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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春风不相识(肺心病大学老师受,年下市井倔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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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罗长缨万万没想到,叶初禾竟然会亲自找上门,这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暴露了目标,躲也不成去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戳在原地,不知所措。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春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而叶初禾却因为终于找到了“春花面馆”,同时恰巧在门口堵住罗长缨而欣喜不已,脸上绽开一大朵花:“要去工作啊?!”
惊惶错愕,脸红心跳,被叶初禾看到自己要去送外卖,罗长缨窘迫难当:“不…不….不是…”
“那就好,跟我来,”叶初禾说着往里走去,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就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双腿却像贴了符咒,鬼使神差就跟着走了进去。拘谨而坐,罗长缨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丝毫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
发觉罗长缨似乎不高兴,叶初禾小心地询问:“真的没耽误你送餐?”
“嗯,”罗长缨想的不是会不会耽误送餐,而是会不会被发现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事你赶快说吧。”
侧头看罗长缨的面容,叶初禾好奇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冷淡:“你做兼职?”
“对…怎么了?要你管…”最怕被问起这些,让罗长缨觉得自己有失颜面,“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呵呵~自力更生也不错…”叶初禾打量一下周围,觉得这个小面馆还算整洁,“不过最好不要耽误学业。”
“…”
正要编造措辞考虑如何搪塞过去,却突然听到养母扯着嗓子从厨房跑出来:“猴崽子~~面条都坨了!还不赶紧滚!”
话音落地,人也凶神恶煞地站到了罗长缨面前,颐指气使地嚷嚷:“人家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你在这耗死啊?!”
在座的两个人双双惊讶万分,都紧张地抬起头注视面前这个中年泼妇。
意识到叶初禾受到了惊吓,罗长缨猛然站起,浑身上下冒出腾腾煞气:“喊什么!送不送我自己做主!”
“反了反了!”见猴崽子站起来高自己一大截,妇女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骇得后退一步,“罗长缨,长能耐了啊!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跟我犟嘴的?!”
横话既出,覆水难收。叶初禾挑起眉毛望向罗长缨,满脸疑问,略带戏谑,继而低头窃笑,甚觉这个“猴崽”颇有意思。
被养母使劲拧了一把耳朵,罗长缨敢怒不敢言,赌气坐下就是不动,并用力喘了两喘。待养母转身招呼其他客人时,他抬起眉眼睥睨叶初禾,嘟囔着:“你笑什么笑!”
“哈哈哈哈~~”悠哉悠哉的叶初禾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开眼喽~开眼喽~真可谓是‘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啊~~”后两个字咬得相当清晰,并将音调拉得颇长。
这句玩笑话让罗长缨一下子没了脾气,能逗叶初禾这么开心地笑起来,罗长缨突然觉得自己也算有点过人之处。但还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罗长缨撅起嘴瞪向叶初禾,看他到底要笑多久。
及时收声,叶初禾忍住不笑,突然倾身上前,那架势就要碰到罗长缨的鼻尖:“喂~既然是少东家,怎么不请老师吃面?!”
秀色可餐,罗长缨的脸又腾地烧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瞬间提速,屏住呼吸差点背过气去。赶快傻呆呆地侧身躲开,摸索出身旁打包好的面递到叶初禾面前,双眼却钉在他的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罗长缨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叶初禾吃掉一碗面,自己却只苦咽口水,想着时间过得太慢,又怕时间过得太快。
心满意足的叶老师死皮赖脸地吃完春花同学的面后,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罗长缨面前,温柔地看着他,“喏~面钱~”
罗长缨莫名其妙,慢慢拿起来打开,只见里面整齐地收纳着一打红票票,吓得他赶快推了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罗长缨迅速站立,生起气来:“我会赚钱!不用你可怜我!”
“哎~我说你这什么脾气!”叶初禾皱眉相视,觉得这个小孩可真是个小孩,“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不过是来还给你医药费。”
罗长缨早知道那是他的住院费用,不提便罢,一提更火:“我偏要花这份钱!”说完抄起箱子甩掉叶初禾就跑了。
叶初禾活这么大,头一次遇到甘心陪钱的肇事司机。隔窗望着那个孩子匆匆离开的身影,他忽然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
长叹一声,闲依阑干,触目此情无限。晴时已半,好是风和日暖,满园落花帘不卷,少年身影远。慨叹当今这样仗义疏财之人少之又少,而能有幸结交,实则他叶初禾的福分。
拿起信封起身,叶初禾走进厨房将钱塞给了罗长缨的养母:“您好,我是罗长缨的老师,前些日子我向他借了些钱,如今来奉还,请您转交与他,谢谢!”
“老…老师?!他没上过学啊~”


IP属地:河北24楼2018-04-18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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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在听说罗长缨并不是师大文学院的在读生后,叶初禾本来尚愉快的心情,不知为何五味杂陈。
    “读书有什么用啊?初中文化就够用了,别给我算错账就行。”
    “他还去大学听课?是做坏事去了吧~”
    “他哪来这么多钱借给你?猴崽子敢背着我偷偷攒钱了!”
    “他还跟你叫‘老师’?你….不会教他‘宰死猪’吧~哈哈哈~”
    回想罗长缨养母嗤之以鼻的话,叶初禾心里愁肠九转,他听到的都是罗长缨不光彩的过去,那些透露出来的种种迹象,让叶初禾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些猜想。
    “教他‘宰死猪’?”叶初禾听不大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开始对罗长缨产生一些怀疑。都说如今社会,不乏外君子而中小人、貌人形而心**者,他不得不提防,“如若及时识别,即当和他绝交矣!”
    绝交的话刚说完,转而一想,哪个母亲会如此诋毁自己的儿子呢,这并非寻常家庭!
    “不不不~不对!春花同学绝不是那样的人!”
    小人谗言可颠倒是非,叶初禾还是坚信眼见为实。白珪尚可磨,斯言易为缁。虽抱中孚爻,犹劳贝锦诗!他深知人言可畏,凭他与罗长缨的接触,希望所有言语实则污蔑。
    “他在课上那么认真,课后那么努力,对自己做错的事又敢于承担后果,怎么会是个不良青年呢!”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如此一来,叶初禾也开始百般思索、难以入眠了,他决定一探究竟。但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莫名一股力量,催使他去弄清楚青年的隐忧。他想,如果可以,帮助他重返课堂该多好,“后生忧怜,好学者不可被荒废!”
    于是乎,在一个惠风和畅、烟虹流绮的白日,执着的叶老师再次满腹心事地光顾了“春花面馆”。而刚刚吵完架的母子,正横眉冷对。
    “那个什么老师,一看就是有钱人,还需要你把钱送回去?”
    “这本来就是他的钱!”
    “他说是跟你借的!别唬我,猴崽子!”
    “胡说!明明是….”
    “是什么?!是什么?!”
    “算了,懒得跟你解释。”
    “钱不许你还回去!还有,再去那个破大学听课,就打断你的腿!”
    “我自己赚钱了!我想做什么用不着你左右!”
    “还犟嘴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躲在上面干什么!明天我就把你的书全部扔掉!这里不养吃闲饭的!”
    因为跟养母索要叶初禾的钱,母子俩大动干戈。罗长缨气急败坏,满目怒火,夺门而出后,叶初禾恰巧后一步走进面馆,两个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看到谁。
    照例点了一碗面,叶初禾时不时地向厨房里面张望,寻找着那个孩子的身影。在第三次起身佯装讨要饭勺时,他不经意听到罗长缨的养父母窃窃私语。
    “这个猴崽子无法无天了,你看现在光知道败家。”
    “当初在山西时就该就地处理,是你说先留着的。”
    “我说留着,也没说留这么久啊!这眼看着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取什么媳妇?!他还想娶媳妇?!想得美!”
    “你现在留着他,就得给他操持。”
    “我给他操持?!他是我什么人,就是我养的狗!不稀罕我就扔了他!”
    私话没偷听完,叶初禾当即便惊出一身冷汗——虎毒还不食子!这是什么父母?!这是什么家庭?!如坐针毡,叶初禾一口面都吃不进去,连看到这个面馆都觉得恐怖异常。
    匆匆逃离,叶初禾马不停蹄地给罗长缨打了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心急如焚,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生怕罗长缨出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叶初禾始终坐立难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上课也是思绪游离,手机摆在讲桌上,眼神始终瞧向屏幕,就怕一个不注意就错过罗长缨的回电。
    那个人已经失联近一个月,面馆始终不见他,据说在外面打工。这种理由实在难以让叶初禾信服,“是不是需要报警了,”叶初禾心里打鼓,并将这种想法的大致意思写进邮件,告诉了“知愁客”——
    “久未笺候,近况如何?此次书信往来,实则想告知你,肇事小司机竟然家境堪忧,我怀疑其父母有虐待之嫌!我与其失联多时,至感不安,如有必要,我必将报警寻人!其后具体细节如何,待我探听仔细再告知与你。恕不多写,至以为念,敬颂钧安。”
    而此时风尘仆仆帮何疤子送货的人,听到手机来邮件,立刻停下所有事项,赶快翻看起来。待看明白叶初禾已焦急不安时,罗长缨心里甚为宽慰。
    “他竟然这么惦记我!”
    不是不想接叶初禾电话,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退还回来的钱要不出来,何疤子又不肯再借更多的钱,他只好出去寻了多份工作,争取赶快把欠叶初禾的钱攒出来。
    或许是因为屡次拒接电话,或许是叶初禾又去了面馆,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所以才让他急得要报警,“这个傻瓜!”罗长缨如是想。数了数口袋里的钱,罗长缨轻轻笑了一下,拿起了电话。
    正在小睡的叶初禾被电话铃声惊得心慌气短,待看清楚是罗长缨时立刻接听起来,不待那边出声便劈头盖脸喊道:“你去哪了?!”
    一句话四个字,开头声大,末尾失音。喘息连连,分明紧张过度。
    吃惊于叶初禾的焦躁,罗长缨呆愣当场,随即便热泪盈眶,强装镇定地说自己旅游去了,语气似乎毫不在意。
    “叶老师,你…有什么事么?”
