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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相识(哮喘、支扩、心脏病大学教师受,年下市井腹黑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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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暮春元日,阳气清明,祁祁甘雨,膏泽流盈,习习祥风,启滞异生,禽鸟翔逸,卉木滋荣。上巳带给人间的总是繁花似锦、欣欣向荣。虽然北方的三月依然冷峭,但今年的桃花似乎格外热情,它衬托着朝气,点缀了祥和。
从办公楼出来,叶初禾满腹心事地走向这一片桃林,细雨打湿了眼睛,他亦浑然未觉,仿佛要就此遁于天地之间。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在林中渐渐传开,惊动了含苞的柳枝和临岸的凫仙,却没能引发叶初禾的垂睐。
“叶老师!节日快乐!”
直到一束滴露的春枝递来,叶初禾才发现几位女生站在他眼前,笑靥如花、纯洁无瑕。素未谋面,他不知所措,尴尬地停下脚步却不知如何启齿。
“老师,送给您的。”
“这…你是…”
“今天是情人节呀!老师难道忘记了?‘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是您在课上讲的呀!”
一经提醒,叶初禾猛然回忆起了上午的课,就此上巳节,他随口提到了杜甫的诗。这些姑娘,想必是他的学生。接过早春的玉团,叶初禾轻轻笑了起来,抬手拂去女孩发上的嫩芽,柔声说道:“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女孩们羞怯掩唇而笑,送花的姑娘甚至悄悄躲到了同伴的身后。看着她们年少纯真,感慨着她们拥有那么多大好时光,叶初禾侧头开口,不免哄逗:“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被他的样子迷醉,女学生们觉得大着胆子和他说上两句话已是极限,满脸通红地手拉手跑开了。留下叶初禾微笑着望着欢愉远去,渐渐恢复了冷清甚至悲伤的面容。踱至岸边,他轻轻将鲜花放到湖面上,凝望着东逝的春水,和大大小小的烛火,他觉得自己像只落魄的野鬼,消无声息地祭奠着过翼而去的青春。
这所大学搬到新校区不到两年,郊区风景淳朴秀丽,校园外是高速公路和新农村建筑群,其外是成片的村落和农田。空旷、安静,而又富有神秘,包含着所有的良善与疾苦。
这是罗长缨遇到过的,最想做一次长久停留的地方。望着那一排排高耸庄严的柏杨身影,又看看自己秸秆般瘦弱的上肢,他掩面叹息,他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够征服这片树林,或者成为他们当中的一棵,顶天立地,无畏风雪。
他聪明机灵,暗藏心机,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摸清了这所大学的所有场地,对教职人员甚至学生动向了如指掌。他认为再过两年,他就能成为他自己,而不是别人的附庸。他已经成年,他觉得自己较之同龄人更加成熟缜密。可他却不知道,没有独立存在的个体,人总是要去依附与被依附,他可以掩耳盗铃、逃离困境,却难以摆脱命运的桎梏,无论是丑恶还是良善,因为人总归是感情动物。
手机震了三次,罗长缨无奈地打开来看:
“零时集合。”
这是催命符。罗长缨戴上帽子,紧了紧背上的书包,大踏步走向那个看似纯净的世界,那里属于罗长缨,却又不是。
图书馆十点闭馆,叶初禾是被婉言赶出来的。抱着本可以快速却花了半宿才找到的资料,他疲劳地往办公楼走去。夜风凄凉,激得他连声咳嗽,责怪自己心不在焉,竟然忘记戴上口罩,是万万不能再请假了。
校园较之往常冷清,办公楼更是如此。虽然校内有职工公寓,但今天是周末,大部分老师还是回到市内家中。叶初禾也有自己的公寓,但他最不愿回到那里,宁愿在办公室潜心治学。
文学院的大厅漆黑一片,只余楼道尽头的星火闪耀。借助这一点灯光,叶初禾费力地从提包里翻出了钥匙,因视力稍差,换了两把才对上锁孔。
“爸爸。”
叶初禾猛地转头,看到儿子在楼道尽头向他招手,启锁的手戛然停顿,他欣喜若狂,茫然向前走了两步,却看到儿子哭哭啼啼地被他母亲拉走了。
“小飞兔!”
他紧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停下时才发现,自己刚刚不过是幻听罢了。原来这都是梦境,小飞兔这时应该正在睡觉呢。他嘲笑自己懦弱,竟然如此想念,他们又何尝想念你呢。重新握住钥匙,叶初禾又望了望楼道尽头,空空如也,他低下头,陷入了孤独的绝望当中,直到旁边的人影出现,他才慌忙摘下眼镜抹去不争气的泪水。
罗长缨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就已经高度戒备了,他匆匆收拾一下背包,为了掩人耳目,顺手牵走一只文件袋,待外面好久未再出现声响,他才悄悄走出这间办公室,刚要关门,突然发现隔壁门口的男人正准备开锁。
佯装镇定,罗长缨用余光睨着叶初禾,轻轻带上了房门,低头走过去路过叶初禾的身体,他看到这个人慌乱地摘下眼镜,又匆匆戴上。无暇顾及估计其他,罗长缨加快脚步,朝出口走去,一颗心虽速却稳。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
叶初禾转身看到的身影鬼鬼祟祟,不像是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那就是学生?这么晚了,哪个学生会出现在这里?他随口喊了一声,不料那个人却突然狂跑了起来。
不对劲!叶初禾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拔下钥匙也奔了出去。
“站住!”
罗长缨自觉暴露了身份,凭借自己对这所大学的熟悉,他朝桃林跑去,想必那里混沌一片可以容他逃身。但只怪后面那个抱着一堆书的人,竟然锲而不舍。
叶初禾身体刚刚复原,耐力较前虽有所进步,但终究是拎着提包且抱着一堆大部头书籍。身体颠簸的负重全部压给了心肺,吸气换气着实苦累了他,喉间的腥气骚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逆了气血。
发现追踪者落了下风,路过球场时,罗长缨猛然放倒几辆自行车,然后如一缕薄烟快速隐去了身形。
“啊!”
不出所料地被障碍物绊倒,怀里的书籍散落一地,叶初禾与自行车磕磕绊绊地滚到了一起。天地倒悬,肋间的刺痛伴随心肺间剖刮般的剧痛由上而下铺散开来,叶初禾感到空气迅速抽离,他想尽力咳嗽,但胸肋的钝痛令他窒息。竭力喘息,冷汗淌遍全身,他颤抖着去摸索裤兜里的药,缺氧的大脑难以判断药物的位置,他又开始产生幻听,“爸爸”。
“你怎么了!”
是晚自习后回程的学生,见到路边有人影挣扎,近瞧果然是个倒地不起、满脸紫红的男人。学生忙上前扶抱起情况堪忧的人,见他双目上视、大口倒气,上下不相接续的样子好像马上就是命悬一线。
叶初禾凭借一丝清明,紧紧抓住来人的手,哆哆嗦嗦地也指不出他究竟想要什么,心急如焚,他此刻就需要一剂喷雾!
学生似乎意识到这是发病的患者,身边可能带着急救药品,他上下摸索一番,果不其然找到了叶初禾的药,对着他的口腔用力按了几下,竟然略有见效。
叶初禾看到死神松开了他的喉咙,现实世界也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焦急又紧张的脸,竟然微微裂开了嘴角。
“你吓死人了!需不需要我叫120?”
叶初禾闭上双眼,强迫自己调整呼吸,他以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却跟上帝打了个照面后又赶上了末班车,真的不知道是幸耶?还是不幸耶?
“喂!你别笑了,你能不能说话?”
气息紊乱,但口齿清晰:“麻烦你扶我起来,还得借你衣服一用,我有点冷。”
被学生送回公寓时已是零时,叶初禾拖着虚弱的身体,竟然还给救命恩人做了顿宵夜。学生得知这位先生竟然是传说中的老师,激动紧张地手足舞蹈。
“老师你竟然跟传说中的差别这么大。”
叶初禾冷笑一声:“传的什么说?”
“当然是老师的学识和气度!”
他一挥手,自嘲地叹气:“算了,别说了,我没有想象得那么好。”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差,还要倒霉。
送走救命恩人,叶初禾脱力地靠在沙发上,缓过气来后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喉间的腥气还未消散,撩开上衣就是被自行车撞到的各种紫斑,肋骨疼得不敢硬碰。他多么需要一个人来照顾啊。
他想到了下午下课后回到办公楼时,在门口听到的同事对他的议论。
“听说杨柳怀孕了。”
“我还看到她和余时之上车回家了。”
“啧啧啧,三个人都是同一个单位的,人心嬗变啊。”
“哎~这就不对了,嬗变怎么了?就叶初禾那身体,再怎么风流倜傥,也难留女人心!”
