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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春风不相识(肺心病大学老师受,年下市井倔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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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秋景有时飞孤鸟,夕阳无事起寒烟。当叶老师再次端端正正站在自家的窗前赏景时,残照西垂已日渐萧瑟。
鸠形鹄面失光莹,大病初愈的人早早裹进冬装,深知自己再经不得任何风吹草动。
暖风半开,金穗和烟,空气净化器倾吐如兰。叶初禾慢慢踱步室内,时而摆花弄草,时而小试台架,时而轻翻闲书,再回神时暗恼自己当初怎可以那般颓靡,怎可以忘记未竟的理想而整日费怠生命。
关于汉字学新的研究方向,关于如何建立一套中国人自己的汉字学,思考如何把小学从经学中解放出来,而非仿照西方中心主义理论,叶初禾曾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能够扛起这个艰巨的任务。
缓缓坐近桌前,拾起自己正在编纂的《汉字形意演变字典》手稿,那上面满是他倾尽的汗血,他忽而觉得,活着,也有存在的价值。
但华夏文明几千年之久,单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走完这条路。至此,叶初禾再次慨叹时不我待,知己难求。
思潮甫至,愁思暗涌,翠管频落,轻叹迭起,叶初禾埋头案上,不由得再次顾影自怜——
“花渐凋疏不耐风,画帘垂地晚堂空。残香犹暖绣薰笼,蕙心无处与人同。”
大概沧桑之后,都会有这样的顾虑。山河易变,斗转星移,当独自行走在人生的中途,也许会流泪恍然于时日的递减,恍然于,无论怎样天真狂野的心,也终会在缰绳之间裂成碎片,遑论一个脆美无暇的柔善之心。
繁星满天,月华失色,这浩渺苍穹之下,如叶初禾这般慨叹生活与命运的,何止一人。
躲在角落里收紧衣衫的罗长缨,也因这重阴晚吹的寒意而频感生活不易。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罗长缨暗骂取货之人言而无信。这些“不起眼”的货物一旦送出,他又可以小赚一笔,又可以,购置一些叶初禾提到的书籍。
寒商动蜚云,霜飔飘空虚。罗长缨在秋夜中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起身绕圈跑了一会儿。
又是这所承载了诸多回忆的大学,跑过文学院时他又想到叶初禾,想起那时对他万般仇视,想到不知何时,又醉心其间。
叶初禾憔悴不堪的面容如影随形,时时出现在罗长缨脑海里,叫他紧张担心却又无能为力。想到如今这般境地,罗长缨倏而止步,不假思索掏出手机便拨出了电话,却在对方接听时突然醒悟过来赶忙掐断。
“喂?”
叶初禾看着手机上陌生的电话号码,不消思考直觉定是罗长缨,他赶忙回拨过去,却发现对方已关机。
电话没有打出去,取货的人没等来,夜黑风高,罗长缨垂头丧气地走向日租房,这种游击式的生活方式,让他倍感疲倦,但无奈,这是何疤子的指示,包括不得再接近叶初禾。
即使依旧在这所大学行动,罗长缨再也不敢走进叶初禾的生活,包括旁听他的课。因他深知自己现在的行为,远比他偷盗的风险高许多,他不想叶初禾再次受到牵连。
“只要他安康喜乐便好!”
这是他每天都要进行的祷告,他希望叶初禾风采如初,他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其并驾齐驱。
在此之前,所有努力,无论善恶,他都在所不辞。第二天夜深,他又悄悄潜入大学的桃林,再次等待失约之人。
这次没有久候,一名青年匆匆跑来,不待言语便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罗长缨。罗长缨赶快从口袋里掏出几支钢笔,双手上下做交拧状,青年即刻便懂,拿上东西转而消失不见。
罗长缨握了握手中的信封,感受着它的厚度,嘴角邪笑不已,心情激动难当,想着自己需赶快回去禀告何疤子,货已送出。
谁知前脚刚迈出去,后脚还没跟上,面前便响起一个声音,手电筒刺眼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了他的脸上。
“谁?!”
惊呼吓得罗长缨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片刻失明过后,他望着眼前之人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眼前的人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拎着枯树枝,亦是惊诧万分。转而又回惊作喜,叶初禾心想,这大半夜的,在这个阴森森的树林子里,竟然能再次遇到罗长缨。
负芒九回肠,心潮逐浪高,罗长缨面色阵阵青紫,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狠下心来转身就跑。
意识到罗长缨又要逃跑,叶初禾心下捉急,发誓再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轻骂一声“小崽子”便追了上去。
树林不是柏油路,没有路灯却处处路障,就连慌了心神的罗长缨也摸不到方向了。
也不知是真的找不到方向,还是故意不想绕出去,罗长缨一步三顿,似有意让叶初禾赶上他。
黑暗之中,叶初禾更是晕头转向,加之病后身体每况愈下,急跑几步便疲态尽显。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脚步,斜斜靠在树上急促喘息。
不敢耽搁时间,喘口气后再踉跄着追赶。感觉自己极度缺氧,直到一连声咳嗽呛出喉咙,几口浓痰卡得他上不来气时,叶初禾才停下脚步,蹲了下去。
缓步逃离现场的罗长缨,听到身后喘息声渐行渐远,突然停下来回望,待隐约听到剧烈的咳声时,他猛然朝相反的方向奔了回去。
“叶初禾?!”
举着手机上微弱的灯光,罗长缨焦急万分地寻到了半跪在地上的叶老师。
只见他丢下手中的电筒和树枝,一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树干,一手频频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咳喘声不绝于耳。几次咯吐过后,叶初禾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罗长缨骇地跪在他身后,边举灯照明,边轻轻为他拍背,光影扫到叶初禾吐在地上的东西时,他震惊地叫了起来——
“血!”


IP属地:河北41楼2018-10-29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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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碧华清池上,波起风复生。所思竟何在,相望徒盈盈。舟子行催棹,无所喝流声。
    在这静寂无声、人迹鲜至的桃林湖畔,那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貌似终止于叶初禾难以自控下喷出的一口鲜血中。
    但罗长缨仍旧无法从刚刚的事件中恢复神智。凝视着湖边随波荡漾的木船,他的内心依旧惊涛骇浪。
    看出了长缨同学的失态,叶初禾假装无关紧要,拾起地上的树枝,轻轻拱了拱罗长缨的手臂。
    “咳咳~~一点出血而已,无甚大碍的。”
    听到叶初禾绵哑的声音,罗长缨脑海里的血痰再次不断涌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所破败不堪的泥房子里,看到女人口中汩汩鲜血,自流不息,狰狞可畏。
    他用自己的双手去捂去擦拭,无论如何都是徒劳。他浑身颤抖,不停地哭喊着——
    “妈妈!妈妈!”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对他的哭喊做出回答,在一个一切都看似平静无常的深夜。那时月华依旧,依旧如今日这般不染尘埃,却清冷异常。
    回忆使他痛苦万状,双手搂紧身体,面孔埋进腿间,罗长缨的身体再次颤抖不已,口中不停喃喃低语——
    “你骗人!你骗人!我见过的,我见过....”
    如此这般怛然失色,若惊弓之鸟的罗长缨,叶老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暗自揣摩着对方,“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叫他不堪回首。”
    晚吹携秋雨不徐不疾地光临人间,叶初禾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披在了罗长缨身上,身体挨过去悄悄张臂纳怀,抬手轻抚其发,讶于这么硬朗倔强的孩子,发质却如此柔顺。
    看着池中仅有的一点月影,叶初禾竟也心起涟漪。本愤恨无边而又怨念丛生,但现下这般,叶老师发现无论面对怎样的罗长缨,他都难以出言不逊。
    摇头苦笑,长叹一声,“要骂要打,过些日子再说吧!”
    拥人入怀,叶老师的悲悯情怀再次泛滥——
    “河中之水向东流,师大小儿名莫愁。莫愁十二能抗锄,十四临窗肯读书,十六奔走如牛犊,十八胆小是老鼠。”
    语速缓慢,语调轻快,叶初禾感觉身下的躯体不再颤抖,手下轻抚的头颅慢慢抬了起来。
    “叶初禾,你的手好凉。”
    本调笑不已的面容,在看到罗长缨难过伤心的神情时,突然僵了起来,“春...春花同学...你...你哭了...”
    眼泪纵横的脸蛋还略显稚嫩,昏暗下也不难看到一双红肿的双眼泛着悲伤。
    “叶初禾,你不会死吧?!”
    听到这个异常敏感的字眼,叶初禾的心脏狠狠拧了一下。方医师的叮嘱和警告言犹在耳,再次令他不寒而栗。
    慌忙躲避罗长缨那写满了无助的眼神,自己学尽中华汉字,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回答他。
    时间仿佛静止,罗长缨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得的,到底什么病?!”
    再次猛然转过脸时,叶初禾突然伸手拍向了罗长缨的脑袋,噼里啪啦——
    “你才有病!”
    “小兔崽子!”
    “叫你咒我!”
    “我是老师!”
    “没大没小!”
    “叫你瞎跑,叫你失踪!”
    “你吓死我了!”
    ......
    罗长缨忙举起双臂护住头颅,边躲闪边腹诽。
    “你真是不讲理!”
    “来人呐!救命啊~”
    “暴打学生,你枉为人师!”
    “哎呀,你轻点!”
    “疼疼疼!”
    “叶初禾!”
    “你有完没完!”
    “小肚鸡肠,你才是老鼠!”
    “叶老鼠!野老鼠!饶命啊!”
    ......
    本风花雪月一场柔情蜜意,不料却以苦大仇深般你追我赶结束,让这湖光十里黯然失色,不谈也罢。
    再看那边,罗长缨抓着叶初禾再次扬起的手,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质问他,“叶初禾!你还敢拿树棍打我不成!”
    仰头而视,叶初禾使劲挣扎也难脱其掌,喘咳着回应,面上却灿笑不已。
    “骨瘦如柴的,手劲儿还不小,还不给我放开!”
    “那你保证不打我!”
    “不打了!呼呼~~”
    “再打我你是老鼠!”
    “我是老鼠!咳咳~~”
    看着叶初禾喘咳渐渐又起,罗长缨不经意间瞥到了他握着树枝青紫的指头,不禁抓得更牢,不停质问。
    “你的手怎么回事?!”
    叶初禾发觉自己暴露了缺陷,使劲往回拽了拽手臂,无奈罗长缨抓得太紧,让他动弹不得。
    “我...我涂指甲油不行啊!”
    “你又骗人!”
    “骗你是老鼠!”
    “我不信!”
    “你...”
    话说一半,叶初禾突然变了脸色,眼珠转了两转不知看向何方,眼神随即迷茫起来,猛喘两口气后脚下踉跄欲倒。
    罗长缨再次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抱住不自觉下坠的身体,慌乱地喊着叶初禾的名字。
    黑懵一闪而过,叶初禾扶着罗长缨的手臂站稳身体,弯下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树枝,再起身时一脸邪笑。
    “你还太嫩了些!”
    心下突突乱跳不已,罗长缨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待明白过来时,叶初禾已经吹起了口哨。
    “叶初禾!你又骗我!”
    回忆刚刚的虚惊,罗长缨强迫自己压下火气。弯腰欲取地上的棉衣时,不料屁股上狠狠挨了一鞭。罗长缨吓得猛然弹了起来,背过身捂着后臀便指着叶初禾精魅的脸说不出话来,“你!”
    叶初禾一把抢过棉衣套在身上,哼了一声,送给罗长缨一系列白眼,“不打你?想得美!看我不削你~”
    彻底沦为手下败将,罗长缨哭笑不得。望着叶初禾佯装严肃而俏皮有时的面孔,他恨不得再次偎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思绪被眼前再次出现的树枝打断,身子往后一闪顿时警觉起来,“啊!你怎么还打!”
    叶初禾微笑着言语,“瞧你吓得,喏,这个桃枝送你。”
    罗长缨看看他手里的枯枝,又看看叶初禾盈盈欲笑的脸,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干嘛?”
    “本打算送一个朋友的,现在送给你了,保平安吧~”
    叶初禾拾起余下的树枝,想到回去要包装好,或者做一个桃符,送给知愁客,算是一个小礼物。再想到刚刚的黑懵并非好兆头,叶初禾打算赶快回家休息。
    “按时去上课,不要整天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坏事!”
    话音刚落,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出,叶初禾就被身后的一记闷棍打倒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IP属地:河北42楼2018-11-04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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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相较于同龄人,罗长缨算是较早就体会过世间疾苦,无论人情冷暖、穷苦无助,无论面对何种困境,他都不曾有所畏惧,甚至都是迎难而上。
      而唯独面对叶初禾,屡屡令他慌不择路。他大概将自己所有的胆战心惊都用在了一个人身上。他从来未发觉,叶初禾已经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叶初禾就是他心中的一盏明灯,在慌忙抱起他身体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恐惧占领了罗长缨内心的每个角落。生怕这支残烛就这样毫无声息地熄灭,生怕自己,失去了方向。
      罗长缨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叶初禾冰冷的脸颊,口中的呼喊接连不断,不知自己竟然急出了眼泪。
      林深重难秋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人间无奈事多少,频把愁心碧泪抛。
      站在一旁的始作俑者见此态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支支吾吾不知作何解释。
      “那个...小罗子...这人...不能留!”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再度激起了罗长缨的怒火。他仔细将叶初禾放平,起身便拳脚相加,毫不留情。
      “你找死!”