    意识到自己严重失态,叶初禾强迫自己拉回神智,听罗长缨的声音并无大碍,他多少放下心来,“没…没事…额~那个…咳咳~~咳~~”
    罗长缨紧紧握住手机,耐心地听叶初禾掩饰自己的尴尬,并不想打扰。
    “那个…春花同学…我想订一份面,麻烦你…送到我家里来好吗?!”


    IP属地:河北25楼2018-04-19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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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人间琐事堪惆怅,满眼芳菲总寂寥。答应叶初禾去送餐后,罗长缨便后悔了。他知道叶初禾一定去过面馆,但他不确定养父母究竟透露了什么,叶初禾又“仔细探听”了多少。
      直到月明星稀,罗长缨依旧徘徊于空旷的田间,迟迟难以抉择到底是留是去。暖风吹拂而过,林衣飒飒作响,翔禽低低絮语,却没有告诉他什么才是最好的抉择。
      怕的是叶初禾温情不再,担心于自己偷窃的事情暴露,猜测叶初禾是否要请他入瓮。他没有忘记,叶初禾那时固执地追查,像势不两立。
      “但那都是过去,”罗长缨举头望天,琼华依稀,“我现在不是‘家境堪忧的肇事小司机’吗?我是帮他‘捡板擦’的同学啊~”
      但偏偏这个叶老师,是个嫉恶如仇的谦谦君子,是个锲而不舍的顽固分子,也是个温良恭俭的灵魂工程师。
      罗长缨不知道在现实世界,究竟该以何种身份与叶初禾坦然相见,但仰慕之情日月可鉴,甚至连他自己都发现,自己对叶初禾,除了仰慕,还有说不清的占有欲。那是雄性激素催生的另类情愫,有时让他难以自控。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喟然长叹,人生南北真如梦,不如莫遇莫相知。
      “铃铃铃~”
      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罗长缨立刻将其调成静音,握着半天不敢接听,直到来电数次,才下定决心说了一声“你好”。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叶初禾,听新闻联播的主持人说完再见后,便关掉了唯一的声音。静静地独自守在窗前,想自己大概实在是讨人烦,“不过是别人的家事,我又何必冲动…”
      讨厌自己之后,又去按手机,按完拨通又挂断,再骂自己多管闲事。如此往复半个多小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而一句“你好”,似拘谨若生疏,似沉郁若惆怅,一时间让叶初禾不知怎么搭言。
      “啊…你也好…你好不好…呃…那个…春花同学…”
      “…”
      “咳咳~~老师…老师饿了…”
      “…”
      组织语言,揣摩措辞,两个人都绞尽了脑汁,却不想听到对方声音时,只化作一句“饿了”和一声低笑。电话两头,一个脸红,一个抿唇。年长的嘟嘟囔囔抱怨要饿死他,年少的眼泪爬满笑脸频频答应马上就去送面。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叶初禾家时,他发现房门没有锁。轻推而入便觉暗牖空梁,室内昏昏,冷寂无声。但罗长缨一眼就寻到了叶初禾的背影,一个人坐在桌前,形单影只,孤寂落寞。
      大踏步走进去,罗长缨累得气喘吁吁,却在叶初禾按下灯门时,被眼前的一桌盛宴弄得惊措难当。
      “你!”
      叶初禾起身接过罗长缨手中的便当,笑逐颜开地拉着他入座,并将饭菜拿去加热,口中念念有词,“可惜旨甘化冷淘啊~~”
      目及兰羞厨珍,罗长缨简直难以置信。原来叶初禾并不是想点一份面,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而诓人于无形。
      “鸿门宴!”
      起身便走,罗长缨直觉此地不宜久留,叶初禾这是要诱骗他啊!
      不待罗长缨旋踵,叶初禾早已堵在了大门口,并反锁门栓,将钥匙揣进口袋,“吃完再走不迟~”
      心情焦躁又无奈,罗长缨再次被叶初禾按进座位里,他不敢轻举妄动,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吃过了?”
      “没有。”
      “那正好,多吃些。”
      “我不饿。”
      “怪不得你瘦,不饿也要吃晚饭呀。”
      “…”
      “哎~算了算了,就当陪我好不好?!”
      “…”
      “嘶~我说春花同学,你这个木头疙瘩,要我喂你啊~赶快给我吃饭!”
      “…”
      见罗长缨仍旧不为所动,叶初禾无奈放下碗筷,躬身凑近瞪着他,“你是山西人?”
      听到叶初禾终于忍不住开始盘问,罗长缨睁大双眼,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你母亲一直对你那样吗?”
      “你不是师大的学生?”
      看着叶初禾眯起眼睛审视他,罗长缨紧张得一身冷汗,攥起拳头甚至准备随时打一架。
      “呵呵呵~瞧把你吓得~不问了,先吃饭。”
      “你为什么请我吃饭?”
      “因为…因为答谢你,感谢你没有让我变成轮下之鬼,哈哈哈~”
      “不是。”
      “哦?那你说因为什么?老师请学生吃饭还要为什么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师大的学生。”
      “怎么?非要师大的人才称得上我的学生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听我的课,我就是你的老师,老师就可以请学生吃饭,而且学生必须听话,先吃饭再谈条件~”
      饭碗被叶初禾堆成了小山,罗长缨吞吞口水,肚子不是时候地呐喊了起来,让他的脸立刻变成了西红柿,一切谨小慎微瞬间沦陷。
      叶初禾给二人甄满了醇香佳酿,自己率先抿了一小口,示意罗长缨放松心情,“尝尝正宗与否?你老家的酒,你该有发言权。”
      开瓶泻樽中,玉液黄金脂,罗长缨早就闻出来是地道的竹叶青,这种久违的馨香瞬间令他泄了心防。不得不承认,百花鲜酿能留客,论计当属叶初禾。
      看叶初禾兴致高昂,罗长缨琢磨着,“不如吃完再走,他能怎么样。”
      当他开始举箸夹食,叶初禾总算松了一口气。会心一笑,开始滔滔不绝,话题上天入地,从古至今,讲至兴头上便吟诗作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他从来没见过酒过三巡的叶初禾,忽而黯然失色,忽而热情奔放,“原来既是一颗多情的种子,又是匹不羁的野马啊~”
      抢过叶初禾手中摇摇晃晃的酒杯,罗长缨略有担忧,“你身体不好,不宜饮酒。”
      笑眼微醺,面带桃花,叶初禾托腮轻语,“胡说。”
      “你醉了。”
      “你才醉了。”
      “明天有课吗?我去听。”
      “你喜欢古汉语?我有一本书,要送你。”
      起身一摇三晃地朝书房走去,罗长缨紧紧护在他身后,生怕他以头抢地,到时候又要讹人。
      “哎~明明放到这里了~~”
      “什么书?”
      “《汉语史稿》。”
      “不是在第四排?”
      “哦哦~~对对~你怎么知道…”
      “嗯…我看到了..”
      “以后有需要,咳咳~~咳~~就和我说…好好上课。”
      断断续续讲完,叶初禾完全脱力,倾身倒在叶初禾怀里,神智不清,呼吸绵长。
      书并没有找到。
      罗长缨把叶初禾抱进卧室,看他已经烂醉如泥,哪还有起初盘问的心劲,无奈苦笑,“傻瓜,明明不善饮酒…我告诉你啊,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只不过在山西生活了好久,我的养父母对我…罢了,提起来不开心…等我变强大~叶初禾~等我!”
      轻柔话语呢喃,时光就此静止,烘暖微酲,浅薰飘香,轻吻缓缓印上眉头。只懊恼隔帘暗灯,半床花月纵横,教人看不透,空叹人心凄迷如梦。


      IP属地:河北26楼2018-04-21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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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宿醉者来日竟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时神情恍惚,努力回忆昨日有无失态,说过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本想投石问路,谁料自己是与石俱投,但路没问到,连对方何时告辞,都难以回想。
        叶初禾懊悔自己贪杯误事,安排好的试探小司机人生理想和规划,如合自己心意,他是非常希望资助一位祖国的花朵,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发挥余热。燃烧自己也可以照亮别人,何乐而不为。
        谁知道这个春花同学过于谨慎,竟被见招拆招!讪讪而笑自己简直蠢透了,继而挠头暗想昨夜的人和酒,都可堪回味。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生活的乐趣了。
        头脑昏沉,触地时步态欠稳,叶初禾感叹晋中老酒果然名不虚传。强撑身体去取水,却在看到整洁如新的餐厅时大吃一惊。餐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他轻轻拾起,不用看也猜到了是什么。
        一叠红钞票,和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不甚好看——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叶初禾细细念了两遍,不明其中内涵,只认为春花同学真是太执拗了,“该怎么帮他呢…”
        与叶初禾同样思绪难平的,还有罗长缨,那个正沉浸在偷香成功的愉悦中不可自拔的青年,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甚至畅想着下一次,下一次怎样拈花采蜜。
        红藕花香到槛频,可堪闲忆似花人。在罗长缨心中,叶初禾就是那个如花似玉的神仙,再不是掘地三尺捉拿他、高举擒贼大旗的“报警者”,也不是老病颓卑的失意人。
        又寻了几份工作,罗长缨想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他想赚更多的钱,供养自己,甚至异想天开有朝一日供养叶初禾。
        如此一来,白日旁听叶初禾的课就成了奢望,但他告诫自己好日子总会来临,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有充足的时间听到叶初禾所有的课,听千千万万遍也可以。
        “再忍一忍,起码先把欠的债还清。”
        春花同学从此销声匿迹,课上不见人影,课后不接电话,面馆从未相遇,叶初禾猜想定是自己把他吓坏了,暗骂自己过于草率,“这个年纪的人都有满满的自尊心吧…”
        为了找到春花同学,叶老师从此多了一个癖好,就是吃面,时常光顾的也是春花面馆,连罗长缨的养父母都认识了这位自称“老师”的家伙。
        “哎呦~~小叶老师又来啦~”
        “伯母您好,又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今天还是刀拨面?”