“他一定是肺结核,学校就该辞退他。”
“对嘛,占着晋升的名额,还常常请假,我们代课都要累死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叶初禾将毛巾捂在青迹斑斑的脸上,边笑边哭,边哭边笑,他觉得这个人人留恋的世界是那么滑稽可笑,仿佛他才不是主角,而是冷眼旁观的路人,他看尽了世间百态。


IP属地:河北1楼2018-03-20 20:30回复
    第二章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罗长缨万万没想到向来游刃有余的他,如今也有仓皇而逃之时。躲进胡同里他才安心停下脚步,靠墙而坐时他回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喊声。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
    “还同学。”他撇嘴嗔了一句,手中烟蒂的火光时明时暗,撩起嗓子又学着喊了一声,“站住~~哼~捉贼也不见喊这么小声的,还能跑那么远。”
    手机又震了三震,罗长缨瞥了一眼,按过接听放在耳边不说话。
    “***知道几点了吗?你…”
    掐灭烟头、截断电话,罗长缨不想听任何声音,只怪时运不济,耽搁了汇合的时间,想必自己今日的收入比别人不止短了多少。站起身拍拍一身尘灰,他匆匆朝那片庄稼地跑去,脑子里还在想那个抱着一摞书、说话没底气的人。真是,见过管闲事的,可没见过这么爱管闲事的。
    朝日顺途百里忙,夕沐归田无所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典型的农生方式。罗长缨眷恋农舍外这种神秘的寂静,黑暗裹卷着万物苍生,若庇佑,似呵护,让他像离不开甘泉的白鳞,非摄水而不能活,非垂暮而不得生。只有在万籁俱寂时,才是他逃离方外之时。
    但是,他只是一只小花鲈,需要别人的供养才得以生存,他还不到成长为一头蛟鲸的时刻,他不得不向外界祈求,有时甚至是卑躬屈膝。
    推开糟朽的木门时,一只飞来的塑料子弹正中罗长缨眉心,他吓了一跳,愣在当场,抬头看到何疤子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中,握着仿真枪朝他冷笑。
    望向罗长缨半天真半狡黠,警惕且冷厉的眼神,何疤子心里没来由地抖了一下。他记得初见罗长缨时,也是这样一种眼神,让他觉得这个小子天生就是个狠角。
    肩宽腰细,瘦骨嶙峋,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脊背却挺拔得出众,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修长手臂,握着菜刀威胁面前的不速之客。因疾驰而急促喘息,却高声喊着“把弟弟给我”,声音高亢根本不像是从那个秸秆身体里发出的共鸣。
    想到这里,何疤子的脸同他的心一样,不自然地颤抖着。他没有忘记,面上这道深而见骨的疤是拜谁所赐,是谁气势汹汹地追上前,不顾一切地劐开了他的左脸,肆无忌惮地抢回了自己的弟弟。那个怒不可遏的架势,给人的印象就是,狠,真狠,若再加个字形容,那就是狂,少年狂。
    后来何疤子问罗长缨,问他当初被这家子拐卖到山沟里后不得脱身,又跟着走南闯北遭了不少罪,为什么还能在仇人的儿子被拐走时奋不顾身相救呢?
    当时罗长缨面无表情地瞪着何疤子,开口只有三个字,“因为恨。”
    何疤子至今也不明白,那到底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因为恨,罗长缨救了仇人的儿子,因为爱,罗长缨迫不及待地逃离那个所谓的家。
    “呦呵~大少爷终于回来了,咱爷以为你被哪位小姐姐掳走逍遥去了。”
    所有的回忆被赵二娃的一句吆喝声打断,何疤子和罗长缨都从那段往事中回过神来,齐齐看向他。
    赵二娃,因个头秀珍被冠了个二娃的名,偏生他还在后脑留了个细麻花,背后看上去就是个跑街打闹的娃,而面容却是个鼠目尖嘴一脸褶子的半大老头子。
    罗长缨默不作声,将背包递给赵二娃后就站到屋旁,与几个同龄人等待何疤子的“恩赐”。
    赵二娃一个个地将“孩子们”的背包打开,将里面的“战利品”倾倒而出。以往这个时刻,都是罗长缨最出风头。何疤子偏睐他,将大学那块“沃土”单独分给了他,让他无需长途跋涉,也无需流窜走动,只稍稍闲逛一下就能手到擒来,学生们的警惕性可比“外面的人”放松多了。
    而其他“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吃农舍的需要翻墙走瓦,蹲集市的需要练手上功夫,走火车站的要学会跑路,还要跑得快,因为那里警察多,监控多,不注意就被盯梢,反连累了大局。
    罗长缨的背包被倾倒一空时,赵二娃皱眉曲眼地冲他喊起来:“小罗子,你这…这都是什么呀?”
    何疤子也从座位上走下来,拾起罗长缨的“战利品”,难以置信地弓起背由下而上地瞪着他,举着手中的东西就朝他脸上拍去。
    “说好的零点,零点,你让大家白白等了两个小时,结果***就给我背回一包子书?!”
    “哈哈哈哈~”周围的“孩子们”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赵二娃嘴角抽了两下,又细细地翻了一遍罗长缨的背包,“还有一个文件袋。”
    “无法无天了!”何疤子脸上的疤烧得通红,时不时抽搐两下,“你…平时你拿几本书我都睁一眼闭一眼,起码你还知道往回拿真东西,今儿…今儿…你去了那么久,***…就…给我这一堆废纸?***不够火化你的!”
    罗长缨戳在地上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辩解一句话,他咬着牙,就是想激怒面前这个对他颐指气使的无赖。
    何疤子使劲拍着他的脸:“***还在这跟我犟,不想干了可以呀,回你那个狗窝向你弟讨饭去啊!跟你那两个亲爹亲娘开馆子去啊!”
    听了这些,罗长缨的颊肌紧了又紧,一扫何疤子的手,终于有了动静。躲开身边的人,他一一捡起地上沾了泥滓的书,沉默着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滚!永远别回来!”
    他收住脚步,侧头沉声道:“欠你的,我会还。”


    IP属地:河北3楼2018-03-21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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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每次晨起对于叶初禾来说都是一场劫难,宿夜积淀的痰气上逆于喉,压抑不住的顿咳接二连三地打破拂晓的平静。他倒情愿在无人知晓的早晨让躁动的肺气宣泄而出,而不是偏偏在陈词慷慨的课堂上,在那些渴求知识的青眸中,看到自己的虚弱无力,他只想做学生们心中的雕梁画栋,而不是一堆毫无价值的残瓦颓垣。
      尽管脸色苍白,劣迹斑斑,但叶初禾也坚持将自己打理妥当,他认为传道授业者,灵魂的工程师,慧中不失秀外,整齐考究的穿着自古至今都是文人雅士讲求的礼仪,这不光是对学生的尊重,更是对知识的敬重。
      周一是办公室人最多的时候,但今天除了人多外,让叶初禾感觉最不同寻常的便是周遭的气氛。他将提包放在书案上,刚要拿纸巾抹拭桌面,便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丢了一部投影仪。”
      “还有好多教案,肯定是学生干的。”
      “我才倒霉,刚借出来的古籍就这么丢了,我拿什么陪啊。”
      忘记继续整理,叶初禾侧耳倾听,原来那晚果然是遇到了小偷,虽然自己当时的确判断无误,但没有及时捉到贼人,又因为不确定是不是贼,加之自己发病,也没有及时报警,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只怪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叶初禾暗自懊悔,但为时已晚。
      “你们这都不算事,小夏那才是倒了大霉了呢。”
      “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毕业证、身份证、各种奖状、课题原件什么的都被偷走啦!你们说说,她是不是傻啊,所有的东西丢在办公室里。”
      “天呐,这可麻烦了。”
      叶初禾猛然抬头,难以置信事情如此严重。他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了那晚夹在小偷腋下的文件袋。他盯着周围唏嘘不已的人们,却不敢说自己那时就在小偷身边,亲眼看到他拿走了那么多贵重的物件。心慌不已,冷汗涔涔,叶初禾慌忙低下头,他不敢承认自己放跑了嫌犯,其实只是不敢承认自己有一个破败不堪、难以示人的身体罢了。
      整理好所需物品,叶初禾慌忙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他上午有两节课。
      “哎~小叶,你的脸是怎么了?”
