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苏菲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抱紧怀里的晓峰,眼泪悄然滑落。晓峰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看到她脸上晶莹的泪珠,他突然激动起来,捧着她的脸说:“姐姐,你是在为晓峰哭吗?你心里其实很在乎我对不对?我……我保证以后乖乖的,不让姐姐为我难过。我只求你不要不理我,我去求我爸妈,让他们不要把我关到医院去,放我去北京。我……我要去找工作,我要养你,院长说我很聪明的,干什么都能干好。”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想去把她脸上的泪痕吻干,被苏菲躲开。
“晓峰,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姐姐难过,就乖乖地呆在你爸妈身边,他们是最担心你的人。我永远是你姐姐,姐姐有……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陪着你。晓峰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应该像你这么大的男孩一样,找个你喜欢的女孩,去恋爱、结婚……”
“我不要!”晓峰大声叫:“我只要姐姐,别人都说我是疯子,我是为姐姐发疯,因为你不理我、不相信我,只要姐姐让我陪着你,我保证像正常孩子一样。”
“你不能这样绑架我!晓峰不是小孩了,不是你想得到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如果你一直这样,我只能把你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想让我永远把你当孩子来对待吗?”
“我……我……我要做男人,我要姐姐把我当男人。”
“这就对了,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不能任性,要懂得替他人考虑。你想过这些年你让你爸妈有多累吗?他们已经年老体衰,享受不到你的孝心就罢了,还要整天为你操心。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没让大人操心过,相反,都是我在替他们操心,想法设法地照顾他们。”
晓峰不语,默默地咀嚼这番话的滋味。在他偏执的大脑里无法一下就转过弯来。静思一会儿,他开口道:“我也不想发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让别人为**心。可是,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乱窜,不受我控制,让我难受的很。只有和姐姐在一起,我才觉得,我脑子里是安静的。”这样说话的晓峰和正常人无异,这让苏菲觉得,晓峰一定可以做回正常人,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晓峰,我们不要着急,慢慢来。我先去劝叔叔阿姨,不要把你送到医院去,以后就在家里。前提是你一定要乖,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姐姐有自己的工作,不能天天在杭州,但是我保证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我还会给你妈妈打电话,如果她告诉我,你又无理取闹了,那我就电话都不给你打了。”
“我……我……那你会来看我吗?多久来一次?我可以去看姐姐吗?”
“如果你表现足够好,我至少每个月来看你一次。等到我觉得你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得到你爸妈的允许,你就可以来北京看我。”
“真的!”晓峰脸上露出许久不见的开心的笑容,笑容一闪即逝,又忧伤地问:“你男朋友他会欢迎我吗?我打过他……你们会结婚吗?”
“晓峰能这样问,我很开心,说明你在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不敢不欢迎你,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暂时不考虑结婚……好了,天不早了,姐姐要回去休息,你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我再来看你。”
晓峰听话地爬上床,在苏菲转身要走之前,拉住她的手说:“姐,你喜欢过晓峰吗?”
苏菲心里一动,温柔地对他说:“当然……当亲弟弟的那种喜欢。”晓峰的表情由瞬间的喜形于色逐渐黯淡下去,他咬紧嘴唇,脸上布满委屈。苏菲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便退出他的房间。
门外,晓峰爸妈和今天一路接送他们的司机都守在门口听里面的对话。苏菲已经知道那个司机是晓峰的医生,今天一早发现晓峰失踪了便立即通知唐素兰。两人出去找了一大圈无果,无意中经过苏菲做活动的那个广场才知道她回杭州了。唐素兰猜想,肯定是晓峰从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中知道了这个消息,趁机逃出来去见苏菲。在这几年中,晓峰逃出去很多次,每次都是要去找苏菲,可是他没去过北京,不知道她住哪儿。每次都是在外游荡几天后灰溜溜地自己回来。晓峰最初病情发作的时候,两个老人根本弄不住他,没办法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晓峰爸妈是听到他发病的时候嚷嚷着要见姐姐,才弄明白儿子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期间,唐素兰试图联系过苏菲,求她来解除晓峰的心魔,过去的恩恩怨怨大家都不追究了。那时候的苏菲是逃避的,因为她还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她还有恨。
唐素兰和陈医生把晓峰这几年的情况陆续地告诉苏菲,他们希望苏菲能配合治疗晓峰,让他恢复正常。陈医生对她刚才在房间里对晓峰的劝说表示赞赏,希望她说到做到,不要让晓峰希望落空,否则怕是会更加刺激他的病情。苏菲回答说一定配合。晓峰爸爸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神情呆滞,直到苏菲和陈医生说要走了,他才说要送他们。
关力扬已经年近七旬,曾经丰神俊朗的面容如今沟壑纵横,眉宇间依稀能看到晓峰的模样。他把两位客人送到小区门口,让陈医生先上车,留苏菲说几句话。
老人说:“菲菲,心里还恨叔叔吧!”
苏菲想说不恨了,可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种种遭遇浮上心头,于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老人叹口气,继续说:“你和你妈妈长的真像,刚才看到晓峰拉着你,让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菲菲,回去对你妈妈说,我对不起她……”老人说完便转身离去。他走的很慢,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加重语气说:“一定要告诉你妈妈,我对不起她。”苏菲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不要把对上一代的恨报复到下一代的身上,没想到他只字未提。苏菲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渐渐融入暗淡的夜色中。
陈医生开车把苏菲送回家。在路上,他聊起了她的电影。他说电影确实是好电影,只是让男主角背了太多锅,如果能更人性化一点会更好。他说,其实他和关叔叔个人关系很好,老人把他年轻时候的经历全部跟他讲过,他的故事很打动他。他还说,无论是外形还是个性,晓峰都和他爸爸像极了,他们都是情种,为了爱情会变得疯魔,但他们同时也是天才,天才和疯子往往是一体的,很多精神病人都是某一方面的天才。他说了很多晓峰在医院的表现。晓峰发病的频率其实并不高,不发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无异,他在医院不是单纯的病人,他干了很多事,医院的网络系统是他维护的,他还编了很多实用软件来提高医院的管理效率,经常会有慕名而来的互联网公司请他做数据维护和处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是无师自通的,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苏菲相信陈医生说的是实话,晓峰和他爸爸的的天才她是领略过的。
下车前,苏菲想嘱咐他不要泄露自己隐私,陈医生知道她心思,先开口道:“苏老师,你放心!我是个医生,我有职业道德,莫说你是个名人,普通人的隐私我们也会保护好。今天发生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想冒昧地向你提个建议,我觉得你应该耐心地听你妈讲讲她的故事。”苏菲愣怔了一下,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当过母亲的听众。
苏菲回到家,母亲已经熟睡,她轻手轻脚地睡在妈妈身边,靠在她后背上。她想,明天一定要让妈妈把她所经历的从头到尾讲给自己听,这次她一定要做个认真的、忠实的听众。