        “好的,不要辣,麻烦了。”
        “没关系~”
        “嗯~那个…伯母,长缨今天不在家吗?”
        “那小子啊~~两个月没回来了~~不知道又去哪里疯了。”
        “这么久!没跟您说去干嘛了?”
        “说是出门了,谁知道。”
        “出门了…”依旧坐到了初次见面的位置上,叶初禾若有所思,“父母如此漠不关心,换我也盼望远走高飞。春花同学,如果你真的远走高飞了,那就祝你前途似锦吧~~”
        对于罗长缨的“失联”,叶初禾渐渐变得失落难捱,给罗长缨买的书放在家中也渐渐蒙上了灰尘。沮丧的叶老师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过于单纯,思索着现在的年轻人大概比自己那时候要聪明得多,“我真是庸人自扰。”
        铺纸起笔,叶初禾将自己当初的完美计划和如今的唏嘘不已全部告诉了“知愁客”。他感叹自己从来不懂为人生设防,总以为自己设想的天衣无缝,情起时便全心投入,把人人都当作自己的朋友,殊不知谁又真的把自己的感情当回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吧…”
        人散尽,月光如水水如天。曲终人散一惆怅,回首江山非故乡。热闹之后无边的孤独趁虚而入,可剜心噬骨。他忽然感觉人情似纸,热忱终究一时,又何必过于投入。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再次去了春花面馆,叶初禾打算做最后的告别。他想,罗长缨定是极其讨厌自己的吧,与其让人家东躲西藏,不如自己不再骚扰为妙。
        整理好要相送的书本及其他各种礼物,叶初禾央求罗长缨的养母,要亲自送到他的卧室。养母看今天的小叶老师一下子衰老许多,也不好拒绝,便放他自己上了阁楼。
        门一开,叶初禾的心又被紧紧揪了起来,“这…这难道真的是住人的地方?!”
        狭小而杂乱,满室堆满了过时的厨具、桌椅和碗筷,油腻不堪,飞虫苍蝇嗡嗡作响。一股股刺激气味熏得叶初禾顿时咳嗽起来,赶忙找出口罩戴好,他难以想象罗长缨可堪忍受。
        三面墙壁糊满了报纸,徒留北面开了一扇小窗。罗长缨那个用废木板拼凑起来的简易床榻就放置其下,旁边是一个半米长的书桌,桌案上堆放的书籍凌乱无章。拾起书本,他看到桌面上刻有一排字——
        “不语低鬓幽思远,几回偷看寄来书,离愁别恨,相隔欲何如。”
        叶初禾感叹罗长缨对文学的热爱,感叹他对语言的驾驭,甚至比现在所教的学生还要优秀。轻轻拾起来查看罗长缨偏好的书籍,发现大部分竟是自己珍藏的书!他心里暗生嘀咕,回想莫不是那晚酒后相赠。当时自己的确是带他去了书房,“许是让其自选,便被挑中了这些。”
        把自己再次购置的书籍、纸笔和一些生活日用,甚至还有一大兜零食,一起放到罗长缨的书桌上,叶初禾犹豫再三要不要留一封信,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还是不要打搅他的生活了。”
        翌日,叶初禾带着诸多遗憾,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IP属地:河北27楼2018-04-22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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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当看到叶初禾的邮件时,罗长缨正坐在返程的大巴车上。叶初禾在信中再次提出来与“知愁客”相见,不愿整日做这幕后的朋友,并讲述了他与“春花同学”的种种际遇。
          看到因为自己的一次远行,叶初禾竟然万分伤心,罗长缨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紧紧抱住叶初禾,告诉他自己就是“知愁客”,自己并没有抛弃他!
          “小罗子,老大这生意做得够远的。”
          同行的伙伴李大宝边吃着最后一根火腿肠,边呼噜呼噜地喝着水,时不时说上两句没心少肺的话,纯属想打发无聊的赶路时间。
          这两个月,他们被派到鞋厂学习,出发前无人知晓,前一天才被突然通知,弄得二人措手不及;偏偏还要去中国最南方,学会了还要带一部分鞋样回来,一来二往就折腾了这么久。
          罗长缨想,技多不压身,将来学成也是一门手艺,见多才能识广,出去一趟见见世面未必不是好事。
          “南方人比咱北方人会做生意,当然要去南方学习。”
          罗长缨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满腹热情都扑在了编辑邮件上,琢磨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别让“知愁客”与叶初禾见面,为此他烧掉了一批脑细胞。
          “派咱们出去学习,还给咱这么多钱,老大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还有嫌钱多的~我看你脑子才进水了…”
          “不是,我是想说…”
          “行了,行了,老大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烦我了…”
          一句话将李大宝心底的疑虑闷了回去,罗长缨全神贯注于发给叶初禾的信上。这两个月来,何疤子没收了他们的一切通讯设备,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说是必须要他们学会鞋业制造,回去帮他创业。
          被放出来时才取得手机,迫不及待打开看才发现叶初禾的来电和信息不计其数,语气由起初的热情洋溢到后来的失望伤心,句句话若在耳畔,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叶初禾的各种表情,不禁低头温柔地笑了起来。
          徒念故乡远,忽觉返路长。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沙。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罗长缨马上冲进澡堂给自己来了一次大洗礼,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想叶初禾嫌弃他。
          订了一家知名饭店的晚餐,并穿上新买的西服,罗长缨站在镜子前神采飞扬,欣喜于自己终于赚了这么多钱。赶快打电话给叶初禾,他恨不得立刻、马上就见到他。
          “叶初禾,我要回请你一顿更丰盛的晚餐!”
          但叶初禾的手机很久无人接听,罗长缨的一腔热血差不多都被消磨殆尽,猜想这个叶初禾不会在闹脾气吧~
          久到罗长缨退订了晚餐,脱下了西装,那边才接听了电话。
          “你好啊,春花同学…”
          一句话说的有气无力,罗长缨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焦急不已:“叶初禾,你!你在哪里呀?!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有没有事!”
          “我现在无锡,咳咳~咳咳~没什么事。”
          “你…你去无锡干嘛了?!”
          “来见一个老友,呵呵~春花同学,你有事吗?”
          “嗯…那个…没事…不是…我是想…”
          “嗯?”
          “想…想…想问你…想问你..想问你还订不订面了!”
          “呵呵~好,等我回去。”
          心脏突突跳个不停,罗长缨感觉自己的脸热地得发红,暗自嘲笑起自己,怎么和他说话时还会这么紧张,“你那些男子汉气概都去哪了!”
          暗捶自己的脑袋,罗长缨后悔没有将话题深入,三言两语就挂断了电话,“你不是渴望听见他的声音吗!”
          正烦恼着,叶初禾适时又把电话拨了回来,罗长缨激动万分,恨不得钻进手机里跟叶初禾相见。
          “那个…春花同学啊…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啊~”
          “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呵呵~我明天晚上的火车,大概九点到站,你…你能不能去车站接我…”
          “嗯嗯嗯!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去!一定!”
          听着罗长缨一连串的答应,叶初禾心底感动不已,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有人接站的滋味了。回想今天老朋友说的话,他感觉自己也不是自认为的那么坚强。
          “你最好别拖了,我帮你排上队,有合适的咱就抓住机会。”
          “别可是了,你究竟想耗到什么时候!”
          “时间不等人!”
          “多少人翘首以待呢!”
          “你甘心拱手相让?!你这个傻子!”
          无限虔诚地仰望着面前的大佛,叶初禾久久徘徊不愿离去,他希望佛祖能够听到他的心声,看到他命途多舛的际遇。他甚至想匍匐而上,跪拜所有的天神,求他们原谅自己前世今生的过错。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世事难料,人生多艰,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作别这个美丽的南方城市,叶初禾希望赶快回到家乡,将自己的热忱投入到未竟的工作当中,以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如此沮丧。
          火车比预期晚点了半小时,叶初禾在火车上便给罗长缨发信息,叫他稍安勿躁,罗长缨回信安慰他不要担心,告诉他今晚自己穿了一身特别帅气的西服,不用费力,便可一眼认出他来。
          看着罗长缨絮絮叨叨的短消息,叶初禾终于笑了出来。他想大概是自己的祈祷没有白费,起码还有一个春花同学愿意和他做朋友。
          心情总算是恢复些许,叶初禾走出车站时,一阵暖风扑面而来,他感觉到北方夏夜雨后的舒爽,带着泥土的芬芳,让他一时间停下脚步,贪婪地吮吸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叶初禾~~~”
          听到呼喊,叶初禾放眼望去,一下就在人群里识别出了罗长缨。玉树临风,面若朗星,朝他大步跑来时,身姿矫健。他感叹这个小子比之前强壮了许多,笔挺的西装让他眼前一亮。
          放下行李,叶初禾举起手臂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喊——
          “春花同学~~~”
          那个孩子朝他奔过来,叶初禾异常开怀。却不料眼看着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伙人,直接把罗长缨按到在地,七手八脚地将人捆成一团,带上车飞奔而去!


          IP属地:河北28楼2018-04-23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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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一日愁波还复来,满目荒凉谁可语。身世飘忽,却屡遭千般疢难。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罗长缨万万没想到,自己命里会遭人毒手,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招惹谁了。他能感觉对方的手法极其熟练,不待做出反应便被拖上了汽车,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嘴上被粘了封条,双手被反绑在后,双脚捆敷一起,头朝下被使劲按在车座底面。他难受极了,感觉脖子都快被按断,甚至连呼吸都受人遏制。
            呜呜叫喊不停,他使出蛮劲要挣脱身上的桎梏,却反被用棍棒狠命打晕,顿时失去意识。
            “***挺有劲~”施暴者唾骂一声,又冲着罗长缨的后脑勺招呼了一拳,“妈的~欠修理!”