      顿住脚步,他赶快捂住受伤的面颊,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不小心碰到的,没事。”
      待他走后,刚才询问的女士嘀咕着:“不会又交女朋友了吧,被弄成这样子也太不像话了。”
      学年伊始,万象更新,尤其在这个吟花咏柳的季节,校园里处处百草千花,朝气蓬勃。罗长缨最爱这里的感觉,有赏不够的秀丽风景,看不完的青春洋溢,听不完的各色课程。白日里走进这所大学,罗长缨都会将自己打扮成一名普通的大学生,背着斜肩包,有时还拿着一两本书,同形色匆匆的学生们一起步入某一个课堂,踏踏实实地听一次讲座,甚至还仔仔细细地做了笔记。
      他极其渴望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大学生,有时间、有自由、有前途、有理想,不求将来能学术有成,起码可以从事一行比较体面的工作,而不是如此这般鸡鸣狗盗、任人摆布,根本毫无前途可言。
      尽管从小到大被说成是抛弃的孩子,尽管养父母是名义上的父母,又是事实上的仇人,但罗长缨还是被允许读完了初中。他自诩聪明过人,理解力、记忆力总是超于常人,他总是在想,如果不是养父母逼迫他放弃学业,为家挣钱,他现在或许就是鹤立鸡群的佼佼者。回过神来,罗长缨扬天长叹,他不甘心永远做一个梁上君子,他应该比现在走在身旁的学生更有作为,他坚信这一点。
      为了继续蹭课,也是为了打探事发后的情况,罗长缨不自觉地跟随人流步入了教学楼,正当犹豫今天听谁的课时,他忽然听到周围学生的对话。
      “听说叶老师回来了呢!”
      “终于回来了,我都不习惯听别人讲这门课哎!”
      “可不是嘛,我也是盼了好久,不知道叶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
      罗长缨听出来了,这位叶老师应该是一名有趣的讲者,不谈究竟是什么课时让学生们如此着迷,单就这位老师的口碑,应该是平易近人、和蔼慈祥的…嗯…大概…也许…是个老头吧…
      坐在最后一排时,罗长缨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位男士,熨帖的西装恰到好处地包裹了他修长的身形,文质彬彬、笑容可亲。“不是老头啊”罗长缨撇撇嘴角。保温杯被放到讲台上时,眼光犀利的罗长缨看到了叶初禾修剪整齐却苍白不甚饱满的手指甲。“文弱书生”,罗长缨轻笑出声。
      安排妥当,叶初禾端庄肃立,面向学生,他微笑开口:“久违了,同学们。”
      “叶老师果然又瘦了。”
      “真的哎,脸色也不好看,那个什么,他的脸怎么…”
      罗长缨听到前面的同学窃窃私语。
      “同学们是不是看到我脸有点…呃…有碍观瞻?”叶初禾见到前几排的同学都在盯着他的脸看,便配合肢体语言悠然解释道,“不知同学们听过这首诗没有——多病欣依有道邦,南塘宴起想秋江。卷帘飞燕还拂水,开户暗虫犹打窗。”
      同学们摇摇头。
      “啊~后来出了点小事,我就将这首诗改了一改。”他莞尔一笑,朗声吟诵起来,“多病欣然偎窗眠,北师宴起想吃面,卷帘离塌烧壶水,开户臭虫直拍脸。”
      话音一落,便激起了哄堂大笑。连罗长缨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跟着乐了起来,暗骂这个所谓的好老师,怎么是这幅不正经的模样。
      “那个,是不是有的同学听不懂啊,”叶初禾绕过讲台走到前排,装作一本正经地解释。
      “大意就是,多病的老师啊,困得只能靠窗睡觉,因为梦到咱北师大的面啊,哎呀~那个口水啊~淌了一脸呐~”
      说道这里,同学们又忍俊不禁,他却猛地一拍桌子,“不行!赶快去烧壶水泡碗面吃吧!哎~谁知道这一打开橱柜,好么~被一只臭大姐打了脸!”
      这下更是爆笑如雷,叶初禾自己也被自己的瞎编乱造逗得直咳嗽,赶忙返回讲台喝了几口水。再抬起头时,叶初禾又玩心大起,绷着脸佯装生气、拿着瓶盖指着最后一排的罗长缨喊道:“那位同学,老师讲的笑话不好笑吗?为什么不笑!”
      好笑,怎么不好笑,罗长缨打心眼里是喜欢上了这位幽默风趣、活泼可爱的老师。但是这个声音,这个声线圆润却有失底气的声音,却让他猛然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IP属地:河北4楼2018-03-23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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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叶初禾端着中药汁站在窗前,透过朦胧的细雨望着远处的桃林,口中喃喃自语,“一夜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啊”。春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白日来依旧不见放晴的趋势。疏风夹碎雨,悄悄沾染了他额前的头发。
        相比于晴空万里,烟雨蒙蒙的校园更加令他喜爱。雨天的校园格外清净,摒弃了所有的嘈杂,让人心神安宁。走向教学楼的途中,他将春景诗章一个个地默念出来,“一定要给同学们讲一讲”,他想着。
        愉快地默念被办公室压抑的气氛打断,叶初禾推门而入时,所有的眼睛都扫向他,似是千言万语都梗在这些人的喉中,亟待奔涌而出。
        “督导组来查岗了?”他庆幸今天自己没有请假,安逸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办公室的老大姐,目送叶初禾入座后,清了清嗓子冲他说道:“小叶啊,夏采茶今天在办公室哭得可凶了呢!”
        将《中国文学史》从抽屉里拿出来,叶初禾翻了翻今天要讲授的章节,听到老大姐的话抬起头注视她:“是嘛,证件没有补齐吗?”
        大姐站起身走到他眼前:“那些都是原件,过期不候,去哪补啊!她今年凭教授的资格可是要白搭了!”
        “就算补,今年也赶不上了,”旁边的男讲师阴阳怪气地对他说:“叶老师,你可是有福之人啊,咱们系今年就两个名额,算上你呢,却有四个人竞聘,我算了算啊,小陈怀了二胎,说要明年再聘,现在小夏丢了证件,加分上不去,现在就剩你和国清了,这不明摆着嘛。”
        叶初禾皱了皱眉,同情夏采茶的同时又想到了那天夜晚见到的,凶神恶煞的眼神,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大姐见他走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问:“小叶啊,听说只有你见过那个小偷?!”
        叶初禾真的颤抖了一下,看向老大姐的目光似是疑问似是错愕,沉思片刻说:“没错,那天晚上我的确看到了小偷,可是我…我没追到他…”
        老大姐直起腰,盘起双臂,神情了然:“果真如此吗?”
        话不入耳,叶初禾似乎想到了什么,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瞋视她:“那您认为呢?实不相瞒,当时由于剧烈运动,我发病了。”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二人身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叶初禾感到不同寻常的眼神和质问像层层枷锁围困了他。
        正当周围的人们预备要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倾泻而出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让周围的人们微微扬起了嘴角。
        “请问谁是叶初禾?”