      打人者角色翻转,变成了被打者。被何疤子新派来监视罗长缨的小伙子,此刻被“素来不言不语”的罗长缨暴打一顿,才体会到什么叫深藏不露。
      “哎呀!缨哥缨哥!我没打到他!真的!”
      罗长缨愤恨交加,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今天叫你偿命!”
      跟踪者被打倒在地,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缨哥求你,我真没下手,是他自己倒那的!”
      拾起罪魁祸首的“凶器”,罗长缨气喘吁吁地逼进他,“我警告你们,谁再敢动他,我罗长缨与其势不两立!”
      许小豆捂着不停冒出鲜血的鼻子,惊恐地看着罗长缨一步步走来,坐在地上频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便惊慌大喊起来。
      “饶了我吧!”
      棍棒高举,怒发冲冠,罗长缨的架势,看似要将他就地处决。
      “送你上路!”
      许小豆的心跳出喉咙,暗想自己必死无疑,在罗长缨猛力挥下棍棒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下落的手臂被人紧紧抱住,看到刚才没了呼吸的人竟然死死拦住了自己,罗长缨惊讶万分。
      “叶初禾!你没事?!”
      大力夺过罗长缨手中的棍子,紧张过度的叶老师一个脱力险些再次倒下,被罗长缨一把扶住。
      “你...你...你怎么样?!”
      叶初禾表情严肃,推开罗长缨的搀扶,摇摇晃晃地奔过去查看许小豆的伤情,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呵斥罗长缨。
      “简直丧心病狂!还不赶快送他去医院!”
      在叶初禾催促下,罗长缨万般无奈地去叫了辆出租车,将两个同志一起送往医院。
      一路上罗长缨不停回头查看叶初禾的情况,那个“死而复生”之人靠在椅背上疲态尽显。灯光闪逝而过,他看到叶初禾青紫的口唇微张,呼吸深重。
      “叶初禾?!”
      罗长缨小心翼翼地呼喊,而叶初禾一声未发。直到医院急诊科门口,他才发现叶初禾的神智再次恍惚起来。
      抱起叶初禾就冲进诊室,许小豆也被吓得不轻,不顾自己周身疼痛,也跟着乱跑。
      抽血化验,心电监护,各种仪器一拥而上,氧气被连上后叶初禾醒了过来。医生告诉他,他的“家属”出去缴费了,叫他不必着急。
      叶初禾微笑致谢,虚弱不堪地朝医生招招手,示意他趴下来听他说话。
      医生收好听诊器,轻轻问他,“您了解自己的病情吗?”
      叶初禾再次眯着眼睛笑起来,“麻烦您,请不要对那个孩子说什么。我的情况,请您全部告诉我,没有关系的。”
      “可是...”医生皱眉,看面前之人彬彬有礼,忽倍感惋惜,“您的病情...唉...算了...您最好留院治疗,或者去更好的医院咨询一下。”
      叶初禾颤抖着势要坐起,医生赶忙扶了他一把,“晕厥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心肺功能将会进一步恶化,如果再不及时处理,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一个坐起将叶初禾累得气息不稳,笑容再难支撑,他失落地低下头,语气充满悲伤,“拜托了,请不要对任何人讲。”
      医生抿抿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拍拍叶初禾的肩,算是答应。拦住急匆匆冲进来的罗长缨,医生又朝叶初禾看了看,看到他眼中的祈求,佯装轻快地解释。
      “没什么大碍,病人身体也没有受任何外伤,不过是感冒缺氧引发的昏迷,适当休息便可。”
      话音刚落,罗长缨的“谢天谢地”便脱口而出,喜笑颜开地频频道着“感谢”。而除了罗长缨,叶初禾和站在一旁的医生都各怀心事,随声附和假装笑了起来。
      被纱布围裹严密的许小豆嘟囔着抱怨了一句,“我就说吧,我真没打到他,冤枉人。”
      罗长缨回头白了他一眼,叫他闭嘴。
      医生微笑,示意护士撤除仪器,放叶初禾出院,临走时再次意味深长地望向那双幽深的眼睛,那里面笑容可掬,神情安然,不由得令他触目兴叹。
      林中闹剧以一种悲欣交集的结尾收场,许小豆带着罗长缨收到的“信封”回去复命,罗长缨带着叶初禾回家休息,各自内心暗潮涌动。
      恢复精神的叶初禾再次摆起为人师表的姿态,一路上咬牙切齿,频频数落警告——
      “既已成年,不求出人头地,起码当思进取。”
      “偷盗成性,暴虐成狂,行径卑劣,不可饶恕!”
      “枉我如此看重于你,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而春花同学回惊作喜之余,终于回过心神,细细琢磨起许小豆背后那庞大的摄魂怪物,以及被黑暗笼罩下脆弱不堪的叶初禾。
      “叶初禾,你的身体,并不是医生讲的那么简单吧。”
      唠唠叨叨的叶老师被罗长缨的质疑打断,心脏突突猛然跳了两跳,发现自己刚刚的谆谆教诲,丝毫未撼动“不知羞耻”之人。
      “叶初禾,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叶老师火冒三丈,从床上跳起顺手抄走桌上的长笛,气喘吁吁地朝着杵在面前的人就是“啪啪”两下。
      “我多管闲事?!罗长缨,你如此不知悔改,我就要好好管教你!看你还敢不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
      “我没有!”
      叶初禾再次扬“鞭”相向,不管手中的竹笛多么价值不菲,他简直气昏了头脑。
      “你还跟我犟嘴!看来我对你太仁慈了!说,当初你偷走的文件袋哪去了?!”
      罗长缨冷着脸,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地板,身体一动不动任叶初禾一下下地打着,神情倔强得就像一头牵不动的毛驴。
      “被我扔了!”
      “扔了?!”叶初禾停下动作,颇为气愤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罗长缨就没有良心吗?就这么随随便便断送别人的前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看着罗长缨不认错不低头的样子,叶初禾简直气炸了肺,冲他大喊,“你就知道钱是什么!”
      被叶初禾的嘶吼吓了一跳,罗长缨猛然看向叶初禾的脸,以往的柔情善睐早已换成了唾弃鄙夷,罗长缨被他冷冽的眼神冻出一个寒颤,转而内心又委屈不已。
      “叶初禾!你知道什么!你锦衣玉食,你风流体面,你前途无限光明,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忍饥挨饿,什么叫寄人篱下!”
      泪洒两面,哽咽失声,一声苦一声怨,一室愁苦两心间。罗长缨转身夺门而出,他怕自己再口不择言伤了叶初禾的心。
      而叶初禾望着罗长缨离去的背影,双手顿失力气,竹笛落地,玉碎而断,他喃喃着重复罗长缨的话。
      “前途无限...”


      IP属地:河北43楼2018-11-10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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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忘记了如何开始,亦未知故事何时收场,但所有的思绪都已启程,悄悄地,也许在某个不再回首的春日。而如今春华已逝,满地枯枝,那飘零的爱恨情愁,总有人会含泪拾起。
        罗长缨不知如何去追寻。时光如云影掠过,但日夜藏于心底的温情,和浅笑的面容,依然清晰如昨,若一部深沉厚重的经典佳作,令人不由自主一读再读。
        心魔再起,情牵不断,罗长缨唯恐叶初禾离开自己的视线,往往都是迅速完成任务后,立刻到处寻找叶初禾的踪迹。
        月余下来,罗长缨感觉出叶初禾哪里不同寻常,却又难道其中情况。于是,跟踪了解叶初禾的一举一动,更加频繁而缜密,甚至为何疤子跑东到西的事,都被屡屡搁置。
        “为何课时突然多了起来?”
        细数排课表上叶初禾的课时,罗长缨莫名其妙,同时为叶初禾的身体能否承担而内心隐忧。
        偷窥叶初禾晚间的选修课时,罗长缨更是摸不着头脑,“这种耗时费力的书画课程,他之前定是不会轻易接受的,如今...”
        课堂之上,叶初禾面华失泽,站在讲台上打算将宣纸挂在黑板上,举手投足间却倍感吃力,不得不回头拜托前排的学生,眉间颇多无奈。
        “同学,有劳了。”
        宣纸展开,青管饱墨,抬手间思绪翻飞,回忆恍惚把他带回从前。依稀年少,臂力了得,颜筋柳骨,往往力透纸背,临摹制印入木三分,铁画银钩行云流水。
        最喜欢到处宣讲书画技法,尤其是给少年儿童授课时,每看到悟性极高的进步,叶初禾便欣喜若狂。对于国学的宣扬,他向来乐此不疲。
        “老师,把你的印章送给我吧!”
        游思被耳边的请求拉回现实,叶初禾猛然回头,视线所过处学生们正专注笔下,哪里有询问的眼神。叶初禾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产生幻听罢了。
        他隐约记得,这句话出自一位边区小学里某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突然回想起来,“大概是此情此景与之前颇为相似吧!”
        他自我解释着,想让自己回归当下,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着那个孩子的样貌,口中竟赞叹出来,“一个特别的孩子。”
        再次收拢心神,叶初禾企图将恍如隔世的故去抛散开,因冒然出现的回忆而轻缓落笔——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寥寥数字,便被一阵心悸打断,顿笔处墨痕扎眼。虚汗再次淌遍全身,他赶忙深吸几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试图赶走眼前的层层阴霾。
        罗长缨的眼睛一时不停地流连在叶初禾身上,只感觉他此刻摇摇欲坠,恨不能马上冲上前托扶一把。疲弱不堪的叶初禾令罗长缨痛心疾首。
        “昔日如风青年何在!”
        暗数十年湖上路,年华空自感飘零。投笔载酒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罗长缨因岁月无情而怜惜不绝,跟随叶初禾的脚步沉重而紧致。
        “你该回家休息了。”
        课后,罗长缨望着走进人群里的背影自言自语着,却发现叶初禾并未按时回家,于是他拦车追踪,又扮演起侦探的角色。
        “怎么又来这个小区?幽会何人呢?”
        幽会!
        罗长缨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他最担忧事“可千万不要出现啊!”
        来回踱步,忧心忡忡,罗长缨自感度日如年,他怪自己太过敏感,并嘲笑着这难以启齿的情绪。
        “进去一个小时了!”
        罗长缨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徘徊不定,一时心起要冲进去一探究竟,一时心落暗自宽慰自己再等等。
        “小叶啊,给你介绍的那个调琴师,还满意吗?”
        偷听来的询问,如烈火金刚,猛然坠下来烙在罗长缨的心头,令他焚身难捱。
        “不!不会!他的心在我这里,谁能窃取呢!”
        等待焦心又漫长,罗长缨下决心只要叶初禾回来,他马上就会说出所有的倾慕,所有的秘密。
        “叶老师,您受累了!”
        “老师,您慢走!”
        突然出现的三个人影吓了罗长缨一跳,而话语中客气疏离之感,唤回了罗长缨的理智,他回惊作喜,感觉自己愚不可及,事情果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面前女士递去礼物,叶初禾羞赧地表示拒绝,并伸手拍拍一旁魁梧的小伙子,鼓励起来,“写作不难,但需日积月累,相信你能成功,希望你将来考取师大文学系!”
        熊熊心火被话语声熄灭,罗长缨躲在暗处细细揣测三人之间的关系,不待细想,答案便迎刃而解。
        “能请到您这种级别的家庭教师,我们真是倍感荣幸!”
        女士紧紧握着叶初禾的手,至今难以置信,一个堂堂大学教授,却来做家教。
        同时猜不透的还有罗长缨,他以为叶初禾如此不辞辛劳忙碌,从白日至夜深,从讲堂至家教,“简直就是永动机!他想做什么?!”
        客套完事,母子回家,叶初禾看着手中的礼盒抿抿嘴,再望望天际月华半掩,长长呼出一口气,“真希望自己融化在这月色之下啊~”
        月蒙蒙,人淡淡,两眉愁聚相见难。西风晚,孤影寒,相思不解醉相看。罗长缨被面前那抹融入月光中的孤寂身影所牵绊,他不假思索便喊了出来——
        “叶初禾!我有话想对你说!”
        被突然出现的喊声吓得心跳不已,叶初禾手抚胸口睁大眼睛望过去,看清来人后不知是喜是忧。
        “春...春花同学?!”
        一步步认真走过去,罗长缨内心激动难当。所有的秘密呼之欲出,他却不知如何排兵布阵,才能手到擒来。
        “我...我...不...”
        “你...你...不...”
        “我是说...我...我们....”
        情愫欲开先自窒,话语暗涌却难吐只字。人影近在眼前,却因踌躇犹豫而觉咫尺天涯。罗长缨发现叶初禾真是遥不可及。
        “铃铃铃~”
        手机铃声乍响,罗长缨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字再次挂上嘴边时,却被叶初禾一个手势拦截下来。
        “抱歉,我接下电话。”
        无心再追究叶初禾讲了什么,罗长缨满腹心思全放在如何组织语言上面。汗湿手掌,使他不停摩挲着衣衫下缘。
        游离神智被肩上的轻拍拉回,他看到叶初禾双眼写满焦急。
        “小长缨,我有要紧事去办,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联系你,好吗?”