            黑色商务车飞速开往郊区野外,车上四个人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
            坐在最后一排的黑衣男子沉声吩咐“开进去”,车子便右转缓缓开向了树林深处。那里伸手不见五指,静谧深邃,惊悚而诡异,只有车灯所映射之处,可见雨后斑驳而泥泞的小路。
            罗长缨被拖进树林时,意识已经渐渐转醒,但仍旧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感觉自己被反绑在树上,头部的创伤悄悄淌着鲜血,双眼迷离,他心底开始泛出一阵恐慌。
            “把他弄醒~”
            黑衣人继续吩咐,旁边二人便连续朝罗长缨的脸上泼了两桶冰水,激得罗长缨一个冷战瞬间清醒,挣扎了两下才发现不过徒劳。
            汽车前方刺眼的大灯直直照射着罗长缨,让他完全暴露在车下三人的视野中。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先前整洁的西装满是泥浆,崭新的皮鞋因为被拖拽而丢失了一只,现下是赤足而立。触目所见,狼狈不堪。
            “把封带扯下来。”
            随着第三声吩咐,罗长缨的嘴终于得到了解放,张口迫不及待地斯喊:“你们是谁?!”
            黑衣人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踱至他跟前,轻蔑而笑:“你知道吗?总想知道更多的人,往往得不到好果子吃。”
            罗长缨抬起头,恶狠狠地瞪视着眼前魁梧的男人,那副狼顾虎视之相,面目狰狞,便知心狠手辣,让他终生难忘。
            “呵呵~~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黑衣人借着灯光点了支烟,将烟雾轻轻呵到罗长缨脸上,“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别要。”
            “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该知道啊~”
            “不知道!”
            “嗯~~好~~不知道是吧?!那只好帮你回忆一下喽~~”
            招手示意,黑衣人转身返回车内,坐到副驾驶注视前方,口中的烟圈模糊了他的面容。
            其余两个黑衣人邪笑着靠近罗长缨,戏谑着问他:“听说你一直挺能打架的,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
            手脚的绳索被一一割断,罗长缨的身体瞬间舒展释放,不待对方回应,便一个拳头砸过去,将那人打得连连后退。
            二人见眼前的青年虎步生风,拳法刚劲有力,果然如传说中般身手敏捷,便也当真谨慎对待起来,一拥而上,左右招呼。
            罗长缨高度警惕,出拳、挡腿见招拆招,被打倒就一个猛子爬起来。逮到一个人便不放手,抱着对方的头颅死命拳脚相加,直砸得那人眼球冒血,竟打得大汉哭喊连连。
            另一个见罗长缨简直狂暴嗜血,寻了木棍直击他背部,迫其放手,却不想罗长缨如恶煞附身,转身一把卸掉对方手中的棍棒,揪住其上肢便不放手。双双滚到泥土里,罗长缨紧锁对方四肢,张口下嘴,一个狠厉竟咬断了对方的手指!
            但毕竟专业打手出身,两个壮汉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江湖老手,罗长缨根本不是二人的对手,几个踢腹、挡胸、过肩摔下来,他明显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口中腥气渐涌,浑身上下痛至骨髓。
            双方伤情一时间不相上下。见罗长缨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车上的黑衣人熄灭香烟,掏出口袋里的家伙便走了出去。
            抬手指向匍匐地面的罗长缨,黑衣人步步紧逼。而此时再勇猛不过的罗长缨,当即也目眐心骇、暗叫不妙。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残酷到要杀了他!
            不待枪口顶到罗长缨脑门上,谁料竟被一声厉喝制止。
            “住手!”
            一个身影猛然间扑到罗长缨跟前,用单薄脆弱的身躯挡住对方的枪支,虽呼吸急促,瑟瑟发抖,但语气坚定有力:“你放手!”
            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罗长缨大吃一惊,“叶初禾!”
            黑衣人措手不及,想不到这小子还有帮凶,竟然胆大包天到不畏枪支弹药!惊人之举令黑衣人心生怒气,一脚踹了过去将叶初禾掀翻在地。
            “啊!”
            被踢中心窝的叶初禾瞬时冒了一身冷汗,滚在地上捂住胸口绷紧了呼吸,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口中溢出。
            “叶初禾!”
            罗长缨吓傻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他。那个人像过筛一样战栗不已,面部肌肉扭曲难耐,不待出声便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断断续续地呛咳夹带脓血淋漓不绝。
            伸手擦拭他沾满鲜血的口唇,罗长缨惊恐万状,“叶初禾!你怎么样!”
            不等罗长缨仔细查看,两个黑衣人扑过来抓住罗长缨,枉顾他拼命挣扎,三下五除二又将他捆到了树上。
            缓过一口气后的叶初禾,强自硬撑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抹掉脸上的血迹,义愤填膺地仇视在场的三个人。
            “你们…你们这些恶人…天理难容!”
            见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竟然比刚刚这个还冥顽不灵,那两个含着一肚子恶气的黑衣人握紧手中的棍棒,一步步朝叶初禾走去。
            “叶初禾!你快跑!别管我!你快走啊!”
            罗长缨惊恐不安,斯喊出来的声调急切而又悲凉。
            一切呼喊都无济于事,叶初禾竟然捡起身旁的石头迎面而上。怒火中烧,这个精神坚如磐石的人,表情肃穆决绝,眼神视死如归。他想就算今夜死在这,也定要保罗长缨平安!
            石头掉落地上荡起一滩泥水,羸瘦的身体不堪一击,虚弱地趴在泥中来回翻滚,任两个大汉拳打脚踢。
            洁白的衬衣血迹斑斑,头颅被踢起来又沉重地落下去。恍恍惚惚地跪起来,又被掀翻在地。血水自口中飞溅,染红了身下的泥潭。眼神呆滞茫然,却异常倔强,非要睁开来寻找恶人的身影。呼吸粗重深长,每一声都荡气回肠。
            “不要打了!不要!求求你们放过他!求求你们!!啊!!!”
            绑在树上的罗长缨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低声下气哀求那些人放过叶初禾,他恨不得代他去死,他恨不得马上自尽!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所有的节奏都被无限放慢,那些飞扬在空气里的泥和血,都像无数个染墨的星辰,点燃了黑暗无际的原野和树林。
            心之哭喊,怆矣其悲!那些掷地有声的斯喊嚎哮,惊天动地,荡人心魄,仿若自天地间劐开的裂口,汩汩冒着凄凉。


            IP属地:河北29楼2018-04-25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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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30楼2018-04-27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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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很久以前,罗长缨以为自己永远属于黑暗,属于静谧的田野和森林。他经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弱小的幼虫,栖息在某一个摆动的枝丫,任风吹雨打,如果有幸生存下来就定要破茧成蝶,那时候他才真正成为黑暗的主宰,振翅而起便征服这片广袤的世界。
                但不幸的是,这只幼虫不得不屈服于疾风骤雨,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痛不欲生,无论如何都难以找寻过往的安逸。丢失来去的路,甚至迷失自己,只有这时,他才懂得黑暗如此令人畏惧。
                背上的呼吸渐渐低沉下去,搭在肩上的双臂随颠簸上下晃动,弱不见骨,冰凉的脸颊和身体让罗长缨心生寒意。
                突然出现的石块将狂奔的罗长缨狠狠绊倒在地,他惊恐万状,转身寻找倒在旁边毫无生气的人,将其紧紧搂抱怀中,希望能将自己仅剩的余温传递给他。
                口中不停喃喃自语,“别怕,别怕,别怕…”。他不敢承认怀中人的危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安慰自己。
                他浑身上下抖得厉害,抱着叶初禾吃力地站起来,又猛然跪下去,双臂使出蛮力托举,生怕磕碰到叶初禾。
                风雨飘摇,泪咽无声。他已绝望至极,甚至想到了和叶初禾死在一起。
                明晃晃的车灯迎面而来,那忽明忽暗的红灯顿时令罗长缨惊喜起来。不顾一切狂奔过去,他用身体阻挡了飞驰的汽车。
                车上的人吓得魂不附体,下来刚要破口大骂,却发现拦车者衣衫破溃不堪,忙问缘由:“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报的警?”
                警察终于现身,罗长缨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张嘴便嚎啕起来,指着身后央求,“救他!救他!”
                昏迷中的叶初禾被赶忙送往医院,医生们围了过来,看上去都颇为紧张。罗长缨紧紧跟随左右,害怕焦急,难以言表。他眼睁睁看着叶初禾被放到病床上按压,被掀开衣服露出斑驳不堪的胸膛,被连接上各种仪器和管路。
                有人过来问他的身份和叶初禾的病史,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到底是谁呢?”
                “我谁也不是…”
                “我不是罗长缨,也不是春花同学,更不是‘知愁客’…”
                “我就是那个贼啊~”
                再次抱头痛哭,罗长缨简直丧失理智,他觉得都是自己害了叶初禾,害他身败名裂,令他满腹愁容,陷他于生死边缘,这一切都是他罗长缨造成的!
                “咳~”
                病床上恢复心跳呼吸的人再次咳血,医生们赶忙推起病床狂奔,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支气管镜室的门被大力撞开,叶初禾被迅速转移至操作台,被撬开嘴巴插管子时,罗长缨突然喊了一声,“求你轻点!他疼!”
                “家属请到外面等候!”
                被推搡出来时,罗长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狠狠揪扯自己的头发,痛恨自己是个恶魔,是个无时无刻不给叶初禾带来厄运的恶魔。
                门再次打开时,罗长缨一个猛子跳了起来,差点把走来的医生撞倒。
                “您是家属吗?我跟您说一下,病人现在是咯血,我们需要在纤维支气管镜下寻找出血点并及时止血,如果操作不成功,需要转外科进一步手术。”
                “手术?!”罗长缨吓傻了眼,“需要手术?!”
                “对,他的病情非常危急,你也看到了,需要抢救,如果您同意腔镜或者转外科,麻烦您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哦对了,您是家属吗?!”
                “我…我…我不是…”
                “那麻烦您赶快通知家属,您要知道大咯血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
                “生命危险!”罗长缨彻底慌了心神,他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怎么会这样!”