        “我就是。”
        “我们是派出所的民警,希望就3月27日你们学校办公室盗窃案的情况做些调查,请您协助。”
        叶初禾跟随民警走出文学院办公楼的时候,罗长缨从石柱后面探出了身。他知道叶初禾接下来是要去上课的,他都已经做好了继续听课的准备,但事发突然,连罗长缨也没有想到。
        因为叶初禾的课时被临时取消,罗长缨有些失落,但贼不走空,知识和财物对罗长缨来说,都同样重要。在生活广场里顺利摸走几个学生的钱包后,罗长缨又急匆匆去了教学楼,总觉得一天不听点什么,内心就会无比空虚。
        蹭到了师大有名老教授的文献学,罗长缨激动万分,甚至都不知道用哪个笔记本写字来显得更为重视。之所以仰慕这位老教授,以及希望听一次文献学,都是因为叶初禾在课上说过,虽然汉语言文学是一个系统的专业,但汉语语言学与中国文学史又是分科较细的两部分,是基础与实践的统一,而文献学又是语言学的基础。
        不明白,真的听不懂,但是不知为何,罗长缨就是想见识一下叶初禾所推崇的学科和老师,究竟有什么特殊。
        “本位性与实证性是古典文献学的两大特点…”
        当鹤发童颜般的老教授为罗长缨开启了文献学之旅时,他却不知道,向他推介此项的叶老师,此刻正坐在派出所里面,向警察同志娓娓道来。
        “他当时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头上戴着帽子和口罩,让人看不清面容;身高嘛,大概一米八左右,体型偏瘦。”
        从派出所出来时,阴沉的天气也渐渐云消雨散,正午的太阳急于露面,堪堪照射在叶初禾的身上,他却感到心身俱疲,“咳咳…”
        再回到办公室,叶初禾没有想到又来了一位客人。
        “初禾啊,你可回来了,杨柳等你老半天了。”
        同事们又拿出了围观的架势,看着叶初禾和杨柳,这对当初羡煞旁人的浮水鸳鸯,曾经是多么风光无限。


        IP属地:河北5楼2018-03-25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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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疼叶老师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03-26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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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人生如寄,因缘万化,相知者未必相惜,相惜者未必能够相守。生而为人,憔悴有时,终免不得在这个世界上尝尽酸甜苦辣,所谓莫道穷庭似恒沙,遇合叙离也难料。
            被杨柳邀约晚餐,叶初禾提议去当初那家、两人时常光顾的店铺,点了几样当初杨柳最爱的菜目。回忆起那时也是杨柳的孕期,吵闹着要吃大闸蟹,叶初禾劝他莫贪寒凉,以免动胎。而杨柳却不管不顾地点了一桌水货。叶初禾无奈又宠溺,慢慢拨起蟹壳把肉分离出一小盘。
            清风推门开,似是故人来,回首思年月,相绝已两载。而今回想,徒留唏嘘。那时候,叶初禾也有一个幸福的家。
            “小飞兔,还好吗?”看着杨柳微胖的脸颊,叶初禾问起儿子的近况。
            “最近有些伤风,他姥姥给熬了川贝梨汤。”
            “流感高发,你们…母子,多保重。”叶初禾温柔地看着她,“辛苦姥姥了。”
            “你也是,多保重。”
            寒暄过后,菜目上齐,两人再无话可说,相自颔首默默吃饭。但是叶初禾明白,这实非寻常私宴,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杨柳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肃穆而视。叶初禾被看得愈发不自在,罢箸相向,等待她的下文,“你说吧。”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初禾。你知道,我跟夏采茶是好朋友,”她停顿片刻,观察叶初禾的反应,“我们一路从高中读到大学,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现在,我们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我们的关系,都不能拿闺蜜来形容。”
            叶初禾明白了,她是为夏采茶而来。
            “我知道,你热爱汉字,你对这个教授的位置期待已久,但是…但是…”
            “小柳,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叶初禾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
            “我…我想说,作为一个女人,小夏能有机会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近算是…算是用尽心血了!”
            叶初禾了解,她是想让自己退一步,希望自己将倾心准备了多年的成果让给夏采茶。叶初禾深情而又无奈地看进杨柳的双眸,痛心疾首却难道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我挚爱的杨柳啊,你可知我心,我可以将小飞兔让给你,将你让给余时之,是因为我怕…怕将来没有人照顾你们。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事业有成,将我热爱的知识传播出去,用自己…用自己有限的时光做出最有价值的研究,不至于,默默无闻地荒度此生。
            他苦笑:“用尽心血,难道我不是吗?!”
            “你…”杨柳当然知道叶初禾的不易,她低下头,“我知道,但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等不起了。”他站起身,打算尽快结束这场令人头痛的谈话,他怕下一刻自己会失态。
            “站住!”杨柳转身喊住了即将启门而出的叶初禾,“你不让她一年,可以,但是你不能做卑鄙的事情!”
            被推开的门扉打响了上面悬挂的风铃,叮铃叮铃地敲进每个人的内心。叶初禾转过身,皱眉凝视:“卑鄙的事情?”
            “对!是不是你伙同学生偷走了小夏的东西?”
            “呵~呵呵~~”叶初禾莫名其妙,难以置信,“这…这是从何说起呀!”
            “别装了,我和小夏都看了监控,当时你同那个学生一起跑出去,还瞒着大家,现在他们都怀疑是你干的!”
            叶初禾紧皱眉头,诧异万分,轻轻咳了几声,踱到她面前沉声质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教唆你?”
            杨柳情愿相信夏采茶的话是假,她知道叶初禾不是那样的人,她该相信他的人品啊,为什么却这样质疑他?躲避他的眼神,杨柳喃喃自语:“大家有目共睹。”
            “好,好一个有目共睹。咳咳~咳~咳~”叶初禾几乎痛彻心扉,忿气抵胸,他赶忙捂住了口鼻。
            “你!你怎么样?!”知道叶初禾生不得气,看他咳得紧,一时间也担心起来。
            咳声难止,叶初禾无暇再言其他,轻轻挥开前来搀扶的玉手,他缓缓转身推门而去。
            华灯初上,商业区热闹非凡,人们相拥着享受下班后的时光,欢声笑语、车水马龙,但这些都仿若默片流动,从叶初禾的眼前飘散而去。
            喘鸣音布满整个肺脏,他支撑着走进了人流鲜至的小巷,直到眼前晃白一片,再也看不清东西,才扶着墙壁缓缓蹲下身子。乏力捶胸,断断续续地呛咳耗尽了他的力气。
            翻找出药物时,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他隐约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青紫。舒张剂轻轻从指间坠落,他笑叹生命无常,世间生灵万种,老天你又何苦单单为难于我。
            就在叶初禾发出自己此生第一句悲鸣时,蕙风携带着春雨再次引鼓而至,渐渐笼罩了夜幕下的坤维大地,吞并了此起彼伏的轮蹄喧嚣。愁阴惨淡时殷雷,生灵垫溺若寒灰。
            窝在家中点灯夜读的罗长缨也被这一声闷雷打断了思路,放下手中的古汉语字典,他推开窗向外望去,悄然巷陌,人影稀疏。重新坐回自己的木榻,他想知道叶初禾会拿哪首诗描绘这样的天气。
            但是一经想起那个去报警的男人,内心便又觉得他实在是可恨,真是太多管闲事了,安心教书不好吗,老老实实做学生心目中的偶像不好吗!再这么任其追究下去,自己早晚会暴露行踪,不但会断了财路,导致欠何疤子的债还不上,还会让自己失去读书的机会,他还有未竟的心愿要实现。
            没来由地怨恨起叶初禾,想他凭什么随便动动嘴便可衣食无忧、受得众人敬仰,而自己却要付出常人所不能及的努力,还未见得能够左右自己的命运。想到这点,罗长缨愤懑难平,决定要给叶初禾一点颜色瞧瞧。


            IP属地:河北7楼2018-03-26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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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叶老师~一切对叶老师不好的人都是坏人,我讨厌那个杨柳●^●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8-03-27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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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东川易逝,花辰难留,时光转眄便由仲春到了首夏。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傍晚的余晖倾洒在华北大地上这片广袤的田野间,早已返青的冬麦开始成片成片地抽穗,甚至隐约可见初蕊新绽的麦花。
                罗长缨坐在田间的麦垄上,听到劳作归来的农民相互招呼、絮语依依,看着荷塘里咕咕鸣唱的野鸭戏水,嘴里不禁呢喃着,“新荷点水麦花齐,一抹残阳弄浅晖”。转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越来越像那个执拗的老学究,动不动就触景生情。
                然而那个人,据说又请了病假。
                “叨咕什么呢、小罗子?”赶来汇合的同伴李大宝从后边跳出来,伸臂抽走了罗长缨手中的书,大辣辣地坐到地上翻弄不已。“言情还是漫画啊?有、有特殊情节吗?!”
                罗长缨面无表情,一把夺过李大宝手中的书,警告他:“你懂什么,别随便动我的东西。”
                李大宝耸耸肩,嗤之以鼻:“你说说你就一个毛头小贼,还整天假惺惺捧着本书,装什么呢!”
                听出来了,李大宝这又是在挑衅呢。罗长缨仔细把书收好,站起身脱掉外套丢在地上,掰了掰嘎嘎作响的手指,冲李大宝喊道:“不服是么?过来走一回!”
                说罢,李大宝也啐了口唾沫,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他个头可比罗长缨高一大块,身材又粗悍,简直就是力壮如牛。而再看罗长缨,虽然个子也不矮,但就是太瘦生,刚练出来的肌肉看上去丝毫不添威风。
                这两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互相掐架,因李大宝年长五岁,身体又强壮,能打赢的总是他。可是最近几次他觉得罗长缨似乎是长进不少,“果真是过了18岁”,他看着罗长缨不甘示弱的眼神想到。
                “啊~~”李大宝大喊着冲过去,但未触及罗长缨身前,便被猛然钻到脚底的罗长缨一个搂抱双腿绊倒在地上,仰面栽了下去,疼得李大宝大声叫嚷,“哎呦喂~~疼死我啦~~***~~~哎呦~~”
                罗长缨侧滚出来站起身,拍拍尘土斜睨李大宝:“捧书的目的就是让自己长点脑子!”