        肩上温度抽离,罗长缨来不及呼喊就见叶初禾小跑着去驾车驶开。
        “你!”
        他心急如焚,朝尘起处大声呼喊着——
        “笨蛋!我换号了呀!”


        IP属地:河北46楼2018-11-22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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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世人皆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亦如相思炽烈,而会和无期,待到相见时,有情人却终被情误,到头来痛苦反被怨恨取代。
          叶初禾的质问与挥别,犹如最终审判将罗长缨狠狠打入地牢,甚至令其万劫不复。他始终不懂,叶初禾如此这般冷若冰霜的举动,究竟作何解释。
          “体面考究,优雅精致,不该是他的追求所在吗?!”
          每当回忆迭起,罗长缨便不自觉地陷入莫名疑问之中,他认为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并且有足够的信心征得叶初禾的青睐。
          然而事与愿违,并且弄巧成拙。罗长缨的执迷不悟,在叶初禾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桌案信笺舒展,字迹工整隽秀,叶初禾不禁感叹良知无价,“我所期冀人才之所在,当自强诚信。社会纷繁,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不德而功,岂不妄想!”
          想到罗长缨酩酊烂醉、痞气熏天的模样,叶老师气得咳声愈发凶狠,怪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将其痛揍一顿。
          思及何时教训那“兔崽子”,叶初禾忙起身翻找那日被打断的竹笛,口中念念有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咳咳~~”
          揣好教棍,以备不时之需,叶老师琢磨着一定要抓到“小崽子”的把柄,到时候“定教他好好做人!”
          “拯救长缨计划”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叶初禾心跳猛然加速,他最担心的事情,可万万不能发生。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匆忙更衣出门,叶初禾焦急不已,冷汗阵阵翻涌,他感觉喉咙被无形之力狠狠掐在掌心,不得喘息。攥紧提包跑到楼梯口时,缺氧使得他迈不开步伐,黑雾伴随强烈的心跳轰鸣声迫使他驻足不前。
          他踉跄着蹲了下去,“呼呼~~咳咳咳~~”
          不知从何躲藏之人,立刻冲出来将欲坠之形抱稳,跌跌撞撞坐到了地上,掐住叶初禾的人中便是一阵大喊,“叶初禾!你醒醒!”
          思慕之情魂牵梦绕,每当想起叶初禾颓败的背影,罗长缨都会难以自控,自责与懊恼几度令其冲到叶初禾家门口,而反复流连过后,他才意识到,原来所有的不敢打扰,皆因自己污浊不堪的过往。
          “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恐怕只能是一种玷污。”
          无奈与自我鄙夷在忙碌而正直的叶老师面前,忽然被无限放大,罗长缨似乎也在这种内心挣扎之间,一夜长大。
          “那些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
          物欲横流的世界,叶初禾到底想要什么呢?罗长缨百思不得其解,他简直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遇到突然发病的叶初禾,就变成了兵慌马乱。罗长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看到叶初禾揪紧衣领慢慢倒在地上的那一瞬,罗长缨的心仿佛也随之骤停。
          挤压人中、拍打面颊渐渐起效,一脸惨白而口唇青紫之人慢慢缓过一口气,偎在罗长缨怀里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一...一中心...”
          语声异常低微,罗长缨俯身将耳朵贴近他,“什么?”
          叶初禾双眼失焦,勉强望向救命恩人,伸手紧紧攥住了罗长缨的手,“医院...咳~”
          一口血痰伴随话音突然咯了出来,溅在他的衬衣领上,星星点点异常刺目。
          罗长缨惊骇万分,抽出被紧握的手,颤抖着一遍遍擦拭起叶初禾脸上的血迹,回声充满哭腔,“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叶初禾,求你睁开眼!”
          用力抱起再次闭紧双眼之人,罗长缨忽然感觉这个冬天凌冽异常,怀里骤降的体温令他心神俱焚。
          已是深东渐凄凉,日暮西垂更断肠。疯狂冲进急诊科时,罗长缨几乎将所有挡路者一一撞倒,撕心裂肺地呼喊,“救他!快过来救他!”
          医护一拥而上,诊断迅速而明确,立刻转身询问身旁呆滞的罗长缨,“病情危重,同不同意插管?!”
          “什么?”罗长缨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吓破胆的时候。他焦急地望向医生,不明所以,“求你!救救他!”
          医生无奈,忙组织抢救,却不料刚将喉镜片塞进口腔,叶初禾却突然睁开了双眼,迷茫而又疲劳地四处张望起来。
          心电监护上显示的所有生命体征渐趋正常。看着血氧数值上升,医护人员忙舒一口气,感叹生命的顽强,“复苏成功!转呼吸科。”
          罗长缨喜极而泣,趴到叶初禾病床旁,紧紧抱住了他,泣不成声,“叶初禾,你吓死我了!”
          叶初禾扬起嘴角,轻轻抚摸上罗长缨的头发,说起话来仍旧底气不足,“小长缨...我没事...”
          “你骗人!”哭声闷在叶初禾身上,罗长缨摇晃着他不肯撒手,“不可能没事...你告诉我...呜呜...求你告诉我...”
          方医师接到急诊电话匆匆往楼下奔,寻到叶初禾时正见一个男孩子趴着他身上哭泣,刚要开口说话,便见面色苍白的男人伸出指头“嘘”了一下,眨眨眼示意他别惊动到怀里的人。
          费劲抽出双手环抱住胸口上颤抖的身躯,叶初禾冰凉的灵魂仿佛被注入进一股股热流,话语轻柔,不知如何安慰,“我只是...恩...咳咳...差点冬眠吧...”
          听到叶初禾又在自嘲,方医师顿时卸下心愁,明白叶初禾这又是死里逃生了一回,琢磨着一定不能再令其为所欲为。
          “醒了就好,”拍拍哭倒之人,方医师无奈至极,“再不起来,某人就要被压坏了。”
          “咳咳...”到底是虚弱不堪,叶初禾再次咳了起来,依旧感觉喉中血气上涌,面色再次泛出灰暗。
          罗长缨骇然而跃,紧紧张张地上下摩挲着他,怪自己不知轻重,“怎么了?又难受是不是?”
          方医师拉起罗长缨,没好气地指责他耽误时间,“既怕他难受,早就该送他去病房!”
          “小方!”叶初禾突然喊了起来,嗔怪他太过大声,“别吓着他,我...我不去病房...”
          方秋迟听罢睁大了眼睛,一肚子怒气冲上眉梢,他太恨这个不知自我珍重之人,怎么就这么令人心疼。
          “叶初禾!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你却如此不懂爱惜自己,你真是...真是无可救药!”
          脚下抽泣难止的罗长缨立刻竖起了汗毛,站起身直压方秋迟一个头,咬牙切齿地瞪视他,“你再吼一个试试!”
          方秋迟丝毫不为所惧,不管周围人如何看待他这个白大褂,揪起罗长缨的衣领便顶撞过去,压低声音警告他。
          “他每次犯病来这里都有你,你这个学生不但没有照顾好他,反而笨得可怜!”
          眼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张,叶初禾吓得支撑着身体欲下床阻拦,却被方秋迟一个朗声骂了回去,“你给我坐好!不关你事!”
          再次转向面前年少轻狂的小子,方秋迟忽然了然于胸,“你不是怕他难受吗,如果你不是懦夫,那你就想办法让他好好治病!”


          IP属地:河北49楼2019-06-15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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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深冬萧瑟谁可语,尽日惊风吹木叶。吹散愁心碎满地,梦醒情深不堪言。东风抽刮于面,罗长缨却感觉痛在心尖。猛烈吸了几口香烟,他意识到自己对叶初禾果然是疏于关照。
            “让那些该死的自尊与羞耻见鬼去吧!”
            烟蒂被狠狠丢弃于地,罗长缨用力碾着灰烬,口中喃喃自语,“方秋迟,你也见鬼去吧!”
            再次返回急诊室,罗长缨暗沉着脸,坚定而又不容置疑地对叶初禾讲道,“我们去病房!”
            而正准备偷偷拔掉针头逃跑之人,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喊话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扭头看过去,不明白这小子究竟触了什么电。
            “我们去结账?!”
            罗长缨头也不抬地整理叶初禾的衣物,推着轮椅再次低沉着声音重复,“去病房!”
            “咳咳~”叶初禾皱皱眉,又看看罗长缨身后,“没连电线啊...”
            罗长缨见他装傻的功夫手到擒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怕他执拗着不肯听说,又会被方秋迟看了笑话,便催促起来,“那我抱你过去!”
            “啊?!咳咳~~”
            叶初禾以为自己幻听,正要讲自己不想耽搁时间,开口却只一声惊呼——
            “啊~”
            身体腾空而起,叶初禾惊吓之余本能搂住了罗长缨的脖子,逐渐感觉自己满面通红。他四下张望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溜进去再也别露面。
            试想自己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毛头孩子端来抱去,简直要羞愤欲死,当即挣扎着呵斥,“小崽子,放我下...”
            “来”字还未喊出口,屁股就已经着了轮椅。叶老师气喘吁吁瞪视着罗长缨,面红耳赤,‘娇’艳欲滴,满腔狠话如洪水猛兽,对准罗长缨这片旱地就打算放闸泄洪,“你...”
            “噤声!”
            罗长缨兜头将自己的衣服罩在了叶初禾脑袋上,同时将他噎得半个字音都再难发出,只有吱吱呜呜的喊叫从衣服里面传出来,至于什么内容,罗长缨可想而知。
            “老实点,楼道里凉。”
            推着叶初禾往电梯间走,罗长缨不自觉地翘起嘴角,轻轻吟唱起来,“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罗长缨想过一万种与叶初禾相遇的情景,但万万没想到一切竟是如此突然且不容推辞。他忽然觉得,在生命面前,所有种种皆渺小可笑,唯有爱与陪伴,才称得上天长地久。
            他猜想,叶初禾病得不轻。
            他看到了叶初禾胸前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那浮肿的双腿和蓝紫色的指甲,以及医护人员焦急的语气,都昭示了叶初禾的不同寻常。而他还能够云淡风轻,难怪方秋迟气到切齿。
            “叶初禾这个人,太自私!”
            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罗长缨一个抬头望过去,捉摸着自己的想法何时被别人偷了去呢。
            坐在轮椅上的叶老师刚刚从衣服下挣扎出来,便一下子对上了讲话之人的面孔,脸颊再次白里透红,继而青黄隐隐,顿感无地自容。
            “叶初禾?”
            眼前的男性难以置信,怎么刚刚叨念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已跟前,他无可奈何地哼笑了起来。身旁梨花带雨的女性,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初禾?”
            罗长缨看看眼前的男女,又望了望叶初禾,感觉莫名其妙。
            叶初禾勉强扯出个微笑,扶着轮椅扶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顾罗长缨的阻拦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朝对方伸出枯瘦的手掌。
            “好久不见,时之。”
            余时之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搂住了身旁的人,冷笑着奚落起来,“是啊,真是好久不见~叶大教授如今日理万机,我等鼠辈哪入法眼~”
            说着,怀中的女人再次抽泣起来。叶初禾迈步上前伸手,却尴尬地顿在原地,悻悻攥起拳头放下手臂,深吸一口气——
            “我说过要来,定不会食言。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询问一出,杨柳的哭声便再难抑制,她挣脱出余时之的怀抱,上前紧紧拥住了叶初禾,含泪而出的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样”。
            叶初禾颇感欣慰,虚抱住他曾经深爱的人,苦笑着回应道“别担心,我们去看看小飞兔。”
            一旁的余时之皱紧眉头,脸色阴沉,跨前一步想从叶初禾怀里抢回杨柳,却被罗长缨摆手拦了下来。
            他瞪视罗长缨,发现对方脸色亦不甚好看。
            推开杨柳,叶初禾牵着她的手递给余时之,继而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余时之毫不犹豫地夺过卡片,接着拉过杨柳后退一步,对叶初禾的存在嗤之以鼻,“你有自知之明便好!伪君子!”
            知来者不善,罗长缨气得跳脚挺身,恨不得招呼一记拳脚才解气,却被叶初禾用力挡在了身后。
            他回身朝罗长缨笑笑,脸色难看至极,“长缨同学,请你把轮椅送回去吧。”
            “我不!”
            将轮椅上的衣服拾起来,轻轻套在罗长缨身上,帮他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领,叶初禾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没事了,回家吧。”
            不待应声,电梯门从叶初禾身后打开,杨柳和余时之率先步入,朝叶初禾喊话,示意他别啰嗦。
            “回吧。”
            叶初禾踏进电梯间,微笑着朝呆愣茫然的罗长缨挥手,温柔亲善,苍白虚弱。电梯间白炽的光照映在叶初禾脸上,叫人看不真切。罗长缨忽然紧张害怕起来,他感觉叶初禾就要随着一束束光芒消散不见。
            “等等!”