                “病人来时已经休克,说明咯血量很大,这种情况死亡率非常高!您别耽误时间了,赶快通知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罗长缨呼吸急促,难以置信,他推开医生就往里面冲,哭声响彻整个楼层,“叶初禾!你别死!”
                身体被一把拦住,罗长缨只看到了叶初禾憔悴不堪的半张脸,便被大力推了出去,他跌跌撞撞从椅子上滑落,抱着椅子腿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想起来必须要找到叶初禾的家属了,于是他拿出叶初禾的手机,那里还保留着叶初禾的通讯录。边哭边翻看,半天才找到“姐”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亲属,他颤抖着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半小时仍旧无人接听,再翻看,除了“爸妈”再无他人,罗长缨失望透顶,“换他也不想惊动年迈的父母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叶初禾被推出来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4点。罗长缨已经感觉自己哭干了前半辈子的眼泪,可再见到病床上的人时,又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医生喊他帮忙推床,说情况还算乐观,需要拍个CT后赶快送往呼吸科监护室。一路上医生又告诉罗长缨,说叶初禾失血量太大,能在腔镜下止血已是万幸,需要赶快输血补充容量。
                罗长缨立刻停下脚步,赶快撸起袖子,十分着急地说:“我有血!抽我的!”
                医生尴尬地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走别停,并解释着:“您的血不行,需要直系亲属近一个月的献血证,如果没有就得去献血,等量献血。”
                罗长缨想不明白,自己愿意的事,为什么到这里就不行了?!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难道把自己的血给他,还需要别人同意?!这个世界未免太过荒唐。
                叶初禾被安置到病房时,罗长缨长舒一口气。但医生的呼喊又令他魂飞魄散,他算是受够了这里的气氛,最怕的就是医生突然出现。
                医生拿着CT片叫他出去,指指点点分析叶初禾的病情。
                “现在最危险的就是支气管扩张,他之前大概也是因为咯血而做了右下肺切除术,现在双肺弥漫性病变,再做局部切除手术机会也不大了,只能保守治疗看。”
                罗长缨随着医生的手指看向CT片,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大明白,只是频繁的点着头,表示自己在听,在理解。
                “还有常年肺病造成的肺动脉高压、心功能不全,情况也很危重。我想他平时耐力应该已经很差了,这次又遭遇了外伤——脑震荡,左侧第五到七根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这都是雪上加霜!能否顺利闯关还是未知数。”
                听到这里,罗长缨心如刀绞。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他年纪轻轻,只不过是相对瘦弱、偶尔咳嗽,何至于此呢!
                罗长缨长叹一声,忽感造化弄人。


                IP属地:河北31楼2018-04-29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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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冷月转雕阑,萧萧木叶声乾,银灯飘落锁窗间,何人独不眠。这大概是罗长缨此生最难熬的一天。坐在RICU的门口,他疲惫不堪,而里面的叶初禾生死未卜。他们相隔一扇门,仿佛就是隔着生死。
                  清晨很快来临,监护室外堆满了殷切期盼的家属,大家都等待大门开放的那一刻,亲眼看看自己的家人是否安康。
                  罗长缨也学着套上隔离衣,并买了好几样早餐,希望叶初禾别拒绝他。
                  探视时间一到,家属如潮水般涌进,罗长缨被挤得后退连连。犹豫不决,脚步迟缓,他突然有点害怕见到叶初禾了。不是他不想相见,只是心底畏惧,他怕再次看到叶初禾伤心失望的眼神,不知作何解释。
                  “叶初禾的家属?!病人情况不太好。”
                  正走神中听到呼喊,罗长缨瞬间心惊胆战,手中的稀粥“啪”得一声扣到地上。顾不上收拾,他大步跑过去,焦急不已。
                  “病人现在仍旧昏迷,吃不进饭的,”医生又指着监护器跟他解释,“血氧、血压难以维持,需要尽快输血、上胃管和无创呼吸机。”
                  “行行行~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活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
                  “病人家属还没到么?!”
                  “这就到!这就到!您先救他!我签字还不行吗!”
                  “放心,我们会尽快上设备,家属来了补签字吧。”
                  医生转身开始忙碌,罗长缨悄悄走近叶初禾。这个瘦弱无力的人陷在宽大的病床上,昏迷不醒,面色无华,哪里还见失望伤心的眼神。罗长缨耻笑自己多虑,转而又悲痛不已,“不如他起来骂我两句的好。”
                  叶初禾的额头、脸颊紫迹斑斑,就连氧气面罩都难以遮掩;脖颈处的导管自纱布下伸展出来,连接着床旁各种微量泵。罗长缨想,那大概就是生命之源,他希望这些液体能够让叶初禾复苏。
                  医生和护士准备好后,开始给叶初禾插胃管、上呼吸机,并叫罗长缨离远些等。看着叶初禾被层层白色围困,不多时露出来的脸上又多了一根管路和四根扣带。
                  机器呼呼作响,罗长缨看得揪心,慢慢跪倒在叶初禾的床边,渐渐以手掩面而泣,“叶初禾!你醒一醒好不好!我发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再也不骚扰你了…呜呜…”
                  手机铃声响起,罗长缨才从极度难过中回过心神,哽咽着接听,那边的人也吓得不轻。
                  来人正是“病人家属”——叶初禾的姐姐,闯进来时来不及寒暄,也是趴在床头黯然流泪,待被搀扶起来时,才想起来这个“救命恩人”。
                  被当做救命恩人,罗长缨深知惭愧,但还能怎么解释呢,他觉得所有解释都无法弥补自己的罪过,而唯有赎罪才能让自己心安。
                  探视时间结束后,罗长缨和叶大姐商量着陪床对策,他请大姐回家休息,“每日饭点定时来送饭便可,我守在这里没问题的。”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叫我儿子来吧!”
                  “叶阿姨,我是叶老师的学生,照顾老师是应该的,请您给我这个机会吧~求您了~”
                  奈何不了罗长缨的祈求,叶大姐答应每日来送饭,罗长缨负责每天留守。心事重重的继续守在门外,罗长缨回想叶大姐边哭泣边讲的话,内心百感交集。
                  “初禾是我们家的老幺,但因为早产,出生后便体弱多病。”
                  “他从小就学习好,人也乖,大家都疼他。”
                  “气管扩张症是从小学开始出现的,第一次咳血可把我们吓坏了。”
                  “医生说他先天肺动脉高压,存活率很低,当时我们害怕极了,谁知道他竟然安安全全地上了大学,如今还成了教授。”
                  “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除了我和初禾留在家,其他人都在外地工作。”
                  “初禾命苦,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人,成了家,却又弄得妻离子散。”
                  “不过我也理解,哪个人愿意整日守着病秧子担惊受怕呢。”
                  “原来叶初禾的经历这么坎坷,”看着紧闭的大门,罗长缨心如刀绞,眼眶再次湿润,“谁也不能给他判死刑,死神也不行。”
                  触绪添愁,无限悲情。罗长缨向医护人员借来了笔和纸,将自己的愁苦优思写了出来,他多么想亲口告诉他,“如果可以,我愿意替所有人守着你!”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也许是叶初禾感应到了人间真情,也许是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入院第四天,叶初禾的一声呛咳,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医生欣喜地跑出去喊话,说“6床家属!病人醒了!”
                  罗长缨一个跟头翻起身,顾不上穿鞋就直冲监护室,气喘吁吁奔到叶初禾病床旁,果真见到睁着眼茫然四顾的叶初禾,当时便喜极而泣。
                  “叶初禾!你终于醒了!”
                  听到呼喊,还相当蒙神的叶初禾缓缓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再次打通了他的思路。
                  “罗…咳…罗长缨…你…没事吧…”,
                  吃力仰头,紧紧盯着罗长缨的脸,叶初禾隔着氧气罩呢喃了一句,转而又后悔了,干嘛关心他,忘记了他造的孽吗!
                  罗长缨没听清,俯身将耳朵对准叶初禾的面罩,询问他要什么。
                  谁知道听到竟的是一声气音,“滚~~”
                  叶大姐恰巧赶来,听到叶初禾能开口说话,十分高兴。
                  “困啊?都睡了好几天了,还说困~不许再睡了啊,你这个小懒虫~”
                  三十好几的人,竟然还被姐姐当作小弟弟照顾,叶初禾满面通红,尤其是罗长缨在场,更让他难堪不已。将脸埋进枕头里,叶初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来伤心欲绝的罗长缨,在看到叶初禾活过来后又这般碍口识羞,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可爱,很好笑。他再次俯下身,趁别人不注意,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耳朵。看着那里渐渐染红,他轻轻说了一句——
                  “叶初禾,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


                  IP属地:河北32楼2018-04-29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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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з」∠)_看文留名


                    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18-04-30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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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挨人毒打后,罗长缨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被打醒了,而且醒得彻底。但那个温文尔雅的叶老师,反被打得昏沉,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医生看转醒以后的叶初禾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血压、血氧正常,也无活动性出血,便撤了呼吸机,观察两天后,就将其转出了RICU。
                      但他看上去依旧神情恹恹,因为失血而毫无光泽的面容也显示出他并非康健。碍于肋骨骨折和软组织损伤,咳喘发作起来便异常艰辛。
                      罗长缨看叶初禾喘得厉害,而自己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只能围着病床团团转,犹豫再三要不要按铃。
                      “很疼吗?要不我去喊医生吧?!”