                李大宝一个鲤鱼打挺滚起来,上前揪住罗长缨的衣领就一顿狂揍,气急败坏地喊着:“叫你读书、叫你读书…”
                “住手!”
                一声厉喝及时制止了李大宝轮起来的拳头,何疤子急匆匆走来一把推搡开李大宝。罗长缨抹掉嘴角的血迹,冲何疤子说:“没事,闹着玩呢。”
                “人来人往的,在这闹着玩?你们长不长脑子,”何疤子四处扫视一圈,转身向周边林中走去,“今天我时间紧,你们赶快把战利品交上来,拿上钱以后都给我散了。”
                他们常去的聚集点在密林深处一所废弃的小木屋。待他们几人进去时,赵二娃早已等候多时,看上去焦急不已。
                上交战利品后,何疤子看着罗长缨的“功绩”,脸上的表情回惊作喜,频频赞叹:“成果不小嘛,小罗子,这是下了苦功夫吧!师大该不会让你偷光了吧!”
                罗长缨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想着倘若那人得知,会不会咬牙切齿。
                何疤子掏出几张钞票,点了点塞给罗长缨,抬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泥土:“照这样办,别老弄一堆废纸回来,难不成要摆个书摊卖?”
                罗长缨侧头躲掉何疤子的手,弯腰拾起地上剩下的书籍,沉声说道:“这些书不卖。”
                待他走后,李大宝冲着他的背影白了一眼,小声对何疤子说:“我看他要走歪门邪道!”
                何疤子轻蔑一笑:“哼~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将来我还要给他委以大任。”
                走不走歪门邪道,罗长缨内心早有打算,他始终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人力定能胜天,所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天济沧海。回家途中,他又想到了叶初禾,那个天天想方设法追查他的人忽然间又消失不见了,他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然而,这种难受并没有持续几天,罗长缨便再次看到了“难缠”的叶老师,但是这次相遇的地点并非师大校园,而是市人民医院内。
                罗长缨的养母感冒已经持续了十余天,不但未见好转,却开始发起了高烧,罗长缨受不了养母的央求,只得带着她来医院看病。
                他毕竟寄人篱下,自己还没有独立的能力,虽然睡在家里面馆楼上的杂货间,但能有一个地方容身已让他满足,这种满足让他觉得自己还算是有个归宿,尽管有时免不得挨打受骂。
                呼吸科的门诊堆满了前来就医的病人和家属,大夫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被人群层层围住。因为恰巧被分到了同一个门诊看病,罗长缨只能带着养母躲在一旁,以免被叶初禾看到。
                叶初禾被喊进去时,罗长缨才敢悄悄走进去,站在人群背后防止被认出来,还得做好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
                他竖耳倾听,因为这场意外而阵阵心悸,惶恐之余,心底反而生出了一丝丝欣喜。对于叶初禾的课,他真的是期待已久。
                若说被呵斥着带养母看病是祸,那意外见到叶初禾,罗长缨认为自己是因祸得了福。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叶初禾,已经由恨转变为戏谑,再由戏谑转变为想念。
                “叶老师,出院后这几天,身体还行吗?”医生似乎已经与叶初禾十分熟络了,看病都没有往来问话。
                熟悉的声音慢慢在罗长缨耳边响起:“还可以。谢谢您啊,方医生。我这次来是想多拿些药,学校离医院太远了。”
                “你又要去上课了吗?我觉得你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最好在家里长期吸氧。”
                “这个学期请了太多假,不好再耽误学生。”叶初禾停顿了一下,虽声微气短但语气轻柔而又和缓,“讲课本来也不怎么累,就是前些日子逞强了,呵呵~让您见笑了。”
                “你呀~安摄像什么的活动,让学生办就行了。你这次是从梯子上下来摔得轻,再来一次,你的肺泡可真受不了的,到时候气胸就麻烦了。”
                “啊~方医生您说的是,我以后多加小心,给您添麻烦了。”
                “原来是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罗长缨暗暗想着,“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你较真。”
                罗长缨探过头往里看去,却无意中看到方医生正将听诊器放到叶初禾白净瘦削的胸膛上,那里横亘着一道长长的伤疤。
                他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个胸膛看,脸颊慢慢烧了起来,他感受到自己胸腔内扑腾扑腾跳动的心脏,正在热情喷涌着滚烫的血液。


                IP属地:河北11楼2018-04-01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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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向来吃得饱睡得着的小罗子同学,最近竟然闹起了严重失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焦气躁的他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
                  这所有的改变都归咎于他偷走的一部手机。手机本身并不值多少钱,但他以为这会给自己带来报复的快感。然而事与愿违,这部手机送给罗长缨的,却是忧喜交集。
                  那是叶初禾的手机。
                  偶遇之后,罗长缨的脑中始终不停地闪现出那个纤弱的胸膛,以及纵贯前后、触目惊心的瘢痕。罗长缨心雷滚滚,好奇心驱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直奔照片栏。
                  “怎么都是学校录像…”他嘀咕着,手指不停上划。
                  接着便看到了叶初禾的照片,各种场合的、各式姿态的,严肃认真的、欣喜开怀的,各种学术会议和获奖照片,他的各种研究证书,他的学术论著,各种备份一应俱全。
                  罗长缨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乐趣。
                  不得不承认,他羡慕叶初禾的才智,嫉妒他的身份和地位。同样为人,偏偏命运却不可同日而语。看到叶初禾风光无限的一面,罗长缨暗暗叹息自己生不逢时,好像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终究都不会超越阶级的羁绊。
                  可是,当一张诊断证明映入眼前时,罗长缨平静了许多。那上面写着叶初禾最近一次住院的时间和病名,虽然看不懂,也不知道严重与否,但罗长缨觉得,命运还是会相对公平,起码他健硕如犊。
                  如果说这些照片给罗长缨的内心带来了不小的波澜,那么叶初禾的日记算是彻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首先他总是将日记写成学术论文,对看过的各种专业书籍有自己的点评和看法,还会总结自己所阅览过的书目,分门别类,褒贬不一;其次是当今社会问题的自我感触,并时时附有诗作,独到深刻,真可谓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再次,就是对自己身体的担忧和对亲人的思念,让人觉得,其实叶初禾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只是用无限的工作和思考,来填补他灵魂深处的孤寂落魄。
                  在感叹自己眼界狭隘的同时,罗长缨也震惊于叶初禾的自我否定和自暴自弃——他看到了不止一两篇,叶初禾关于人生的归宿和对死亡的探讨,他感觉叶初禾甚至是渴望死亡的。
                  关于葬礼的规格,叶初禾这么写到:
                  草木摇落,秋风初凉,湖波轻起,江心月落。我圣洁的灵魂逐水而居,脚踏白蘋,极目四眺,沅水上白芷正绿,醴水畔兰花正香,麋鹿觅食,蛟龙游荡。我的棺椁华丽绝美,建在那清水中央,我要用绿荷为盖,用香荪做枕,用紫贝铺砌我的睡塌,在我长窝周围撒满香椒。我仰慕的众神和思念的人们啊,感谢你们御风而致,感谢你们骑马相送。
                  凄美绝伦,动人心肠,罗长缨想不通人生已如此完满,叶初禾为何会心生厌倦。那个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的人,那个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有时略带调皮可爱的叶老师,深夜里也是那样的孤寂吗?即使身体不甚强壮,但当今科技发展迅速,还有什么是钱不能攻克的呢?
                  失眠与多梦反复叨扰着罗长缨,清醒时想叶初禾的相貌,睡着时是他的葬礼。叶初禾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怪物,时时刻刻骚搅着罗长缨的心。
                  由于夜寐欠安,罗长缨最近都是昏昏沉沉,没有精神偷盗,总是寻个教室蒙头大睡,睡醒了顺便听个课,听到什么算什么。
                  直到某天一个声音隐约响起,他才惊醒过来。
                  “青年杜甫沉寂十年未曾有幸踏入仕途,贫病交加,几度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他也曾卑躬屈膝、投诗献赋,但这都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惊倏间猛抬头,罗长缨顶着一脸璀璨的笑容,不顾眼前金星四起,茫然地望向讲台,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做梦,那个让人爱恨交加的始作俑者,果然活灵活现地在他面前,声情并茂地讲着杜甫,他竟然万分激动。
                  “咳咳….同学们,你们想想,一个身怀大志的奇才,苦苦挣扎了十几年,最后才得到一个小小的官职,连自己的妻儿都难以供养,多么令人啼笑皆非!”