            箭步上前,罗长缨用手掌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猛烈的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叶初禾被惊出一身冷汗,冲过去便攥住了罗长缨的手。
            “夹坏了吗?!”
            心跳停顿,黑暗瞬间蒙上双眼,叶初禾感觉自己的双脚失去了力气,接着便被人及时搂住了身体。
            “叶初禾!”
            晕眩不过片刻,叶初禾大睁的双眼重现光彩,对上另一双紧张的眼睛,所有无言莫逆于心。
            相逢不语,欲诉幽怀,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罗长缨生生咽下呼之欲出的情感,再次将叶初禾安置在轮椅中,默默地跟着杨柳走进儿科病区。
            被留步于室外,罗长缨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对于叶初禾的过去,他有太多不解,但对于叶初禾的未来,他希望自己也是故事的主角。
            医生来请叶初禾及杨柳进办公室谈话,罗长缨看到了叶初禾红通通的眼睛盈满悲伤。


            IP属地:河北50楼2019-06-16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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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这个孤冷的冬季令人难以试步,唯有炽情与猛烈的心跳,在这苍茫寒栗的世间奔腾不息。唯爱永恒,唯爱不朽,唯爱,能够穿越千年的时光。
              “虽那荒芜了的岁月,雾霭依旧重重,山河迢迢,而那颗心,只有那颗心,才是我长眠的故乡。”
              自被叶初禾哄回家以后,罗长缨从此便更添牵挂。他知道叶初禾愁苦难言,他了解叶初禾还没腾出时间。
              “岁月不过沧海桑田,叶初禾,我会一直等你。”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空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长夜漫漫无期,静对玉盘之人孤枕难眠,而那守在爱子病床前的叶初禾亦是愁黛难展,连仅剩的可供交换的余价,他都无力相倾。
              亲吻着爱子的手,叶初禾潸然泪下——
              “一无所有,爸爸啊...一无所有...”
              莫道此生尽身旁,世间种种皆成空。多少彷徨凄楚背后,都是溢满无奈心酸的放弃。生命的无可奈何,令人痛彻心扉。
              “爸爸不会放弃,你也不要放弃。”
              尽夜无眠,叶初禾却依旧不肯小憩,他跟杨柳换了班,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便再次前往学校。
              “初禾!保重!”
              临出病房,杨柳突然喊住了他。他看过去,忽觉青春难留,那当年的满腔情谊,如今也随着流光迁延,恍然惊散。
              “听说你接手了很多课,我担心你吃不消...”
              会心而笑,叶初禾静默地望着她,再多的话现在都不愿再提,但他依旧感谢生命中还有过那样一段沁情的岁月——
              “放心。”
              叶初禾走得飞快,仿佛病后不寐的人非他。他只想着“时不我待”,只想着“不能放弃”,他能做到的,断骨剔肉也在所不辞。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憔悴。
              只有早已坐在教室等待多时的罗长缨明白,在推门而入的一霎,叶初禾的人生恍然半载。
              赶课匆忙,走进教室时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教案,只得拿出一只保温杯,无奈苦笑起来。叶初禾再抬头时,恰巧对上了最后一排挺拔的身姿。
              罗长缨猛然站了起来,相思之情溢于言表。而那个翩若惊鸿、满面生辉的皎皎君子,如今何在?现下吟骨萦消,难支旧衫,直惹人心生怜爱。
              两两相望,天涯梦短,不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叶初禾不知,他遥遥对上的深眸,早已铅泪似洗,万情流转。
              但新愁难掩,罗长缨直呼“他苍老得太快。”
              青年的面孔不知何时竟变得明媚柔善,那藏不住的阳刚之气让叶初禾冰凉的胸膛燃起了火焰,他不自觉地抬手捂住心脏,快速的搏动令他气息难续。
              不知为何再难注意其他,叶初禾强迫自己不要分神。但那种难能可贵的朝气似乎令他百看不厌,那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才情,让叶老师再次感叹生命的美好。
              “今天,我们讲古乐府民歌——长歌行...”
              叶初禾呆愣愣地盯着罗长缨看,他想如果自己依旧是十八岁,依旧强健奔放,天地都为青春的盛绽而黯然失色,那该是一段多么无悔无愧的岁月。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花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本不该讲汉乐府,但谁叫他没带教案,他看到青年在此,便突然想到了这首,他一直想对罗长缨吟诵的这首《长歌行》。
              罗长缨抿嘴低头,他知道这只是在对他一人讲,他又如何不知。罗长缨感慨叶初禾的用心良苦,眼眶不禁热泪盈盈。
              不按教学安排的自由课程,叶初禾放肆得天马行空。一会“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一会“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一会“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一会“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
              叶老师喜忧参半,亦歌亦狂,那些前世风雨,后世尘烟,从他口中不断被翻读。时间蔓延,万代千年,他只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人生倏忽太短暂,唯有坚韧和爱情经久不衰。
              罗长缨再次听得痴迷,只希望时光留住这个画面——
              “愿君流光及盛年!”
              慷慨豪情再次被叶初禾激发出来,罗长缨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正屈服于叶初禾的教诲之中。
              吟咏之声绵绵不绝,课时过半方觉身疲目眩。胸口闷痛随着话音悄然起伏,“心非...咳咳...木石...咳咳咳...”
              他知道罗长缨在听,便过于坚持,但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诗句伴随咳喘声断成几节,“心非木石岂无感”终究没有说出来,他不得不拉过椅子坐了下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去。
              “暂...暂停..一下...”
              心驰如鼓,四末枯凉,叶初禾跑出教室,心道不妙,急急翻找救急的药物,他暗骂自己过于逞强。
              所幸没有忘记药片,颤抖着倒在掌心时,想起来也只有药片。
              “别勉强,坐下来喝口水。”
              罗长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举着他的保温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叶初禾面色苍白至极,手抖得不成样子,伸过去欲接,却身形摇摆,水杯怎么也拿不住了。
              罗长缨骇了一跳,一只手臂抄住他就往怀里带,另一只手抢过水杯对准叶初禾的嘴,缓缓送水于他。
              叶初禾放心地靠着身后坚强的胸怀,感觉踏实又温暖,就连狂跳的心脏也渐渐平息下来,喘息渐趋平稳,他仰着头朝罗长缨弯了眼角,面颊不自觉中轻染霞光。
              这一次相视而笑,罗长缨眼中便映满了叶初禾微启的双唇,若卵白瓷瓶上一抹霁蓝深釉,暗香浮动,色泽浓艳。
              对准那蓝润之唇轻覆上去,叶初禾睁大了双眼,而罗长缨感觉天地墨彩从此相继静止开来。


              IP属地:河北51楼2019-06-20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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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冬至春欲来,芳香次序开。当走过四季,那些遥远和禁锢着的梦境,就会重新来临,诸如那些未曾说出的话语,未曾实现的诺言,在极浅极淡的颜色里面,勾勒着一种,无处可以放置的心情。
                在等待中,岁月流顺而来,君临一切。时光顺水推舟,总会有人继续着更迭的足迹,写那个没有写完的故事,甚至相互呼唤着,依旧是彼此呼唤过的名字。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大概是叶初禾的轻吟搔动人心,也许是词意真切直入心坎,罗长缨再三告诫自己要守得一片净土,谁知竟然情难自控。
                片刻温存仿若千秋万代,罗长缨及时拉回心神,放开叶初禾的身体,不知所措。飞快转身进屋打算取自己的东西,却瞧见屋内的学生有说有笑,丝毫没人担心自己的老师在室外躲病。
                为叶初禾惋惜,罗长缨当即心火蒸腾,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满堂瞠目惊舌之人的鼻子便大声指责——
                “他已经如此劳累,你们却在这里为所欲为!”
                听到喊声,室外呆若木鸡之人忙跨步走进教室,依旧丹腮飞红,飘飘乎欲仙。
                “长缨同学,你...”
                罗长缨依旧斜视着面前的学生,低沉声音讲道,“你在上面声情并茂,他却在下面游戏人间,我不爽他多时,课堂圣境,岂容无心之人充数,该请他离开这里。”
                比眼前的学生更加惊讶的莫过于叶初禾,试想这春花同学到底是入了什么魔道,目无尊长的是他才对吧!
                “还是请你..离开这里吧...”
                你在这里我容易走神,不知道为什么会倍感温暖,那个封缄我所有彷徨无助的轻吻,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厌恶,倘若命我即刻入黄泉,恐怕也知足了。
                叶初禾为自己不知从何萌生的想法惊到自责,那是罗长缨,是个作奸犯科的小坏蛋,也是...是他的学生啊!
                他这是怎么了!他一定在耍我。
                “你叫我离开?!”
                叶初禾赧颜以对,不知如何启齿,他不能失去自我。
                “请你...离开...”
                罗长缨的嘴角艰难地抽搐了几下,绕过叶初禾便离开了教室。身后叶初禾长叹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像个无头苍蝇乱撞,罗长缨的无名火不知该怎么撒。急匆匆奔进办公楼,扯过版面上的教师课时安排,罗长缨叼着烟卷咬牙切齿,“你的事老子管定了!”
                再一个冲动竟然奔到了医院,闯进医办室就要找叶生白的主治医师。
                “您是孩子什么人?”
                “我...我...我是他小叔,我...我叫‘叶长缨’!”
                医生推推眼镜,对比着眼前的麦肌,怎么看怎么不像叶初禾,更别提叶生白。
                “是这样的,孩子目前病情较重,这种家族型肺动脉高压,最后的办法只有肺移植。”
                罗长缨皱紧眉头,立刻质疑起来,“家族型?肺什么?”
                “肺动脉高压,是一种罕见病,简单说来患者因缺氧而出现各种并发症,最后累及心脏,造成呼吸循环衰竭,其愈后往往是灾难性的,存活率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
                罗长缨被下得当即一阵头晕,倒退身体一下子瘫倒在长椅中,“家族型、灾难性...”
                “您跟叶先生是亲兄弟吗?但我看您...”
                罗长缨茫然摇头,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不是,我们不是亲兄弟...”
                “唉...”医生长叹起来,“想必您也知道生白小朋友大概是遗传了他父亲的病吧...”
                “我不知道...”罗长缨的眼泪越流越多,“我只知道他经常咳嗽、头晕...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没错了,”医生再次推断起来,“我与呼吸科的方秋迟相识,我追问过他,他却从来没有讲过,但当我第一次见到叶先生时,便明白了孩子病情的由来。”
                “他什么都不讲,他是在自暴自弃啊...”罗长缨挣扎站起身,双眼红肿不堪,“请问您我该怎么办?”
                “你们兄弟真是好情谊,”医生为之动容,却倍感无力,“保守的话坚持服药,但药价偏贵,进展迅速的话需要进行移植。”
                “你该劝他就医!”
                一声怒喝传来,医患双方转过头,只见方秋迟急匆匆奔着儿科病房走过来,“胸闷、气短、咳血、疲劳、晕厥,这所有迹象都表明他的病在持续恶化,他做起学问来废寝忘食,哪里想过服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罗长缨突然醒悟过来,叶初禾果然不同寻常,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孩子这里,当前需要一大笔药费,”方秋迟摇头长叹,“他如此不分昼夜,奔波劳累,大概正因如此。”
                罗长缨再次落下泪来,痛恨自己后知后觉,“他已捉襟见肘,却频频资助与我,只因我无意中提及陋室空堂,一无长物,却想勇攀高枝。他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方秋迟见他悲痛欲绝,知道他心里滋味苦涩,便不好再继续指责,“既是频频资助于你,你更当劝他来诊,但他那个执拗性子,没做完的事定是不会轻言放弃,不如慢慢来。”
                “没错~看得出来,叶先生是个一丝不苟的学者,不如反用他们教师的方法,循循善诱吧!”一旁的儿科医生也随声附和。
                “生白小朋友的病情倒还没有继续恶化,最近也是逐日好转的,所以开导之事,不急一时,万不可逼迫太紧,要知道这大病之人,心理多少都会刻意回避的。”
                “那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从医院出来,罗长缨便陷入了无边的自责与痛苦之中,他那些还未喷薄而出的满腔热血,却被这个无情而残酷的事实抽干了灵魂。
                偏偏以为他是个不食人间疾苦的暖室花朵,多次怨他不懂人情冷暖,一直都以为他风流倜傥、高冷傲慢,却真的没有料到,原来表面光鲜优越的人,竟然在自噬伤口。
                他那时对叶初禾的种种误解,现在都变成了莫大的笑话,若牛鬼蛇神,吞罗长缨于无地。


                IP属地:河北52楼2019-06-21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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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新年甫至,长空降瑞,寒风剪,渐渐瑶花初下。相隔月余,罗长缨被派到了山区。一路触石洪隧,障峦覆雪,霜碛霞梯,寒气逼人。
                  虽说是被指定任务,罗长缨还是不顾所以溜出了“组织”范围,独自延着张库古道徒步前行,思索着古往今来有多少燕赵豪杰曾于此地长眠。
                  悬途多仄足,崎圃无修畦,这个北方要塞之地自古以来便曾维系着中原汉人与外夷之间的关系。涿野之郡,古道交缠更是往来不休的历史见证。
                  罗长缨看惯了北方突兀而绵延的山麓,他想自己大概只属于这群山峻岭之中,属于这纵横沟谷之内,属于这燕陲林烟之间。他想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将埋骨于此,与万物为一。
                  思及此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愿化为玉砾金沙一枚,为苍岑添衣!”