                      手捂肋部,靠在床上咳嗽的叶初禾疼得满头大汗,因过度换气导致眼前金星四冒,喘着喘着突然俯身趴在床边呕了起来,清晨勉强吃进去的汤汤水水一股脑吐了个干净。
                      罗长缨惊骇失措,慌慌张张地频频按着呼唤器,生怕他再生变故。病骨支离难撑,眼看叶初禾一个脱力要栽到床下,罗长缨上前稳稳托住那绵软无力的身体靠近怀里,这时他才感觉到叶初禾的羸瘦不堪。
                      四处摸索找出毛巾,罗长缨小心翼翼地将叶初禾唇边的污秽擦拭干净,又轻轻摩挲着他的胸口,希望他尽快平复喘息。
                      医生护士适时跑了进来,看到叶初禾一脸冷汗,靠在身后年轻人的怀里,衬得更加脆弱可怜。喘息难止,医生上前将面罩扣在叶初禾脸上,护士呼唤罗长缨帮忙将叶初禾的裤子下拉,以便注射针剂。
                      一听吩咐,罗长缨瞬间满脸通红,右手伸出去按在叶初禾的裤子上,说什么也不敢动作。
                      “家属?!”
                      尴尬地抬头看到护士手中的针筒,罗长缨深吸了两口气,缓缓将叶初禾的裤子拉了下去,渐渐露出了他半个苍白的臀部。
                      看罗长缨慢吞吞的动作,护士急了,不及人反应,掀开病服下摆立刻注射完毕,将棉签按在针眼上,又唤罗长缨。
                      “家属按一下。”
                      柔肤弱体、纤腰秀臀,这副身骨一下子暴露在罗长缨眼前,本就让他丢了魂魄,再让按针眼,罗长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心里万马奔腾,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赶超叶初禾。
                      叶大姐进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衣衫不整、喘息不已,一个满面通红、手足无措。
                      “出什么事了!”
                      叶大姐吓得丢了背包,直扑上前抚摸叶初禾汗迹斑斑的额头和脸颊,再用眼神询问罗长缨,怎么病情平稳后又变生他故。
                      “突然…喘不上气…又呕吐…”提到刚刚的险情,罗长缨仍心有余悸。搂抱叶初禾的手臂紧了紧,面颊来回摩挲起他的发顶,真怕怀中人春水一般消融而去。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一寸愁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那些日积月累的细节,扶摇直上,吹乱了罗长缨无处安放的感情。
                      同样愁绪万缕的不光只有罗长缨,枕怀其中的叶老师,竟也心生波澜。苏醒三天,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插管伤了声带是一方面,不知从何说起才是他内心纠结的重点。
                      不是没看到罗长缨忙前忙后的身影,也不是没听到他关情脉脉的呢喃,更不是没有体悟到他担惊受怕时的情绪。反而那个掌心的温存,那怀抱里的柔慎,那夜深人静时的偷吻,都让他牵情难安,不知作何回应。
                      险情过后,罗长缨将叶初禾安置妥当,收拾好污浊不堪的毛巾,端起脸盆走出了病房。
                      看罗长缨离开,叶大姐边削水果边说——
                      “是个好孩子,这么长时间都没离开半步。”
                      “这孩子也就20出头?伺候人的活做起来也挺像模像样的,品质应该错不了。”
                      “小罗可比江亭雨强多了。我不在,那臭小子弄得家里鸡飞狗跳,还说给他舅舅表演街舞,我看他要是来这,或许能把医院闹翻。”
                      “都是同龄人,小罗真是稳重又细致,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啦~”
                      “依我看还是让他回去歇歇,我叫亭雨来,不行让你姐夫来。”
                      “初禾,你告诉姐,你究竟怎么伤的?”
                      望着窗外发呆的叶初禾,听到姐姐在耳边唠唠叨叨,夸罗长缨这个赞罗长缨那个,并问及了当天的情况,叶初禾终于拉回了思绪。
                      对于“这个孩子”的品质,叶初禾现在是云里雾里。终于弄清楚了令自己倒霉的贼人,也可以洗清自己的名声,并能够还给夏采茶顺利晋升的机会。他反复抉择自己是否该将其绳之以法,还是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
                      但是越等待就越焦心,越拖延就越纠结,那时候的恨之入骨,到现在却销声匿迹,充斥心间的反而是说不尽的惆怅和留恋。
                      叶初禾不知道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不愿告诉姐姐实情,打算隐瞒罗长缨的身份,他甚至不希望某些事情的发生。
                      “咳咳~~~”声音嘶哑无力,叶初禾欲转移话题,“不用劳烦姐夫了。亭雨有时间的话,尽管过来便是。我倒是很想他,只怪他来时我还不甚清醒,再让他来逗我开心吧。”
                      叶大姐斜他一眼,讪讪而笑:“也就你这个小舅舅把他宠得无法无天!”
                      想到自己的外甥,多日来愁眉不展的叶初禾竟也微微笑了起来:“孩子都是要宠的,何况是自家的宝贝。”
                      孩子都是要宠的,而自家的宝贝却幸运得多。他享尽了人间至福,甚至拥有比同龄人更多的关爱与富贵;他根本无须为生计奔波,不用为未来担忧,他只管坐享其成,只管挥霍锦绣年华。
                      而“那个孩子”呢,该是怎样的处境迫使他认贼作父,让他夹缝生存,令他时时刻刻为生命担忧。那又是怎样一种经历,让他负笈游学,困知勉行。
                      回忆起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叶初禾长叹一声,心里酸楚难忍,望向姐姐的双眸,叶初禾又似自言自语——
                      “小孩子都顽皮,不怕犯错,迷途知返就好。”
                      而推门而入的罗长缨,听到室内人的柔声细语时,傻傻定在了原地,两行清泪缓缓而下,心脏仿佛漏了节拍,被那句话攥了又紧,就好比手中温热的毛巾。


                      IP属地:河北34楼2018-05-04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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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世界如此之大,我们每天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聆听无数个心声,却难有自己最需要的安慰和理解,更无从谈及倾吐自己深埋的秘密。
                        人生苦于短,世事不可量,在漫长的生命之旅中,倘若能够遇到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做出某件事,忽然就能让你热泪盈眶,那么这也许就是天赐之福。
                        那一刻罗长缨认为,自己离命中注定的福祉已经不远了,这些年他所期盼的温暖和爱,原来都安藏在那个圣洁的灵魂深处,如果不是这种刻骨铭心的际遇,他或许会错失终生。
                        罗长缨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奢望叶初禾能够原谅他,不祈求叶初禾放过他,如果叶初禾将自己送进监狱,他也在所不辞。
                        说不尽的愧疚全部化作无微不至的关怀,罗长缨全身心投入到对叶初禾的照顾中,不知如何才能给予更多。他希望叶初禾提出要求,哪怕再过分,也好过寡言相向。
                        喂饭擦身、洗衣倒尿、摆药递水、调试仪器、搀扶背抱,事无巨细。罗长缨做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专业护工还游刃有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专门为叶初禾而生。
                        而那个起初全然抗拒的人,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竟也慢慢习惯,习惯于身边始终有一双手时刻护佑他,让他每每到嘴边的话又强硬咽下去。
                        但不言语也不是办法,叶初禾想着自己不能一味逃避。对于罗长缨的帮助,他简直太过受用,甚至有罗长缨在旁边陪伴,他才得以迅速康复,就连能否顺利入睡,都需要罗长缨在视线可及范围内。
                        他深感自己已近沦陷,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他预料自己到最后肯定会无法自拔。不明白自己对罗长缨的依赖究竟为何,但那种脱缰的情愫,已经超出自己的掌控。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并非年长的老师,反而罗长缨才是替他做主、主掌大局的前辈,他的生命体征、他的身体状况、他用药的剂量和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而罗长缨却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罗长缨要往自己脚上套袜子,叶初禾终于承受不住,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部唠叨了出来。
                        “罗…罗长缨…这些我可以自己来…你真的不用做到这样。”
                        终于听到叶初禾开口和他讲话,罗长缨的手瞬间停顿下来,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初禾,甚至眼眶都泛了红,他生怕遭到叶初禾的拒绝。
                        “你不要忙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怕叶初禾赶他走,罗长缨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给叶初禾穿好袜子后,又拿起水果准备制备拼盘。
                        看着罗长缨低头不语,默默劳作,那副委屈可怜的样子,让叶初禾颇为无奈。
                        “那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
                        不知如何谈论罗长缨的过往,不知如何询问他关于盗窃的行径,叶初禾多日来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打开罗长缨的心结上,他想罗长缨定有难言之隐。
                        “咳咳~~这个…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叶初禾的眼睛盯着罗长缨的背影,清了清嗓子,“西晋时期有一个恶霸,名叫‘周处’,为人蛮横强悍,任侠使气,是当地一大祸害…咳咳~~义兴的河中有条蛟龙,山上有只白虎,一起祸害百姓。义兴的百姓称他们是三大祸害,三害当中周处最为厉害。”
                        说到这,叶初禾发现罗长缨停下了手中的活,在悄悄听他讲故事。
                        “有人劝说周处去杀死猛虎和蛟龙,实际上是希望三个祸害相互拼杀后只剩下一个。周处立即杀死了老虎,又下河斩杀蛟龙。蛟龙在水里有时浮起有时沉没,漂游了几十里远,周处始终同蛟龙一起搏斗。经过了三天三夜,当地的百姓们都认为周处已经死了,轮流着对此表示庆贺。”
                        罗长缨放下了手中的刀具,竖耳倾听,嘶哑绵软而缓慢的语调,令他舍不得专注于其他。
                        “结果周处杀死了蛟龙从水中出来了,他听说乡里人以为自己已死而对此庆贺的事情,才知道大家实际上也把自己当作一大祸害,因此,有了悔改的心意。”
                        故事讲到这里,其内容如当头一棒,敲得罗长缨内心绞痛,他知道这是叶初禾在试探他,而他最怕的就是叶初禾提及那些不堪的事情。
                        “当时啊,有一位名人劝诫周处,说‘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
                        话说到这里,罗长缨慢慢转过了身体,却不敢直视叶初禾的眼睛。
                        莞尔而笑,叶初禾明白罗长缨不是那种坏透了的家伙:“只要立志向善,就不必担心美名不扬;一旦觉醒,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就下决心去做,宁可失败在你喜欢的事情上,也不要成功在你所憎恶的事情上啊!”
