没有关,透过我面前洗手池上的镜子,我能看见屋里艾伦的背影。他不平稳地站着,呼吸困难般大口喘着气。我难受地看着他那些小动作——他抬胳膊抹眼睛,然后伸手试着去摸伤,接着吃痛地缩回手。
                        我知道,此刻他背上必定遍布了紫红的血痕,即便有巨人之力也无法迅速恢复。我忍不住抬手去触碰镜面上映出的他的背影,由于距离远,他的影像很小,我用手掌覆盖上他的倒影,就像亲手抚慰了他一样。我手上残留的水顺着镜子流下,把他的影子冲刷模糊。镜面冰冷的温度也在提醒我从自欺欺人的柔软情绪中醒来,去直面坚硬严酷的现实。
                        现在不是放纵情思的时候,我还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要担负。作为监护人,教导艾伦是我必须履行的义务。
                        我把手从镜面撤回,低头捧水洗脸。凉水刺激着我的感官,促使我失常的心境恢复镇静。我两手撑在水池边上,闭着眼作了两次深呼吸,总算把思维梳理清晰。
                        我必须去面对艾伦。必须去告知他错在哪里。必须去传授他一些至今不知的道理。
                        做好了决意,我拧上一直开着的水龙头,拿毛巾狠狠把脸和手擦干,然后离开盥洗间,走回艾伦身后。
                        我命令他向后转与我相对,他歪歪斜斜地转过来,打着晃站好。我看见他红着眼圈,一副受委屈的小孩子模样。我心里过意不去,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他是否知错。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说自己冲动、不听话,把主要的两个毛病都抓住了,但他对它们的认识却是浅尝辄止,根本不理解其危害程度。
                        我想我有必要好好给他分析一下事情的严重性,但在那之前,我还是决定先倒杯水给他喝,因为他的嗓子已经快哑到说不出话的程度了。
                        茶壶里只剩下一点水,我都倒出来之后觉得少,就兑上暖壶的热水,兑完之后又担心烫,就亲自尝了一口。感觉温度还行,我把杯子拿过去递给他。而他却像傻了一样愣在那里,呆呆看着我,也不伸手接茶杯。
                        我心里不是滋味,催他拿着,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接过去喝。他咕嘟咕嘟地吞着水,快得连嘴角都有水漏下。我猜他是因为刚才又哭又哼哼过后渴得急了。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又有点难受,忍了忍才维持住脸上严肃的表情。
                        等他喝完水恢复了点精神,我开始把事先构想好的说辞讲给他听。我认为,暴力的“教训”只是必要的辅助手段,而言语的“教育”才是纠正错误的关键。所以,我尽着最大的耐性,努力调动思维组织语言,尽量把我想传达给他的道理用完整周密又准确的语句表达出来。
                        我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地与他交流,但我根深蒂固的爆脾气使得我中途又忍不住骂了他几句。可能是被我打怕了,他的认错态度空前得好。他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训斥,放缓了语气继续对他说教。
                        这是一项极费脑力的任务,简直无异于与宪兵团勾心斗角的会议。况且我平时语言表达能力并不是多好,这份差事对我来说难上加难。我对自己的措辞功底不太自信,有些担心词不达意导致他听不懂,于是在结束了一通论述后询问他是否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好在他回答得还算让我满意。
                        但这之后我们又起了冲突。在我责备他不听命令时,他辩解说他抖出实情是为了帮我保住职位。我顿时就感到火大,因为他至今都没搞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我失态地呵斥他,跟他说埃尔文完全能够保我,不用他瞎掺和。没想到他也生了气,咬牙切齿地顶嘴,说他不知道埃尔文这么神通广大,他当时只想要维护我,还说只有我做他的监护人他才愿意,不是我就不行。