                  再不似抽芽般精瘦薄弱,在社会这个大熔炉中不断被锻造的青年,腰背愈发宽厚。眉目如剑,挺拔俊逸,立于天地之间,真可谓昂藏七尺,卓尔不凡。
                  “不知叶初禾愿不愿与我相携,化作那松门石镜,寿擎天年。”
                  登高望远,极目苍凉,正切睹物思人之想。罗长缨愈走愈快,愈来愈远,慢慢竟迈步飞驰起来,状若逸虬、貌似骏驹,御风而去,莫能羁制。
                  层峦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所过处非那谷水荒漠,非那东藩玉关,非那古地花台,皆是那远山晴眉,螺黛浮笑,双瞳剪水,风流万种。那是叶初禾侃侃而谈时的灿若飞花,是谆谆教诲中的眉目含情,是病骨支离下的楚颜独愁。
                  心若垂杨千万缕,水阔飞花,梦断巫山路。梦寐以求而不得,熬得罗长缨万分煎心,他从未有如此次这般立刻拥有叶初禾的念头,那浅尝辄止的初吻,突然就打开了相思之门,让他恨不得下一秒遁地现形,再不离叶初禾半分。
                  而正当罗长缨无法控制自己心神之时,叶初禾的邮件恰恰响了起来,令青年情不自已,打开细读时却又暗自叹息——
                  “我已无诗,时间也再无飞花,无细雨,尘封的四季,以及那万般无奈的愁绪,都告诉我,所有感情的余烬已熄,人间万种苦难,面前身后的千百条路,都是未知的路,未知的轨迹。我该跟着谁,走下去。”
                  见字如晤,罗长缨仿佛看到了叶初禾那难展秀眉,藏着人间疾苦。赶忙急急回复过去,被冻僵的手指抖个不停,难以畅快打字,他急得恨不得将手机掷与万丈深渊。
                  “先生所愁为何?!恕知愁客直言相问,愿化为甘醇一解先生烦忧!”
                  所愁为何,明知故问。但他是知愁客,是叶初禾心中堪称“江夏黄童、中原麟凤”之人,而只有以此身份相谈,叶初禾才能够敞开心扉,不吝将所有烦恼相告于他。
                  “稚子大恙,病入膏肓,所施尽法略见转归,每日祈神佛、请岐黄,只愿得医为仓扁,得法为轨革。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竖子病况反复,日渐残喘而药石罔效。世间如有更脏换腑,吾情愿舍心剖肝,再塑生灵,万死不辞。”
                  罗长缨握紧手中的通讯工具,心痛难当。“愿舍心剖肝、万死不辞”,身为人父的叶初禾,其椿津翼卵之情,不得不令人钦佩。而这种舍生忘己的执念,他罗长缨几时享有过分毫。
                  不知作何安慰,罗长缨只想奔回去紧紧抱住他,将他的愁绪一点点揉进自己的心中。
                  “惊闻令郎抱恙,万分心痛,请相信天意有情,定不负您诚愿,您及令郎都会福寿绵长、否极泰来!”
                  祈愿由心,情真意切,罗长缨恨不得跪拜天地,只求得叶氏父子平安吉祥——“为了爱你的人,请望自珍重!”
                  刚发送完毕,那边的邮件又接连回复——
                  “跟你提及的毛头小子,现每日按时上课,问字投斧,如切如磋,今非昔比,竟令人刮目相看。假以时日,下帷无倦,升高有属!”
                  看到叶初禾评价自己如果肯下功夫,定会平步青云,罗长缨简直情难自已,心潮逐浪而高,当即便把自己苦心研写的论文发了过去,其名《论四夷馆‘华夷译语’音译汉字汉语音系》——
                  “先生春风化雨,教学有方,听先生传道授业,简直心醉神怡!先生教诲,启聩振聋,金针度人。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鄙人不才,愿时刻跪拜于先生,得先生亲传,敬您爱您千千万万遍!”
                  一句话讲得罗长缨自己心头鹿撞、激动难当,立刻决定打道回府,再不苟且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他疯狂地往回飞奔,一路扬尘衔踵。
                  日已西垂,颓阳停曛,冷风嗖嗖赶着身体走。罗长缨心中热潮翻滚,边跑边解开了衣扣,仿佛马上就能跳过山头,拥落日玉团于怀。
                  坐上晚归的长途汽车,他接到了何疤子的来电,劈头盖脸一顿狂哮,而全然没有灌进罗长缨的耳朵里。
                  “***跑哪去了?老子半天寻不到人,以为喂了老虎!赶快给老子滚出...”
                  话音未落,罗长缨只应了一声“有事先回”便关了机。望向窗外扑朔迷离的山影,他感慨着即使天地倒悬、沧海桑田,所有未竟的心愿当下去了,也为时不晚。老天总会给他一个机会,成就他的宿愿。
                  且说那边深夜间独自整理案箱的叶初禾,全然不晓山那边的人,如何泪弹心香,如何情火生莲,如何坠入爱河而难以自拔。
                  只不过那霸道坚硬的身影,始终如山如海般颠覆着叶初禾柔嫩的情怀,甚至令他屡屡在翻弄一件书籍时,便情不自禁想到那开合不休的册页,像极了轻启的红唇,反复厮磨着他。
                  “啪~”
                  厚重的一本《儒藏总目》因走神而失手坠地,才打断叶初禾的愁肠九转。他茫然失色地呆愣于地,不知不觉抬手抚上了双唇,似余温未减,只觉灼如薄焰。
                  “聪明人害糊涂病...”
                  叶初禾喃喃自语,说不清这“聪明人”是自己还是罗长缨,害“糊涂病”的又到底是谁,魂牵梦绕中挥之不去的人影,搅得叶初禾一塌糊涂。
                  “当当当~~叶初禾~~~”
                  门外喊叫惊得叶初禾战栗不堪,他猛然抖了一下,不假思索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叫他百感交集、心雷如鼓。
                  他死死地盯着门看,砸门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叶初禾的呼吸骤然紧了起来,如讲僧念咒般不停絮絮叨叨——
                  “不能开门,不要再喊,不要牵扯,不能陷落...”
                  门外的动静足足响了半小时才消弭下来,待万籁俱寂时叶初禾绷紧的精神才稍稍松懈一分,所有声响皆平息,唯有门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个不停。
                  就那样驻足而视,叶初禾的双眸始终未曾离开过那道门,仿佛就能看到那人的眼神和表情,一如他每次病中陪护时那样焦灼、每次课中不受提点时那般失落、每次课后挥别时那样不舍、每次错事指责后那样委屈。
                  丑时的钟声响起,叶初禾才发现自己站了近一个小时,“那人该走远了”,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书,再起身时却似有不舍般突然急奔过去打开了门。
                  罗长缨就那样失落而委屈、孤零零地坐在电梯门口。见到门开时似有怀疑自己的眼睛,下一刻便触电般跳起身子,猛然奔过去便捧住叶初禾瓷白的脸,低头用力深吻了下去。
                  “啪~”
                  叶初禾手中的《儒藏总目》再次失手坠地。


                  IP属地:河北53楼2019-06-23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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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须臾云汉飘白蕊,咫尺空中舞玉娥。雪飘则碎花乱下,风起则流星细落。又是一年冬至春归时,难得祥瑞纷飞,处处银装素裹。半尺明月如霜,一城好风如水,千里琼芳,满空鸾鹤,琉璃映彻,清景无限。
                    最是这冬景瑶华耐人寻味,连向来畏寒怕冷的叶老师都情不自禁推窗赏景,任寒商拂面、霜打孤灯、咳满清室,也不忍错过这良辰美景。
                    情绪翻飞、下笔走珠,叶初禾若醉旭附体,书画一气呵成,宛如龙腾虎跃、鸾惊游雾。挥毫成章的字画被一张张挂满屋子,临池小楷被一页页铺满地板。
                    碎石玛瑙珍粹,被他用丝线串起来悬于书画之间,叮叮当当在清风中摇曳不休,好似一幅雅室高阁清供图。
                    清樽余香,一室凌乱,叶初禾借着这夜雪初积,不断宣泄着自己的情怀,但诗章难成,唯寒声续断、凄咽悲沉。
                    “徒对芳樽酒,其如伏枕何。人间事,尽悠悠且且,莫莫休休...”
                    癫狂不堪过后皆是孤苦沉寂,叶初禾看着这一片狼藉,不由得悲从中生,“人散尽,良辰不再...”
                    所有清供珍藏都带着叶初禾的余温,那是他的性命、是他的毕生,但生死攸关,只得再做最后一场贪恋。
                    “相较于生命,财富荣华又算得了什么,我便将千金散尽,换生白幸福安康。”
                    做学问做得两袖清风,除了这一室祖传的清供古玩珍籍,以及省吃俭用、废寝忘食下生成的学术著作,叶初禾再拿不出值得炫耀的积蓄,只得破釜沉舟、变卖家产。
                    于是在把酒泼墨后,叶初禾颓丧着开始整理需要典当的东西,希望能值几个钱,让他的生白重返朝气。
                    岂料这《儒藏总目》一经拾起,便突然想到了罗长缨,那个孩子曾经在课上问过研究《群雅》辞书的相关书籍,当时他便提到了这部《儒藏总目》。课后两个人还就此详谈过雅韵中少数民族言词的分类,那时便开始对罗长缨刮目相看,觉其是个可塑之才。
                    “叶初禾,《经学通论》里有句话我不明白,你给我讲讲呗~”
                    “哎~叶初禾,《通训定声》中的’转注’争议颇多,你给我说说你的看法吧~”
                    “叶初禾,《说文》小篆体现了汉字构形的什么特点啊?”
                    问题一连串如炮击般步步紧逼,没大没小的称呼让叶初禾甚觉可笑又难以生气。说是被“轻薄”对于男人来讲过于矫情,但说成是被“冒犯”再恰当不过,自从那节课中堂而皇之地被“冒犯”之后,叶初禾便对这个“登徒子”处处提防,免得生出什么不良名声。
                    谁知他竟不知羞耻般反复追随,医院、家里、学校、会议......罗长缨就像个鬼魅,阴魂不散,搅得人心惶惶,坐立难安。起初叶初禾觉得他是有意讨教,后来发现他完全偏离轨道。
                    “除了课堂,不许再跟着我!”
                    “你该休息了。”
                    “我去医院,你又干什么去?”
                    “陪你看医生。”
                    “我不需要看医生。”
                    “那帮你照顾你儿子。”
                    “谢谢,不需要。”
                    “我要回家,别跟着我。”
                    “我买了晚饭,你容我进去。”
                    “不行。”
                    “咳咳~~”
                    “吃药了吗?”
                    “我没事。”
                    “不行,赶快吃药。”
                    “唉...”
                    诸如这种如影随形令叶老师压力颇大。罗长缨的脸甚至天天出现在他的梦中,往往惊出一身冷汗,继而长叹自己造了什么孽。
                    忽然有一天,罗长缨竟然没有出现,不同寻常的日子让叶初禾心身舒爽,但几日下来却又莫名担心,生怕他再做见不得人的坏事。
                    烦恼与担忧愈来愈浓,那个整天追在身后提各种奇妙问题的孩子,让叶初禾心生怜惜。再想起那个出人意料、浅尝辄止的轻吻,叶初禾便一阵脸红心跳,嗔怪自己人事久未经,“想来是空虚寂寞作祟罢了...”
                    “当当当~~叶初禾~~~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书籍被整理一半,《儒藏总目》刚拾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放下,那个正在心里被反复回想之的人,却突然发出了呼喊,骇得叶初禾茫然失措,丹腮泛红未退,又被惊得赤艳欲滴。
                    驻足喘息、难消心绪,叶初禾紧张地望着门口,默默地数着时间,希望罗长缨知难而退,他告诫自己万万不能沉溺其中,不然枉为人师,枉为人。
                    澎湃激荡地呼喊拍打在叶初禾心头,整个脑海都是罗长缨的面孔和声音,欣喜转焦急,焦急变失落,失落化无息。
                    “他走了吧,”自我告知却难阻一探究竟的步伐,不愿沉沦却又难抑相见之情,叶初禾鬼使神差地就开了门。
                    巨大的拥抱与热烈的渴吻都令叶初禾措手不及,身体被紧紧箍在宽厚的臂膀中,顿感寒气袭人。口中空气迅速抽离,叶初禾手中的书倏然坠地,心脏在胸膛中猛烈撞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渐渐腾云驾雾,仿佛被神灵施了法力。
                    身体被不由自主地带进屋内,关门声响起时叶初禾终于灵魂归位,所有感观各司其职,变得异常敏感,烈唇所过之处,笔笔浓墨尽染,霞光一片。
                    “罗...罗长缨...”