                  叶初禾眉头紧锁,气色倒是较前改善了不少。罗长缨紧紧盯着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意外收获。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他身陷贼中,四处讨饭、衣衫褴褛,他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忧国思家、满头华发。”
                  语气深沉阴郁,无限悲伤之情孕育其中,叶初禾讲到这里,适时停顿,给学生们一个思索的时间。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叶初禾缓缓走上前来,仰天长叹一声,“年老悲秋,正因遭际,虽临佳节,亦强作欢颜,多么令人悲痛!”
                  如此投入的授课,罗长缨也被带入其中,仿若身临其境,好像他就站在杜甫身旁,看着他忍饥挨饿、四处飘零。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到了自己,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叶初禾口中的杜甫与自己的命运多么相像!但是我不能成为第二个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东都之行,拜访了阔别二十年的卫八处士,身经大难,旧友重逢,恍如隔世,而亲情厚爱,一如当年。”叶初禾收回视线,暗自低下头,轻吐如兰。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其言何浅,其情何深啊~”
                  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和无限感怀的情绪,深深地烙进了罗长缨的心里。听此愁人兮奈何,哀道路兮坎坷!罗长缨想到了那时自己颠沛流离的岁月,不禁泪流满面。
                  “男儿生世坎坷欲何道,绵忧摧抑起长叹!”看到同学们愁绪万千的脸,知道他们已经被自己代入情绪,叶初禾便握紧拳头坚定地敲在桌子上,朗声说道:“但是苦难没有击垮他!而是给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深邃的现实主义眼光,让他留给后世一批批闪耀着万丈光芒的诗篇!他忧国忧民的情怀,让我们看到一个极具神情的杜甫,他所有的诗中彰显了他伟大的人格!”
                  话锋一转,叶老师及时收回了悲伤的气氛。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不是让他们学会顾影自怜,而是希望他们能看到人性光辉的一面,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还有一点,是杜甫性格的写照。他为人直爽热情,这种人往往难于滞留官场。但他极其尊重农民,喜欢与农民群众接触,他喜欢农民身上宝贵的品质。”
                  不知道为什么,罗长缨感觉到叶初禾讲到这里时,故意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害得他赶快擦掉眼泪,慌忙躲闪起来。
                  “咳咳~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对了,最近因为身体不济,可能有些邮件我没有及时回复,实在抱歉!如果有需要,可以课后单独与我交流。”
                  听到这些,罗长缨再次抬起头,但仍然感觉到叶初禾深邃的眼神从远处望向他。


                  IP属地:河北12楼2018-04-03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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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春末夏初,草长莺飞,罗长缨放下手中的《杜工部集》,望着人工湖里的游鸳,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叶初禾的慨叹,“男儿生世坎坷欲何道,绵忧摧抑起长叹。”
                    想到自己的身世和现状,他不禁感慨自身就如这句诗中所云,生世坎坷欲何道,人海茫茫无所依。不知生身父母为谁,不知其为何所弃。记事以来,最早的印象便是跟随养父母走南闯北,风餐露宿。他睡过茅屋、住过窑洞,种过庄稼、摸鱼捉虾,从小培养了一套与大自然竞争的生存法则。
                    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竟然是被多次拐卖后遇到了养父母。其实养父母也是人贩,但因为被认为根基不错,加之人丁匮乏,罗长缨便被其留了下来,权当养家糊口的工具。而那时的虐打唾骂,现在想来,竟也顺理成章。
                    再之后,舍命救其子成功转变了养父母的恶劣态度,还被允许跟自己的弟弟一起去上学。正是迟来的入学之礼,及周围人的嘲讽挖苦,让少年长缨着实奋发图强了一段时间。那是他连续跳级、突飞猛进的时候,并让老师和养父母刮目相看。但是好景不长,正信誓旦旦准备中考的罗长缨,被养父母勒令退学,理由是家境贫困,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
                    那一刻起,罗长缨便懂得了,原来金钱可以成就所有,也可以颠覆一切。也是那一刻的决定,迫使罗长缨找到了何疤子,从此改写了命运。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拉回记忆,罗长缨捡起脚边的石子投向湖面,湖波轻漾,麻雀四起,一时间天地仿若充斥着昂然之气。
                    “哎呦~”
                    这一投,刚好惊散了池中锦鲤,而立在湖边喂食的叶初禾也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对投石者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赶忙把剩余的面包屑撒了进去,企图唤回失散的小家伙们。
                    “投石者”与“投食者”就这么再次相遇,那一声“嘘~”,让罗长缨瞬间屏住了呼吸,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竟不知叶初禾何时而至。望着那个几乎是每天出现在脑海里的人,罗长缨发觉自己根本挪不开脚步、移不开眼睛。
                    侧颊如月,目若春花,清秀俊雅,神韵独超。不同常人,纵使气温回升,叶初禾依旧身披春衫,修长的颈项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捻着面包屑,玉腕莹细,不盈一握。
                    “没关系,它们又回来了,”碎屑撒尽,叶初禾抬起头向罗长缨莞尔而笑,拾起草坪上的提包,缓步前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帮我捡板擦的同学?”
                    “他记得我!”罗长缨心跳加速,激动不已,但转念又怕他再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慌忙低下头转身,“不,不,不是,您认错了!”
                    将欲上前攀谈的叶初禾,见此人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略感莫名其妙,继而又摇头苦笑,“记忆力也开始退化了么,唉~”
                    直到叶初禾踏进图书馆的大门,罗长缨才敢从博理楼中探出身来,大步跑出去尾随叶初禾进了图书馆,生怕一个不注意弄丢了他。
                    见叶初禾寻了自习座位放好纸笔,又起身去了文献区。罗长缨紧紧跟随,隔着一排排书架暗中偷窥叶初禾,看他很快取了几本书匆匆返回自习区,坐下后马上专注其中,身姿挺拔,眉目严肃。
                    这一专注,就是两个小时。罗长缨坐在U形图书馆的角落里,就那样隔着玻璃窗,一刻不停地望向中间的自习区,望着那个人翻书、写字、翻书、写字。单单这两个活动,在他看来都没有单一重复的姿态。
                    俗事缠身,叶初禾计划编纂字典的事宜被不断搁置,现在急于补回欠下的工作,他恨不得将一天当作两天来过,连心心念念捉贼的事情都被抛到脑后。
                    “咳咳~咳咳~”,再次举起保温杯时才发现水早已被喝干,他实在不想断了思路,无奈又将水杯放回去,任凭喉中干涩,继续埋头苦干。
                    看叶初禾一下接一下地躬身颤抖,时不时掏出纸帕拭口,间或仰头深吸药物,罗长缨猛地站起身飞快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已不见叶初禾的身影,徒留一桌瘫散的书籍和纸张,旁边零星蜷缩的纸帕,隐约可见猩红点点。罗长缨满头大汗、喘息不已,举着取来的东西茫然四顾,心想自己莫不是癫傻痴狂,何以如此失态。
                    “这么看来,还是太勉强了,”叶初禾在卫生间咳了半天痰,不禁头晕气短,胸口的疼痛又逐渐发作,想着方医生的嘱咐,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休息。
                    而那边的罗长缨焦急又害怕,瞥了瞥桌上画有各种甲骨文的白纸,突然灵光一现,拿起笔飞快地写了字便匆匆离开,所有想法只在刹那产生。
                    忍过这一阵气急,叶初禾已是冷汗淋漓、眼花缭乱,缺氧的趋势缓慢加重,他感觉头重脚轻、四肢冰凉,不得不妥协虚弱的身体,慢慢回到座位上,打算收拾东西回家。
                    不待动手,便看到桌上摆着一大盒川贝枇杷膏,其下还压有一张纸,上面字迹潦草——“春干物燥,保重身体。”落款“知愁客”。
                    “知愁客…是谁呢?”
                    叶初禾喃喃自语,扫视周围,只见认真学习的人们,不见投以目光的来客,“是个好心人吧。”他放松身体靠上椅背,慢慢拿起药盒,甚为郑重地取出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微笑起来。
                    “嗯~真甜啊~”
                    罗长缨躲在暗处,紧张地看叶初禾摸索着药瓶发呆,见他不再咳喘,便以为是自己的神药治好了他的咽炎。看着手中顺走的书和纸,他长舒一口气,顿感踏实许多,其中轻松愉悦之感,无以名状。


                    IP属地:河北14楼2018-04-06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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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16楼2018-04-06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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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何疤子对罗长缨最近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不光是他所获“战利品”的数量锐减,还经常不听指令,任性妄为,让何疤子隐约感觉到这孩子要叛逆,但这叛逆期来的真不是时候。
                        “莫非交了女朋友,”赵二娃在何疤子耳边吹风,“不会要起二心?他小子不会坏了我们的好事吧?!”