                        对我吼完这些后,他却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开始抹眼泪。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哭,看他这样我再大的火也给浇灭了。静下心来想想是我不对,不该苛求一个少不更事的小鬼把问题考虑周全,况且他那样做也是出于对我的好意。我有些内疚,看向别处调整情绪。期间我暗下决心:一会儿不管说到什么,都不再对他发火。
                        等他稍微平静了些,我才忍心转回去面对他,委婉表达我的歉意,告诉他我其实明白他的心意。他红着眼傻不愣登地望着我,像只发呆的笨兔子。我估计他还是有很多问题不懂,只得耐住性子向他解释。
                        我给他推演了在他的失误下会议可能造成的最坏结果,为他分析了违抗命令的危害,又告诫他今后要信任我的决策听从指挥。我觉得我有生以来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而且是长篇大论的道理。我感到我三十五年来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才智和文思全部都在这一天之内被榨了个干净,嘴累心更累。
                        所幸的是艾伦一直在认真地听,表情有点蠢但能看出很专注。他这种直白单纯的性格让我很是欣慰,不枉我辛苦教育了他这一场,若是换了那些阳奉阴违的机灵孩子,我就真没辙了。
                        艾伦听完我的训话,老老实实地向我作出了保证,并且为刚才顶撞我的事道歉。他知错就改的诚恳态度反而让我浑身都不自在,那复杂的感觉我真是说不上来。如果他倔强顽劣一点,兴许我还能理直气壮些,而如今他这样顺服明理,我却觉得自己欠他很多。
                        在言语的“教育”起到效果之后,我开始忧心之前暴力的“教训”是否过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谈话,我不知道他的巨人之力帮他恢复得怎样了,就问他伤还疼不疼。
                        他可能也不清楚,傻乎乎地伸手去按后背,结果把自己疼得抽凉气。他一抽气,我心里也跟着一抽,暗自后悔下手重了,可又得维持表面上的威严,只好开口抱怨他的自愈力太慢。我想我真是个虚伪透顶的大人。
                        艾伦似乎被我抱怨得憋屈了,小声控诉我的暴力。我想了想,为了避免造成误解产生隔阂,我决定把这次对他动手的理由给他讲清楚。我告诉他,我打他不仅因为他犯了错,而且因为他没造成恶果,并是初犯。
                        他听后直接傻眼,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着我。我并不介意,因为他这是作为正常人应有的反应。我知道这套我自创的理论很怪异,但我仍觉得它合理。我把它的意义完完整整地阐述给艾伦听后,他虽没加以评论,但那一脸顿悟的表情足以说明他对我这套主张的认同。
                        我舒了口气,默叹今日的艰巨任务终于完成。想想艾伦也挺不容易,挨了顿揍还听了这么久的训话怪可怜的,我不禁想安抚他一下。
                        我想摸摸他的头,但苦于这小鬼几个月来又长高不少,估计我够起来有些费劲,于是便命令他把头放低点。他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眨巴着眼睛瞧我,我抬手按上他脑袋时,他还吓得闭了眼一缩。
                        我已经让他怕到这种地步了吗?……也是。谁会亲近一个虐待过自己的人呢。
                        我心里发涩,只能靠揉他的头发纾解。他棕色的短发根上残余的汗水浸着我的手指,平时我一定嫌脏,但此刻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我再次劝他记住教训,他听话地答应。我一向不适应这种温情的场合,便又破坏气氛地抱怨他给我添乱,而他依旧乖顺地应着。
                        他的这种驯服的态度反倒令我不安起来,我有点担心这小鬼也跟别的小鬼学坏了,搞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东西,表面百依百顺其实心里却恨不得捅死我。我倒不怕他真捅死我,因为他没那个能耐,但我却怕他真恨我,因为……那样我会难过。
                        思来想去,我最终决定问出口。我摸着他的头,尽量用平缓的语调问他:“你不会恨我吧,艾伦?”