                    急骤的喘息伴随气音挤出胸腔,叶初禾眼前烟津弥漫,雾絮霏霏,抬手推拒起来却被钳制得更加难以动弹。
                    “放开...”
                    吻咂缠身,无限绵长,画纸遮藏,新翻曲妙。叶初禾因缺氧而迷蒙的双眼在烛火下泪光斑斑,看得罗长缨顿时燥火难消,狂心难平。
                    用力将叶初禾扑倒在地,瞬间墨纸蝶起、云兰翻飞。叶初禾只觉天地倒悬,书画玉石在天空之上随风轻扬,灯光忽明忽暗、晃进人心耀眼刺目。
                    衣衫褪尽,骨瘦身长,愁颜眉沁绿,羞脸粉生红。罗长缨钳制着叶初禾纤细的腰肢,专注地看着他迷离而羞怯的双眼,感叹着“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秀雅,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真可谓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无限无尽地狂思排山倒海,倾盆而下,毫不保留地涌进了叶初禾体内,令他欲生欲死。罗长缨感觉自己忽然化身瑞鹤,腾云驾雾飞出了九霄云外。
                    “想得玉郎...乘画舸...几回明月...坠云间...”
                    叶初禾隐约听着罗长缨的**之词,徒劳挣动了两下欲将反抗,便被紧紧压制在一片素尺之中。由内而外被燃起的三昧真火顷刻燎原,精神弥留却能感觉体内彻痛无限放大,灵魂在阴阳两重天中来回翻滚,痛不欲生却又飘飘欲仙。
                    “呼呼~~~呃~~~啊~~~嗯~~~”
                    翠琅继明烛,梁栋星辰飞。团酥翦蜡知多少,向风前,压春倒。清飔徐来,丹青扬袂,翡翠金石叮当作响;云雨巫山,艳露凝香,冷浸佳人枉断肠。
                    “朝思暮想...叫人神伤...叶初禾...我早就..早就...想得到你了...”


                    IP属地:河北54楼2019-06-25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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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清风十里柔情。极致缠绵上天入地,氛氲所系颠倒奔放,身下纸张凌乱皱褶,新翰锦字尽染赤瑕,艳烨如花。
                      “叶初禾...请你感受我...请你...认可我...”
                      罗长缨圈紧怀中之人,情之所至竟一发不可自拔,热唇上下于叶初禾胸口炫目的伤疤,流连不舍中涕泪恒流,似零雨纷纷沾染在叶初禾身上。
                      “罗长缨...你...无耻...嗯...咳咳...”
                      叶初禾颓靡地摊在地上,任风雨飘摇,迷蒙中再无半点力气挣扎。情如雨恨云羞,心若抱棘悬河,一边是滚滚热浪,一边是涛涛冰渊。
                      “呼呼...啊...好痛...咳咳...”
                      艰难地呼吸伴随反复拉扯的疼痛,痛到极致却又再生通体酣畅,热汗冷汗一遍遍铺张开来,青靛双唇翕合若离岸的游鱼,急急渴求一丝氧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痛了...对不起...”
                      罗长缨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远比他之前所有的罪行深重滔天,但他宁愿被叶初禾打入阴曹地府,再也不愿忍受这磨人的痛楚。
                      “我发誓再不让你一个人痛苦...求你...相信我...”
                      激烈的相拥转为亲昵地厮磨,纤柔剪影,红泪轻愁,罗长缨简直将叶初禾视若琼瑰,爱若珍宝,明知叶初禾此刻已接近极限,却难罢手撤身。
                      “折尽梅花,难记相思,叶初禾,从你第一次赠梅,我便沉溺在一汪春水里,越陷越深...”
                      轻吻再落颦间,叶初禾半敛的双目已渐趋失焦,身下冷汗淋漓,若浸于万里巨壑中,随沧浪怒水漂流,寒颤凝瑛不得回暖。
                      “我...呼呼...我...冷...咳咳...”
                      咳喘声随战栗此起彼伏,叶初禾直觉自己马上就要消亡殆尽,甘之如饴却又万般不舍,他想着解脱未免不是幸事,再不必在这狰狞人间沉浮,却又放不下未竟的事业和感情。
                      “就...咳咳...这样吧...”
                      清泪氤氲,呼吸渐缓,恍惚中看到罗长缨刚劲的身体布满金光,若骄阳般炫目灼人。叶初禾祈求自己的生命赶快结束于这场荒唐的情事中,却不顾所以地张开双臂,本能取暖求生。
                      罗长缨见他主动投怀送抱,惊喜不已,猜测自己终于将这块兰珪感化,便借力将叶初禾抱坐起来,将他汗湿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感受着叶初禾的脸颊不停在肩壁上来回摩擦,上下耸动荡气回肠。
                      “咳咳...嗯....嗯...”
                      暖流随泄而出,罗长缨搂紧叶初禾大力喘息,忽然感觉到颈周一股股热液顺着背脊流了下去,他直觉不妙,翻开叶初禾的身体便被吓得灵魂出窍。
                      “叶初禾!你怎么了?!”
                      手中的身体青紫点点,留白处根根血管若隐若现,紧闭的双眸春水不再,唯有半合的口唇染满鲜血,在牙白的脸上若凝梅粘枝,妖艳骇人。
                      罗长缨一个哆嗦抱起叶初禾就往卧室冲,慌忙翻找出棉被将其裹紧,颠簸中叶初禾再次咳出一口脓血,点点滴滴染尽白单。
                      “不要!不要!”
                      罗长缨生平感到前所未有地慌张,侧翻过叶初禾的脸颊以防窒息,哆哆嗦嗦地轻试唇角,希望血赶快止住。
                      “方...方秋迟....你快接电话!”
                      翻看叶初禾的手机,罗长缨希望方秋迟立刻帮他化险为夷,无奈对方迟迟不肯接听,他紧张得飞快穿戴整齐,抱起叶初禾就冲进了雪夜之中。
                      月缺花残事感伤,人间天上两茫茫。龙华劫换,问何人料理,断金零粉。无奈情海惊涛,兰摧玉折,直教人梦回魂断。
                      方秋迟行医数载,叶初禾大大小小的症候他了如指掌,如此这般狼狈不堪、羞愧惨状,前所未有,他心头没来由惊跳起来,暗想叶初禾这回真真实实遭了情劫。
                      “幸亏没有再咳血,不然凶多吉少!”
                      不假他人,方秋迟特意安排了单人病房供叶初禾休养,血气分析结果一出,令他倒吸一口凉气,“二氧化碳潴留,再晚来些便要损伤大脑了!”
                      急匆匆安置好呼吸机,叶初禾消瘦的脸庞在面罩下显得越发苍白羸弱,但面容安详平和,仿佛静竹般与世无争。
                      方秋迟调整着机器的参数,又细细翻看其身上的伤口,不由得怒从中来,“他是个病人!病入膏肓!我想尽办法都难留住他,你却...你却如此对待他!”
                      罗长缨无声吞悲,直勾勾地盯着被机器维持着的叶初禾,恨不得以死谢罪,“难道就没有好办法吗?!”
                      “好办法没有,最坏的办法却有。”
                      “什么?!”
                      “移植,心肺联合。”
                      方秋迟直起腰身,举着沾染血迹的双手看着罗长缨,“五年存活率不到40%。”
                      罗长缨红了双眼,指甲嵌进掌心尤不觉痛,实则痛在心尖,“我爱他,把我的心脏给他,把我的肺脏给他。”
                      “又是个苦情种,”方秋迟颓丧地跌坐进沙发中,望着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忽觉心神俱疲,“他的病,因肺起,将由心终,心病才是他的死穴。”
                      他歪过头斜斜地看着罗长缨,这个焦急的青年就是叶初禾此生的劫难,“我和他相识十年有余,由医患慢慢变成了知交,我了解他的为人,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容不得别人轻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不是疾病束缚,他现在会大有作为。”
                      青年长叹一声,俯身轻柔地将叶初禾的手送进被盖之中,拉过椅子坐在了他身边,抬手缓缓摩挲起他的头发。
                      “我了解,每次追问时他都是一句‘感冒而已’打发我,所以久而久之我也就明白了,他是不愿意别人揭开他的伤疤,他太要强了。”
                      方秋迟站起身,走过去又看了看呼吸机,拍拍罗长缨的肩头无奈而语,“他想把生的希望全部给叶生白,无奈自己也是病体缠身,不然他是舍得把自己所有的器官换给孩子的。”
                      “前几天他为生白申请了心肺移植,自已却放弃了机会,还交了一大笔住院费用,”方秋迟掀开被子观察叶初禾的肤色,“缺氧好多了。”
                      “我问他哪来的那么多钱,他笑笑跟我说变卖了一些古玩。”方秋迟挑挑眉毛,抿抿嘴唇,“据我所知,那些是他的命根子,他却俨然无所谓的样子,还笑嘻嘻地托我找找门路,唉...”
                      罗长缨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紧紧握住叶初禾的手贴在嘴边,泣不成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秋迟拉开门,又驻足转身向罗长缨说,“一个堂堂大学教授,别人的经费都是大笔大笔开销,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弄得一贫如洗,甘心青灯黄卷做一辈子贫病书生。”
                      方秋迟带着疑问踱步而出,徒留罗长缨守在病榻前喃喃自语——
                      “我明白,他说过‘镂肝鉥肾金不换,且试丹心同霄汉’,我明白的,我懂他...”


                      IP属地:河北55楼2019-06-26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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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寒灯一檠,幽咽数声,魂牵三更。整宿里守在病床边的罗长缨,将静卧之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几十遍。脸颊清减几分,云鬓又添几根,面色明暗几寸,都悉数装进了罗长缨眼中,被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悬在了心头。
                        而叶初禾刚刚再次经历的一场寒颤,又将罗长缨的神经牵扯得愁痛难当,回想起来简直对自己恨之入骨。
                        “感染骤起,血象飙升,来势汹汹,幸而耐药现象没有产生,不然束手无策。”
                        方秋迟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不禁一阵犯难,“这对他日渐恶化的心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话音刚落,叶初禾便再次抽搐起来,监护器也随之发出了一阵警报,提示患者的心率超过了正常范围。
                        “方秋迟!怎么办!快!”
                        正在轻手轻脚给叶初禾擦拭身体的罗长缨,慌乱中打翻了手中的酒精,按住叶初禾不断挣动的双臂,便赶忙喊叫方秋迟。
                        “你不要碰他!”方秋迟大声喝止罗长缨,以免对叶初禾形成二次损伤,继而叮嘱护士,“立刻注射!拿几个冰袋过来!”
                        泪珠盈睫,清愁不断,罗长缨急切而无助地站在一旁看方秋迟忙前忙后,呼吸竟比卧床不起的人还要紧致,“是我错了,叶初禾,你千万不要出事!”
                        哽咽声凄怆悲凉,方秋迟顿住正准备抽血的手,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过去,没想到罗长缨竟然如此难过,大声喊道,“小子!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去把冰毯给我拿过来!”
                        抽泣声戛然而止,罗长缨抹掉脸上的泪痕,用力点了点头,欲跑出去找护士讨要冰毯,不料转身瞬间撞翻了餐桌,大碟小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身后皱紧眉心的方秋迟摇头叹息,一个下手便将针尖刺进了叶初禾的动脉里,咬牙切齿地嘀咕着,“暗愁切意有天知,慌不择路是痴儿...”
                        冰枕保驾,冰毯护体,几经反复的叶老师终于被人从水深火热中捞了出来,通体湿透后又变得异常冰冷。由于剧烈抽搐导致尿道损伤,尿袋里鲜红的液体骇人刺目。
                        绕过叶初禾颈部的深静脉导管,用冰袋小心翼翼地将他耳根后的青紫遮掩了起来。罗长缨痛心于叶初禾屡次遭罪,祈祷所有的病痛能够转移到他身上,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辞。
                        待人走后,他悄悄爬上病床躺在了叶初禾身边,连同所有冰袋,将千疮百孔之人紧紧搂在了怀里,与其一起承受着相同的温度,直到慢慢进入梦乡。
                        梦中不知身是客,凭夜为谁长恨歌,断雨残云无意绪,愁思休问定如何。忽感天地悲欢,怕难留怀中韶颜,叶初禾宛如一块寒玉,任罗长缨如何捧握也难以把控雕琢。
                        他只是悄无声息地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看山抹微云,涸泽衰草。天地溶溶,尽是断壁残崖百丈冰,恰与那心中冷眉俊颜交相辉映。
                        西南月落城乌起,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限,消瘦尽,欲渡浣花溪,远梦轻无力。叶初禾疲累不堪地追逐着远方的身影,忽而万水千山,忽而百尺高轩,那个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
                        温暖而强劲的身躯,是生生不息的热源。
                        “留步!留步!”