                        何疤子眉头一皱,斜眼看向赵二娃:“你这几天盯紧点,看他都跟什么人交往,是时候给他立立规矩了!”
                        恃宠而骄,何疤子觉得自己把罗长缨惯得太不像样,这样一只雏鹰如果不加以鞭笞训练,将来远走高飞事小,倘若来个倒打一耙,可真让他吃不消。
                        “再试探一次,晚上让他来树林。”
                        接到赵二娃的通知时,罗长缨正躲在图书馆里,挨个寻找叶初禾提到的书目,“病鬼说的书根本找不到,莫不是骗我。”
                        叶初禾在信中洋洋洒洒介绍了许多关于古汉字研究的方法和典籍,但是罗长缨不知道,这些书都是叶初禾的私藏品,有些老书甚至都已经绝版了,叶初禾告诉“知愁客”,如果感兴趣可以来找他借阅。
                        “哼~诱骗我现身,”罗长缨起身伸了伸筋,颇感无奈,“真是老奸巨猾。”
                        “阿嚏~~”
                        暗云涌动,晚风过堂,眼看夏雨来临。同样窝在图书馆里的叶初禾,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轻轻咳了起来。怕打扰周围人学习,他看看手表,赶忙收拾好东西,“哎呀,差点忘了晚上的课!”
                        忘记吃饭对叶初禾来说实为寻常,但忘记上课的情况尤为罕见。本打算只在图书馆稍坐一会,却不知怎么就提笔写起信来。
                        感物怀所思,舒情诉苍穹。或许是孤苦寂寥日久,或许是感怀知己世所稀,遇到“知愁客”以来,叶初禾就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来往交流并不局限于学术,有时候也会写一点自己的近况,遇到的人和事。
                        “若不是给‘知愁客’写信…唉~”
                        匆匆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叶初禾才发现时雨倾盆,而自己却忘记带伞。他暗自内疚,却又回忆起今日所写内容,暗想自己啰里啰嗦地会不会让对方反感。
                        沉思中便感觉头上生出一把雨伞,堪堪盖过自己的全身。叶初禾惊喜之余侧头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由于戴了鸭舌帽和口罩,让人看不到面容。
                        “千群铁马云屯野,百尺金蛇电掣空。”年轻人目不斜视,望着雨雾独自吟诗,继而手一伸,“拿去!”
                        叶初禾目瞪口呆,仰起头来看过去,煞是尴尬:“额…同学,谢谢啊…这个..不如我们一起…”
                        其实罗长缨从楼梯转过来便看到了叶初禾。只见那个人抱着书站在雨前发呆,阑风纷纷,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单薄的身体任凭雨丝摧折,却忘记躲闪。
                        这个场景就像一副油画印在了罗长缨心上,触手可及,却又怕画中人乘风而去,“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手持雨伞坚定地递到叶初禾跟前,罗长缨不敢多看一眼。而叶初禾看着面前甚至是有些冰冷的热心人,不知所措。
                        见叶初禾没有反应,罗长缨一把抓过他的手,将雨伞塞了过去,然后飞快地跑向雨中。霎霎甘霖将他淋得通透,他却边跑边笑——刚刚自己是实实在在地触到了病鬼那只冰凉的右手。
                        知道叶初禾有晚课,罗长缨虽被赵二娃急催,却不愿马上回去。他决定去叶初禾的家里看看。这个想法其实已经计划多时,但只有今日,今日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种想法尤其强烈,罗长缨迫不及待地要去叶初禾家里。
                        叶初禾的家就在教室公寓8栋2层,以罗长缨的身手,飞檐走壁、爬墙翻窗都不在话下。当他打开电灯的一瞬间,罗长缨因眼前的布置而惊叹不已。
                        偌大的客厅被布置成了书房,到处堆满了书籍,凌乱不堪。整面墙上悬挂着不同形式的汉字字幅,蔚为壮观;书架上摆着各色奇石珍宝,书案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字典,笔墨纸砚、篆刻刀具、金石书画等一应俱全。
                        “太可怕了!”罗长缨感慨着,忽然明白了叶初禾的相邀并非客套,他足以效仿刘禹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望尘莫及,罗长缨自愧不如,他彻底认识到了自己跟叶初禾的差距,岂止一星半点,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他自以为读过几本书就是学富五车,他自以为认识了几个简帛石刻就能够赶超叶初禾,他自以为得到过叶初禾的称赞就可以与他并驾齐驱。
                        现在看到叶初禾所做的工作,看到那些他都没有听说过的论文研究材料,罗长缨的热情霎时冷却了下来。想到自己每天偷**狗就想和堂堂正正的大学教授比试,他醒悟到自己真是不自量力。
                        自己拿什么和他比?!
                        从叶初禾家出来后,罗长缨受了不小的刺激。暗想自己混混沌沌地活在世上,到底是该做有学问的贼,还是该好好研究做贼的学问。如果不做贼,他还能做什么。
                        “我就是个废人呐!”罗长缨感到无地自容。
                        带着无限自卑、嫉妒情绪,罗长缨来到密林深处赴约。实际上他又迟到了多时,何疤子与赵二娃早就不耐烦了。
                        但看到罗长缨失魂落魄的样子,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虽说小罗子平日里也是少言寡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如此这般阴郁消沉,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
                        本打算咆哮一通好好教训他的何疤子,看到罗长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示意赵二娃给他一杯温水。
                        “小罗子啊,把这个喝了暖暖胃,”何疤子将水杯推到他眼前,“你这几天精神不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罗长缨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依旧沉默不语。
                        何疤子给赵二娃使眼色,赵二娃便过去搂住罗长缨的肩,安慰道:“大哥最近做了点小买卖,你我兄弟可以大赚一笔,到时候你就享受荣华富贵吧!”
                        一听荣华富贵,罗长缨稍稍来了兴致,抬头看向何疤子。他太需要钱了,没有钱,他什么也不能完成,甚至都买不起一本书,遑论拥有叶初禾那样一间书房。
                        “感兴趣了不是!”何疤子高兴起来,“要想富贵其实不难,就看你听不听我的话…”


                        IP属地:河北18楼2018-04-08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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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故物不可论,人生诚未易。行走世间,谁也不能预料其后的路途坎坷与否,但淙淙激流必促使你时刻攀岩而上,倘若一个倒退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罗长缨知道,这世上也许并没有回头路。说什么多财为患害,讲什么布衣可终身,叶初禾说的什么他都能够认可,唯有视财如粪土,那只是他叶初禾衣食无忧罢了。
                          有些事,做与不做,甚至都身不由己。比如说偷盗,那是罗长缨求着何疤子传授给他的、姑且就算那是手艺吧。可那都是迫不得已,因为当初罗长缨是极其想逃离那个家,他情愿不做君子。
                          现在罗长缨又想祈求何疤子传授更多得财之道,但是除外窃书,他却不想再做任何偷盗之事,他想光明正大地凭一己之力养活自己,包括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谁成想,当他隐约透露出这些想法时,何疤子转了个脑筋,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反正你们那个面馆是借我的钱开起来的,算来我也入了股,”何疤子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椅扶手,“如果是我让你送货,你养母应该不会反对。”
                          由于向养母承诺,何疤子支付的工钱会是上交“战利品”的两倍,罗长缨的养父母才得以应允。
                          于是乎,罗长缨喜得圣旨,谢主隆恩。他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如履薄冰,可以说是,甚为自豪。
                          但是,何疤子只是说让他送外卖的同时兼“送货”,这些货,会临时有人通知他去哪里取,送哪里去;或者有人送到店里去,还会有人去店里取。至于什么货,何疤子没有细说。
                          “管他!”