                        情真意切,话语句句发自肺腑,罗长缨使劲搅扭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头羞愧不敢看面前虚弱而亲善之人。而叶初禾知道他的话已经被罗长缨听进了心里。
                        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偏激的语言刺激罗长缨,他思索着自己或许找对了方法,“玉不琢不成器,果然不假”。
                        时间在无声消逝,叶初禾见罗长缨宁可搅断自己的手指,也不愿开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气闷不已,怪这孩子性子过于倔强。
                        或许是说了太多话,过于耗气伤阴,叶初禾一着急便捂着胸口低低咳了起来,这一咳又牵动了骨伤,让他瞬间惨白了脸色。
                        “咳咳~~呼呼~~啊~~”
                        听到叶初禾突然咳喘,罗长缨终于从自己的恶梦中惊醒,飞奔过去就坐到了叶初禾面前,紧张地替他抚顺胸口。
                        “你别着急!我听着呢!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做坏事!我好好跟你学习还不成吗!”
                        不顾递到嘴边的清水,叶初禾皱眉蹙额地抬起头看着罗长缨,断断续续地追问:“你…当真?!你…咳咳…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心忙意急,罗长缨被眼前那只遮口颤抖的青紫手指所惊骇,涕泪交垂,他赶忙连连答应:“我发誓!我发誓!”


                        IP属地:河北35楼2018-05-05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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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那是何疤子再次见到瞋目切齿的罗长缨,被揪起衣领时,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怒火正熊熊燃烧。
                          “面馆是怎么回事?!”罗长缨手背上的青筋凸显,气愤填膺至极。
                          用力挡开罗长缨的手,何疤子邪笑而语:“你那对奇葩父母,早卷铺盖走人了!”
                          “你胡说!”
                          “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他们早就跑路了,就你还蒙在鼓里,”何疤子燃了根香烟,“店铺也已经换主,你最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
                          “什么!”罗长缨大惊失色,难以置信,“明明是你派人砸了那里!”
                          “哼~呵呵~我派人?我的好弟弟呦,我入股的面馆,怎么会是我派人去砸?”
                          “那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你跟他们是一丘之貉!上次绑架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何疤子大口大口吞吐烟雾,冷笑起来:“真是长能耐了~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不听话呢~曾老板最不喜欢的就是言而无信之人,你差点坏了人家的好事,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我跟他毫无牵扯!送货也只是晚了一天而已。”
                          “一天?罗长缨啊罗长缨,你出门的时间都按月算了吧?!曾老板是等了你几十天了!而且你那对奇葩父母,真是贪财贪得丧心病狂,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带着货物和所有家当走人了!我看他们就是故意要撇下你!”
                          一言既出,罗长缨惊诧不已,他这些日子光想着留守医院,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他都没有细细回顾。而现在,在何疤子的透露下,那些出门前后的事件,一个个在他脑海里渐渐形成时间轴线。
                          “你回来竟然杳无音信,货物丢失,面馆人去楼空,曾老板一怒之下砸了那里。如果不是我在一家废品收购站及时找了那些鞋样,我看你们全家都自身难保!”
                          罗长缨此时有些心慌意乱,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结局出乎意料,养父母早就谋划离开?面馆被砸、他与叶初禾遭受毒打,都是因为父母携货物失踪?
                          “你们才是丧心病狂!我也不是你的奴隶!”
                          “呵呵~~你说的没错,你的确不是我的奴隶,”何疤子站起身,掏出一打照片,摔到罗长缨面前,“我看你是这个人的奴隶吧!”
                          惊骇万分,罗长缨立刻拾起来查看,颤抖不已:“你!你无耻!”
                          “你刚知道我无耻?!无耻的事情还在后面。”何疤子将罗长缨手中的照片夺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在了上面的人像上。
                          “你跟这个大学老师感情异常深厚啊~~”
                          “他是无辜的!你想说什么!”
                          “呵呵~~紧张什么?!你跟我说,他哪点无辜,”何疤子用刀子将手中的照片一张张划碎,“我告诉过你,是这个病秧子报的警,他要抓的也是你,你没有按我的指示处理掉他,反而跟他来往紧密。”
                          事情败露,罗长缨忧愤交加,他想到了叶初禾的劝诫,琢磨着再不能和这个暴徒有任何来往。
                          “何疤子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再不会跟你合作了!”
                          “呵呵~我承认我是小人~不过合不合作的大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你以为离开你的养父母,你自己能活下去吗?还有,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永远都是个贼!那个老师不会放过你的!”
                          “离开他们我照样能活!”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罗长缨说的话缺乏底气,“离开你我也无所谓!”
                          “好啊!勇气可嘉!但是你离不开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除非你想让那个病秧子明天就变成一盆骨灰!”
                          “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想离开这个组织,或者再与那个病秧子接触,我就真的不客气了!上次没将他打死算他走运!”
                          “你敢!”受得何疤子威胁,罗长缨咬牙切齿,胸腔的怒气呼呼作响,恨不得当即杀了眼前的人,“你如果敢碰他,咱们就鱼死网破!”
                          手机铃声作响,何疤子按了静音,急忙走向门口,突然又转身对罗长缨说:“我没时间跟你耗,敢不敢打死那个老师,咱们走着瞧!”
                          说罢,何疤子摔门而去,徒留罗长缨一人看着满地碎裂的照片,怒不可遏。
                          “啊!!!”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悲声连天际,哀鸣似断肠。罗长缨心里的恐惧和愤怒直冲九霄,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猛烈撕咬着他,令他异常不安,甚至满腹狂躁。
                          抄起角落里的斧头,罗长缨不管不顾地狂乱砍伐,夹杂着怒吼和痛哭,让这个密林深处的小木屋变得异常恐怖。
                          原本还算能够依赖的家,如今各自散阵投巢,星飞云落。再也不会听到养母耳提面命,罗长缨感觉自己这次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我真的成了一个孤儿啊!”
                          虽自认为是个命途多舛的人,也不奢望养父母过多的怜惜,甚至有时还会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可如今再次被抛弃,罗长缨倍感心灰意冷,这个游戏人间真是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再想到那个温情脉脉的人,更是令他心力交瘁。他已经给叶初禾带去了不少麻烦,甚至带去了生命风险。叶初禾所有的霉运和衰败都与他罗长缨脱不了干系,这次何疤子的威胁,更令他心生恐惧。
                          他与叶初禾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何疤子眼底,罗长缨想,如果再与叶初禾接触,何疤子会做出什么令人痛恨的举动,到时候会不会真的断送叶初禾的性命。
                          细思极恐,罗长缨真是万般无奈,刚刚发过的誓言都如风中残烛难以维系。他想着万万不能再让叶初禾遭受威胁了,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叶初禾,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暗自垂泪,罗长缨从没感到如此无力,那些信誓旦旦说过的话,那些下定过的决心,那时立志做最好的守护,现在都将成为泡影。
                          “叶初禾,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理解我!”
                          拖着颓废的身体回到破乱不堪的面馆,罗长缨将阁楼整理了一番,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妥当,又轻轻铺展开一张信纸,将多日来不敢倾诉的爱慕之情写入其中——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IP属地:河北37楼2018-05-08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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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夏秋之交,日暖而和,本该是最舒适的季节,不料今年竟骤起疾风。风为百病之长,气候无常使得医院再次水泄不通。来往之间,人满为患,挤得叶初禾东倒西歪,不知不觉中被涌到了大门口。
                            一声疾呼截断了叶初禾的游思,他惊喜若狂地望过去,又见迎面飞驰而来那仪表堂堂的青年,热情奔放、张弛有度,虽青涩尤带稳重,成熟中略显活泼,所有种种,历历在目,一宛如昨。
                            不自觉敞怀相迎,却不料人影略过,再看双手空空如也,回神处竟是幻觉一场。笑容缓逝,一步三咳,叶初禾苦笑自己何时患了痴心疯,“果真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矣~”
                            落日和烟雨,即渐迷行处,多事九月风,一种可怜生。叶初禾拖着疲乏的身体挪回病房,在卫生间捶胸顿咳,气息上下不相接续,再抬头时,又见那个孩子的洗漱用具,竟气愤得一扫落地,暗骂其言而无信、忘恩负义。
                            “本性难移,我早该让警察管教他!”
                            而待110号码被拨出时,叶初禾又听到了罗长缨在耳边大声疾哭,呼喊自己“醒一醒”,那一声声“我错了”,犹如铁钳枷锁,紧紧揪住他的心。
                            “叶初禾,你真是个烂好人。”
                            “叶初禾,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叶初禾,我想读书,你能不能帮我。”
                            呼声不绝于耳,叶初禾猛然间丢掉手机,被自己的行为惊出一身冷汗。踉跄两步奔至窗前,俯瞰车水马龙,而抬头时云已蔽日。叶初禾暗自思忖,如果太阳愿意,可以永不再现,那么他的人生大概如同四季,将会被安排得极为暗淡,除了思念,便一无长物。
                            枯坐整日,叶初禾拒绝了所有治疗。来来往往的医护,毫不费力地看到了那双黯然失色的双眸,深深地藏着失望。向来善于宣教的方医师,如今竟也拙口难言。
                            春去秋来总萧索,无奈青鸾去,人瘦损,谁与劝孤酌。晚坐思量,月茫茫,倚阑干,玉炉寒,就中冷暖和谁道。时光倒移,再至叶初禾暗自揣摩罗长缨人性的时候,犹豫自己是不是即刻报警,还是再继续等下去。
                            细细摸索出枕下信件,在那个因落泪而湿润的夜里,叶初禾宛如一株即将枯萎而断落的残葩,投笔不知如何启齿,言下却句句透着疼痛。
                            他说,如果往日不再重来,他将把每一粒种子都掘起,把每一条河流都切断,让荒芜干涸延伸到无穷远,今生今世,永不再将他想起。
                            “知愁客,帮帮我。”
                            如果说快乐可以传递,那么伤心同样可以。当罗长缨捧着那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几经细读时,那字里行间的隐忧与徘徊,都令他心如刀割,痛入肝脾。
                            “大概是我自己过于天真,只怕其贼心难改,唯恐我瓮中捉鳖,便再也遮不住假面,落荒而逃。”
                            “或许他自有苦衷,大概人前难言。誓言诚恳,我是忘不了的。”
                            “人情日暮有翻覆,平地倏忽成山溪。可能是我太过坦诚,也太轻信于人,或许是孤单日久,想寻个人说说话罢了。”
                            “习惯成自然,真是个可怕的习惯。”
                            “只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此经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不知是想拯救他,还是自我解救。”
                            休言半纸多无重,万斛离愁尽耐担。信件虽简短平实,却字字诛心,句句剜骨。罗长缨摘下口罩悄悄试泪,想放声大哭,无奈新寻的工作让他不得不咽下所有泪水。
                            回想当晚偷入他病房,只盼能顺利留信不被发现,却在他因病而失色的睡颜前驻足,久久徘徊,暗自焦心。
                            轻触叶初禾的面颊,讶于他依旧低烧,却无法再陪侍左右,便一阵苦恼。只得取香贪吻片刻,再不敢过于放肆。
                            “罗长缨!找你半天,原来是躲在这偷懒!”