                        直至次日下午,昏迷不醒之人终于有了动静,被绑在护栏上的双手频频拉扯,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睁开了双眼,神情遥远而惆怅。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正摘下面罩帮叶初禾润唇的罗长缨,被突来的惊喜弄得手忙脚乱,一会儿按铃呼喊,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奉饮捧食。
                        而叶初禾只是缓缓从梦中抽离,满腹心事地看了罗长缨一眼,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便闭上眼睛,再无言语。
                        “他太虚弱了。”
                        方秋迟及时赶来查看病情,耳语一句以免过于尴尬,“这次不同寻常,高烧消耗体能,蛋白低得离谱,心脏也不容乐观。”
                        “那怎么办?”
                        “静点蛋白,饮食营养也需跟进,不然难以康复。”
                        “好!我去买,我去做!”
                        安置好再次昏睡起来的叶初禾,罗长缨抓紧时间跑出去制备各种食品药物。蛋白几百块钱一支,方秋迟说至少需要十支。数数自己手中的钱,捉襟见肘的窘况令他愁眉不展,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工作”了。
                        找个安静的角落想办法,罗长缨拨出号码,打算寻找出路,以缓解一时之需。可求助了几个同龄朋友,却大都以“没钱”为由相拒,使他更加灰心丧气。
                        头部如钝器捶凿般疼痛,呵欠接二连三,寒风中手指瑟瑟发抖,泪洇涕流,万分狼狈。
                        “何...何老大...”
                        “呦~这是什么日子?”
                        “那个...何老板...我想借点钱。”
                        “呵呵~~借钱可以,看做什么用了!”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哈哈哈...无可奉告?你以为你很聪明?”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啊,是不是有人快死了?”
                        “你胡说!”
                        “呵呵~你激动什么?你知道,我向来不做没意义的投资。”
                        “那...那你说吧...”
                        “有一批货,需要送到延吉。”
                        “我...我最近走不开。”
                        “呵~你最近可是挺忙的!既想要钱,又不想办事,真是异想天开啊!”
                        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罗长缨咬牙切齿,暗骂何疤子诡计多端。筹钱无措,他倍感焦急,由内而外的疲劳感瞬间剥夺了他所有感观,罗长缨狠狠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抽痛。
                        无奈之下,罗长缨连夜赶到了何疤子的指定地点。进门时满室生烟,昏暗难辨,异常气味涌进口鼻,呛得罗长缨大声咳了起来,身子忽然变得飘乎不定,迷蒙中触不到地。
                        身体忽冷忽热,心中念念不忘皆是叶初禾痛苦抽搐的身体,他想着赶快回去给他喂饭,却无论如何挪不动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将白布盖在叶初禾的脸上,缓缓送进了熊熊烈火之中。
                        “啊!”
                        一阵刺痛将罗长缨唤醒,起身时意外看到了众多同伴聚在了一起,地上堆满了枪支弹药,何疤子邪魅诡笑的脸突然放大,举着注射器得意洋洋。
                        “让我们瞧瞧,小罗子这面黄肌瘦的,是怎么了嘛!”
                        罗长缨没来由再次打了冷颤,心头不由自主地突突乱跳,他心生不详,寻思着自己究竟是怎么倒地不起的。
                        “我要一万块。”
                        何疤子站起身体,抬手突然“砰砰”两声,便看到垃圾堆旁的东西倒了下去,有人过去踢了踢,说着“还有气”。
                        罗长缨睁大了双眼,终于看清了倒在地上的竟是他以前的搭档,他惊得“啊”地叫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战栗不已。
                        何疤子收枪回身,异常温柔地笑着,将手中的东西塞进罗长缨手里,从身后握紧罗长缨的手掌,感受到他在发抖,“别怕。”
                        意识到何疤子欲借刀杀人,罗长缨大力挣脱出去,浑身若筛糠一般跪爬过去查看昔日同伴的情况,哭喊着“不!不!”
                        颤抖着扒开地上人的头套,罗长缨还未看清其面容,便再次听到“砰砰”两声,手下之人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动静。何疤子吹了声口哨,将手枪“啪”地一声扔到了罗长缨面前。
                        呼吸急促,难以置信,冷汗爬满全身,摇晃着头欲哭无泪,罗长缨像嗜血修罗般赤红着眼睛爬起来,揪紧了何疤子的衣领大声咆哮,“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小罗子啊,我还没教过你干大事吧?不干大事,拿什么赚钱?人都要走第一步的!”
                        罗长缨戳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鲜红的液体从垃圾堆里缓缓淌出来,喉咙紧涩像被绳索勒紧不得喘息。
                        “你不是经常问我如何才能变得强大?那我就告诉你,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有时候不得不忍痛割爱。”
                        余骇难消,罗长缨悲痛欲绝,他担心何疤子杀鸡儆猴,但盘算着就算今**在何疤子手里,也要把钱借出来,为了叶初禾,他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
                        “不就是去延吉,我去就是了。”
                        “哈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可我现在不需要你送货了!”
                        “那你有什么条件?”
                        “我啊,就是看不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你不是抽不开身吗?那好,不用你费事,就像我刚才一样,去解决一个人即可。”
                        “不可能!”
                        罗长缨回答得痛快而坚决,他曾因叶初禾的教诲而暗做悔改,再也不忍看到叶初禾失望而心痛的眼神,他发誓再不让他伤心。
                        “好啊~有种~那你就甭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
                        罗长缨攥紧拳头,惊骇于何疤子的丧心病狂,痛恨自己深陷泥淖,预感结局难以抽身,但牵挂担忧占据心头,使他在救命与犯罪之间难以抉择。
                        “我定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死了这份心!”
                        罗长缨不顾一切地背起地上的同伴夺门而出,徒留赵二娃在身后追逐着大喊,“你就是个怂包!”
                        何疤子挥手制止,阴沉着脸扯了扯嘴角,“让他走,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求我。”


                        IP属地:河北56楼2019-06-28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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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旧情难续,新愁易积。南楼画角,残阳又去。候在手术室外等待同伴起死回生,罗长缨只觉造化弄人,悲恨无休。
                          厌弃自己朽下无能,简直形同拙鸠社栎,发誓再不求人一分一毫,便做金盆洗手,从此远离鸡鹜之群,只守着叶初禾天长地久。
                          再返回叶初禾病房,时已晚照当空,罗长缨暗骂自己耽搁过久。推门而入却看到叶初禾俯在床边呕吐不止,脸色苍白异常。方秋迟站在一旁帮忙顺气,看到来者便口气不善——
                          “你跑哪去了?!怎么能放他一人在这!”
                          “我...我去买蛋白...”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正事,一拍脑门自责万分,“啊!对...对不起...”
                          看着满身污浊狼狈不堪的罗长缨,方秋迟面色煞是难看,白了一眼便托着叶初禾的身体帮他靠稳,“蛋白皆已点过!要等你只怕黄花都凉了!”
                          把毛巾狠狠塞进罗长缨手中,方秋迟暗自腹诽:“一个不听话,两个不听话,我看我还是提前退休得了!”
                          罗长缨侧过身悄悄看向叶初禾,听着方秋迟在一旁喋喋不休,什么“醒来就要撤胃管”、“站都站不稳还想出院”、“水钠潴留严重偏要拒绝利尿”....
                          抱怨之声接二连三,而靠在床上喘息之人依旧闭目不语。一番折腾抽走七分力气,叶初禾只感阵阵眩晕,他焦灼于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却不堪言状。
                          见此景心中酸涩,罗长缨打来热水烫了毛巾,轻轻擦掉叶初禾满头冷汗,再将跑遍街市寻到的美食摆出来,舀了一口贴到了叶初禾面前。
                          “刚熬好的腊八粥,求你吃一口吧...”
                          晚飧甘怡,色味俱浓,可勺子递到了嘴边,叶初禾却依旧不肯睁眼。罗长缨愁眉苦脸地看向方秋迟,那人只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你造作放肆,活该被挖出心来凌迟。
                          “我看还是配个营养袋吧...”
                          试了体温略见放心,方秋迟将崭新的病服递给罗长缨,琢磨着叶初禾不吃不喝会衰败地更快。掀开被角查看肤色,一双浮肿的小腿突然令罗长缨红了眼睛。
                          “怎么...越来越肿?!”
                          “低蛋白血症、心功能不全,还不肯利尿,就是怕麻烦我们给他倒尿...”
                          “我不怕麻烦...我愿意给他倒一辈子尿...”
                          罗长缨的话语悲伤而坚定,叶初禾感觉自己的腿被轻柔地抱在怀里,温热的擦拭让他心痛难当,想着自己这样一副残败的身体,究竟哪里惹人怜惜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眉心揪紧着尝试拉出自己的脚,无奈却被罗长缨落下的一连串热泪烫得动弹不得。
                          方秋迟见状也为之动容,难听的话哽在嘴边如何也说不出去了,当初惊讶于罗长缨的性向问题,如今看来竟不禁为叶初禾感到庆幸。旁观者摇头苦笑,猜不透其中的纠葛,便摇头晃脑地吟咏着出了病房——
                          “纵得扁鹊巧心手,难作双鸾系足人,难呐~”
                          治病尚可,补心难为,方秋迟再妙手回春,也难定情海涛涛。肃寂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只可怜香粥久搁,全部变成了残羹冷炙。
                          罗长缨一刻不闲地左右侍奉,而置换被呕吐物弄脏的病服,也只能等叶初禾睡熟了进行。苍白的身体上手术瘢痕触目惊心,罗长缨俯身轻轻亲了亲,叹息着“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当挤上病床抱住叶初禾的顷刻,罗长缨突然就看透了人生。原来世间行走,谁都难免遭遇风波,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也只有从苦中而来的人,才会惺惺相惜,才会大彻大悟,才会向死而生。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心自安。”
                          罗长缨深感万分疲倦,对于叶初禾的漠视与冷淡,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自卑。但他从不后悔,从不后悔爱上一个人,他情愿倾尽所有,情愿肝脑涂地,情愿万劫不复。
                          “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我知道这世界上,有衰老、有疾病、有苦痛、有离别,然而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请万物聆听我唯一的祈祷,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暇的回忆,给我一个洁白的恋情。”
                          多少个长夜相拥而眠,罗长缨都会在病床上祈祷一番,他知道叶初禾不是都在昏睡,他甚至知道叶初禾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其内毫无波澜,宛如一汪死水。
                          死水并非不起涟漪,整日卧床的叶初禾被无端生出的情愫牵扯得愁绪纷纷,终于承认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心境。
                          原来他想要的,不过是陪伴与照顾,不过是简单的告白和关心,不过是背后的一双手,在他脆弱无助时毫不保留的支撑。
                          那夜深人静时抵在他身后的滚烫身体,让叶初禾不由自主地反复回忆那个难以启齿的夜晚。那帐灯下的温存,那丹青上的云雨,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与酣畅,那些从任何女性身边得不到的缱绻灵犀,都告诉他自己与众不同。
                          原来命运的归宿竟是这如胶似漆,原来自己早已身陷情海。被罗长缨爱上,是他始料未及的确幸。
                          叶初禾悲欣交集,感叹着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路,却无奈命运的捉弄,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如枯枝败叶般凋零迅速凋零,病痛的巨轮在情愫刚起的一霎,狠狠碾压下去,将叶初禾压在地狱中饱受煎熬。
                          “我的爱,不能成为他人生路途的牵绊。”
                          勉强能下地的人,趁罗长缨与方秋迟不在的空档,艰难地挪到了轮椅上喘息,待眩晕过后便独自转进了叶生白的病房,就那样呆愣愣地看着孩子在病床上摆积木,神情凄楚而绝望,“亏欠的已经够多,不能再辜负任何人。”
                          爱情唾手可得,真情即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了。体内的器官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失去敏锐,就连提笔写字都力不从心,他想着该怎么倾诉自己的情怀,那占据他大部分感情的人,如今竟然不是知愁客了。
                          杨柳进来时,病房静悄悄的没有点灯,隐约看到叶生白搂着叶初禾的手臂睡得香甜,而叶初禾仰头靠在轮椅里,手中的笔墨在病服裤子上洇了一片。
                          刚刚蹑手蹑脚地欲抽笔杆,罗长缨便突然推门而入,模样焦急而紧张。杨柳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嘘声,叫他别激动,“睡着了,你推回去吧。”
                          罗长缨长须一口气,只不过出去一下午打算找份生计,回来便不见叶初禾人影,他简直心急如焚,怪自己分身乏术,怪方秋迟没有好好看护。
                          匆忙进屋查看叶初禾有无异常,那晃白而憔悴的脸上,一双青黛薄唇轻轻呵着气,绵长而虚无,叫罗长缨心痛再起。
                          打横抱起昏睡之人,那日渐薄弱的身体竟瘦如凋槁,罗长缨的心脏被狠狠扭了一下,低下头痛惜地吻上了他的发顶,昏暗的灯光下,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缕缕衰白发丝中。
                          “罗长缨。”
                          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背影,杨柳突然便叫住了罗长缨。
                          “他...是爱你的...你会好好待他吧...”