                          特制的工服上印着“春花面馆”,崭新的自行车上红旗飘飘。当罗长缨骑上单车开始了送货生涯时,他简直如沐春风。好像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繁花似锦的城市,第一次痛痛快快地进出各个场所,第一次微笑、第一次讲话、第一次收到别人递过来的钱。
                          这些对外在社会的体验,对形形色色人物的感触,罗长缨都切切实实地写进了信里——“敬爱的叶老师,今天我必须把自己的心情告诉您,我今天竟然得到了一个学生的多次致谢,那种感觉暖心至极。哦,对了,忘记跟您说,我现在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虽然有些辛苦,但我很开心!——知愁客”
                          而敬爱的叶老师读到这封信时,正愁苦自家失窃的问题。虽所失物件无他,却都是几部价格不菲的重要典籍。他琢磨自己百般防范,却万万没想到竟失算于此。
                          “太猖狂了!”叶初禾暗骂贼人,挠头苦叹,“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画了无数个圈圈诅咒贼人,而转念又觉得这起码是个有水平的贼,知道什么贵重。这样想着,不管何方神圣,只要是伯乐,能识得他的千里马,倒也不能伤心。
                          “如果真是需要这些书,我倒情愿倾囊赠送,也不想来者失了风度,要知道名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品格性情才是立身之本,人格总是高贵于才华。”回信中他抱怨一通后,继而又说道,“算了,毕竟物尽其用,姑且引用孔乙己的话——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知愁客你说是么?呵呵~”
                          沉浸在无限喜悦中的罗长缨,多日后看到叶初禾的信时,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他感觉自己在叶初禾面前就像一株渺小的残葩,而叶初禾就是参天大树,是巍峨高山,是万丈光芒。
                          他想,也许自己就是一块乌云,他的出现总会把阳光阻拦,叶初禾本身就该是纯净无暇的存在,自己竟然道貌岸然地在跟他做学术交流!
                          这是罗长缨第一次感觉到何谓羞耻,何谓良知。除却这些,他也体会到了些许温暖,那是叶初禾的无私和慷慨,带给他的宽慰和感动,让他连那一点偷窃的理由都仓皇退遁。
                          这些从未出现过的羞耻心,让他感觉自己种种难以启齿的遐想,对叶初禾来说的就是一种玷污。这些反思让他瞬间从春风得意中抽离,甚至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去打扰叶初禾。
                          时间转瞬即逝,罗长缨浑浑噩噩地走街串巷,将自己置于无尽地忙碌之中,以期将自责和煎熬从叶初禾身上转移开去。然而终日里愁肠九转,到头来尺素空传,却越叫人中心惨淡。
                          他已经好久没有去听叶初禾的课,收到了几封叶初禾的信,他也无颜面对,似乎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伪造虚假。他本与叶初禾建立了深切友谊,但这些疾苦,他却无法倾诉衷肠。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感怀诉何人,俯仰愧古今。羞愧难当不能制止无限想念,所有的云愁雨怨皆化为一遍又一遍地翻抄——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去密林等待收货人时,罗长缨又翻出来叶初禾的手机,甚为懊悔地看了又看。那句句肺腑之言,写了又写,也难以成章。
                          何疤子出现时,正看到愁眉不展地罗长缨扔出一个纸团,他拾起来,念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罗长缨猛然弹跳起来,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心脏腾腾翻跃,手心里的纸被攥出一把汗。
                          “哎呦喂~瞧把你吓得,”何疤子将罗长缨单车上的货物取下来,凑到鼻前嗅了嗅,样子颇为满意。
                          “你这是到了发情期吧?!”何疤子邪笑着拧了一把他的脸蛋,“要解相思之苦,我有灵丹妙药!”
                          罗长缨半信半疑地瞪视何疤子,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便见何疤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零食”,递给罗长缨——
                          “包治百病!”


                          IP属地:河北19楼2018-04-10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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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暮雨霏霏,甘泽莹润,使原本喧嚣的世界变得静谧恬淡。叶初禾最喜欢的季节,便是这春夏之交,如果不是病体所困,他定是要携三两好友外出郊游。踏遍故人足迹,寻访名山大川是他的愿望。
                            而今看来,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近不知是何缘由,叶初禾总是感觉异常疲惫。不思饮食,心悸气短,常常有说不出的乏力席卷全身,他猜想这可能是劳累过度所致。
                            这种疲乏使得他不得不蜗居在家,睡了一上午起来竟还是困怠不已。无力备膳,便点了几样小菜外卖,来时看到也是提不起胃口,还隐约出现反酸、呃逆,喝了几口汤后不多时,却吐了精光。
                            按了按略显浮肿的脚踝,他想是不是教师都会有静脉曲张的情况,还是只有自己特殊。慢吞吞地走近窗前躺到长椅上,他犹豫着是否给方医师打个电话。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悻悻地放下电话,拿起了手边的书——再去打扰方医师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干脆忍一忍,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自己也是七尺男儿,何故动不动就请大夫。于是,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书和窗外的风景。
                            午后时分,天气转阴,暗雷阵阵。闲倚低户,清飔袭袭。叶初禾边喝茶边看书,窗外的清风夹带着细雨时不时翻卷一下他的书页、洒几滴水珠到他脸上,好似调皮的孩童在身旁玩耍。
                            红影湿幽窗,瘦尽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他太享受这样安静的生活,以至于伴着雨声渐渐和衣而睡,直到傍晚云销雨霁。落日霞光轻轻拂在他周身,照着他手中的书信,一排娟秀的字体却掩映失色。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孤独上复孤独,寂寞里更寂寞,只能将两袖泪,同洒一窗灯。世人面前皆倜傥,泪眼暗垂谁又曾。众生看到的皆是表象,而谁又肯将自己的不堪示于他人。偏偏他叶初禾,无论喜忧悲欢,皆毫无保留地倾诉于那个素不相识的“知愁客”。
                            而那个同样满腹心事的“知愁客”,也在无人知晓的夜里,独自思索着人生。看着叶初禾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悲情和低落,让他不禁心生怜悯与困惑——叶初禾也会忧愁吗?
                            同病相怜者最易互诉衷肠,罗长缨想着叶初禾满面愁容的样子,提笔便将自己过去孤苦无依的心酸往事写了出来,虽轻描淡写,但那种浓郁的悲伤之情,那种不得志的郁郁寡欢,还有前途渺茫的无限焦虑之感,全部尽显。
                            这似乎不是倾诉,更像是对自己过去的总结。顾怀且忧,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罗长缨罢笔而泣,情不自禁。他觉得自己活得太委屈,活得太不像样,一切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攻于算计、适时狠厉、吃苦耐劳,被迫生存让他学会了更多自保的行为方式,让这个本性纯良的青年变得人格扭曲。在遇到叶初禾之前,他觉得自己活得还算安稳,遇到叶初禾之后,他的人生彻底被打乱。
                            哭诉渐息,罗长缨用凉水冲了把脸,告诫自己不可如此多愁善感,这个社会就是适者生存,没有人可怜弱者,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翻出何疤子给的“解药”,罗长缨一口气吞了两包,这会激发他体内的原动力,让他找到自我。但今日进入佳境时,眼前都是叶初禾的一颦一笑,和缓沉稳的幻听越发撩起他的雄性感官,以及随之而来的、那暗潮汹涌的征服欲望。
                            征服他爱慕的师长,征服他期寄的生活,征服他倒霉的人生,罗长缨不知何时给自己定下了三个目标。在“百忧解”这个神药的助力下,罗长缨白日里拼命为生计奔波,夜晚拼命为未来努力,他一定要由牛犊成长为一头猛虎。
                            自行车被他蹬得风驰电掣,身上的外套迎风高扬,所过之处路人惊呼。面馆的销量如日中天,何疤子的生意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喜笑颜开,而唯独罗长缨闷闷不乐,他并不满足,他需要的太多了。
                            思路混乱,最易出事。果不其然,自胡同里出来一转弯,罗长缨便狠狠撞上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路人,两人皆双双倒地。自行车飞出数米,箱包里的面条倾撒一地,打着广告的小红旗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放眼望去,满地狼藉。
                            罗长缨仰面倒地,一脸面汤。腰骶部因受力太猛而疼痛难忍。他躺在地上半天换不上气来,下肢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暗叫糟糕,“别是摔断了腿!”
                            周围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地不敢冒然前来相助。所幸是午后,街道上人影稀少,不至于让他难堪。等待疼痛渐缓,罗长缨一个猛子便蹦了起来,脱了上衣把脸擦干净,才发现这次自己摔得可真惨,“今天的面算是白搭了!”
                            正懊悔时,便听剧烈的咳声和喘息传入耳畔,太过熟悉以至于罗长缨顿时心跳加速。扭头看去,只见趴在地上的背影不住颤抖。他的心一刹沉了下去,脚步蹒跚着朝那个路人走过去,希望情况乐观。
                            半惑半疑地将其扶正时,罗长缨看着面前瘦弱痛苦的人,瞬间惊呆,“叶初禾!怎么是你!”


                            IP属地:河北21楼2018-04-13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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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23楼2018-04-16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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