                            一声猛喝,如凛冽倾盆,兜头灌在了罗长缨身上,他吓得一跃而起。
                            “水泥来了,过来帮忙。”
                            罗长缨再次戴严口罩,快步走过去,伸手给领班大哥点了一支烟。
                            “钱哥,钱哥,你那有没有纸?”
                            “你看我像不像纸啊?快去干活!”
                            “哦~哎~半张也行,半张也行!”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干干干!我是说,写字的纸,嗯?写字?”
                            “没有!”
                            摇头叹气,罗长缨只得将回信的事放下,希望赶快搬完水泥,抽空给叶初禾回信。所想甚多,需慢慢仔细组织语言。
                            这份建筑工地的工作,是罗长缨前天刚刚寻到的。起初领班“钱哥”说什么都不肯录用他,只说“都是重活,你干不来”,“砸坏了你的小身板耽误工程”。
                            罗长缨二话不说,突然就搬起了钱哥面前的一口大缸,瞬时将里面的水倒个干净。钱哥呆住了,干活的工人聚拢来频频称奇,“休说灌满了水,就是口空缸,也要两三人相抬!”
                            罗长缨“瘦而不弱”的称号很快在工地传开,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钱哥秉承“能者多劳”的信念,大事小事都要罗长缨去帮忙。
                            就在罗长缨干完活直起腰身,准备试汗的空儿,他无意中瞥到了水泥袋中掉出来的一张广告。
                            他欣喜不已,跑出去便向领班讨要圆珠笔。顾不上洗净脸上的灰尘,他激动得都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写起。
                            “不,纸就有一张,我该想好了再写!”
                            罗长缨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先说着“对不起”,又觉不妥,再说起“请放心”,又没有勇气。他是“知愁客”啊,有什么权利指派“罗长缨”去陪伴叶初禾。
                            “唉~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直到万家灯火燃起,罗长缨举着手电还在角落里斟酌字句。想告诉他相逢必有时,却怕连累他,想说需要你的拯救,却懊恼自己又忘了身份。
                            最后只简单拼凑出一段话,令他疲累不堪,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再相见,并不一定等于分离
                            不再通讯,也,并不一定等于忘记
                            只为,你的温情已揉进梦里
                            如月色揉进大地
                            而每逢,夜凉如水
                            就会沁入心脾。”


                            IP属地:河北38楼2018-10-05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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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天空在海水之上,阳光从天而降穿透汹涌波涛。万物生灵在山巅之下,为黑夜与黎明高歌。
                              风起处,温暖与苍凉像洪水一样漫上两岸平原。回忆和歌声撒上那金光闪闪的海面,站在群山之上,一切光明来自远方。
                              叶初禾从未体验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呼吸,他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尽情拥抱山河。
                              “请接受我荒唐的悲伤!”
                              大声呐喊,他希望山河回响,日月可鉴。他发觉自己化成一只海鸟,同成千上万只伙伴一起,即使在暴风雪中也能飞翔。
                              展翅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相携疾驰,无畏风雨,而生命所过,处处诗章。
                              “请将我吞没!请,使我忘记!”
                              奋勇向前,他看到自己的头颅将天空刺破,在那个乌云滚滚的尽头,生生将黑暗的帷幕撕裂开来,万丈光芒就此汹涌奔出。
                              余耀灼身,他在烈火中永寂,也在烈火中重生。
                              “呃~”
                              随着一声低吟,叶初禾突然睁开了双眼。
                              深邃的天空变成了天花板,海鸟啾啾的悲鸣变成了各种仪器的报警声。他发现自己畅快的呼吸,原来靠得是口中的管路。
                              但如今重返人间,喉中的生命通路像是个带刺的木棍,塞得他生不如死。
                              剧烈挣扎起来,叶初禾恨透了这些束缚心身的装置,他以为,正是他们作祟,才阻碍了他涅槃的路。
                              头上的报警器滴滴做出了反抗,三俩医务人员疾步进入,看到病人复苏后轻轻呼出口气——
                              “拔管吧。”
                              叶初禾怒视着面前的白衣们,恨不得从他们身上烧出空洞。待管路一撤,他嘶哑着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放我回去!”
                              面面相觑,大家莫名其妙,都不知道放他回哪。一切安置妥当后,医生在ICU门口找到了叶大姐。
                              “由于昏迷时间过长,可能损伤了脑细胞。”
                              如当头霹雷,叶大姐一下愣在原地。他可怜的弟弟,身心饱受病痛的折磨,如今又要面临呆傻疯癫的窘境!
                              趴到ICU的铁门上,叶大姐失声痛哭起来。失去身体与失去灵魂一样,都令人万劫不复。她更不能失去他。
                              而恢复意识的叶老师,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玻璃墙,回想着刚刚的梦境,那一闪而过刺眼的光芒,曾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他记得,就在冲锋向前、不断翱翔的时候,身旁始终有一个坚强的同伴,与他比翼齐飞。穿过云层,躲过闪电,最终一起突破了雷暴,一起迎接光明。
                              就是有那么一双手始终牵系他向前,不断向前,挣扎向前。那种感觉异常熟悉,那种不向命运低头的执着与顽强,始终给他生的希望。
                              想到这里,本来颓丧不已的叶老师,对自己既往的态度倍感羞愧,再不敢称自己是“行尸走肉”,或“生无可恋”。
                              摇头叹气,叶老师嘲笑自己,竟然能在梦中被感化,被一种称为“坚持”的精神所打动。而他却执拗地认为,只有一人,能给他力量,那就是罗长缨。
                              且问这世间,还有谁,能比罗长缨顽强,恐怕连那山河风雪亦可知,那摧不垮的意志,只有罗长缨。
                              “没错,就是他!”
                              晕厥前的种种情境如默片回放,一帧一帧在叶初禾脑海中闪现。那张极度紧张焦急的面孔,那仓皇而逃的背影,都告诉叶初禾,他们是需要相互拯救的共生体。
                              自此,生命仿佛被重新置换了新鲜的血液,叶初禾一反常态地配合治疗,他期待再次相见的时候,还能够相对坐春风,把酒言欢。
                              如果生命是一列,疾驰而过的火车,那么快乐与悲伤,就是两条并驾齐驱的铁轨,在人生背后,紧紧追随。所有的时刻都很仓皇而又模糊,但谁也无法停下来。
                              无法停下来。
                              能做到的,只有历经种种磨难时,远远回顾,细细体味,那个中酸甜苦辣。
                              谁也无法替代。
                              亦如相思之苦,何人能知,何人能懂。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被叶初禾定义为坚强之所在的罗长缨,却失魂落魄地熬着每一天,仿佛他才真正成为世间的行尸走肉。
                              手握叶初禾的信,那里滔滔不绝关于古代文献的研究方法,如今也无法吸引罗长缨的注意。他只想知道,在这段无法相见的日子里,叶初禾到底过得好不好。
                              “究竟怎样,为何病态尽显,为何那般憔悴。”
                              “只怕你倾尽所学,终不能教会我如何忘相思。”
                              读罢叶初禾的信,罗长缨苦叹世间羁绊种种,若镣铐枷锁,束缚着他的人生。而那信中末尾期冀相见之事,更令罗长缨焦头烂额。
                              叶初禾的信再次回到学术之中,可见他已大好,多少让人欣慰。且关于古籍解读之法,亦是罗长缨急于讨教的重点。
                              “我如何不渴望得到你的亲传啊!”
                              无奈怅惘无极,只叫人泣尽夜雨,空断魂。
                              因穷苦无法维持生计的日子,更令罗长缨苦恼不已。而亲自找上门来的何疤子,再次让罗长缨徘徊在两难之间。
                              金钱与叶老师的所学与温存,若天平两端同样贵重的物件,令罗长缨无法权衡利弊。
                              “小罗子,到头来还是要靠哥哥。你看看,还有谁能比我给的多?”
                              工地后方的垃圾堆旁,何疤子带着一名小青年,暧昧邪笑不已。抬腿踢了踢地上的包裹,何疤子再次开口。
                              “实不相瞒,我何疤子阅人无数,却只信得过你罗长缨。这些货,不假他手,只给你。你看,是给我个机会,还是给你自己个机会?!”
                              罗长缨抿唇不语,心底却在斟酌何疤子的用意,想想自己两手空空,盘算着如今连食宿都成了问题,是否该走走捷径。
                              “给我多少?”
                              听到罗长缨张嘴,何疤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最少不会低于你打工的五倍!”
                              罗长缨连同何疤子身边的小跟班,双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罗长缨用眼神询问何疤子是否在开玩笑。
                              “业绩可嘉的话,‘解药’随时供你逍遥!”
                              听到“解药”二字,罗长缨再次眼前一亮,他急需这个东西解救他于地狱之中,他不愿再苦苦相熬,他需要解脱。不假思索,罗长缨应声答应——
                              “好!”


                              IP属地:河北40楼2018-10-22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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