                          驻足而立,罗长缨头也不回地扬了扬嘴角——
                          “我当然知道,纵使天崩地裂,我罗长缨断不会弃他于不顾。”


                          IP属地:河北57楼2019-06-29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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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苦思凝眉灯下影,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一旦悉知所有悲伤之来源,却比朦胧里的揣测和担忧更加令人心酸,这就是看清所有残酷现实的后果,好奇者不免亲尝,难躲难消却束手无策。
                            倏而岁长,罗长缨一夜白了发梢,他苦苦冥思着该从何着手来挽留叶初禾逐渐远去的脚步,该怎么样做才能与时间争分夺秒,才能不至情起时嗟叹花辰易逝,徒留相思枉断肠。
                            缠绵忧心抽残茧,婉转心伤剥后蕉。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罗长缨如朽木冻石般紧紧盯着叶初禾的面孔看,整夜整夜不敢合眼,只有叶初禾的每次蹙眉和轻吟,能够瞬间让罗长缨化作惊弓之鸟。
                            调整呼吸机的参数,查看血氧饱和度的变化,他学得颇快。尽管叶初禾从未同他开口说过一句话,但罗长缨也心甘情愿为其日夜牛马。
                            但陪侍与赚钱不可兼得,罗长缨只觉分身乏术,疲劳与忧念马不停蹄地反复折磨着他,头部钝痛来回切割着他无时无刻不紧绷的神经。
                            看着手帕上的血迹,罗长缨躲在卫生间暗自垂泪,耳畔尽是叶初禾一声接一声艰涩而频繁的咳喘声,他想着叶初禾活得太辛苦,可是尽管这般,他还是希望叶初禾能够化险为夷。
                            “咣当!”
                            忧思被室外动静打断,罗长缨忙试泪抽神,紧张焦急地推门而出,却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冷汗顿时兜头而下。
                            “咳咳~~~咳咳~~”
                            “他醒了!”
                            听到叶初禾的动静,罗长缨勉力直起腰身,匆匆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塞进嘴里,想着自己是万万不能倒下。推门而出时视线朦胧,罗长缨眩晕阵阵,拖着虚软的双腿踉跄到叶初禾跟前时,才看清病床上的人正在挣扎着起身。
                            “想坐起来吗?”他从后托着叶初禾的身体,看到桌上的水杯倾洒满地,“想喝水吗?还是想吃点饭?我新熬了鸡汤,你尝尝?”
                            连忙将凌乱的导管安置妥当,罗长缨将靠枕塞进叶初禾身后,可刚起身便见叶初禾侧身欲倒,一下子返回去抱紧他,任其靠在怀里喘息。
                            “是连坐都吃力的程度了!”罗长缨心痛难当,只想把叶初禾揉进自己的胸腔,“如何是好!”
                            黑云散尽,叶初禾勉强强端坐起来,抬手轻轻推拒着罗长缨,仍是闭口不言。他宁可忍受着干渴饥饿之苦,也不愿再将自己陷入情网中万劫不复。
                            “知君用心如日月,自来好梦不成真。”叶初禾贪恋久违的柔情,希望这所有的风花雪月皆为梦,情愿梦随身尽,从此不再醒来,却只恨事与愿违,“贫病交加,身残魂消,难不成还要自私一回?!”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相惜难相守。
                            “虽说虚不受补,但你营养太差,方秋迟说还是要适当进补,”罗长缨打开保温壶,滋美浓香盈室,“你多吃点,到时候打骂随君,千刀万剐也在所不辞。”言语恳切,信誓旦旦,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英勇就义。
                            “那我就虎头铡伺候你了,”推门而入的方秋迟戏谑着走进来,正看到罗长缨端着鸡汤尴尬地站在床旁,而叶初禾扭头向内,“啊,明白了,弟恭兄不友,妻贤夫不义,子孝父不慈…..”
                            “你瞎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罗长缨满头黑线,冲着方秋迟使眼色,待方秋迟走近,他耳语道,“闹绝食,怎么办?”
                            方秋迟朝他招招手,面色严峻而忧虑,待罗长缨把耳朵伸过去,就听到他悄悄说:“心功能很差,胃肠道瘀血严重,吃不下的。”
                            罗长缨顿感心脏猛地坠到地上,脸色铁青着说不出话来,腹部疼痛再次翻涌而出,让他阵阵呕呃欲吐,忙不迭将手中的汤碗塞进方秋迟怀中,大踏步奔进洗手间。
                            “哎!我说你…”看着罗长缨佝偻着背脊,方秋迟皱眉撇嘴,“我又没说不能治,真是的,什么心理素质…”
                            眼看一个落荒而逃,方秋迟端起鸡汤自饮起来,慢慢咀嚼,细细品味,继而咂咂嘴、清清嗓子喊了起来:“哎呀呀,不得了,罗氏鸡肉更奇绝,肥美不减胡羊酥啊~~~美味,美味~~~”
                            伸长脖颈探身而视,见叶初禾依旧闭目养神,不理不睬,方秋迟围着叶初禾又提声喊了起来:“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夫食性,先遣秋迟尝,夫君不赏脸,新媳妇难当~~”
                            眼见叶初禾睁开双眼,方秋迟扬起嘴角,刚要伸手过去喂食,却见他眨了眨眼睛翻过身又佯装睡去,方秋迟挠挠脸颊,颇感无奈。
                            “这都是有情之人的有心之举,”方秋迟趁罗长缨未归,坐到叶初禾身边,苦口婆心起来,“你不见他这些日子来愁眉不减,清瘦有加,不逊于你这个病号,再怎么讲,他还是存得一片诚心。”
                            听方秋迟相劝之言,叶初禾更加心痛不已,他怎不知罗长缨的焦灼不安,怎不知他夜以继日的相守相伴,怎不知他亲侍羹汤的用心良苦,思及如此这般情真意切,叶初禾的脸颊悄悄淌出泪水。
                            “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
                            他哑着嗓子轻轻说出了满腹心酸,睁开眼睛看窗外萧瑟一片,痛心于自己的无以为报,痛心于终觅得良人相知,却难得月满佳期。
                            “他…的确是消瘦得厉害…”叶初禾撑起身子,向着卫生间的方向望了望,只听得水声不绝,不见罗长缨出来的身影,心下捉急,“秋迟,你去看看他有无大碍,他最近经常闹肚子。”
                            “你看看,还是惦记着不是…”
                            方秋迟的戏谑成功将一抹丹霞涂到了叶初禾脸上,只见他暗暗白了方秋迟一眼,继而轻轻咳嗽起来:“咳咳~~我哪有…咳咳~~我只是…”
                            方秋迟忙扶稳他,把鸡汤递过去:“好了好了,不奚落你了。这个…你多少吃些,罗氏鸡汤,永生难忘,我去看看他小子是不是掉马桶里了~”
                            叶初禾接过依旧温热的鸡汤,缓缓呷了一口下去,顿觉通体舒坦。鸡肉细嫩清鲜,须臾便唤醒了舌尖上麻木的味蕾,再两口下去,叶初禾感到自己从未有过这般饥肠辘辘,嘴角不禁慢慢弯上一个弧度。
                            再舀一勺上来,便听到方秋迟惊惶的喊叫声从卫生间传来——
                            “罗长缨!你怎么了?!”


                            IP属地:河北58楼2019-07-01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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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夜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清愁落谁家。世人皆叹佳期晚,岂料佳期自古短。自来都是月不长圆花易落,想那玉镜圆满终有时,银钩浮沉才常照人间。
                              弹指春宵易逝,回头憾苦良多,可怜人生就如那病香苔絮之上的一滴晨露,天道轮转,晓吹难歇,唯恐只探清爽一时,终将幻化无形,消散渺茫。
                              罗长缨总以为那一场天下大白能够将事态扭转乾坤,不管叶初禾那玲珑剔透的双眼下暗自流动着怎样的情怀,他罗长缨再也不想独自焦心。寻寻觅觅,日夜徘徊,他等了太多年。
                              而现下这般惨淡收场,罗长缨懊恼不及,焦虑丛生,他越来越猜不透叶初禾的心了。
                              “多情去后香留枕,好梦回时冷透衾,闷愁山重海来深,一点青灯千里人,锦字凭谁寄,夜雨百年心。”
                              饱含泣血之情的邮件一经发出,罗长缨自叹明明身如咫尺,心却遥遥天涯。他直觉自己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无论心身都被搁置在寒浆中来回涤荡,生平第一次力不从心,竟然是因为叶初禾。
                              “深港邮票,呼和浩特,24日,即刻回复。”
                              何疤子的指令再次传来,他承诺过每次出行都会加倍补偿劳务。庞大诱惑即在眼前,罗长缨无论如何也难以抵制,他需要更多的钱让叶初禾活下去。
                              腹中气海那阵阵莫名之痛再次袭击着他,罗长缨暗想定是自己最近过于紧张,才导致身体出现诸多不适。翻肠倒肚、刺心切骨,冷汗再次湿透衣衫。
                              他攥紧手机,吃力地回复“收到”,随即便觉一股黑蒙笼罩下来,令他周身瘫软无力,不得不趴在马桶边上频频呕吐起来。
                              心雷如鼓,思绪翻飞,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由一朵无名野花,变幻成一只燃烧的苍鸟,倒挂在太阳高悬的地方,周身炽烈而明亮。
                              雷雨窈冥而未半,皦日笼光于绮寮。叶初禾就是那盘绕不休的烛龙,怒芒喷涌将罗长缨紧紧缠绕,而他甘愿化为一捧灰烬。
                              “感谢你点亮我那怀抱黑夜之心,请尽管带走我,让这全部的血液,淌遍你此生必经之路!”
                              罗长缨睁开通红的双眼,看到叶初禾如一只高翔的火凤凰,在天上不断盘旋。他随即高昂起头颅,紧紧望着那团火焰,伸出手希望自己一同远去。
                              方秋迟进来时,正看到罗长缨躺在洗手间地板上,举着手臂狼狈不堪,情急下接过罗长缨手中的饮料瓶,忙俯身查看,担心地询问:“你要不要紧?”
                              此刻罗长缨神智昏沉,嘴角边淌下一股绿水,眼神迷离,喘息急促,被方秋迟抱起来时还在不停喃喃自语:“等等我…等等我…”
                              见状直觉不妙,方秋迟吃力地掏出对讲机,大声吩咐:“急救室马上腾张床给我!”
                              此话一出,惊扰了屋内病床上喝汤之人。罗长缨被拖出来时,叶初禾手中的碗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顾不上那么多,方秋迟连拖带拽赶快将罗长缨送进抢救室,待同事们一起将他搬上病床,罗长缨却躁动不安起来,力气之大甚至推倒了一名正在连接监护的小护士。
                              方秋迟欲转身关门,抬头时突然看到叶初禾赤脚踉跄而来,手中紧紧攥着罗长缨落下的一只鞋,焦急万分,战栗不已,待看到室内白色病床上的罗长缨时,一下子瘫倒于地。
                              “罗长缨!”
                              这歇斯底里一声呼唤,连方秋迟都被惊得愣在当场,他从未见过叶初禾如此这般失态,更遑论这样高亢的声音,是根本不可能从一个重症肺病患者口中发出的。
                              惊恐万状,心神俱焚,叶初禾声泪俱下,哽咽难鸣,他匍匐在急救室门口,无论如何也爬不进去了,“你究竟怎么了?!不要吓我…”
                              听闻远方传来熟悉的斯喊,罗长缨一个猛子坐起身来,幻象中他不断搜索着声源,只见重峦叠嶂遮云蔽日,天空中那烈焰凤凰怎么会突然坠地而亡?
                              罗长缨力气大得惊人,众人相拥却毫无阻拦之势,只见他赤红着双眼闯出人群,三两步便奔至叶初禾身边,用蛮力从方秋迟手中夺过痛哭之人,拼命搂进怀里,不停喃喃自语:“你怎么掉下来了?摔坏了怎么办?怎么掉下来了?….”
                              惊见罗长缨起死回生,叶初禾情难自控。埋首罗长缨怀中,双手紧紧攥住罗长缨的衣服,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长缨~长缨~”
                              更加用力相拥,罗长缨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远方,两行泪珠簌簌而落,任凭方秋迟拉扯也不为所动。
                              “我在这!我在这!疼不疼?!”
                              数声痴喊泪满襟,化为清血沾衣裳。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纱渺似波。惜别伤离方寸乱,欲倩钟情分付与,当此际,愁千缕。
                              一众医护看傻了眼,都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此情此景真是动人心弦,竟有些人躲在一旁暗暗拭泪。
                              叶初禾的抽泣声愈发急促,渐渐变成了不想接续的喘息,手指紧绷着抠进了罗长缨的背脊里,继而又缓缓松开慢慢垂到地上,随之头颅后仰,闭目昏厥于罗长缨臂弯里。
                              方秋迟见状大惊,拉扯起罗长缨,不停大骂:“你给我放手!”
                              医护上前相助,罗长缨依旧死死抱着叶初禾的身体,唯恐谁夺了去,“你们做什么?!还给我!还给我!”
                              叶初禾被解救出来后,方秋迟立刻揪起瘫在地面上的罗长缨,咬牙切齿地吼道:“你差点害了他!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你给我…
                              话未尽言,只感手中失重,方秋迟瞪大眼睛看着罗长缨突然从他手里脱离,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顷刻便失了声息。
                              “罗长缨!”


                              IP属地:河北59楼2019-07-02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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