                        记得当初庭审上踹过他之后我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但当时我只是因为怀有歉意并且担心他不愉快的印象会影响我日后对他的监护,而现在我问他这个问题,理由除了这一条以外又加上了些私人感情。——说白了,我不希望我珍视的人恨我。
                        然而他的回答却给了我彻彻底底的震撼。我想,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会清晰完整地记得他回答我的这句话——“我不恨您。您做什么我都不会恨您。即便是您抹杀了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因动情而泛红,深绿的大眼牢牢地注视着我,在泪水的充盈下闪闪发亮。
                        所有形容心情的词汇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感觉他这句话当场变成了锥子戳进我的心脏,疼得我眶中一瞬间涌上了生理眼泪。
                        头脑空白,周身僵硬。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出神了多久,直到听到艾伦小心地叫我。发觉模糊的视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我失措地转身背向他。我没法再面对艾伦。我濒临失控的情绪不允许我再回头。我混乱的思维不能再支撑我进行理智的交流。
                        艾伦在我身后困惑地问我怎么了。我用力压制着嗓子里的咸涩,确保它不会走音后才答复他说我累了,并打发他离开。艾伦疑惑却顺从地应着,向我告辞后退出了房间。
                        我坐到办公桌前,想用批文件来平复心情,却连公文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那句话。
                        ——“我不恨您。您做什么我都不会恨您。即便是您抹杀了我。”
                        我的胸腔从未同时有过如此多样的感受:酸、苦、烫、胀、痛。我难受地伏在桌面上,额头抵着手臂,紧闭双眼以抵御这份煎熬。
                        艾伦是这样深沉地信赖着我。太重了,压得我难以呼吸。
                        我并不是没有承受过沉重的信任,但那些战友是无怨无悔地把攸关性命的判断权交给我,而从没有谁像艾伦这样,把掌控生死的决定权交给我。这二者是不相同的。因为战友们是作出了被我无心害死的准备,而艾伦却是作好了被我有意杀死的觉悟。
                        即便是我斩杀了你,你也不会恨我。艾伦哟,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我不过是一个苛刻又粗暴的监护人,只会挑剔你,不愿和善待你,连一点错误都不包容你。这样糟糕的一个我,怎么担得起你这份赤诚的情意?
                        反思这一天的经过,艾伦是怎样待我的,而我又是怎样对他的。他在会议上不顾一切地维护我,而我却给了他一顿冷酷的教训。他在疼痛至极的状态下依然不逃不躲地承受我的鞭打,而我却无视他难耐的哀求继续对他施暴。他在听完我的训话后保证改正并向我坦露心意,而我却对他一句直白的安慰之词都没有。
                        真是纯朴的孩子和残忍的大人。
                        我恍然发觉自己那些头头是道的理论有多么的荒谬。那不过是我为自己的暴行寻找的自欺欺人的借口。艾伦对我是那样的忠诚,忠诚到愿意被我杀死的程度,他不可能不谨记我的教导,也不可能不遵从。所以我完全可以只通过言语就让他记住并改正今日的错误。而我却给了他“教训”——严酷的、不由分说的、仅仅为满足我个人信条而实施的暴力。
                        我根本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考虑他的感受、体谅他的心情。缺乏沟通的暴力是虐待。况且,当沟通充分时,暴力也就不需要实行。我本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与他进行一次深入精神的交流,但我没有。
                        明晰的悔恨侵蚀着我的意念。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给艾伦的肉体造成了伤痛,更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伤害了一个未成年孩子的感情。虽然他诚恳地说他不恨我,但我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多少会给他留下些许阴影。那些不遗余力的鞭笞毕竟会打伤他对我的一片真心,那些痛彻心扉的眼泪毕竟会冲刷他对我的一腔热情。我并非为我失去了他的好感而如此难过,而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一个懵懂少年被自己最信赖的人狠狠伤害,因而痛心于他的失落与受伤。
                        倘若言辞可以奏效,何必诉诸暴力。艾伦虽比我年轻二十岁,但毕竟不是难以沟通的小孩子,我所阐述的道理,他必能理解掌握。想要让他铭记这次经历,方法不止有惩戒。只要不同寻常,都能起到效果。或许我该收起平日傲慢的样子,用尊重的态度同他平等交流,最后再史无前例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他信任与鼓励。我想,那样做带给他的冲击,绝不会亚于如今。然而那样做带给他的感受,却会远远好于如今。
                        疼痛是最有效的管教。这句话曾经一度是我的信条。然而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能够堂而皇之地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懂得爱。
                        TBC.


                        IP属地:江苏28楼2014-08-1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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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咧!滚圈时又捉住一只文触…楼主加油


                          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4-08-20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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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撞头像了啊!太有缘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4-08-20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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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你写的太棒了,炒鸡棒啊!挺你啊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14-08-20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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